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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織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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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織夢

花婭奶奶說話的聲調不覆往常的誇張尖銳,將故事娓娓道來,就像是悠遠綿長的晨鐘梵音,帶著凝神清心的效果。

原漁靜靜地躺在老人的大腿上,上面鋪著條柔軟的薄披肩,再加上講故事的人熟練的順毛手法,讓她舒暢自在得睡意萌生,還做了一場用聲音編織而成的夢。

“桑吉爾,桑吉爾……”

誰,誰在她的耳邊叫喚?

生理上的困乏讓她眼皮沈重得無法睜開,四肢切切實實的酸痛感將她束困住。原漁努力地把眼皮撐開一條縫,卻察覺面前又是陌生的環境。

“我這是又進入新的世界了嗎?”她張開口想訴出疑惑,可說話的內容變成了另一番話,“爸爸,媽媽……”

原漁發現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地用胳膊支撐起來,半躺在床上後,虛弱而稚嫩的嗓音繼續在這個染著黴腥味的空間裏響起:“我……睡了多久?”

“寶貝,”眼前一位將蓬松金黃的長發紮成環形發辮,光潔的額前佩戴著一條用金絲線編織成的額飾的婦人把她擁在懷裏,還憐惜地親了親她的頭發。

“船上的吃食粗糙不潔,我們在帶你上船之前,應該提前給你準備別的幹糧才對的。害你不舒服了許久,是媽媽欠考慮了,待船靠岸後,媽媽一定會好好補償你。”

“媽媽,沒關系的,”小女孩的手微動,輕輕拍了拍母親泛著暖溫的後背,“這是我第一次登船出海,身體的難受已經被高興的情緒蓋過啦,您不用為我擔心。”

原漁頭腦受到這具身體的影響,還依稀感覺昏沈。不過她總算明白自己好像進入了這個名叫桑吉爾的孩子的軀殼內,然而她並不能控制這孩子的身體,只能以第一視角來旁觀所發生的一切。

似是有浪拍打而來,船身不太平穩,站在一旁寡言的男人踉蹌了一下,堪堪扶著床沿,順勢坐了下來:“桑吉爾,你先繼續躺下休息,我們再去貨艙清點貨物。”

後面一句話降低了聲音,“免得有居心不良的賊人總覬覦著它們,要是下船前貨物失竊,我們可就有麻煩了。”

桑吉爾乖巧地點點頭,目送兩人離開後,這個狹小的房間頓時變得寬敞起來。她掀開灰黃色的薄被,試探性地把腳踩踏到冰涼的船板上。

“咕嚕咕嚕——”小口吞咽下瓶子裏的檸檬水之後,才終於壓住喉嚨裏泛起的惡心感。地板上還有因年久失修而翹起的木刺,她蜷了蜷腳趾,小心翼翼地繞開不平整的地方,走到角落裏取回鞋子穿好。

此時天朗氣清,搭配遠處隱於水霧裏朦朧無際的星點島嶼,簡直是幅色彩暈染開的天然畫卷。

甲板上有不少乘客在散步,享受著海風吹拂的愉悅時光。潮濕空氣裏彌漫起海水獨特的腥味,又很快被一位踏著輕快步伐奔向友人的曼妙姑娘抱在懷裏的百合花束飛散的花香沖淡。

桑吉爾個子小小的,還夠不著欄桿上的扶手,她把臉貼在欄桿的間隙,望向水光粼粼的海面。金色光芒在她的眼眸裏躍動,讓她有些著迷。

“好美呀,”原漁在心裏和這個小姑娘不約而同地發出感嘆,周圍的乘客看到這幅畫面,也投以友善的笑容,氣氛很是和諧。

只是桑吉爾身體還沒恢覆,站在那裏沒多久就感覺到眼睛陣陣發脹,她連忙抓緊欄桿,撇了撇嘴巴,還是不情願地離開甲板,準備回到船艙裏等待父母回來。

“到了道斯埃城,我們去酒館裏喝一杯如何?”

“欸,這次由我來選地方,上次你帶我們去的那個酒館,光線昏暗得要命。我好不容易與一個小帥哥搭上話,等走到外面才看清他的臉,居然是曾在家族宴會上打過照面的遠方表親,別提有多尷尬了。”

“還好你裝作喝醉發酒瘋才逃過一劫,不然往後肯定成為親戚間津津樂道的談資。”

……

身旁幾位身穿長裙的女孩嬉鬧著推搡對方,沒有留意到她們身後有人站著,不經意間把桑吉爾撞倒在地。

“小姑娘抱歉,”一個長著栗色短卷發的娃娃臉女生急忙將地上的孩子扶起,關切地打量起她身上各處是否受傷。

桑吉爾揉搓著磕得有些發紅的嫩白胳膊,不在意地搖搖頭,示意自己並沒有事。可女孩們還是不放心,直到把她平安送回船艙房間裏才松了口氣,然後轉身離去。

“爸爸媽媽怎麽還沒回來?”桑吉爾無趣地坐在床沿,扶著下巴發起了呆。

而這個時候,她才註意到,自己原本綁了根紅繩的手腕,如今變得空蕩蕩的。

“我的幸運手繩呢?”她著急得連聲音都變尖起來。那是母親特意從神廟求回來庇護她的飾物,還告訴她這根紅繩被施予了魔力,能給她帶來好運。

可現在卻不見了……

一定是剛才落在了甲板上,桑吉爾想到這裏,匆匆走出房間,沿原路一路找尋,只是哪怕連每個角落都不放過,都始終沒有找到。

小姑娘失魂落魄地耷拉下腦袋,等不及父母回來,她現在就想跑去和他們哭訴了。

*

即便是跟看上去親切和善的陌生乘客問過路,桑吉爾還是迷失在因為被大量外露的貨物堆滿而顯得分外擠迫的底艙內。

墻壁有零星黴斑擴散,木板的縫隙被麻繩、草木灰和瀝青填滿,以防海水滲入船體內部。許多木桶與索具亂七八糟地擺置在角落裏,快要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了。

她不安地捏住衣角,不知道為何,本該在這裏忙碌工作的船員們都不見了影蹤,空氣裏安靜得只餘輪船顛簸發出的聲響。

“爸爸,媽媽?”微弱得幾不可聞的呼喚聲響起,桑吉爾低低叫喊幾聲,沒有得到想要的回應後,躑躅一小會,還是怯怯地想要轉身離開。

然而就在此時,不遠處的吊桶微動,發出的動靜差點把她嚇了一跳。她疑惑地看過去,一只三角狀頭部,身體黑褐細長,前足和尾部都被硬殼包裹住的蠍形生物,正從吊桶後面蠕動著爬出來,觸須不斷擺動,擾亂著桑吉爾的思緒。

眼前的這只生物,個頭足足有三分之一個木桶之大,也難為它方才這麽費力地隱匿住身形了。原漁目不轉睛地盯著它尾巴上如仙人掌刺般雜亂生長的藍色小刺,暗道不妙。

她好像曾在魔法生物鑒定圖冊上見過它?!

“桑吉爾,快點離開這裏!!”原漁無聲吶喊起來。只是不知道小姑娘是不是已經被嚇得六神無主了,見到這只蠍子,居然沒有逃跑,反而緩慢地向前挪動,一點點朝它靠近。

“把我的幸運手繩……還給我,”桑吉爾湛藍的瞳孔閃爍,嘴裏喃喃著這句話。

原漁聞言,再定睛一看,終於發現一條紅繩靜靜地躺在蠍子的長尾巴旁。尾巴上的毒針泛出寒光,讓她膽顫心驚起來:“別再靠近了,它會以為你要攻擊它……”

可惜她的擔心還是成真了,不過短短幾秒,原漁又再次進入漫長的黑漆狀態之中,等再次看到光亮,仿佛已經過去了幾個世紀。

所處的地方不再是狹小的船艙房間,而是一間布置得簡單而溫馨的原木臥室。衣櫃半敞開,裏面掛著些款式簡單的孩童衣裙。旁邊的桌面,兩只憨態可掬的小狗玩偶整齊地擺放在插著絲絨花的花瓶身邊。

桑吉爾察覺到左手的食指隱隱傳來疼痛感,她擡起手掌,卻發現食指被厚厚的紗布包裹住。也許是找來的醫師手法並不精湛,居然將它包紮得如嬰兒拳頭之大,看起來分外滑稽。

“果然還是被蠍子的毒針給蟄了,”原漁見到這副情形,無聲地嘆了口氣。

可小姑娘還是沒心沒肺的模樣,居然還用右手好奇地觸碰起來:“包得好奇怪呀。”

蘇醒過來後的第一件事,自然是要被家人各種關心與噓寒問暖,接下來便是迎接他們的訓斥,責備她為何到處亂跑。

桑吉爾披著件黃色衣袍,乖乖地站直身子接受怪責,等實在忍不住了,就豎起自己的食指開始可憐巴巴地賣慘:“媽媽,我手疼,”成功轉移眼前人的註意力。

大概是小孩子的身體恢覆能力很強,只是養傷了五六天,就可以將紗布拆卸下來。她的傷口已經愈合,不再像之前一樣呈現鮮血淋漓的可怖狀。

然而怪異的是,食指的指尖依舊腫脹著,就像是一只小型氣球,隨時要面臨爆炸的風險。

“過段時間就會自行消除的,沒什麽大礙。”醫師的話語讓全家人放下心頭大石。待將桑吉爾托付給外祖母照看後,這對游走於各地販賣貨物的父母便又離開家,再次踏上旅程。

桑吉爾早已習慣了這種離別的場景,雖然身邊沒有同齡的孩子陪伴玩樂,她總歸能找到自娛自樂的方式。

某個寂靜的夜裏,外祖母房裏昏黃的燈光已經消淡,隨即陷入黑暗,她坐在小桌前,專心地給自己的小狗玩偶戴上花邊衣領。

“大海真的好漂亮呢,就像有許多星星的天空一樣漂亮,等下次我也帶上你們一起去看嘛,”桑吉爾對著兩只小狗自言自語著,話音裏卻染著落寞,“不知道下一次再見到爸爸媽媽,又會是什麽時候呢?”

“大海……是什麽樣子的?”一陣細若蚊鳴的嗓音,喚回她的思緒,聲音是少女的柔美,只是不知道從何傳來,透著股詭譎感。

“是誰在說話?”桑吉爾抱著玩偶站了起來,仿徨地環顧四周,卻空無一人。

“你能聽到我的聲音?”那道聲音又再次響起,小姑娘循聲望去,將視線投向了自己腫脹的食指上。

紅腫鼓囊的指尖,上面居然依稀透出了……一只小蜘蛛的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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