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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都不會難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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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都不會難過嗎?

衛青檀邁著碎花小步, 低眉順眼,懷抱著琵琶,隨著引路的小道士, 一路穿花過徑七拐八拐, 總算是走進了大堂。

堂裏絲竹管弦聲悠揚流暢,清脆悅耳, 驟一聽如山谷間潺潺溪流, 靜謐悠長,十分清雅。

只不過此地是自在觀, 而自在觀又是道觀, 縱然不念誦道法, 傳唱廣成韻, 大白天就搞這種凡間文人雅客喜歡的靡靡之音, 實屬不務正業, 離經叛道。

但越清流自從弒殺恩師囚|禁師弟之後, 就徹底解放了天性, 大白天沒搞什麽聚|眾|淫|亂,想來都是他看在天司的眾刑首的顏面上, 遂收斂了許多。

想到此處, 衛青檀已經走至大堂中央,在越清流的揮手示意下, 絲竹管弦聲驟停,衛青檀硬著頭皮, 掌心冷汗潸潸,強撐著屈膝盈盈一禮。

“秦姑娘來了。”越清流坐在上位, 今日倒是穿了身深藍色道袍,包裹得挺嚴實, 打扮得也人模狗樣,笑意吟吟地道,“昨兒唱到半場,你說嗓子不舒服,我就命人送去了清喉丹,眼下可好些了?”

這實屬就是虛假的關切。

要是真在意秦姑娘的嗓子,就不會又召人家過來彈琵琶唱曲兒,還派人催得那樣緊,跟催命一樣。

方才衛青檀去時,秦姑娘哭得那叫一個梨花帶雨,楚楚可憐,就差把自己哭死過去了。

也沒見越清流憐香惜玉,這會兒倒是裝上了。

“多謝觀主關心,已經好多了。”衛青檀故意捏著嗓子,把聲線壓低壓沈,聽起來有些沙啞,像是才哭過很長時間。

越清流微微一楞,但很快便道:“罷了,今日就只彈些曲子。”

衛青檀頷首,目光不動聲色地四下逡巡,機敏地找到了屏風後面虛掩的一張竹椅,然後在滿場意味不明的目光註視下,如芒在背地走了過去。

落座之後,就暗暗催動聽話符。

另一頭的秦絲雖無琵琶在懷,卻在符咒的控制之下,火速擺好了姿勢,玉蔥一般的十指隔空虛虛彈奏。

很快悠揚悅耳的琵琶聲便響徹全場,不愧是名震雲陵的琵琶仙手,即便只是在聽話符的控制之下,由衛青檀的手來彈,依舊曲藝高超,衛青檀也從未想過,不擅長古典音樂的自己,居然有一天會身著華服,懷抱琵琶,公然獻技。

尤其還是男扮女裝!

這身華服色彩艷麗,多是紅藍金三色交匯而成,十分飄逸,身纏披帛如同彩帶一般無風也獵獵生風,伴隨著琵琶的靡靡之音,淩空飛舞,仿佛不生彩羽,不借雲借風就能隨時飛向蒼穹。

更莫說是華麗的頭飾,耳飾——衛青檀沒有耳洞,本也不想戴的,但秦姑娘說,若是不佩戴耳飾,恐越清流會起疑心,所以忍著疼,心一狠,就直接當場穿了兩個洞。

此刻耳垂還火辣辣地燒著。臂釧也同樣華麗,墜滿了流蘇,稍微擡一擡胳膊,就發出一陣清響。

為了配合華服,甚至連鞋襪都沒穿——主要是女子的繡花鞋,他也穿不了啊,光著的腳踝上套著彩色鈴鐺。方才一路走來,都是光著腳的,竟也沒弄臟。

女兒家的腳何等嬌貴,居然讓秦姑娘光著腳,怪不得人家方才哭成那樣,同當眾褻玩有什麽區別?

衛青檀覺得羞恥,一落座就趕緊用裙袍把腳遮掩住了。

殊不知他遮掩雙足的動作,盡數落在了越清流眼底,眸色瞬間就深了幾分。

反正有聽話符,衛青檀無須太費神應付懷裏的琵琶,只要抱住別摔了就成。

隔著屏風不動聲色打量座席上的刑首。

共有五人。

同鷹使打扮得頗為相似,若說鷹使像是陰司地府裏的白無常,那麽刑首則像黑無常,身披玄袍,戴著黑帽,帽沿上纏繞著金色細帶,很長,一直垂落至耳邊,墜著金色的珠子。

看不清容貌,臉上覆蓋著滿滿的金色面紋,衛青檀根本看不懂,都是一些梵文,此刻都面無表情地坐著喝酒,一點聲音都沒有,死氣沈沈的跟鬼一樣。就在衛青檀想仔細打量之時,一只酒盞嗖的一下,迎面飛來,他的瞳孔驟顫,在躲和不躲之間猶豫起來。

躲罷,容易暴|露,畢竟秦姑娘只是個柔弱女子。

不躲罷,就要被酒盞打到臉了,疼就不說了,萬一把面紗弄掉了,還是會暴|露!

左右都是一死,衛青檀剛要假裝體力不支暈倒,想借此躲開酒盞,下一瞬從側方傳來更快的一聲嗖——

酒盞就被一根玉箸擋下,直接穿透盞身,紮透屏風。不偏不倚,恰好懸掛在屏風畫中的一株青竹上。

衛青檀怔了怔,手指不受控制地用了些力,嘭的一聲,弦斷,手指都被震麻了。

“豆蔻年華,嬌弱似花,刑首何必下如何狠手?”越清流笑道,指間把玩著另外一根玉箸,跟尋常他轉笛子一樣,轉得飛快,瞥了一眼呆呆坐著的人影,又道,“越某一向最為憐香惜玉,可舍不得這般傾國之色的美人香消玉損,更何況自在觀可是道觀,哪裏能見血呢。”

刑首冷冷道:“她的眼睛不安分!”

衛青檀瞬間冒出一身冷汗,明明自己方才已經非常謹慎小心了,居然還是被刑首察覺了!

趕緊誠惶誠恐地抱著琵琶站了起來,一副被嚇壞的可憐嬌弱模樣,怯生生地往後躲閃。

越清流解圍道:“都說了嘛,是小姑娘,一時好奇多看了幾眼,有何關系?”然後還沖著衛青檀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近身來。

衛青檀怕被發現身份,還想佯裝膽怯,可旋即越清流就發話了:“嘖,又不聽話了?那我可不幫你求情了。”

居然是一個“又”?!

怎麽,秦姑娘尋常也會違拗越清流?

但看著不太像啊,秦姑娘柔弱,縱然不願意,也只會哭。

來不及多想,衛青檀只好抱著琵琶,小步蹭了上前。

“近些,再近些……怎麽,你很怕我?”越清流仰頭瞧人,臉上又是那種邪魅又令人膽寒的笑容,聲音倒輕,“怕我作甚?難不成我能吃了你麽?”

然後示意他坐到自己身邊來。

等人坐下了,越清流隨手接過琵琶,摸了摸斷弦,隨後又還了回去。

“手指受傷了麽?”越清流問。

衛青檀楞了楞,這才感覺到右手食指有點疼,低頭一瞧,果然是被弦劃出了一條血口,猩紅的鮮血滲了出來。越清流瞧見了,便不由分說握住他的手腕,在衛青檀驚慌的目光註視下,將他指尖的血,盡數滴入了酒盞之中。

血水在盞中清酒化開,很快就染成了緋紅森*晚*整*理。

越清流生等著流不出血了,才用手帕把衛青檀受傷的手指包了起來,還笑意吟吟地對上那雙烏黑清亮的眸子,低聲道:“手生得這般好看,可別落了疤。”

刑首露出了譏諷之色,似乎在嘲笑堂堂一觀之主,居然會對一名樂姬如此關懷備至。但也沒有再度發難。

“你膽子很大,我本以為你不會來。”

越清流僅用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道,仰頭就喝下了摻了血的酒水,也不等衛青檀回話,便起身以回去接弦為由,先帶人離席。

刑首們還不知道他?

只當是越觀主酒喝多了,趁著酒性要先離席跟小美人風流,並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

越清流攥著衛青檀的手腕,一路沈默不言,一直將人拽至了自己房裏,才松了手。

衛青檀心臟劇跳,狐疑他是認出自己來了,但越清流似乎又沒認出他來,一進房後,就熟練地翻找出了細弦,從中挑了一根粗細最為適合的,然後要來琵琶,親自換上。

整個過程都挺認真正經的,換好之後,就隨手把琵琶丟還回去。

衛青檀下意識往前沖了半步去接,還差點被裙袍絆到了腳,腳踝上的鈴鐺發出了急促的清響。

這也吸引了越清流的目光,輕浮地往下瞧去,卻很快就被裙袍急急忙忙遮掩住了。越清流收回目光,嗤笑道:“既不想讓人看,就不要做這番打扮。”

衛青檀心裏罵娘了。

這不是你讓人送去的?

我一個男人都會覺得難為情,你居然讓一個小姑娘穿!

人家小姑娘為難地都快哭死過去了,差點就跪著給衛青檀磕頭,求他救救自己了!

衛青檀此舉也是無奈。

一來,小姑娘哭得實在可憐,哀求聲令人不忍。

二來,外面人催得太緊,一旦人跑了,立馬就會被發現,從而引起山中戒嚴。

三來,衛青檀並不知曉冰室具體在哪兒,假扮成秦姑娘,然後代替她被蒙眼帶去冰室獻技,眼下來說確實是最好的辦法。

但縱他是個男的,被越清流如此譏諷,竟有一種“勾引男人還欲迎還拒”的羞恥感。

衛青檀的耳朵微微泛紅,繼續低眉順眼,一言不發。

“那些刑首是不是很古板無趣?”越清流笑問,“不如我會說情話逗趣,也不如我憐香惜玉,可對?”

衛青檀怕惹瘋狗發火,反而會壞事,所以點點頭,順毛捋捋。

“是我好,還是他們好?”越清流又問。

衛青檀頭皮發麻,根本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但還是順著毛往下捋了,怯怯小聲道:“你好。”

“那你喜歡他們,還是喜歡我多一些?”越清流的問題讓衛青檀覺得有些惡心了。

怪不得秦姑娘以淚洗面,只怕平時沒少被越清流調戲。

“回答。”越清流催促,“不回答的話,我可就要把你的裙子扯爛,讓你光著屁股在自在觀裏走一圈。”

衛青檀:“!!!”

這條瘋狗平日裏就是這麽憐香惜玉的?

對女孩子說這種話,到底要不要臉!

怪不得秦姑娘哭得那麽慘,換作是誰能不羞不氣?!

強忍著扇越清流的沖動,衛青檀佯裝害怕,顫著聲兒回答:“你。”

“說全了,別你啊我的……我們是平輩麽?”話鋒一轉,越清流緩步靠近他,語氣幽幽,“你想跟我平輩,那就只能當我的道侶……你想麽?”

“我……”衛青檀頓了一下,趕緊道,“奴家自知身份卑賤,不過只是畫舫上賣藝的樂姬,哪裏配得上觀主大人?”

“大……大人?”越清流挑眉笑道,“我雖不算年輕了,也縱橫風月多年,倒也不至於被女郎如此稱呼罷。”

衛青檀疑惑不解,下意識擡眸,恰好跟一雙瀲灩如桃花含情的眼眸對視,激得抖了一下,急忙目光躲閃。

“不懂啊?”越清流解釋道,“你竟這般不學無術的麽?”不僅字醜,連這點常識也不懂,他又道,“大人也有父親之意。可我並不想當你父親。”

衛青檀:“!!!”

靠,靠,靠,靠,靠!!!

既然大人有父親的意思,那他剛剛豈不是喊了越清流一聲爸爸?!

他是真的不知道!師尊也沒教過他!

“無妨。”越清流扯回了之前的話題,“完整的,用點感情,重新說一遍,你喜歡誰多一些?”

衛青檀暗暗磨了磨後槽牙,心裏安慰自己,小不忍則亂大謀,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

古有韓信受胯|下之辱,今有鹹魚違心之論!

為了顧全大局,不、丟、人!

“奴家喜歡越觀主多一些。”

此話一出,越清流的眼眸瞬間流露出了溫柔,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有那麽一瞬,在他的臉上又浮現出了年少時溫和謙遜的神色。

喜歡二字就應該從喜歡的人嘴裏說出來,才彌足珍貴。

可情這種東西,就像是海棠花,沒盛放時,令人滿心期待,盛放之時令人魂牽夢縈,欣喜若狂,可一旦感情變質了,海棠花落,留下的只有衰敗之景和滿腹苦澀。

想到此處,越清流的眸色寒了幾分,他說要換身衣服,然後帶衛青檀去一個地方。

越清流風騷到換了身紅衣,還從衣袖中抽出了一條白綾,笑著問:“你自己綁,還是我幫你?”

當然是自己來!

衛青檀接過白綾,火速綁好,眼前一片漆黑,他只有緊緊抱著琵琶,才能有一點安全感。

隨後越清流一揮衣袖,兩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

冷。

非常冷!

徹骨陰寒!

秦姑娘說得對,這裏真的非常冷!

比預知夢裏還要冷!

簡直跟冰窟窿沒兩樣!可憐衛青檀赤著腳,身上穿的裙袍還是輕紗彩衣,輕薄無比,還露著胳膊。

此刻才往這裏一站,他就狠狠打了幾個哆嗦。

“很冷麽?”越清流的聲音跟鬼魅一般,從旁響起,“既然冷,那你求求我,我便用靈力為你驅寒。”

“……”我自己也有靈力好不好?

我自己也能用靈力驅寒!

可是很快衛青檀就想起,自己現在可是柔柔弱弱的秦絲姑娘,哪有什麽靈力?

但讓他開口去求越清流,怎麽就那麽難以啟齒?

“不懂?”越清流笑道,“你只需說,我好冷,求觀主憐惜奴家即可。”

這幾個字眼在衛青檀的嘴裏來回翻了幾遍,但還是沒吐出來。

他被凍得抱著琵琶,一直顫抖不停,震得臂釧發出陣陣清響,腳心好似被凍在了冰面上,想抖也抖不了。

“我不喜歡倔小孩兒,尤其是嘴很硬的小孩兒,我總會忍不住想用鑿子,把他的嘴狠狠鑿開,然後用鉗子把舌頭夾出來,不剪,但一定得用細細的鞭子,狠狠抽幾下……”越清流的聲音很輕,語氣也平淡如水,但他說的話卻字字狠辣,“讓你嘴巴硬,讓你不說話,讓你舌頭不乖!”

“只有挨了打,吃了痛,流下悔恨的淚水,才知道改!”

衛青檀狼狽地打了個響亮的噴嚏,已經隱隱覺得舌頭和嘴巴疼了,下意識狠狠抿住了嘴。

旋即周圍安靜下來,越清流嘆氣:“罷了,畢竟我年長你太多,哪裏真的能跟你一般計較?”

說著就施法。

周圍的氣溫有所上升。

衛青檀漸漸抖得不那麽厲害了。

“你知道《臨江仙》麽?”越清流問。

別說,還真別說,衛青檀確實知道,他還會背呢。

夢裏樓臺高鎖,酒醒簾幕低垂,去年春恨卻來時。

“……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越清流的聲音很快就再度響起,聲音就好似被微雨打落的殘花,聽起來哀怨淒清,又柔腸百轉,低聲念著“……琵琶弦上說相思。”

念到此處,他就不繼續往下念了,只是信手撥了幾下琵琶弦,發出錚錚的清響,震得衛青檀心尖亂顫。

他記得《臨江仙》後面還有呢。

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越清流既然心心念念著《臨江仙》,還特意帶著名震雲陵的琵琶仙手秦絲姑娘來此共奏,定然不會不知這一句。

可他又偏偏不繼續往下念了,不知是不想念了,還是不敢念。

他是不是也在夢中高樓處,依稀看見過無雙月的身影,是不是也在酒醉醒來後,悔恨自己當初的所作所為?

是不是也在雨夜清寒中,感慨萬千,由心底生出一絲孤寂,羨慕燕兒雙飛,而他居然形單影只?

琵琶弦上說相思……他在思念誰?在期盼誰?

除了無雙月,衛青檀想不到第二個答案。

明月即無雙月。可頭頂的月亮依在,越清流卻再也找尋不到當年信賴敬慕他的師弟了。

奇怪,真的很奇怪的一個人。

明明是他親手把頭頂的清冷月亮狠狠拉下來的,可他又心心念念,苦苦相思。

越清流解開了綁在衛青檀後腦勺上的活結,當白綾從面頰上滑落的一瞬,面紗也隨之落下。衛青檀清秀至極的面容,瞬間就暴|露在了霜雪初融的冰室之內。

也暴|露在了越清流溫和又期待的眼眸中,他笑了,眼神倏忽間就亮了,得意又神氣地道:“我一猜就知道是你。”

衛青檀心跳驟停,下意識屏息凝氣,瞳孔都微微放大了。

“我摸過你的腳。”越清流幫他回憶,“就是在雲陵時,你們在畫舫上喝醉了,是我把你抱走的。”

“我將你抱進了漁船裏,你那時吐的厲害,弄臟了衣服,還是我幫你脫的呢。”

越清流話到此處,笑得極為開心:“雖然你一直在吐,但我可沒有嫌棄你,而不管你呢。”

“……”

衛青檀的喉嚨絞緊,整個人都麻了。因為他突然發現,即便氣溫升高了,可他的雙腳還是被黏在地上,根本動彈不得。

下意識更用力地抱緊琵琶。

最壞的結果就是以死破局,這是預知夢給出的提示。

但不到萬不得已,衛青檀還是想活!

“對了,那時我對你下了點藥,非欲燭滴身而不可解,當時仙尊來得太快,我未來得及替你解,事後再見,就是在雲陵的街頭了……”越清流神情認真地問,“被仙尊滴蠟的滋味如何?”

“啊?!”衛青檀大驚失色,差點嗆到口水了,“咳咳,你,你說什麽什麽滴……滴|蠟?!”

有這回事嗎?

他怎麽一點印象也沒有?

一醒來就已經穿著金蟬衣泡在冰冷的湖水裏了,身上沒有什麽蠟啊。

“不可能。”越清流非常肯定,“除非仙尊也懂風月之術,否則定是得滴蠟才能解的,你再仔細想想。”

衛青檀果真又仔細回想了,確實一點沒想起來。他搖了搖頭,也很肯定地道:“師尊不是那樣的人!”

“或許只是你自己不記得了罷。”越清流冷笑一聲,伸手順著衛青檀胳膊上的臂釧,衛青檀抗拒地想躲,他就淡淡威脅,“敢躲就扒了裙子,讓你光著屁股在外面跑。”

“你,你無恥!”衛青檀氣得臉有些紅,又仔細回想預知夢。

夢裏自己並沒有特別羞憤。

以他的性格來說,但凡越清流扒了他的衣服,或者往他身上摸過,都一定會羞憤交加到恨不得挖個地縫把自己活埋了。

但夢裏並沒有這樣。

這就足以說明——不會發生那種事!

又可以大著膽子繼續浪了!

“仙尊不是規矩多麽,他就是這麽教導你的,張嘴閉嘴跟長輩如此說話?”越清流的手指已經摸到了衛青檀耳垂上的流蘇墜子,扯得耳朵有點疼,少年下意識嘶了一聲,越清流看見了耳孔裏的血跡,笑道:“真是難為你了,不過,你這麽打扮確實好看。我也確實喜歡你。”

“很喜歡。”

他突然一本正經,神情認真的表白,說實話嚇了衛青檀一跳。

衛青檀剛剛還在冰室裏掃了一圈,並沒有看見什麽冰臺,什麽雪人。

只有一張很大的冰床,四周還有鎖鏈。

在無雙月的記憶裏,他曾經就被綁在過這裏。而且,傀儡無雙月也曾經在此受過無盡的折磨和摧殘,慘叫聲曾經在此,久經不散。

“你不信?”越清流笑了,“其實我是認真的。”

衛青檀問:“你的喜歡就那麽廉價嗎?見誰都說喜歡!”

“你吃醋了?”越清流笑得更開心了,不知何時就取出了笛子,在指間轉得飛起,“對,我是喜歡過很多人。年少時,我酷愛頭頂清冷的月亮,他是我的師弟,我想你已經有所察覺了,否則也不會處心積慮,把他從我身邊搶走。”

“你不愛他,你愛的是你自己!”衛青檀生氣了,若真只是一個沒有生命的傀儡倒也罷了,偏偏傀儡身上有一半無雙月的神魂!

一直以來他都不敢細想無雙月的遭遇,那太慘痛了,生怕稍微想多一點,自己都要被困進去了。

“你年紀那麽小,你要是懂什麽是愛的話,就絕對不會愛上蒼雲秋了。”越清流施法把衛青檀困在冰床上,用鎖鏈鎖住他的四肢,冷聲道,“他就是個沒心肝的人!任何人愛上他,就只有傷心傷情的下場!我和柳素衣就是最好的例子!”

“不對!師尊才不是沒有心肝的人!師尊有感情!”

“是麽?那我倒是要問問你了,你師尊呢?”

一句話直接把衛青檀幹懵了,舌頭打結說不出話來。

“你不知道,但我知道。”越清流看著他懵懵的樣子,笑著講述,“陸北辰為了救人,獨闖自在觀,我把他丟到了鬼域裏,對了,你知道鬼域是什麽地方嗎?”

不等衛青檀開口,他接著道:“就是比陰司地府更可怕的地方,那裏常年不見陽光,到處都是兇殘的惡鬼邪神,遍地屍骨殘骸,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血腥氣,骯臟不堪。我啊,幻形成了仙尊的樣子,把他引了過去,然後從背後那麽一推——”

聲音猛提了兩個音,越清流大笑道:“他就被我推下去了!”

“……”

“你知道陸北辰當時是什麽神情嗎?他滿眼震驚,臉上都是師尊為什麽要推我,師尊不要我了嗎,師尊為什麽要殺我!”越清流的聲音逐漸高亢,尾音淒厲,眼眸裏閃爍著點點猩紅,顯得有些癲狂了,“他還沖著我伸手,大喊了一聲師尊!”

“……”

“但我沒理他。”越清流冷笑,“區區一個魔,居然膽敢覬覦仙尊,真是死不足惜,你說呢?”

衛青檀的心哇涼哇涼的。

也就是說,陸北辰是誤會師尊把自己推下了鬼域,所以才會從背後刺師尊一劍?

原來前因後果是這樣的?

“你壞事做盡,不會有好下場的!”陸北辰可是主角,他才不會死呢,不僅不會死,反而還會把越清流給弄死!

“哈哈哈,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我才不管呢。再說了,他那麽欺負你,我替你報仇不好嗎?”越清流貼著衛青檀落座,用手帕輕輕擦拭著笛子,“蒼雲秋不會來救你的,眼下只怕還在鬼域裏救陸北辰呢,說起來你都不會難過的嗎,似乎仙尊更在意你師兄呢。”

衛青檀心裏驀然一咯噔。

當然會難過了。

怎麽可能不難過?明明師尊才跟他那樣了,就算是為了修魂,沒有肉|體接觸,可師尊在他的神魂上留了那麽多不可言說的烙印,還非說只是師徒之情,這說不過去吧?

可好似師尊總會面臨選擇問題。

但每一次衛青檀都沒有被師尊選擇。

不管是陸北辰,還是原主,師尊都很在意的。

雖然師尊也向衛青檀說過,師尊在意你,非常在意,可師尊的在意並不是衛青檀獨享的。

而且,一旦有了選擇,就會有所比較!

衛青檀知道自己在師尊心裏,比不上陸北辰,誰讓陸北辰跟在師尊身邊最久呢,那種從嬰兒時期就親手養大的感情,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替代的。

也知道自己比不了原主——就在不久前,師尊還差點通過育魂樹覆生了原主,而代價卻是奪走衛青檀現在的身軀!

怎麽可能不難過?

從小到大,衛青檀就沒有被什麽人全心全意地愛過,長大後稀裏糊塗穿了回書,還不知不覺愛上了一個不能愛的人。

衛青檀沒有奢求師尊能為他走下神壇,也沒奢求師尊獨愛他一人,畢竟他也不清楚自己啥時就回家了。

要是有太多情感牽扯,他以後就沒辦法好好生活了。

可還是會難過。

為什麽每次自己最需要師尊的時候,師尊都在陸北辰身邊。

“哭了麽?”越清流問,“很難過對罷?”

衛青檀吸了吸鼻子,故作輕松地道:“我才沒有哭,也沒有難過!”他說,“我不是那種不分輕重的人!陸北辰身陷鬼域,危在旦夕,師尊要是不去救他,才是真正的冷血無情!”

“可你眼下的境況,也沒有好到哪兒去啊。”越清流道,“送入狼口的兔子,你覺得我不想嘗一嘗麽?”

說不怕是假的,衛青檀狠狠抿了一下嘴唇。

“跟我罷,我會對你好的,雖然我不能保證將來會不會遇見更喜歡的人,但最起碼我現階段非常喜歡你。”越清流輕聲誘|哄,“我很有經驗,會讓你舒服的。我會說情話,能逗你開心。我花樣多,能讓你每天都有新鮮感。”

“可我不喜歡你!”

“那我變個模樣。”越清流揮手變成蒼雲秋的樣子,笑道,“這樣總可以了罷?”

“……”

“來,不難受了,師尊抱抱。”

衛青檀立馬扭身躲開。越清流也不生氣,他對獵物初時都非常有耐心,越是喜歡的獵物,就越有耐心。他能等無雙月長大,又能等無雙月反抗半年。

又怎麽不能等衛青檀回心轉意了?

“我不想傷著你,我給你時間考慮。”越清流笑道,“對了,聽說你是左欄玉撿回去的,所以對他情非一般?”

衛青檀警惕:“他可是問劍宗首座弟子,你要是敢胡來,師伯絕對不會放過你!”

“包庇玄門八家重犯,還算什麽首徒?”越清流道,“別說是左欄玉了,連少祭官都免不了要被天司問責。”

“你和你師尊一樣,都那麽討人喜歡,要是再給你幾年時間,只怕啊,連仙尊的風頭都要被你搶了去。”

越清流起身,隨意拂了拂衣袍,背著手往外走,落下一句“我去給你準備禮物”。

等人走後,衛青檀才大松口氣。

趕緊掙了掙鎖鏈。

可這鎖鏈既然都能困住當年的無雙月,更何況是衛青檀呢?

眼下又出不去,那不如——

衛青檀順勢躺下了,眼睛一閉,又開始做起了預知夢,想看看下步應該怎麽走。

結果不做還好,一做嚇一跳!

他夢見師尊抓著他的手腕,將他從少祭官懷裏撕了下來!

等等,為什麽自己在少祭官懷裏?

而且還是小狐貍的樣子!

似乎喝醉了,嘴裏一直囔囔著,“我要跟少祭官回摘星閣!”

“我摸了少祭官的守宮砂,我要負責!”

下一秒,兩只後爪就被師尊一把抓住,倒著提溜起來,接下來就是混亂的畫面,似乎打起來了,很多人……但畫面太模糊,衛青檀看不清楚,隨後就是砰砰砰的沈悶撞擊聲,以及淅淅瀝瀝的水聲……他在哭?

還是怎麽了。

不是神修。

神魂哪兒來的眼淚啊。

悶脹,很疼,像是被利刃刺穿了身軀,疼得衛青檀慘叫一聲,從夢中驚醒,整個人濕漉漉的,冷汗爬滿了臉。

這個夢好像是接了第二個預知夢,因為他剛剛感受到,自己的屁股上火辣辣的,嘴裏叼著冷硬的東西,是戒尺。

好家夥!

所以他是變成小狐貍後,醉酒爬到了少祭官懷裏,吵著鬧著跟少祭官回師門,所以師尊才發火了?

但周圍那麽多打鬥聲是因為什麽?

衛青檀想不明白,但他不能繼續耗損神魂了……已經累到筋疲力盡,整個人暈暈乎乎,眼前也霧蒙蒙的,耳邊傳來滴答滴答的水聲。

強撐著睜開眼睛,就看見原本空無一物的地面,不知何時升起了冰臺,而冰臺之上就坐著一個雪人!

衛青檀瞬間就清醒了!

預知夢應驗了!

那麽下一個場景,不就是大師兄為他擋劍受傷?

這個念頭才一冒出來,外面就傳來了打鬥聲,整個冰室都跟著顫了幾顫,隱約還能聽見左欄玉的聲音,他在喊:“青檀!你在哪兒?青檀!”

衛青檀剛想應聲,隨即想起大師兄會替自己擋劍,就默默把嘴閉緊了。

外面不知到底出了何事,越來越吵,也越來越亂。突然轟隆一聲,冰室的大門從外炸開了,無數道人影湧了進來,看宗袍來說,自在觀,問劍宗,竟然還有李家和天音閣的弟子!

連天音閣的人也來了?

那是不是說明,元瑯也來了?

衛青檀來不及多想了,心臟突突亂跳,也不知道是誰喊了聲“衛師兄在這裏”,然後就湧了過來,隨後就是符篆擊落和刀劍相接的聲音。

原本冰室就不大,而且已經開始消融了。

此刻哪裏受得了如此多人往裏擠,已經開始搖搖欲墜。

錯亂間有人又喊:“不好!越清流來了!快帶衛師兄走!”

“越清流他瘋了!”

卡擦一聲,身下的冰床碎裂。

一陣天旋地轉,衛青檀就跌倒在了冰堆裏,等他再緩過神來,一抹紅影已經出現在了冰室裏。

是越清流!

他手裏還握著染血的笛子,一揮衣袖,將擋路的所有人都震飛,驚見無雙月的身軀,瞳孔還劇烈顫了顫。

很快就大步流星沖了過來,施法隱藏起了無雙月,隨後就對著衛青檀揮起了笛子。

看樣子是要直接劈斷他手腕上的鎖鏈。

可是下一瞬,耳邊傳來左欄玉的聲音:“不要!”

他一定是以為越清流要殺衛青檀,所以才會不顧一切往衛青檀身上撲來——

之後的一切,跟預知夢裏一樣。

衛青檀被左欄玉撲倒了,眼前光點亂跳,他順勢摟住大師兄,淒厲地喊了幾聲,手也摸到了溫熱的液體。

嚇得瞳孔驟縮——

“我沒事。”左欄玉喘著粗氣,溫柔地輕輕撫摸著衛青檀的背,低聲道,“不是我的血,你別怕。”

衛青檀還是很害怕,他剛剛真的以為那是大師兄的血!

雖然應了預知夢,但有了金蟬衣的保護,大師兄並沒有被利刃刺穿身體,還飛快用短劍劈斷鎖鏈,抱著衛青檀幾個翻滾間,就逃到了角落裏。

左欄玉將人護在身後,一腿伸長,一腿下蹲,身形緊繃似弓,淩厲至極。左右手各一把染血短刃,毫無畏懼之色地冷聲道:“越清流!你逃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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