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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雙月的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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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雙月的真容

越清流年少時只是性格溫吞, 但並不是個資質平平之輩,相反他天生道骨,骨骼驚奇, 道法劍術或許不是他的擅長之處, 但對於幻術的把控,可謂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平時倒是從未表現出來。

不過退一步來說, 就算他表現出來了, 也不會獲得師長們的肯定,以幻術來控制人的心智, 這對道士來說終究不是正途。

他的天賦異稟, 從不被任何人肯定。他的學有所長, 也只能隱瞞。

只敢在夜深人靜, 無人知曉的角落裏, 才敢偷偷展露一二。

衛青檀記得很清楚, 第一次從越清流口中得知幻術時, 他臉上那種傲然神氣的表情, 令人難忘。

可最終越清流引以為傲的幻術,還是狠狠傷害了他年少時視為珍寶的師弟無雙月。

因為通靈共感的緣故, 衛青檀此刻清晰無比地感受到無雙月的羞憤。

他被越清流以幻術控制, 捆在了床上,身上的玄色道袍, 也被越清流用匕首,一刀一刀, 劃成碎衣爛布。

越清流下手非常有分寸。

每一刀都只會劃碎衣衫,而不會劃傷師弟的皮膚。

可他下手又極其沒有分寸。

冰冷鋒利的刀刃, 輕柔又憐愛,角度刁鉆地在無雙月身上游走, 衛青檀與他共感,只覺得像是有條小蛇,在自己身上爬。

時不時爬到他的胸口,時不時游走在他的鎖骨和喉嚨處。他和無雙月的心跳,此刻也重疊在了一起,咚咚咚的,如同打鼓一般劇烈跳動。

聽見無雙月幾乎是從嗓子底,擠出一句:“師兄,住手!”

可越清流又怎麽肯住手呢?

他就是要讓師弟羞恥,讓他難堪,讓他花容失色,讓他神情大變,驚慌失措!讓師弟像小時候一樣,無助又可憐地在他面前哭泣!

“我是那麽真心真意地喜歡你,疼惜你,寶貝你,沒有哪一天不盼望著你快點長大!可是你呢,你是怎麽報答我的?”越清流已經瘋了,臉上滿是殘忍的笑容,神情無比森然地低喃,“你搶走了屬於我的一切,還要在我面前耀武揚威!”

不,不是這樣的!

明明是你自己說的,你不想當自在觀的大弟子,不想接任自在觀,你想離開師門,想下山體驗凡人的生活!

是你自己說想要自由的!

無雙月努力了那麽多年,發了瘋一樣刻苦修煉,吃了常人所不能吃的苦,忍了常人所不能受的罪!

就是期盼著有朝一日,能救自己最信任最敬愛的師兄逃離苦海!

衛青檀大聲喊,明明知道他們聽不見自己說話,還是下意識喊了出來。

他原本以為,師兄弟二人的誤會,來源於一個不好好問,另一個死咬著牙不說。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無雙月長大後雖是個內斂寡言的性格,但並非沒長嘴!

無雙月說了!

不僅說了以上類似的話,還反問越清流,為何就這樣信不過自己?

難道自己與他這十多年的情分,通通都是假的嗎?

這一席話,短暫地把越清流的理智拉回來了。

但也只是短暫的。

師門的人追過來了,大片大片的火光包圍在破爛茅草屋外,無數人在外叫囂,呵命越清流將無雙月交出來,並束手就擒,回師門受罰。

越清流慌了,他怕了,畏懼和驚恐此刻在他的臉上表現得淋漓盡致!

惶恐不安的情緒遮天蔽日地籠罩下來,越清流下意識蜷縮在角落裏,面色剎那間慘白一片。從小被嚴加管教,嚴格約束,動輒戒尺上身的慘痛經歷,就如同烏雲一般密集地壓在他的頭頂。

讓他慌神到根本喘不上來氣,還下意識狠狠揪著胸前的衣襟,張著嘴發出兩聲短促又痛苦的粗喘。

他可能也知道自己即將要面臨什麽:古板嚴厲的師長,莊嚴肅穆的懲戒院,院裏密密麻麻一片弟子,他們的臉上或震驚或憐憫或嘲諷,總之神情各異,以及落在身上密集如雨點般無情的捶楚,痛楚很快就會在他身上炸開,火速蔓延至全身,緊接著他就會忍不住發出痛苦的哀嚎,可他越慘叫,挨得就越狠,逐漸在痛責之下,聲嘶力竭,顏面盡失,極度狼狽,最終……或重傷至殘,或重傷至……死!

“不!不要!我再也不要回去了,再也不!”越清流惡狠狠地說,手裏的匕首松了緊,緊了松,最終攥得緊緊的,如同焊在了掌心裏,眼眸中也流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瘋狂和殺意。

無雙月驚覺異樣,可他被越清流暗算了,此刻靈力被封,無法動彈。他想阻撓,可是遲了。

耳邊傳來慘烈的廝殺聲,利刃穿透皮|肉,割開血管的聲音清晰可聞,無論無雙月如何掙紮,如何嘶吼,如何咆哮,又如何悲慟的,懇切的,哀求越清流住手!

快停下來!

師兄!

不要殺人!

那些都是跟我們一起長大的同門師兄弟!

可是越清流已經殺瘋了。

他施法布下幻陣,在幻陣之中讓那些趕來捉拿他的弟子們兵戎相見,互相殘殺!

慘叫聲逐漸平息。

最終,所有人都死了。

鮮血從門縫中溢了出來,火點燃了破爛不堪的茅草屋,風助火勢,很快就燒紅了半邊天。

耳邊傳來劈裏啪啦火焰燃燒的聲響,可很快又被越清流癲狂的笑聲覆蓋了。他在外面厲聲大喊:“斬斷枷鎖!煥然新生!”

“越清流自由了!”

“我終於自由了!!”

可他掙脫束縛,得到自由的方式,卻是以殘殺師門弟子為代價,他從此刻開始,往後走的每一步路,都踏著昔日同門的鮮血和屍骨!

轟隆——

房門被震飛。

越清流一身寒氣和血色,大笑著闖了進來,二話不說就沖過來,將無雙月緊緊抱在懷裏。

“我自由了!”

“從今往後,我就不當道士了!”

“我帶你一起逃離那個鬼地方!”

“我們一起隱姓埋名,還像以前一樣好不好?”

“無雙月!你是我的!”

……

可無雙月神情哀痛,面若死灰。

“師兄不是嫉妒你,也不是厭惡你!師兄只是……只是想讓你變回從前的樣子!”越清流的語氣很急切,慌亂地解釋給無雙月聽,竭盡所能想挽回師弟對自己的情。

可他卻忘了。

無雙月是他親手養大的,也是他親手教出來的。

他希望無雙月走正道,希望無雙月將來正氣凜然,俠肝義膽,尊師重道!

所以在教導無雙月時,越清流都極為耐心,極盡溫柔,將自己從未在師長身上享受到的慈愛和溫柔,都盡數加諸於無雙月身上。

他教無雙月寫字。

字如其人,森*晚*整*理落筆要準,筆端情真,一字見心。

他教無雙月劍法。

揮劍如風,勢如破竹,卻也要藏鋒不露,韜光養晦。

他教無雙月道法。

自在隨心,上善若水,厚德載物。

還教了無雙月很多東西,除了幻術之外,越清流對他毫無保留。

也確實如越清流從前期許的那樣,長大後的無雙月風骨峭峻,傲骨嶙峋,一身正氣。

他把他教得很好,無雙月實則滿足了越清流的一切期許和希冀,長成了越清流最喜歡的樣子。

可就是因為這樣,無雙月才沒有辦法原諒他。

越清流滿懷歡喜,滿懷熱情,像是打了勝仗一樣,歡天喜地趕回了無雙月身邊,向他分享自己沖破枷鎖的喜悅。

得來的卻是無雙月痛心疾首,又失望憤恨的眼神。

衛青檀能清清楚楚感知到無雙月的掙紮和痛苦,也明白眼前發生的事,對於一個年僅十七,涉世未深的少年來說,無異於是天塌地陷了。

一直以來視為信念,從小就仰視,還立志要保護的師兄,此刻在無雙月面前形象轟然倒塌。他覺得突然之間就不認識眼前的青年了。

並且幾乎是咬牙切齒地擠出一句:“別用你的臟手碰我!”

也是因為這一句話,將越清流臉上的喜悅盡數沖垮了,笑容逐漸消失,再度恢覆成煞白一片,望著無雙月的眼神既有悲憤,也有難堪,更多的是驚慌和迷茫。

轟隆一聲。

破茅草屋不堪重負,終於還是坍塌了,連同那些慘死的同門弟子,一道兒被燒成了焦炭。

在坍塌的前一刻,越清流將無雙月帶走了。

二人藏身在陰暗的山洞裏,像兩個亡命天涯的罪人。越清流知道昨夜之事遲早要被師門知道,他依舊惶恐不安,戰戰兢兢。

但才殺過人的快意,像酒精一樣麻痹住了他的神經,以至於他驚恐之餘,又莫名的興奮,既害怕又無比期待。

越清流應該還是想挽回師弟的心,或許在他看來,他已經什麽都沒有了,唯一能抓住的,也只有師弟。

若是連師弟都離開了他,他就真的徹底一無所有!

“師兄不會傷害你的。”

“師兄最喜歡的就是你了。”

“你不要怕,師兄還會像以前一樣保護你,對你好。”

……

“師兄最近又看了很多菜譜,我知道你喜歡吃清炒嫩嫩的菜心,厭惡吃各種豆子和蘑菇,你吃桂圓會肚子疼,不喜歡紅棗……我都知道。”

“我不會讓你過苦日子的,就算一無所有了,我也會竭盡所能給你最好的生活。”

越清流靠在冰冷的石頭上,手裏攬著被他封了靈力,還禁錮住的無雙月,讓他舒服地枕在自己腿上。一邊梳理師弟烏黑的長發,一邊輕聲暢想未來。他未來的所有規劃裏,通通都有無雙月,也早就在不知不覺中,把無雙月當成自己的私有物。

又或許連越清流也不清楚罷,他在無形中把無雙月當成了自己,假象中的自己。

一個在師兄溫柔關懷下長大成人,並且非常出色,風光霽月,被所有人欣賞喜歡的“越清流”。

可真當幻想成真了,越清流欣喜的同時,又不由自主生出了嫉妒。

憑什麽無雙月被喜歡,而自己被厭惡?

很快他就被無雙月的一句話打回了現實:“收手罷,不要一錯再錯!”

“錯?呵,你居然說我錯?”越清流冷笑,“你怕不是忘了,是誰造了你,竟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詞!”但此刻的越清流對無雙月尚有耐心。

可耐心也終有消磨殆盡的一日。

越清流帶著無雙月逃亡,前前後後歷經了多次師門圍堵。在一次又一次的殺戮中,逐漸迷失自我,殺意化作鮮血一般的薄霧,籠罩在他周身。

逃不是出路,越清流終究還是殺回了師門。

不顧無雙月痛苦的哀求和厲斥,越清流在幻陣中悄無聲息,就結束了師長的性命。

當昔日恩師瞳孔泛白,滿面難以置信,卻又如山一般轟然倒塌之時,越清流還下意識撲跪過去,穩穩將人扣在懷裏。

感受著師長的生機逐漸消散,軀體逐漸變得冰冷,鮮血在腳下肆意流淌,耳邊是無雙月淒厲的哭聲,越清流原本癲狂的神情,短暫地閃現過一絲迷茫——他也在懷疑自己,到底是對是錯。

可事已至此,根本回不了頭了。

越清流把懷裏冷掉的屍體,慢慢推了出去,擺出了盤腿打坐的姿勢。

隨後就拉起一旁的無雙月,跪在屍體的面前。

鮮血早已染紅了越清流身上的道袍,素白的寬袖此刻比嫁衣還鮮紅。

跪下之後,還下意識整理了一番衣著——君子正衣冠。

這是自小就被要求做的事。

他的道袍從來沒像今日這樣亂過,也從來沒像今日這般艷麗過。幾乎是押著無雙月,恭恭敬敬,規規矩矩地三叩首。

“一叩首,謝師恩。”

“二叩首,送恩師。”

“三叩首,結契成。”

越清流起身,跪著把無雙月拉過來,跟自己面對面,握著他的手臂,正色道:“師長不在了,以後自在觀由師兄說了算,師兄會對你好的!”

無雙月已經悲慟到完全說不出話來了,此刻被越清流強迫著套上了一身紅衣,不是鮮血染紅,而是從人間買來的婚服。

明明是道士,也是男人。

越清流非得在他頭上套了個金光燦燦,墜滿流蘇的發冠,流光璀璨,艷麗無比。

“笑一笑……”越清流像從前一樣逗他,輕輕撩撩師弟的下巴,盼他也像以前一樣,沖自己揚起笑臉,然後甜甜糯糯喊一聲師兄。

可無雙月卻淚眼含恨,字字泣血:“越清流,你讓我覺得惡心!”

“……”

越清流沈默了片刻,隨後輕浮笑了起來,用染血的手指,給無雙月慘白一片的面容,添上幾抹艷麗的紅,胭脂一般覆在他的嘴唇上。

衛青檀想躲,卻怎麽都躲不開。

甚至都能感受到越清流指尖的冰冷,以及鮮血的黏膩,也感受到血腥氣在自己的喉嚨裏翻湧。

但最終吐血的,並不是自己,而是無雙月。

硬生生被越清流折辱地嘔出了血。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都是在繼續折磨無雙月的基礎上。

越清流設法繼承了自在觀,火速剿滅反對自己的弟子,在他的雷霆手段之下,自在觀很快就經歷了一次大換血。

初時,他對無雙月是有耐心的。

將人囚|禁在冰室裏——也就是衛青檀在預知夢中看見的冰室。

用特制的鎖鏈,束縛住無雙月的四肢,讓他只能在冰床附近行動。

甚至走不出三步。

每日都會抽空過來看看無雙月。

像從前一樣,親親熱熱喊他師弟,親手做飯給他吃,連無雙月換下的衣服,越清流也不假他人,開開心心自己拿出去洗,曬幹還要用新鮮的花草好好熏一熏。

熨平整了,才會拿給無雙月穿。

但這些衣服都不再是道袍了,而是一些華麗的錦袍,越清流說:“雖然你穿道袍的樣子很好看,但旁人都見過,並不獨屬於我。”

“而你穿這些衣服的樣子,旁人就看不著了。”

占有欲非常強烈,衛青檀覺得越清流是那種妻子膽敢在外跟別的男人說一句話,就會立馬將人狠拖回來,然後一通發瘋宣示主權的偏執狂。

“你讓我覺得惡心!”

無雙月依舊不肯屈服,即便被困在冰室內,靈力被封,無法運轉靈力抵抗寒氣,也堅決不肯受越清流的施舍。被凍得渾身青白,氣若游絲。

甚至幾度在越清流的言語折磨之下,試圖自殺。

最終都被越清流阻止了。

面對無雙月如此激烈到不惜自殺的反抗,越清流憤怒到了極致,但最終也沒做什麽,落下一句“你自己好好反省”,便揚長而去。

這倒是令衛青檀有些意外。

原本他都做好準備了,一旦有不好的苗頭,就立馬中斷通靈共感。

但好在越清流沒碰無雙月。

萬幸。

也因此衛青檀能接著往下看。

這種拉扯約莫持續了小半年,越清流最終還是先服軟了。

他換上了以前當大弟子時穿的道袍,把自己打扮成原來的樣子。

然後拿著無雙月曾經給他雕刻的小木牌,滿臉笑容地進了冰室。

“無雙月你瞧,這還是你小時候刻的呢,這個是我。”越清流把大一點的小木牌放在了無雙月手邊,自己的掌心則小心翼翼捧著一個小木牌,“而這個是你。”

“你那時就說了,這兩個木牌取之於同一塊雷擊木。”

“既是同一塊木做成的兩個小木牌,就會永遠不分離。”

“是你自己說的。”

“我一直都記著呢。”越清流嘗試著去抓無雙月的手,笑著輕聲問,“原諒師兄罷,好不好?不要再鬧脾氣了,你不理師兄,師兄心裏真是要難過死了。”

可結果還是令越清流大失所望。

無雙月攥緊拳頭,直接將代表著越清流的小木牌,砸成了碎塊。無雙月冷冷道:“你不是我師兄,你不是他!”

衛青檀的右手也隨之疼了起來,受凍挨餓還手疼。怪不得李承歡要攔著他,這裏真實到可怕。

伴隨著小木牌的毀壞,越清流最後的耐心,也消散殆盡了。

衛青檀忽覺後腦勺劇痛,待再醒來時,隱隱約約就聽見越清流的聲音。

“既然你那麽不識好歹,可就別怪我心狠手辣!”

“我要讓你知道,我只有愛你的時候,你才是無雙之月,一旦我不愛你了,你就是我腳下的塵土!”

然後,衛青檀就借著無雙月的眼睛,看著越清流在施法,掌心竟也浮現出了一朵漆黑的蓮花!

就跟原主曾經手持的那朵一模一樣!

一個大膽的念頭,在衛青檀的腦子裏萌發了。

也確實如他猜測的一般,越清流跟原主一樣,也制作出了一個傀儡,一個無雙月的仿制品。

但他卻比原主狠多了。

原主制作出的傀儡,就只是傀儡。

而越清流卻生生分割了無雙月的神魂,將一半神魂封進了傀儡體內!

也就是說,無雙月被徹底分裂成了兩個!

一模一樣的兩個!

但為什麽後來的無雙月,卻沒被認出來?

越清流給出了解釋:“我會替你易容幻形,我要讓你在人前顏面盡失!”

一邊割,一邊森然冷笑,“到時候你就會跟狗一樣,只能跪在我的腳邊搖尾乞憐!”

衛青檀很痛苦,神魂被分割的劇痛,也通過共感術,加註在了他的身上。

跟師尊強行打開他的神魂,悍然進|入他最脆弱的地方感覺完全不同。

分明就是被利刃一絲不差地切割成了完整的兩半!

他竟有一種被人分屍的錯覺。

早在附身之前,衛青檀就料到會發生什麽令自己難以忍受的事,好在師尊不久前為了給他修神魂,還曾跟他的神魂緊密結合。

衛青檀的神魂上,此刻還殘存著師尊的殘影——這也是他大膽附身的原因之一。

他的神魂弱,可師尊的神魂強啊。

借師尊之力,提前終止通靈,應該不是什麽難事。

不過衛青檀還在忍。

再等等,或許還有別的發現。

再忍一忍!

無雙月發出了慘絕人寰的哀嚎。

無雙月在哭,持續性慘叫。

聲音響徹了整座冰室。

可衛青檀再也看不見了,他附著的無雙月的眼睛閉上了,再也感知不到任何痛苦了。

發出慘叫的是傀儡,也是另一半的無雙月。

似乎在經受非人的折磨,衛青檀聽見鞭子破空的嗖啪聲,也聽見了衣服被撕裂的聲響……他聽見無雙月無意識地哭著求饒,也聽見越清流嘴裏跳出的難聽話。

越清流不承認傀儡是真正的無雙月,所以對傀儡極盡折磨羞辱。

但他又把傀儡當成無雙月,加倍在傀儡身上宣洩怒火。

再後來,冰室就安靜下來了。

衛青檀也軟綿綿倒在了黑暗中,耳邊靜悄悄的,眼前也一片漆黑。

隱約的,他聽見了細微的哭聲。

但也聽不出到底是誰在哭,可能是越清流,也可能是另一個無雙月,總之不是他衛青檀。

說來也奇怪的。

明明自己附著在傀儡身上,為什麽方才被分割後,自己的神魂反而沒有跑到傀儡身上。

殊不知他的一系列行為,早就被蒼雲秋知道了。

蒼雲秋同他結了神契,但凡小徒弟的神魂有任何異常,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此刻火冒三丈!

方才要不是他出手幹預了一下,衛青檀只怕也要跟著無雙月慘叫連連了!

衛青檀毫不知情,又靜靜等了一會兒。

不知過了多久,還是寂靜無聲,看來不會再有別的線索了。

剛要離開,就忽聽周圍傳來無雙月的聲音。

他道:“小心。”

小心什麽?!

衛青檀下意識開口問,對方竟然回答他了:“鬼陣。”

“鬼陣是什麽?”衛青檀大聲問,可卻再也沒得到回音,當他想繼續等待之時,耳邊忽響起了熟悉的肅穆之音。

是轉生輪!

旋即,無數金咒盤旋而成的繩索,自上而下,一把纏繞住了衛青檀的腰肢。

等衛青檀再緩過神來時,已經離開了無雙月的身體。

一句話都未來得說,就瞥見無雙月的身體寸寸化作了碎片,衛青檀神情一凜,一道虛影便浮現在了三人面前。

這是個年輕人,穿著一襲玄色道袍,身形挺拔如松,氣度清朗似風。若說面容的話,衛青檀自己生得就俊,身邊一群男男女女,也沒個醜的。

但衛青檀見到此人,還是有種眼前豁然開朗的感覺,像是原本擠在狹窄昏暗的房間,驟然面前浮現出青山綠水的那種清爽感,整個人都通透了幾分。

“無雙月。”

“無雙月。”

薛一臣和少祭官同時開口,語氣篤定。

衛青檀也終於見到了傳說中的無雙月,確實如傳聞中的一樣,清風明月一般,讓人一眼看過去,大約永生都不會忘。

也終於理解了,為什麽越清流要給他起名為無雙月,至明至凈,至朗至清,不是月亮又是什麽?

舉世無雙,獨一無二,不就是無雙之月麽?

但他莫名覺得無雙月的眉眼間有點眼熟,只不過一時間想不起來。

衛青檀趕緊問:“你說的鬼陣是什麽?”

此刻的無雙月,只是半魂。虛弱到神魂近乎透明,似也聽不懂衛青檀在說什麽,臉上還浮現出了迷茫。

“他太虛弱了。”薛一臣道,“必須想辦法,把他的神魂收起來,否則他會魂飛魄散!”

此話一出,衛青檀神色大變。

幾乎是同一時刻,少祭官揮下了轉生輪,六個小墜子飛速旋轉,形成的罡風卷雜著金咒,將無雙月的神魂暫且收了進去。

“謝謝!”這已經不知是第多少次道謝了,衛青檀除了說謝謝,也不知道該怎麽感謝少祭官屢次仗義出手。

少祭官微微搖頭,旋即神情一凝,偏頭往外望去。

與此同時,大堂裏傳來吵鬧聲。

等三人趕去時,就見李承歡被他家的門生用縛靈繩五花大綁,還扛了起來,不停地掙紮,嘴裏大喊大叫,見了衛青檀後,立馬更大聲地道:“檀檀,快跑!”

話音未落,一張傳送符砸了下來,李家門生們強行帶走了少主。

衛青檀怔了一下,還沒來得及思考,讓自己快跑什麽,下一瞬一股強悍無比的氣浪,瞬間從外猛沖而來。

他在薛師兄和少祭官的左右護法之下,安然逃出了大堂。

而客棧也因此被沖垮了大半!

餘下的弟子們有的逃了出來,可有的還在客棧裏休息!

薛一臣面色難看,厲聲呵道:“來者何人?”

就聽嗖嗖幾聲,三名披著白袍,手持鎖鏈的男人憑空出現,頭戴高帽,面紋梵文,帽中間一個大寫的“鷹”。各個神情冷峻,不茍言笑。

驟然一瞧,倒像是陰司地府裏的白無常。

但這三個並不是白無常,而是——

“鷹使!”薛一臣神情凝重,“怎麽找到這裏來了?難不成——”

雖然薛師兄的話沒說完,但結合三名鷹使來勢洶洶,再加上剛剛李家門生強行把李承歡帶走,以及李承歡的一聲“快跑”,又有什麽可不明白的?

三名鷹使就是奉命過來抓人的。

而他們的目標很顯然易見了,齊刷刷望向了被薛一臣和少祭官護在身後的衛青檀。

“你——”為首的鷹使道,“隨我們走一趟!”

衛青檀問:“我又沒做錯什麽,憑什麽跟你們走?”

可很顯然,鷹使並沒有耐心向他解釋,而是轉頭同少祭官道:“請少祭官退下。”

居然用了一個“請”字,看來少祭官對鷹使來說,地位也非同一般。

少祭官一言不發,依舊擋在衛青檀面前,足以表明他的態度。

“第二遍,請少祭官退下!”鷹使的語氣沈了幾分,手裏的鎖鏈流竄著漆黑的雷電,仿佛能輕易穿透世間任何堅不可摧的鎧甲,直取人性命。

“不、退!”少祭官輕輕吐出這兩字,就不動聲色且飛快地往衛青檀懷裏塞了什麽東西。

衛青檀都來不及仔細看,就見少祭官背在腰後的左手,飛速結印——是傳送陣!

少祭官要送他離開!

可自己要是離開了,剩下的人怎麽辦?

大師兄還躺在客棧的房間裏啊!

雖然早就偷摸施法把金蟬衣套在了大師兄身上,但衛青檀還是擔心大師兄的安危。

已經容不得他多想了,在鷹使的第三遍“請少祭官退下”出口時,法印已成!

可三名鷹使同樣是有備而來,竟合力施法,圍困住此地空間。傳送陣本就是要打通兩地空間,形成一條通道,供修士游走其間。

眼下空間受阻,縱然法印已成,可陣口卻遲遲無法打開!

薛一臣見狀,二話不說提劍就沖了過去。鷹使雖不如刑首厲害,但實力也不容小覷。他以一己之力,阻攔三名鷹使,落敗是早晚的事!

就在薛一臣阻攔之際,少祭官已經施法強行打通了陣口,將衛青檀推送進去。

“走——”少祭官道。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衛青檀一點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就已經掉進了傳送陣裏,在陣口閉合的一瞬,他看見薛師兄被鐵鏈纏住了手臂,也看見少祭官施展禦風術,周圍瞬間霧蒙蒙的一片,飛沙走石落葉,在此刻盡數匯聚於少祭官掌心,再狠狠沖著鷹使打了過去。

轟——

陣口徹底閉合了。

耳邊旋即傳來少祭官的聲音:“別怕,我會去找你。”

衛青檀知道眼下不是猶豫不決的時候,趕緊默念“自在觀”。

約莫兩個呼吸間。

他就被傳送陣裏的狂風,直接推了出來,還差點沒站穩跌倒。

也是這會兒了,他才看清楚少祭官往他懷裏塞了什麽——厚厚一摞黃符。

筆墨鮮紅如血。

多是一些瞬移符,還有爆破符之類的中高階符咒,也有幾張傳送符,不多。

畢竟傳送符使用起來,相當耗費靈力,稍有不慎,只怕就被絞死在扭曲的空間通道裏了。

所以,每張傳送符左上方還寫了兩個蠅頭小字:慎用。

品階越高的符咒,難度系數越發,畫符時所耗費的靈力越多,而且很多時候畫符者擔心用符者的靈力不夠,還會特意在符咒上多加註一些靈力。

也不知道這麽厚一摞符咒,到底消耗了少祭官多少靈力,又畫了多久。

衛青檀抹了抹眼睛,知道眼下不是難受,自責的時候,他得趕緊破局,把越清流的罪行公之於眾。

否則天司不會善罷甘休的,到時候凡是跟他有牽連的人,通通都得遭難。

深呼吸。

飛快調整心情,衛青檀翻找出一張隱身符,往胸口一貼,隨後就悄無聲息在自在觀中行走。

跟預知夢裏一樣,他來到了一間房門口,看見了那個神秘女子,也聽見有人催促她趕緊換上華服。

等人走後,衛青檀才偷摸混進房裏,剛要悄悄靠近,哪知女子面前竟放著一面顯身鏡,瞬間識破了隱身咒。

女子花容失色,剛要大叫,衛青檀就急急忙忙上前捂住她的嘴,壓低聲兒道:“別喊別喊!我不是壞人!我可以救你!”

等女子安靜下來後,他才慢慢松了手。

四目相對的一剎那,衛青檀震驚:“怎麽是你?!”

“公子認得奴家?”

不,準確來說是認識這張臉,這不就是響徹雲陵的琵琶仙手妙音女郎嗎?

怎麽會在這裏?

不過想想也是,畢竟之前都是越清流假扮的,真的琵琶仙手自然被他藏了起來。

竟不曾想藏在了自在觀裏。

“你是琵琶仙手,秦姑娘。”衛青檀壓低聲,“我是問劍宗的弟子,你別怕。”

“奴家認得你。”秦絲道,“奴家見越觀主畫過你的小像。”話到此處,她眼含淚光,已是絕望了,“他說你是他最愛的小寵。”

衛青檀:“!!!”

“不不不,我我我不是!我跟他不是一夥的,你別怕!”衛青檀再三表示,自己是來救人的,並問她,“那些人讓你換上華服去見什麽人?”

秦絲:“自是讓我彈琵琶,再唱曲兒討客人們歡心。只不過那些人兇得狠,很嚇人。”

“還有呢?”

“還有就是蒙住我的眼睛,把我帶到一個很冷的地方,讓我彈琵琶,越觀主吹笛,共奏一曲《臨江仙》給什麽人聽。”

衛青檀精準發問:“冷?”

“對,非常冷,好像冰窟窿一樣。”

“對了,這裏到處都是顯身鏡,公子,你很容易就會被人發現。”秦絲提醒。

“好,謝謝你,我知道了。”

衛青檀琢磨了一下,有了點想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便在秦絲的哀求之下,他道:“好,我可以救你,但你也幫我一個忙。”

然後在秦絲疑惑的目光註視下,衛青檀取出了兩張符。

把聽話符貼在秦絲身上,把反替符貼在自己身上。

等換上了華服,套上流光璀璨的臂釧,白紗覆面,梳著飛天髻,衛青檀懷抱琵琶,代替秦絲獻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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