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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生驕傲,從未經歷過如此被踐踏的時刻◎

五年前。

沈清央定在原處, 渾身血液凝固。

她攥住裙角:“你就是為了問這個嗎?”

“不。”徐行知說,“只是好奇。”

她僵著:“我記得,我說過理由。”

“是嗎?”他回憶著覆述她當年的話, “哥, 抱歉,這段時間我想了很多,也和導師聊了聊, 還是覺得留校讀研比較好。”

徐行知偏了頭,望向她的背影:“這就是你所謂的解釋嗎?”

沈清央沈默幾秒:“不然呢。”

他笑了一聲, 意味難明。

沈清央肩頭有瞬間的緊繃。

她沒回頭,走了出去。

煙被按滅在窗臺邊,雨打進來, 卷走剩餘的煙灰。

徐行知站了會兒,俯身, 重新收拾地上的碎瓷片。

有鮮紅的血順著皮膚蜿蜒。

他面無表情地繼續。

-

外面的雨仍然暴烈。

夏夜風冷,沈清央撐著傘走到梧桐樹下, 踩碎一地落葉,她仰頭,呼出一口氣。

好像無處可去。

“餵, 裴亦。”沈清央撥了通電話。

“央央!”裴亦那邊很吵, 他似乎撥開人群出來, 調笑道, “怎麽了, 想我了?”

“你在哪?”

“你怎麽了?”裴亦察覺出她語氣中的異樣, 斂起嬉皮笑臉。

“沒什麽事。”沈清央靠著樹幹, 低頭, 襯衣和傘面被風卷得呼呼作響, “想去你那兒坐坐。”

“好。”裴亦忙不疊道,“我去接你啊,等我。”

到的地兒是個酒吧。

裴亦折騰裝修折騰了快小半年的那個,如今總算有了點兒樣子,沈清央進去的時候,還有人在裏面調試燈光和音響設備。

樂聲震天,直沖耳膜。

“都停停——”裴亦叼著根棒棒糖拍手,“今天先到這兒吧,我們明天再繼續。”

人三三兩兩離開,酒吧內很快恢覆安靜。沈清央倒進沙發裏,又被裴亦拽起來:“我帶你轉轉。”

她渾身無力,被他拉著走。

酒吧很大,三層樓高,一樓吧臺卡座,二三樓都是包廂,裝修走美式搖滾風,和裴亦很搭。

轉了一圈,又回到吧臺。

“想喝什麽?小爺親手調給你喝。”

“隨便。”沈清央手支著臉玩金屬骰子,“你打算什麽時候開業。”

“下個月五號試營業。”裴亦洋洋得意,“裝修得不錯吧。”

“很貴。”她給出評價。

裴亦不爽:“什麽叫很貴,你有沒有點欣賞能力。”

沈清央敷衍地又誇了一句。

“餵。”裴亦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到底怎麽了,情緒這麽down。”

骰子在桌面飛速旋轉,片刻,慢慢停下,五點朝上。

沈清央盯著骰子,思緒很亂:“我想安靜會兒。”

喋喋不休的裴亦突然噎住。

“好吧。”他把調好的酒推過來,“夏日西番蓮,度數不低,你嘗嘗就行。”

沈清央“嗯”了一聲。

她略擡下巴,捏著吸管嘗了一口,目光仍然放在骰子上。

雞尾酒調得很甜,西番蓮香氣突出,混著她最喜歡的檸檬香氣。

裴亦在水池中清洗馬克杯,流水汩汩,他順手點了音響,一首粵語歌緩緩流出。

關淑怡的《地盡頭》。

隔岸無舊情,姑蘇有鐘聲。

沈清央閉上眼,睫毛輕顫,徐行知的那幾句質問在此刻盤旋於腦海中,無法克制地帶出回憶。

“這五年,有個問題一直在困擾我。”

“”那時候,你說你想來國外讀書,於是我手把手帶你準備了所有文書和申請材料。學校,教授,公寓,室友,我費心幫你全部安排好。”

“沈清央,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麽最後,你拒了那封offer。”

……

骰子依然在高速旋轉。

一圈又一圈,仿佛時空輪回,將記憶翻湧——

倒回五年前。

……

“五點!五點!”

“真的是五點!”

“你們輸了,快快快,一人一杯,不許耍賴。”

酒吧包廂裏,因為骰子擲出的點數,一半人歡呼,一半人哀嚎。

沈清央失望地看著骰子上的點數,作為游戲參與者之一,且是輸方,她也不能幸免,手裏被塞入了一小杯酒。

仰頭而盡,她擺手:“不玩了不玩了。”

有人起哄:“學姐這麽不行啊。”

“再玩一會兒嘛。”

“你們玩。”沈清央彎唇,晃晃手機,“我出去回個電話。”

“誒——學姐,你這就走了?”

新的學生會主席在身後替她打圓場:“好了好了,你們沈學姐本來就不太能喝,讓她去回個電話,我們繼續玩。”

沈清央走出去,透了風,上頭的酒意清醒不少。

學生會這幫人,風氣不好,每次活動之後老愛聚在一起喝酒玩游戲。新的學生會主席不如徐行知有信服力,庸庸碌碌,於是學生會的官僚主義作風越來越嚴重。

一群大學生而已,也玩形式諂媚那套。

她莫名地有些想念徐行知。

大四畢業,他便遠赴加州讀書,不要說學生會主席已經是前塵往事,就連他們,也已經好幾個月沒見了。

夜晚起了薄風,沈清央扶著墻,心口忽然覺得燒得厲害,想吐,又吐不出來。

她也已經大四,其實早已退出學生會,今天是被一個關系還不錯的學妹拉過來,沒想到誤打誤撞喝了這麽多酒。

難受得厲害。

沈清央擡頭張望,想看看周圍有沒有便利店,買瓶冰水壓壓。

沒走出兩步,手機上忽然跳出信息:[去幹什麽?]

備註是xu。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她回了個茫然的問號。

緊接著聽到身後的一聲輕笑。

大腦一片空白地轉身,幾步之遙,樹影下,徐行知一身黑衣,抱胸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沈清央楞在原地。

“傻了。”他勾唇。

她回神,心跳加速,剛才還在腦海中的人此刻出現在了眼前,任誰都會覺得驚喜。

“哥!”

他抱住她轉了個圈。

沈清央暈乎乎的,眼睛卻很亮,雙手環住他脖頸仰臉問:“你怎麽突然回來了,不是說最近項目很忙嗎?”

徐行知順著她的力道低頭,在唇上親了下:“導師給我放了幾天假。”

“坐飛機是不是很累?”

“還好。”

更想見你。

她讀出他的畫外音,主動湊上去吻他,長發垂落,癢癢地掃在徐行知胳膊上。

一吻極深,她喘不過氣,聽到他問:“喝酒了?”

“嗯。”她聲音很軟。

他埋在她頸間深深吸氣,嗓音變啞:“跟誰喝的,男同學?”

她心臟被擠壓,艱難地說:“有男有女……唔……”

話來不及說完,尾音被他吞入腹中。

沈清央喝多了本就暈,缺氧更暈,軟乎乎地任由擺布。

景色在車窗外不斷倒退。

她手機一直響,有同學,長輩的信息和電話。

徐行知按了關機鍵丟在一邊。

到家,他抱著她進門,玄關燈還未開,便壓著她糾纏,滿足曠月來的想念。

“哥哥……”人被抱上矮櫃,心熱得幾乎要跳出來,沈清央偏唇狼狽地喘氣,“我好渴……”

是真的渴,胃裏像被火燒,嗓子幹得冒煙。

徐行知抵住她的額頭,半晌,呼出一口氣,抱著她去喝水。

唇碰到甘霖,沈清央捏著吸管一口氣喝了半杯,才混混沌沌地想起來問話:“你這次回來待幾天?”

“一天。”

“這麽趕?”

“明晚的飛機。”徐行知用指腹蹭掉她唇邊濕漉漉的水珠,“也不算太趕。”

喝完剩下的水,沈清央把杯子放到一旁,雙手搭上他的肩,頭也枕上去。

她暈暈的,說話也像呢喃:“下次呢,什麽時候?”

徐行知單手摟住她的腰:“不會太久,等你收到offer的時候,我回來為你慶祝。”

那天晚上,兩個人都有些失了克制。

家裏沒人,徐教授和琴姨報了個旅游團去三亞玩,而徐行恪則被公派出差,去往河北一月。

酒精和快感一起上湧,九月天,沈清央瑩白的皮膚上浸滿了汗,唇齒間的低喘斷斷續續。

徐行知吻她濕漉漉的睫毛,用手指撬開她的唇:“別咬了。”

最後,她精疲力盡,蜷在他懷裏入眠。

宿醉放縱的後果便是頭痛,次日,沈清央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身邊空著,有徐行知留下的字條,說他出門買東西。

胳膊腿兒好像都不是自己的,她揉著腦袋艱難起身,緩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清醒。

身上的男款T恤寬大松垮,是昨晚洗完澡後,徐行知幫她套上的。

趿上拖鞋,她打了個哈欠,懶懶地下樓喝水。

哪知才走到樓梯口,整個人僵住。

冷汗與倒刺瞬間冒上來,她如墜冰窖。

她看見了一個原本不該在這裏的人。

“清央。”樓下沙發,徐行恪靠在那兒,神色不喜不怒。

“過來。”

-

腦海中閃過了一萬種念頭。

但最終,沈清央還是機械地走下去,全身連指尖都僵硬,喊了一聲“大哥”。

徐行恪擡眸,視線緩緩掃過她只及大腿的T恤,雪白皮膚上斑駁的吻痕,以及——

出來的方向。

走廊左側只有兩個臥室,徐家夫婦的,和徐行知的。

什麽都不必再問,一切明顯昭彰。

這視線像尖銳的刀片,看得沈清央無地自容,渾身像被針紮了一樣滾燙。

徐行恪闔了眼:“去換身衣服。”

她依言照做,腦中一片漿糊,不知該如何面對。

換完衣服下樓,徐行恪還在那裏,她踱過去,站定。

“行知什麽時候回來的?”

她張了張嘴:“昨天。”

“什麽時候走?”

“今晚。”

徐行恪睜了眼,似笑非笑:“這麽趕。”

她低下頭,面色蒼白。

“你沒有什麽想跟我說的嗎?”

“大哥……”

“我晚上還有事。”徐行恪擡腕看表,語氣平靜,“明早七點,樓下等我吃早飯。”

處刑被延緩,沈清央心如死灰。

沒過多久,徐行知拎著東西回來。

“怎麽回事?”他捏捏她的臉調笑,“臉色這麽差。”

她拉下他的手,沒說話,心緒亂糟糟的。

徐行知知道自己昨晚過分,倒也沒強迫她開口,只給她弄了點兒午飯,而後抱她上樓睡覺。

沈清央推開他的手:“我想回我自己臥室睡。”

“好。”他不在意,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吻,“你睡吧,我可能要提前走了。”

“為什麽?”她怔然。

“同學給我打電話,實驗室項目出了點兒突發情況,讓我盡快回去。”

她有點兒恍惚。

他笑:“不是什麽大事,你好好休息。學校offer應該過幾天就會下來。”

沈清央點點頭,勉強擠出一個笑。

梧桐葉落,徐行知的身影消失在她視線裏。

那一晚,沈清央輾轉難眠。

她想起從前看過的某部古裝劇,皇帝給主角全家判了問斬,一家人在牢中,一邊期盼著公主能來救他們,一邊又忍不住恐懼哭泣。

最折磨人的不是死的那一刻,而是鍘刀落下之前。

沈清央睜眼看著黑漆漆的天花板,徐行恪會說什麽,她想不到;該怎麽辯解,她也想不出。

就這麽捱到了天亮。

六點半,她起床梳洗,坐在餐桌邊等徐行恪。

七點,徐行恪準時拎著早餐進門。

他將豆漿插好吸管放到她面前,熱騰騰的小籠包,香氣撲鼻。

沈清央毫無胃口。

“不吃嗎?”徐行恪問。

她搖搖頭。

徐行恪笑了,他素來從容不迫。拉開椅子,他在她對面坐下。

“多久了?”

沈清央低頭。

“不想說?”徐行恪視線落在她纖細的後頸,“那我換個問題,被我知道的事,你告訴行知了嗎?”

她還是搖頭。

“擡頭看我。”徐行恪淡淡道。

沈清央心一墜。

“大哥……”她低聲,“我沒說。”

“為什麽不說?”徐行恪瞇眼,凝視她,“是怕你徐伯伯和琴姨知道嗎?怕行知挑破,怕家宅不寧,怕他們怪你?”

沈清央後背被這一句接一句的話說得冒出了冷汗。

徐行恪一向溫和,從來沒對她說過這麽重的話。

“清央。”徐行恪隨手撣走桌上一粒灰,“敢做,就要有敢當的勇氣。你們倆的事,沒有一個人承擔的道理。”

“告訴他,讓他挑個時間回來。讓你徐伯伯和琴姨知道。爸視你如親女,你也喊了我和行知這麽多年的哥。外人眼裏,兄妹如親——”

“大哥!”她猛然站起來,顫著聲打斷他。

徐行恪不惱,深深看她:“難不成,你打算瞞一輩子嗎?”

沈清央呼吸加重。

“坐下。”徐行恪波瀾不驚,“這件事沒有你想得那麽大,你和行知本就年齡相近,兩家又交好,我想爸和沈叔應該會樂見其成。”

“只是——”他偏頭,語氣微沈,“爸到底拿你當親女兒養了這麽多年。他身子骨不好,告訴他之前,得讓他做好心理準備。”

“幸好昨天,撞見你的是我,要是爸,不知道他會不會氣暈過去。”

沈清央慢慢癱坐下。

“清央。”徐行恪溫聲道,“別擔心,沈叔和你媽媽都各自結婚有孩子了。你沒有家,但從你來到徐家那天起,這裏便是你的家,以後,就更名正言順了。”

她仰起頭,神情慘白。

漂亮的小姑娘長大仍舊漂亮,眉目如畫,瓊鼻纖細,是一種叫人不由自主心憐的文弱。

“大哥……”沈清央哀求般地拽拽他的衣角。

徐行恪垂眼,把布料慢慢從她指間抽出,換成自己的手,覆上去。

他彎腰,萬般無奈:“清央,大哥沒法裝作看不見。”

她徹底絕望。

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她要自食自己十八歲時種下的惡果。

她喜歡徐行知,想親近他,可同時,她也貪戀徐家的溫暖。

如徐行恪所說,她的爸爸媽媽都已經各自結婚生子,那都不是她的家。

有來路,無歸處。

沈清央不敢想象,如果徐伯伯和琴姨知道這件事會怎麽樣。

就算有徐行知擋在她面前,他們又會怎麽看她,以後還如何相處。

數十年恩情,會不會煙消雲散。

徐行恪觀察著她的表情變化,輕輕嘆了一口氣:“如果你實在不想說,也有辦法。”

她的視線慢慢聚焦。

他摸摸她的頭,溫柔道:“我聽爸說,你也要去加州留學。到那邊,有行知照顧,長輩們都放心。”

“可大哥覺得,在國內讀,豈不是更放心,你覺得呢?”

沈清央一楞:“可是,我的offer已經快下來了——”

“這不重要,拒了就好。”

“那……”

“行知那邊,你好好跟他說。”徐行知註視著她的眼睛,為她考慮,“以後,你留在國內,他在國外,少聯系,最好是不聯系。你們以前的事,我可以裝作不知道,我們還是一家人。”

聽上去,似乎是個完美的解決方案。

只是要斬斷她和徐行知本就不存在的未來。

“三天。”徐行恪說,“你徐伯伯和琴姨三天後回來,你好好考慮考慮。”

考慮?她好像根本沒得選。

沈清央不知道,如果將難題擺在徐行知面前,他會不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畢竟世間情意萬千,父母最重。

三天後,她給徐行知撥去一通電話。

周日,徐行知從加州飛回。

彼時,沈清央剛把書搬去圖書館,開始準備考研。

那會兒已經九月,身邊同學或出國或保研或實習,大多早早定下。

她卻開始逆行,用僅剩下的三個月時間考研。

室友都覺得她瘋了。

徐行知來的那天,秋陽正好,未名湖畔銀杏葉鋪滿行道,滿目溫柔沈靜。

他在圖書館樓梯裏等她。

窗邊落下半扇光,卻照不到他身上。“吱呀”一聲,她推門而入。

距上次見面不過短短一周的時間,徐行知瘦了許多,仿佛遭受了很大的打擊,黑色外套被穿堂風吹得簌簌作響,孤寂沈默。

短暫的光亮。

沈清央看見他眼裏的血絲,不知道熬了幾個通宵。

“為什麽?”嘶啞的聲音。

她垂眼:“電話裏我已經說過了。”

他慢慢站直。

沈清央後背猛地撞上墻角,痛感逼入全身。

徐行知掐住她的下巴,眼角泛紅:“那些狗屁話我都不想聽。有難言之隱也好,你真的移情別戀也罷,我要聽實話。”

沈清央喘不上氣,被迫仰頭看他,在他手裏搖頭。

“哥。”她說,“我不想去加州了,想留在A大讀研,我導師也覺得,這樣更好。”

“這是你的決定?”

“是。”

“沒有別的解釋?”

“沒有。”

黑暗的樓梯道不夠安靜,遠處樓下有人在背書,門外偶爾經過腳步聲。

徐行知盯著她,良久,他閉眼笑了起來:“好,央央,你早就做好這個決定了吧。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

“只有我,還跟個傻逼一樣繼續幫你準備。”

“你最後才想到通知我吧。”

心臟被撕開血淋淋的口子。

他的情,他這個人,在她那裏全都不值一提。

徐行知一生驕傲,從未經歷過如此被踐踏的時刻。

沈清央的手也在顫抖。

她沒見過這樣的徐行知,他向來冷靜,從容,做什麽事都游刃有餘。

“哥……”她嗓子發堵,心生遲疑,伸手想拉住他。

“別喊我哥,我受不起。”

徐行知拉開門,身形被陰影籠罩,漠然道:“你我從此,沒有關系。過去幾年,就當我心血餵了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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