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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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5
陶宿真人被殺之事, 驚動了整個九重天。
作為一名下界散仙，陶宿真人閑雲野鶴慣了，不喜歡九重天上的拘束, 千年以前便辭掉天帝封給他的上清宮天醫苑首座之職, 留在凡間行醫問藥、懸壺濟世，久而久之, 他的藥廬所在之處便被稱為藥神谷。
許多九重天上天醫苑都醫治不了的疑難病癥都會求到陶宿真人這裏。不止救神仙救凡人, 甚至連受傷的妖怪求到藥神谷, 他都會盡心盡力醫治。
可是這樣妙手仁心、醫德昭昭的陶宿真人，竟然被一只妖怪給殺了。
恢宏肅穆的淩霄大殿上, 看完柏煬神君拿出來的那顆留影珠, 得知那殺人的狐妖便是禛堯上神先前養的那只狐貍, 一時間諸位神仙紛紛低聲議論起來, 嘈嘈切切, 說什麽的都有。
“那狐貍有日子沒見了，我還奇怪它去哪了, 什麽時候竟然化形成妖了？”
“這等妖物一化形還不當場殺了, 上神竟能容得下它？”
“仙君有所不知，那狐妖化形之後十分絕色，我趕巧了見過一次, 當真是嬌艷如花、美貌無雙，上神一時舍不得, 也是有可能的……”
“要說養個把狐妖當爐鼎也沒什麽, 西海神君身邊那兩個就很乖巧，從不生事, 怎麽上神沒調教好嗎，竟然如此膽大包天, 惹出禍端？”
“休要胡言！戰神一身皎潔，將心向道，征戰沙場，克己奉公，怎麽可能豢養爐鼎，沈溺私樂？”
“這話說的也對，九重天上多少女仙傾慕上神，可他卻從來沒有多看誰一眼。就連舒棠公主都……咳咳……我看也懸……”
“我怎麽聽說那狐妖偷東西被抓，上神私自將它放了？這不合律吧？”
“不光偷東西，現在連神醫都殺了！上神就不該留它性命，妖就是妖，早該殺了它！”
“陶宿真人雖然是藥修，好歹也有幾千年修為……區區一只剛化形的狐妖，當真能殺了他？我怎麽覺得這事有蹊蹺？”
……
聽著周圍的同僚們竊竊私語的議論聲，蕭清堯目光淡淡，走向中央，擡眸看向天帝：“陶宿真人遇害一事，不管真兇是不是狐妖，都與禛堯脫不開幹系。”
“她原本被羈押在司非府，因盜竊未遂尚未脫刑。若不是我私自放走狐妖，又將她送去藥神谷，也許就不會引發後來的禍事。”他拱手請罪，“禛堯私放囚犯，還請帝君責罰。”
高高的玉座之上，天帝一襲金色華衣端坐在那裏，十二冕旒下的面容肅穆，目光銳利，平靜無波的語氣聽不出喜怒，看向他：“私放囚犯一事，柏煬已為你陳情，盜竊未遂罰四十記斷魂鞭，倒是也足夠了，此事便不再與你計較。”
“但是，你養的狐妖殺了陶宿真人，已是證據確鑿，你可還有什麽要說的？”
清雋的面龐淡然而沈靜，看不出什麽心緒，蕭清堯環視眾人：“陶宿真人之死，還有許多可疑之處，尚且不能定論是那狐妖所為。需待將她抓回之後，仔細嚴加審問，才能還原真相。”
“人證物證俱在，不知上神認為還有何處可疑？”柏煬神君緩緩邁步走上前來，客氣地問。
狹長的眼尾微微瞇起，蕭清堯轉而看向他，語氣平淡道：“那狐妖在我宮裏養了三百年，雖然性子驕縱魯莽，但應還不至於幹出殺人放火之事。更不論陶宿真人前後救過她多次，還曾點撥教授她醫術，於她有救命之恩、師徒之誼，她為了逃跑殺了陶宿真人……這似乎不太合理。”
“一只妖怪而已，難道還能指望她懂得感恩，遵從人倫？”柏煬神君露出一臉的不讚同，想了想又道，“不過，上神養了那頭狐妖三百年，不願相信她做下的惡事，也是自然。”
“只是這留影珠清楚明白地顯示著，那狐妖幾次三番揚言，脫困之後要殺了陶宿真人解恨，最後她也的確這麽做了。難不成……上神認為這留影珠有假？”
“我並非此意。”清冷的面龐眉目如霜，蕭清堯沈聲道，“若當真是狐妖生了惡心，殺了陶宿真人，那我必將她碎屍萬段，斬除輪回。”
“只是這留影珠裏面的狐妖瘋狂躁動，不似平常，倒像是中毒或中蠱失去理智才會動手殺人。那謀害陶宿真人的真兇，應是那背後操控狐妖之人才對。若僅以此為證據給狐妖定罪，便會錯失真正的兇手。”
眾人聞言沈思著，不由紛紛點了點頭，似是覺得他說的也有道理。
淺棕色的靈犀目微光閃爍，柏煬神君沈吟半晌，頷首道：“還是上神思慮謹慎，此案還需多做斟酌，需將那狐妖盡快抓回，仔細審問才行。”
他說著，又拱起手，向上方的天帝請命，由司非府派出刑吏去下界緝捕狐妖。
“還是交給我吧。”蕭清堯擡起眼簾，淡聲道，“緝捕狐妖危險重重，一不小心，很可能會撞上魔族。待我將狐妖抓回，再交由司非府處置。”
他將魔王要用狐妖的血煉魔劍之事說了出來，此事他先前已稟報過天帝，但其他諸位神仙卻是初次聽聞。
得知那狐妖竟是純血的赤火狐，用她的血可以煉成一劍斬山河的魔劍，眾人盡皆面露震驚，紛紛叫嚷著要快些將那狐妖抓回來才行，千萬不能讓她落入魔族手中。
按理說來，緝捕在逃罪犯，應是司非府管轄之事。但若是牽扯上魔族，尤其是眼下神魔兩族關系日益惡化，隱隱有一場大戰一觸即發，柏煬神君縱然心中不願，卻也不好多說什麽。
長飛入鬢的眉毛下，一雙如天空般遼遠的眼睛淡靜無波，天帝頷首道：“緝捕狐妖之事，便交由禛堯去辦。”
議事結束之後，眾位神仙三三兩兩結伴離開淩霄殿，對於先前發生之事，依舊議論紛紛。
“禛堯上神私放囚犯，便就那麽輕輕揭過了？連罰都不罰？”
“那是天帝看中的女婿，你還想怎麽罰？何況戰神還統管著三界兵務，一劍能斬千萬妖魔的殺神，你罰一個試試？”
“我看上神那意思，不像是對公主有情，不然這麽多年了，怎麽一點動靜都沒有？天帝這老丈人能不能當上，還真未必。”
“九重天上能與上神相配的仙女，除了公主還能有誰？上神不過是腦子清楚，將婚事拖晚一些罷了，不然早早入了牢籠，哪還能有自由豢養一只狐妖？”
“天族的青年才俊又不是只有禛堯一人，洞庭龍君的大公子溫文有禮，雨神的弟弟英姿勃勃、儼然新秀，還有司非府司正柏煬神君，更是年輕有為、風度雅然，哪一個不比冷冰冰的殺神強很多？你以為天帝看中的女婿當真是他？還不是忌憚他手中的兵力……”
“噓……這話可不敢亂說……”
“就是可惜了老神醫，我的牙痛還是他老人家給治好的。本想等這一批海棠酒釀好，給他送去嘗嘗，沒想到如今已是天人兩隔……”
“過幾日便是盂蘭盆節，到時我與你一起去祭拜老神醫，唉……”
寬闊悠長的白色玉石長道上，蕭清堯一襲雪衣清冷如霜，頎長的身姿挺拔高卓，遺世獨立，遙遙走在最前面。仿佛沒聽到身後那些竊竊私語的議論聲，仿佛萬事萬物皆如塵埃，無法沾染他分毫。
離開九重天，蕭清堯再次去了藥神谷，站在一片焦土的廢墟之中，擡手結印運轉起磅礴的靈力，使用回溯之法探查此地在先前發生的一切。
一時之間，流動的時光都仿佛有了實質，如金色的流沙凝聚起萬千倒放的畫面。
只見起初的一切都很正常，與那留影珠裏藥童的記憶完全一致。可是到了大火燃起的那一夜，畫面卻像被抹掉一般，到處都是一片混沌，什麽都看不清晰。唯一清晰的是，一片混沌中殘存的巨大妖力。
蕭清堯眉目低垂，神色沈郁，他不是沒有想過狐妖當真會殺人，畢竟妖怪就是奸詐狡猾、天性卑劣，一旦化成人形就會禍亂人間，早晚會生事。
可是那狐妖怎麽可能會有這麽大的妖力，竟能抹去一夜的痕跡？
他十分清楚，那狐妖的身體破敗、靈力稀薄，根本不可能做到。若不是她，難道是那頭狼妖t？
想起前番與那狼妖交手，人形之時不過爾爾，難道化成狼形便會妖力暴漲？
峻挺的眉峰打起細褶，蕭清堯又將那些殘存的混沌畫面仔細查看了好幾遍，最終在一處漆黑的角落裏看到那頭狼妖手牽手拉著狐妖，急匆匆一閃而過的影子。
另一只手裏緊緊抱著一只焦黑的花盆，那狐妖眼睛泛紅，隱隱有些腫……分明是哭過的樣子。
她為什麽會哭？
難道是因為看到陶宿真人被殺？
那是否說明，害死陶宿真人的兇手，並不是她？
狹長的眼尾隱隱泛起郁色，蕭清堯來回將那漆黑角落裏一閃而過的一幕仔細看了一遍又一遍。看著那狐妖與狼妖的手緊緊牽在一起，兩人行走的步伐一致，顯然她是自願跟他走。
如果狐妖不是兇手，那狼妖……似乎應該也不是。
那兇手會是誰？
想到那混沌之中殘存的巨大妖力，蕭清堯隱隱有了一個猜測……莫非就是他一直在四處追蹤的那只上古大妖，九頭鳥鬼車？
那鬼車被他砍斷兩只翅膀和六顆頭，重傷之下，很可能偽裝一番，來藥神谷找陶宿真人治傷。只是後來不知發生了什麽，他殺了陶宿真人？
能憑自身妖力抹去整整一夜的痕跡，的確是鬼車這種降世大妖才可能做到的事。只是整個藥神谷已經被燒成一片廢墟，究竟是不是鬼車所為，已經無從驗證。
擡手變幻出一只傳音蝶，蕭清堯將軍中事務交代一番，然後便將那只傳音蝶放了。
擡眸分辨著大火燃起那一夜，那狐妖與狼妖逃跑的方向，蕭清堯提步上前，沿著燒成焦炭的樹林，緩緩向前行去。
一路分辨著殘存的妖氣，他漸漸發現，那兩只妖逃跑的路徑一路向北，似乎是往昆墟而去。
他們應該是去了妖族地界。
昆墟位於昆侖山底的埡口之中，外有巍峨高峻的昆侖山做屏障，裏面瘴氣彌漫、沼澤遍地、妖邪橫行、陷阱重重，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覆。
傳言說，上古時期的西王母是一只豹尾虎齒的大妖，蓬發戴勝而善嘯，能夠化成人形，是執掌災難和殘殺的天之刑神。
有她庇佑著，不少妖族聚集於此地生息繁衍，各種部落日益興盛。
千萬年來，西王母早已羽化而去、不知所蹤，妖族卻一直流傳下來，世世代代偏安於此地，鮮少與外界勾通，儼然自成一界。
蕭清堯趕到昆侖地界，確認那一道熟悉的妖氣的確是往深山裏面的昆墟而去，看來這妖界必須去一趟了。
他是天界上神，身上的聖光仙氣太過耀眼灼目，一旦去了妖界，很容易被發現身份。
要想去妖界，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個妖怪附身。
只是那些妖物似乎都不太出來。
將自己的身形隱沒在茂密樹林之中，蕭清堯在昆墟邊緣守了一天一夜，只見過幾只黃鼠狼精和蛇精，可惜都不太行。
那狐妖去了昆墟之後，要麽是去狐族部落，要麽是去了狼族。他要想抓到她，只能附身在狼或狐貍身上，才能悄悄潛入他們周圍，伺機行事。
一直守到第二日傍晚，蕭清堯終於等到一頭看起來呆頭呆腦、尚未開靈智的小狼崽。它似乎是走錯了路，一邊哼哼唧唧地叫著，一邊在齊腰高的草叢裏莽頭亂撞地鉆來鉆去。
蕭清堯附到那狼崽身上，頓時整頭狼的眼神都不一樣了，碧綠的眼睛灼灼有神，一轉身便調頭向昆墟方向跑去。
一路躲過不少陷阱和沼澤，蕭清堯費了好一番功夫，總算找到昆墟入口。
進入妖族地界，夜色已深，群星晦暗。
只見幽深的莽莽山林之間，上下錯落著一簇簇聚集在一起的昏黃色光點，每一簇聚集的光點，似乎就是一個部落。
蕭清堯放出神識，仔細辨別著那一縷稀薄的妖氣，慢慢沿著荒野的山路向前行去。
隨著四周的狼妖氣息越來越濃重，蕭清堯忍著不適和厭惡，果然，那狐妖跟著去了狼族。
蕭清堯找到狐妖的時候，遠遠地看到她穿著一身火紅的衣裙，烏黑的長發披散在肩後，用黑色皮革紮束起的腰肢細得不盈一握，長裙底下露出光裸的腳和細白的腳踝，在漆黑的暗夜裏仿佛閃著瑩白的光。
她走到溪水邊蹲下身，纖細素白的手拿著一方布帕在溪水裏濯洗幹凈，然後又起身走回後面不遠處的山洞。
看著洞口裏面隱隱透出來的昏黃亮光，蕭清堯緩緩邁步走過去，將小狼崽的身體遮掩在草叢中，擡頭向山洞裏面探望。
只見那山洞裏面不甚寬敞，地上鋪著些雜亂的幹草，之前那頭狼妖面朝石壁坐在那裏，上衣已經脫掉，露出肌肉結實的寬肩後背，肌理緊實，輪廓分明，從左肩到後腰有一道血肉翻卷的撕裂傷口。
狐妖側坐在他身後，正用剛剛洗凈的那方布帕輕輕擦掉那傷口處的血汙，然後又從袖中掏出一個小藥瓶，一點點倒出藥膏，塗抹在那狼妖身上。
似乎是被那藥膏殺疼，狼妖悶哼了幾聲，後背的肌肉一陣痙攣。狐妖那纖細的手指便越發小心地塗抹在他背上，甚至還湊上前去，嘟起嫣紅的唇瓣，輕輕在那傷口上吹氣……
草叢外的小狼崽，森綠的眼睛亮得陰森駭人，怎麽都沒想到，竟會看到這番場景。
他養了三百年的狐妖，從來除了吃喝便是玩樂，幹什麽都有人跟在後面照料伺候。如今倒好，她竟然巴巴地跑來這裏伺候別的男人？
嘴角溢出一絲冷笑，蕭清堯目光隱忍地移開視線，妖物果然都是些沒羞沒恥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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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宿真人被殺之事, 驚動了整個九重天。
作為一名下界散仙，陶宿真人閑雲野鶴慣了，不喜歡九重天上的拘束, 千年以前便辭掉天帝封給他的上清宮天醫苑首座之職, 留在凡間行醫問藥、懸壺濟世，久而久之, 他的藥廬所在之處便被稱為藥神谷。
許多九重天上天醫苑都醫治不了的疑難病癥都會求到陶宿真人這裏。不止救神仙救凡人, 甚至連受傷的妖怪求到藥神谷, 他都會盡心盡力醫治。
可是這樣妙手仁心、醫德昭昭的陶宿真人，竟然被一只妖怪給殺了。
恢宏肅穆的淩霄大殿上, 看完柏煬神君拿出來的那顆留影珠, 得知那殺人的狐妖便是禛堯上神先前養的那只狐貍, 一時間諸位神仙紛紛低聲議論起來, 嘈嘈切切, 說什麽的都有。
“那狐貍有日子沒見了，我還奇怪它去哪了, 什麽時候竟然化形成妖了？”
“這等妖物一化形還不當場殺了, 上神竟能容得下它？”
“仙君有所不知，那狐妖化形之後十分絕色，我趕巧了見過一次, 當真是嬌艷如花、美貌無雙，上神一時舍不得, 也是有可能的……”
“要說養個把狐妖當爐鼎也沒什麽, 西海神君身邊那兩個就很乖巧，從不生事, 怎麽上神沒調教好嗎，竟然如此膽大包天, 惹出禍端？”
“休要胡言！戰神一身皎潔，將心向道，征戰沙場，克己奉公，怎麽可能豢養爐鼎，沈溺私樂？”
“這話說的也對，九重天上多少女仙傾慕上神，可他卻從來沒有多看誰一眼。就連舒棠公主都……咳咳……我看也懸……”
“我怎麽聽說那狐妖偷東西被抓，上神私自將它放了？這不合律吧？”
“不光偷東西，現在連神醫都殺了！上神就不該留它性命，妖就是妖，早該殺了它！”
“陶宿真人雖然是藥修，好歹也有幾千年修為……區區一只剛化形的狐妖，當真能殺了他？我怎麽覺得這事有蹊蹺？”
……
聽著周圍的同僚們竊竊私語的議論聲，蕭清堯目光淡淡，走向中央，擡眸看向天帝：“陶宿真人遇害一事，不管真兇是不是狐妖，都與禛堯脫不開幹系。”
“她原本被羈押在司非府，因盜竊未遂尚未脫刑。若不是我私自放走狐妖，又將她送去藥神谷，也許就不會引發後來的禍事。”他拱手請罪，“禛堯私放囚犯，還請帝君責罰。”
高高的玉座之上，天帝一襲金色華衣端坐在那裏，十二冕旒下的面容肅穆，目光銳利，平靜無波的語氣聽不出喜怒，看向他：“私放囚犯一事，柏煬已為你陳情，盜竊未遂罰四十記斷魂鞭，倒是也足夠了，此事便不再與你計較。”
“但是，你養的狐妖殺了陶宿真人，已是證據確鑿，你可還有什麽要說的？”
清雋的面龐淡然而沈靜，看不出什麽心緒，蕭清堯環視眾人：“陶宿真人之死，還有許多可疑之處，尚且不能定論是那狐妖所為。需待將她抓回之後，仔細嚴加審問，才能還原真相。”
“人證物證俱在，不知上神認為還有何處可疑？”柏煬神君緩緩邁步走上前來，客氣地問。
狹長的眼尾微微瞇起，蕭清堯轉而看向他，語氣平淡道：“那狐妖在我宮裏養了三百年，雖然性子驕縱魯莽，但應還不至於幹出殺人放火之事。更不論陶宿真人前後救過她多次，還曾點撥教授她醫術，於她有救命之恩、師徒之誼，她為了逃跑殺了陶宿真人……這似乎不太合理。”
“一只妖怪而已，難道還能指望她懂得感恩，遵從人倫？”柏煬神君露出一臉的不讚同，想了想又道，“不過，上神養了那頭狐妖三百年，不願相信她做下的惡事，也是自然。”
“只是這留影珠清楚明白地顯示著，那狐妖幾次三番揚言，脫困之後要殺了陶宿真人解恨，最後她也的確這麽做了。難不成……上神認為這留影珠有假？”
“我並非此意。”清冷的面龐眉目如霜，蕭清堯沈聲道，“若當真是狐妖生了惡心，殺了陶宿真人，那我必將她碎屍萬段，斬除輪回。”
“只是這留影珠裏面的狐妖瘋狂躁動，不似平常，倒像是中毒或中蠱失去理智才會動手殺人。那謀害陶宿真人的真兇，應是那背後操控狐妖之人才對。若僅以此為證據給狐妖定罪，便會錯失真正的兇手。”
眾人聞言沈思著，不由紛紛點了點頭，似是覺得他說的也有道理。
淺棕色的靈犀目微光閃爍，柏煬神君沈吟半晌，頷首道：“還是上神思慮謹慎，此案還需多做斟酌，需將那狐妖盡快抓回，仔細審問才行。”
他說著，又拱起手，向上方的天帝請命，由司非府派出刑吏去下界緝捕狐妖。
“還是交給我吧。”蕭清堯擡起眼簾，淡聲道，“緝捕狐妖危險重重，一不小心，很可能會撞上魔族。待我將狐妖抓回，再交由司非府處置。”
他將魔王要用狐妖的血煉魔劍之事說了出來，此事他先前已稟報過天帝，但其他諸位神仙卻是初次聽聞。
得知那狐妖竟是純血的赤火狐，用她的血可以煉成一劍斬山河的魔劍，眾人盡皆面露震驚，紛紛叫嚷著要快些將那狐妖抓回來才行，千萬不能讓她落入魔族手中。
按理說來，緝捕在逃罪犯，應是司非府管轄之事。但若是牽扯上魔族，尤其是眼下神魔兩族關系日益惡化，隱隱有一場大戰一觸即發，柏煬神君縱然心中不願，卻也不好多說什麽。
長飛入鬢的眉毛下，一雙如天空般遼遠的眼睛淡靜無波，天帝頷首道：“緝捕狐妖之事，便交由禛堯去辦。”
議事結束之後，眾位神仙三三兩兩結伴離開淩霄殿，對於先前發生之事，依舊議論紛紛。
“禛堯上神私放囚犯，便就那麽輕輕揭過了？連罰都不罰？”
“那是天帝看中的女婿，你還想怎麽罰？何況戰神還統管著三界兵務，一劍能斬千萬妖魔的殺神，你罰一個試試？”
“我看上神那意思，不像是對公主有情，不然這麽多年了，怎麽一點動靜都沒有？天帝這老丈人能不能當上，還真未必。”
“九重天上能與上神相配的仙女，除了公主還能有誰？上神不過是腦子清楚，將婚事拖晚一些罷了，不然早早入了牢籠，哪還能有自由豢養一只狐妖？”
“天族的青年才俊又不是只有禛堯一人，洞庭龍君的大公子溫文有禮，雨神的弟弟英姿勃勃、儼然新秀，還有司非府司正柏煬神君，更是年輕有為、風度雅然，哪一個不比冷冰冰的殺神強很多？你以為天帝看中的女婿當真是他？還不是忌憚他手中的兵力……”
“噓……這話可不敢亂說……”
“就是可惜了老神醫，我的牙痛還是他老人家給治好的。本想等這一批海棠酒釀好，給他送去嘗嘗，沒想到如今已是天人兩隔……”
“過幾日便是盂蘭盆節，到時我與你一起去祭拜老神醫，唉……”
寬闊悠長的白色玉石長道上，蕭清堯一襲雪衣清冷如霜，頎長的身姿挺拔高卓，遺世獨立，遙遙走在最前面。仿佛沒聽到身後那些竊竊私語的議論聲，仿佛萬事萬物皆如塵埃，無法沾染他分毫。
離開九重天，蕭清堯再次去了藥神谷，站在一片焦土的廢墟之中，擡手結印運轉起磅礴的靈力，使用回溯之法探查此地在先前發生的一切。
一時之間，流動的時光都仿佛有了實質，如金色的流沙凝聚起萬千倒放的畫面。
只見起初的一切都很正常，與那留影珠裏藥童的記憶完全一致。可是到了大火燃起的那一夜，畫面卻像被抹掉一般，到處都是一片混沌，什麽都看不清晰。唯一清晰的是，一片混沌中殘存的巨大妖力。
蕭清堯眉目低垂，神色沈郁，他不是沒有想過狐妖當真會殺人，畢竟妖怪就是奸詐狡猾、天性卑劣，一旦化成人形就會禍亂人間，早晚會生事。
可是那狐妖怎麽可能會有這麽大的妖力，竟能抹去一夜的痕跡？
他十分清楚，那狐妖的身體破敗、靈力稀薄，根本不可能做到。若不是她，難道是那頭狼妖t？
想起前番與那狼妖交手，人形之時不過爾爾，難道化成狼形便會妖力暴漲？
峻挺的眉峰打起細褶，蕭清堯又將那些殘存的混沌畫面仔細查看了好幾遍，最終在一處漆黑的角落裏看到那頭狼妖手牽手拉著狐妖，急匆匆一閃而過的影子。
另一只手裏緊緊抱著一只焦黑的花盆，那狐妖眼睛泛紅，隱隱有些腫……分明是哭過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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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是因為看到陶宿真人被殺？
那是否說明，害死陶宿真人的兇手，並不是她？
狹長的眼尾隱隱泛起郁色，蕭清堯來回將那漆黑角落裏一閃而過的一幕仔細看了一遍又一遍。看著那狐妖與狼妖的手緊緊牽在一起，兩人行走的步伐一致，顯然她是自願跟他走。
如果狐妖不是兇手，那狼妖……似乎應該也不是。
那兇手會是誰？
想到那混沌之中殘存的巨大妖力，蕭清堯隱隱有了一個猜測……莫非就是他一直在四處追蹤的那只上古大妖，九頭鳥鬼車？
那鬼車被他砍斷兩只翅膀和六顆頭，重傷之下，很可能偽裝一番，來藥神谷找陶宿真人治傷。只是後來不知發生了什麽，他殺了陶宿真人？
能憑自身妖力抹去整整一夜的痕跡，的確是鬼車這種降世大妖才可能做到的事。只是整個藥神谷已經被燒成一片廢墟，究竟是不是鬼車所為，已經無從驗證。
擡手變幻出一只傳音蝶，蕭清堯將軍中事務交代一番，然後便將那只傳音蝶放了。
擡眸分辨著大火燃起那一夜，那狐妖與狼妖逃跑的方向，蕭清堯提步上前，沿著燒成焦炭的樹林，緩緩向前行去。
一路分辨著殘存的妖氣，他漸漸發現，那兩只妖逃跑的路徑一路向北，似乎是往昆墟而去。
他們應該是去了妖族地界。
昆墟位於昆侖山底的埡口之中，外有巍峨高峻的昆侖山做屏障，裏面瘴氣彌漫、沼澤遍地、妖邪橫行、陷阱重重，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覆。
傳言說，上古時期的西王母是一只豹尾虎齒的大妖，蓬發戴勝而善嘯，能夠化成人形，是執掌災難和殘殺的天之刑神。
有她庇佑著，不少妖族聚集於此地生息繁衍，各種部落日益興盛。
千萬年來，西王母早已羽化而去、不知所蹤，妖族卻一直流傳下來，世世代代偏安於此地，鮮少與外界勾通，儼然自成一界。
蕭清堯趕到昆侖地界，確認那一道熟悉的妖氣的確是往深山裏面的昆墟而去，看來這妖界必須去一趟了。
他是天界上神，身上的聖光仙氣太過耀眼灼目，一旦去了妖界，很容易被發現身份。
要想去妖界，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個妖怪附身。
只是那些妖物似乎都不太出來。
將自己的身形隱沒在茂密樹林之中，蕭清堯在昆墟邊緣守了一天一夜，只見過幾只黃鼠狼精和蛇精，可惜都不太行。
那狐妖去了昆墟之後，要麽是去狐族部落，要麽是去了狼族。他要想抓到她，只能附身在狼或狐貍身上，才能悄悄潛入他們周圍，伺機行事。
一直守到第二日傍晚，蕭清堯終於等到一頭看起來呆頭呆腦、尚未開靈智的小狼崽。它似乎是走錯了路，一邊哼哼唧唧地叫著，一邊在齊腰高的草叢裏莽頭亂撞地鉆來鉆去。
蕭清堯附到那狼崽身上，頓時整頭狼的眼神都不一樣了，碧綠的眼睛灼灼有神，一轉身便調頭向昆墟方向跑去。
一路躲過不少陷阱和沼澤，蕭清堯費了好一番功夫，總算找到昆墟入口。
進入妖族地界，夜色已深，群星晦暗。
只見幽深的莽莽山林之間，上下錯落著一簇簇聚集在一起的昏黃色光點，每一簇聚集的光點，似乎就是一個部落。
蕭清堯放出神識，仔細辨別著那一縷稀薄的妖氣，慢慢沿著荒野的山路向前行去。
隨著四周的狼妖氣息越來越濃重，蕭清堯忍著不適和厭惡，果然，那狐妖跟著去了狼族。
蕭清堯找到狐妖的時候，遠遠地看到她穿著一身火紅的衣裙，烏黑的長發披散在肩後，用黑色皮革紮束起的腰肢細得不盈一握，長裙底下露出光裸的腳和細白的腳踝，在漆黑的暗夜裏仿佛閃著瑩白的光。
她走到溪水邊蹲下身，纖細素白的手拿著一方布帕在溪水裏濯洗幹凈，然後又起身走回後面不遠處的山洞。
看著洞口裏面隱隱透出來的昏黃亮光，蕭清堯緩緩邁步走過去，將小狼崽的身體遮掩在草叢中，擡頭向山洞裏面探望。
只見那山洞裏面不甚寬敞，地上鋪著些雜亂的幹草，之前那頭狼妖面朝石壁坐在那裏，上衣已經脫掉，露出肌肉結實的寬肩後背，肌理緊實，輪廓分明，從左肩到後腰有一道血肉翻卷的撕裂傷口。
狐妖側坐在他身後，正用剛剛洗凈的那方布帕輕輕擦掉那傷口處的血汙，然後又從袖中掏出一個小藥瓶，一點點倒出藥膏，塗抹在那狼妖身上。
似乎是被那藥膏殺疼，狼妖悶哼了幾聲，後背的肌肉一陣痙攣。狐妖那纖細的手指便越發小心地塗抹在他背上，甚至還湊上前去，嘟起嫣紅的唇瓣，輕輕在那傷口上吹氣……
草叢外的小狼崽，森綠的眼睛亮得陰森駭人，怎麽都沒想到，竟會看到這番場景。
他養了三百年的狐妖，從來除了吃喝便是玩樂，幹什麽都有人跟在後面照料伺候。如今倒好，她竟然巴巴地跑來這裏伺候別的男人？
嘴角溢出一絲冷笑，蕭清堯目光隱忍地移開視線，妖物果然都是些沒羞沒恥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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