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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聽芷心亂如麻, 她跟著跪在謝時宴身邊，垂下芙蓉面，一派溫順的模樣。
謝辭遠也從偏殿中出來，方才謝時宴說的話, 他清清楚楚聽在耳中。
這個庶弟, 從前永泰郡主便與他說過, 要小心提防，他一直仗著國公爺嫡長子的身份, 從未將他放在眼裏。
這樣身份低劣的人, 活下謝家的榮膺下，便已是天大的成全。
所以謝時宴無論取得多大的軍功, 他都未視作威脅，總歸是謝家的榮耀。日後就算回到上京, 也不過是為他所用的棋子。
可就是這樣被他視作棋子的人，卻公然求娶他的未婚妻。
藏在雲紋袖口下的手握緊成拳，面色早已冷青。
他忽地呵笑出聲，“沒想到二弟, 對我的未婚妻真是關照有佳。”
謝時宴並未答話, 只是擡起幽黑的鳳眸，晦暗的目光看向坐在堂首的老夫人。
他覆又重覆了一句，“請祖母成全。”
謝老夫人面色沈重, 她沈沈看向跪在下首的少年。
總歸是謝家的子孫，這些年, 謝巍不愛, 主母不疼, 她瞧著可憐，對他也算仁慈。
可如今卻要求娶嫡子名義上的未婚妻, 傳到任何一個家族，都是一段家醜，更何況他們這般的矜貴世家。
謝老夫人心中對謝時宴的慈愛稀薄下來，她語聲帶肅，“你可知你今日這般做，會給謝家帶來什麽樣的名聲和後果？”
謝時宴輕笑道：“孫兒求娶兄長本就不待見的未婚妻，有何敗壞謝家門楣？”
謝老夫人一口氣噎在喉嚨裏，“你……”
可與沈家的婚事，本就是他們算計在先。
自家大郎風光霽月，自幼便是上京城貴女們眼中的天之驕子，當初聽聞她許下這門婚事的時候，便頗有不滿。
可礙著她的顏面，並未出言推辭，反倒全了謝家知恩圖報的名聲。
換做旁的高門大戶，娶個門不當戶不對的新婦，心不善的，便是換著法子磋磨。
婆母不慈，下人苛待，夫君日日不歸，妻妾成群，這些也不是沒有。
謝辭遠原本的打算她看得明白，知曉他是想將人接過來，全了知恩圖報、情深不壽的名聲。
待到風頭過去，姑娘家被冷得久了，若是識相，便也將這門婚事退了。
屆時謝家多有照拂，她也不過過得太差。
只是他們千算萬算，沒算到謝辭遠自個兒也動了心。
本就高高在上、心氣極高的矜貴，竟也拉得下面子，學著些追人的法子。
謝老夫人無力地嘆口氣，將目光轉向跪在謝時宴身旁的沈聽芷，聲音有些疲憊道：“沈丫頭，家書雖已下了，可若是要反悔，現在還來得及。”
沈聽芷蝶翼般的睫羽輕顫，她心中湧出些酸澀。
家書都以送來了，可他們卻還在這般逼迫於她。
她聽得出來謝老夫人語中之意，她嫁給誰，其實都沒什麽兩樣，那些謠傳議論，對她而言也並非大事。
只是同樣想要求娶之人，縱使她多番推辭，謝老夫人仍舊偏袒著謝家大郎。
謝時宴將婚書都定下來了，仍舊不能得償所願。
沈聽芷覺著不該這樣。
她輕擡眼睫，有些不解地問謝老夫人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家中已寄來了書信，聽芷一介弱女子，要如何反悔？”
謝老夫人微怔，她有些心虛。
方才的話，她是想為大郎再爭取一番。
名節對於女子有多重要，她不是不知道。
方才也並非沒有想到，若是沈聽芷點了頭反悔，她會背上多麽不孝不義的名聲。
她一心想著讓謝辭遠如願，下意識將沈聽芷要面對的這些，拋之腦後。
謝老夫人語氣弱了下來，她和藹地勸道：“老身只是不忍看你年歲尚小，有些事情怕想不明白。”
沈聽芷眸光堅定，脊背挺得筆直，“聽芷雖年歲尚小，可也明白婚姻之事並非兒戲。”
她頓了頓，定下心道：“聽芷願聽從家中父母安排，嫁與謝將軍為妻。”
謝時宴晦暗如深潭的眸中泛起熠熠亮色，他轉眸，看向身旁垂著面頰的少女，唇畔揚起一抹連自己都未曾覺察的淺笑。
看著堂中跪著的二人，謝老夫人閉了閉眼，重重嘆了口氣，“罷了，此事，便這樣吧。”
謝老夫人擡起眼，又看向一旁呆站著的謝辭遠，“諄哥兒，時候不早了，你扶老身回去歇息。”
謝辭遠面色冷硬，他頷首道：“是，祖母。”
出了內堂，走在昏暗的長廊下，謝老夫人有些疲憊地說道：“這件事，便這麽罷了吧，本就是小門小戶出來的姑娘，這份情，這般也算還回去了。”
謝辭遠沈默片刻後，冷著聲說道：“祖母，孫兒是當真喜歡。”
謝老夫人呵笑，“喜歡又怎麽樣？日後你討你喜歡的姑娘多的是，你總不能像你爹一樣，統共就一妻一妾，屬意的妾室死了之後，便連個三房四房也不納了，這些年也就你與你庶弟兩個孩子。”
謝辭遠的心漸漸冷下來，他面色鐵青，卻依舊溫聲如玉道：“祖母教訓的是，孫兒記住了。”
謝老夫人點了點頭，“記住了就好。”
走了片刻，謝老夫人又開口說道：“你庶弟回到上京城不久，一切事務還不夠熟悉，三書六禮的事，你身為嫡兄，便好生幫扶著吧。”
她嘆了口氣，“總歸是與謝家光耀了門楣的。”
謝辭遠默了片刻後說道：“祖母，孫兒身為嫡兄，尚未婚配，這會兒便開始著手辦二弟的婚事，會不會於禮法不合？”
謝老夫人笑了笑，“他在你前頭娶妻，不是更顯得他目中無人，不受管束，不尊禮法嗎？”
謝辭遠哦聲，“祖母的意思是……”
謝老夫人不在意的笑了笑，“你是嫡子，他是庶子，永遠威脅不到你的地位。”
謝辭遠面色緩了緩，他輕道一聲，“是，孫兒明白了。”
內堂之中，謝老夫人與謝辭遠走後，沈聽芷仍舊沈默地跪在了原地。
青蘭忙進來，將沈聽芷扶起，“姑娘，老夫人走了，快些起來。”
沈聽芷順著青蘭的力道站起身，回頭看向身側的少年。
少年仍舊跪著，還沒有起來的意思。
沈聽芷開口問道：“你、不起來嗎？”
謝時宴擡起濃而密的睫羽，幽黑的鳳眸下壓，帶著幾分柔和的淩厲。
說出的話帶著笑，“可沒t有旁人扶我。”
沈聽芷面色一凝，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想了想，伸出手，遞到他面前，“快些起來吧。”
謝時宴擡起手，寬大的手掌放在沈聽芷掌心，幾乎將少女的柔白的掌心完全覆蓋。
他收攏白皙勻亭的手指，便將她的素手完完全全牽住。
灼熱的溫度燙得沈聽芷面色微赧，她拉了拉手，少年順著他的力道站了起來。
一派動作行雲流水，完全看不出需要旁人牽引的痕跡。
沈聽芷將素手往回收，卻被少年的大手牢牢控住。
她擡起眼嗔怒地剜了他一眼，他卻熟視無睹，拉著她往外走。
一邊走他一邊問道：“方才遙遙說的想嫁給我，是真心的？”
沈聽芷抿緊唇角，她垂下眼睫，跟在少年身側，害怕旁人看到，她只能快步跟著他的步子並排走，讓寬大的繡擺將兩人交疊的手覆蓋。
沈聽芷小聲道：“你先放開我呀。”
謝時宴哦了聲，目光如常地看向前面，他溫瑯的聲音透著些無所謂，“他們不敢看。”
沈聽芷面上發臊，“那也不能在外面這般呀，還沒有成親。”
謝時宴壓低聲，小聲問道：“那在裏面，是不是就可以了？”
沈聽芷微楞，她有些生氣地掙手，“你再這樣，我要生氣了。”
謝時宴聞言，帶著薄繭的指尖輕輕摩挲少女嫩白的手腕，激起陣陣酥麻。
沈聽芷渾身一顫，體內早已平息的燥火不知為何又有作祟的趨勢。
沈聽芷擡起另一只手，拉住他的手腕，有些焦急地阻止道：“別這樣。”
謝時宴垂下眼瞼，視線落在少女緊緊扣在他腕間的素手上。
唇畔揚起輕微笑意，他擡起鳳眸，幽黑的視線中帶著笑意，“不要哪樣？”
沈聽芷感覺到他的意有所指，她趕忙挪開放在他腕上的素手，氣惱道：“分明是你……你怎麽這樣？”
謝時宴挑了挑眉眼，溫聲問道：“我哪樣了？”
沈聽芷面色泛紅，她轉過面頰，惱怒道：“我不理你了！”
說著便往前走去。
謝時宴不緊不慢地跟上。
沈默片刻後，他出聲詢問道：“要出去轉轉嗎？”
沈聽芷生著氣，不搭理他，繼續往前走著。
謝時宴繼續問道：“買些成婚用的首飾與物件。”
聽到“成婚”二字，沈聽芷面上直沖一層熱意。
她轉動手腕，想要從少年掌心掙脫。
本來牢牢禁錮著她手腕的少年，在這一瞬略微松了手腕，環空的掌心中，少女的轉動像是在撒著嬌。
沈聽芷面色滾燙，有些氣急道：“你欺負我！”
謝時宴挑了挑眉，有些不解道：“若我不松開，你的手腕便該弄紅了。”
沈聽芷面色愈發滾燙，“那你怎麽不全松開呢？”
謝時宴幽黑的鳳眸中亮起笑意，“想握著。”
沈聽芷別過臉，輕聲喃喃道：“不知羞。”
謝時宴哈哈笑了起來，帶著少女大步往庭院中走去。
出了內堂，已經有馬車前來接應。
謝時宴松開沈聽芷的手腕，光明正大地亮出手掌，對她道：“我扶你？”
沈聽芷別過臉，想要拒絕。
可謝時宴立刻便道：“旁人都看著呢。”
沈聽芷略微詫然，想到這處還在府中，便也沒有使小性子，乖順地將素手搭在了他寬大的掌心。
踩上矮凳，沈聽芷俯身鉆入車輦中。
謝時宴跟著上了車輦，擡手將簾幕拂落。
暗下來的車廂中，少年彎著腰，占據了絕大部分位置，讓本就不大的空閑顯得愈發逼仄。
唇齒間浸染著少年身上的溫熱檀香，沈聽芷往旁側坐了坐，給他讓出足夠的位置。
謝時宴也並未使壞，隔著兩個手臂坐在了少女旁邊。
車輦緩緩駛動，簾幕上綴著南紅的流蘇微微晃蕩。
一路無言地駛出國公府，車輦轉至繁華熱鬧的上京城大街。
一簾之外，說話聲喧囂鬧騰，沈聽芷忽然撩起南紅流蘇，看向外頭。
街邊的小攤上，正賣著蓮葉糯米糍。
沈聽芷目光不動，眸中露出些許渴盼。
今晨趕著去給謝老夫人請安，並未用早膳，現在倒是覺得餓了。
謝時宴順著撩開的縫隙看向外頭，開口問道：“想吃？”
沈聽芷點了點頭。
謝時宴出聲對外頭道：“去買一份過來。”
沈聽芷卻叫住他，“別，我想自己去買。”
謝時宴聞言點了點頭，起身為她撩起厚重的簾幕。
沈聽芷彎腰鉆出車輦，謝時宴的手隨之便探了出來。
沈聽芷耳尖泛紅，還在將素手搭在了他的腕間，借著力道下了車輦。
如今還未過早膳的時辰，街上熱鬧著噴香的糯米糍香味。
沈聽芷食指大動，來到小販的攤位前，出言問道：“這個怎麽賣呀？”
小販擡起眼，隔著蒸籠裏升騰的霧氣，他瞧見一張絕色脫俗的臉，一時竟然結巴起來，“五、五文錢！”
沈聽芷側過面頰，看向青蘭。
還未等青蘭掏出錢袋，謝時宴便伸出手，將一錠碎銀子丟到小販的案板上，“來兩份。”
小販轉過眼一看，又是一張昳麗驚艷的臉，面容卻淩厲冰冷，周身像是鍍了層冷劍。
小販被他周身的氣度駭住，忙誠惶誠恐道：“是，貴人！”
兩份用荷葉拖著的糯米糍很快送到二人手中。
軟白甜糯的糍粑上，淋了層粘稠的紅糖水，又均勻地撒著細膩的黃豆粉。
沈聽芷捧著糯米糍，沒走幾步，便被旁側的蓮子羹吸引得走不動道了。
謝時宴上前問道：“想要？”
沈聽芷點了點頭，但很快又搖了搖頭，“不要了，吃不下了。”
方才的商販裝的糯米糍分量十足，她的胃口又小，吃完已經很勉強了。
謝時宴卻道：“無礙。”
他上前，很快買了份回來。
沈聽芷從未在清晨逛過上京城的街道，沒走幾步，便被小攤上的吃食留得走不動腳。
謝時宴也不急，跟著她，凡是她喜歡的，都買了一份。
買到最後，除了吃食，還買了不少新鮮的小玩意兒。
什麽竹蜻蜓，紙兔子，還有誇張可愛的磨合樂。
沈聽芷只顧著走，等到她回過神來，才發現身邊的少年，懷中已經抱滿了各種紙包與玩意兒。
沈聽芷面色微赧，她尋了個吃面的小鋪子，找了個幹凈的桌子，點了兩碗清湯掛面。
謝時宴跟在一旁輕笑道：“吃得完嗎？”
沈聽芷紅著面頰，她搖了搖頭，“吃不完，可是也不能光占著旁人的桌子。”
謝時宴將手中的東西交給身後跟著的仆從，只將吃食全都堆在了桌面上。
他對著少女坐下，將方才買的吃食全都擺開。
直到一張桌面都快擺不下了，沈聽芷有些訕訕地問道：“我是不是買太多了？”
謝時宴輕笑道：“無礙，吃不了的我來吃好了。”
沈聽芷被他說的面色赤紅，“我吃過的，怎麽可以給你吃呢？”
謝時宴掀起眼睫，挑了挑眉道：“為何吃不得？”
沈聽芷被他直率的目光看得垂下了眼簾，她用竹簽戳起一塊糯米糍，送入嘴中，小口地咀嚼起來。
清甜的紅糖味裹著酥香的黃豆粉，軟糯的口感在齒尖化開，沈聽芷開心地瞇了瞇眼。
謝時宴也戳起一個，送入口中，半晌，他啟唇問道：“這些都是江南那邊的吃食？”
沈聽芷雙眸微睜，她詫異道：“你去過江南？”
謝時宴輕笑，“聽聞江南那邊喜甜食，這些全都是府中沒有的，你又這麽開心，便大抵猜出來了。”
沈聽芷點了點頭，“沒想到上京城也有江南的小食。”
謝時宴指尖輕點桌面，“遙遙若是喜歡，日後便讓府中的小廚房跟著學一學。”
沈聽芷點了點頭，“也好。”
清湯掛面很快被送了上來，熱氣騰騰的湯面上撒著蔥花，淡淡的一層油花浮在湯面上。
沈聽芷一陣歡喜，但方拿起筷子，便頓住了手。
她看向一旁的青蘭，“青蘭，你出來的時候也沒用膳對嗎？”
青蘭下意識看向謝時宴，見他並未看向這邊，這才點了點頭。
沈聽芷端起湯碗，遞給青蘭，“你吃吧。”
青蘭驚訝道：“姑娘？”
沈聽芷笑了笑，“反正這麽多，我也吃不完，你坐下來和我們一起吃吧。”
青蘭緊張地看向一旁的謝時宴，見他依舊沒什麽反應，這才怯怯道：“是，姑娘。”
沈聽芷將面碗推到青蘭面前，自己仍開始戳著面前的糯米團子。
謝時宴單手靠在桌面上，忽然轉頭對候在一旁的車夫道：“這碗面，你來吃。”
車夫驚訝地指著自己t，“奴才？”
見謝時宴面色不似作偽，這才坐到青蘭的對面，戰戰兢兢接過面碗，挑起面條。
沈聽芷還不明白他這是什麽意思，謝時宴便轉過鳳眸看向她，“這裏交給他們，我帶你去個地方。”
沈聽芷有些驚訝，“可是這麽多……”
謝時宴輕笑道：“吃不完便帶回去，送給府中的仆從。”
沈聽芷點了點頭，她方才只顧著買了，買來看著一桌的吃食，只吃了兩塊糯米糍，便覺著有些飽了。
她站起來，跟在謝時宴身後，擡起瀲灩秋水眸望向他，輕聲問道：“我們去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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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辭遠也從偏殿中出來，方才謝時宴說的話, 他清清楚楚聽在耳中。
這個庶弟, 從前永泰郡主便與他說過, 要小心提防，他一直仗著國公爺嫡長子的身份, 從未將他放在眼裏。
這樣身份低劣的人, 活下謝家的榮膺下，便已是天大的成全。
所以謝時宴無論取得多大的軍功, 他都未視作威脅，總歸是謝家的榮耀。日後就算回到上京, 也不過是為他所用的棋子。
可就是這樣被他視作棋子的人，卻公然求娶他的未婚妻。
藏在雲紋袖口下的手握緊成拳，面色早已冷青。
他忽地呵笑出聲，“沒想到二弟, 對我的未婚妻真是關照有佳。”
謝時宴並未答話, 只是擡起幽黑的鳳眸，晦暗的目光看向坐在堂首的老夫人。
他覆又重覆了一句，“請祖母成全。”
謝老夫人面色沈重, 她沈沈看向跪在下首的少年。
總歸是謝家的子孫，這些年, 謝巍不愛, 主母不疼, 她瞧著可憐，對他也算仁慈。
可如今卻要求娶嫡子名義上的未婚妻, 傳到任何一個家族，都是一段家醜，更何況他們這般的矜貴世家。
謝老夫人心中對謝時宴的慈愛稀薄下來，她語聲帶肅，“你可知你今日這般做，會給謝家帶來什麽樣的名聲和後果？”
謝時宴輕笑道：“孫兒求娶兄長本就不待見的未婚妻，有何敗壞謝家門楣？”
謝老夫人一口氣噎在喉嚨裏，“你……”
可與沈家的婚事，本就是他們算計在先。
自家大郎風光霽月，自幼便是上京城貴女們眼中的天之驕子，當初聽聞她許下這門婚事的時候，便頗有不滿。
可礙著她的顏面，並未出言推辭，反倒全了謝家知恩圖報的名聲。
換做旁的高門大戶，娶個門不當戶不對的新婦，心不善的，便是換著法子磋磨。
婆母不慈，下人苛待，夫君日日不歸，妻妾成群，這些也不是沒有。
謝辭遠原本的打算她看得明白，知曉他是想將人接過來，全了知恩圖報、情深不壽的名聲。
待到風頭過去，姑娘家被冷得久了，若是識相，便也將這門婚事退了。
屆時謝家多有照拂，她也不過過得太差。
只是他們千算萬算，沒算到謝辭遠自個兒也動了心。
本就高高在上、心氣極高的矜貴，竟也拉得下面子，學著些追人的法子。
謝老夫人無力地嘆口氣，將目光轉向跪在謝時宴身旁的沈聽芷，聲音有些疲憊道：“沈丫頭，家書雖已下了，可若是要反悔，現在還來得及。”
沈聽芷蝶翼般的睫羽輕顫，她心中湧出些酸澀。
家書都以送來了，可他們卻還在這般逼迫於她。
她聽得出來謝老夫人語中之意，她嫁給誰，其實都沒什麽兩樣，那些謠傳議論，對她而言也並非大事。
只是同樣想要求娶之人，縱使她多番推辭，謝老夫人仍舊偏袒著謝家大郎。
謝時宴將婚書都定下來了，仍舊不能得償所願。
沈聽芷覺著不該這樣。
她輕擡眼睫，有些不解地問謝老夫人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家中已寄來了書信，聽芷一介弱女子，要如何反悔？”
謝老夫人微怔，她有些心虛。
方才的話，她是想為大郎再爭取一番。
名節對於女子有多重要，她不是不知道。
方才也並非沒有想到，若是沈聽芷點了頭反悔，她會背上多麽不孝不義的名聲。
她一心想著讓謝辭遠如願，下意識將沈聽芷要面對的這些，拋之腦後。
謝老夫人語氣弱了下來，她和藹地勸道：“老身只是不忍看你年歲尚小，有些事情怕想不明白。”
沈聽芷眸光堅定，脊背挺得筆直，“聽芷雖年歲尚小，可也明白婚姻之事並非兒戲。”
她頓了頓，定下心道：“聽芷願聽從家中父母安排，嫁與謝將軍為妻。”
謝時宴晦暗如深潭的眸中泛起熠熠亮色，他轉眸，看向身旁垂著面頰的少女，唇畔揚起一抹連自己都未曾覺察的淺笑。
看著堂中跪著的二人，謝老夫人閉了閉眼，重重嘆了口氣，“罷了，此事，便這樣吧。”
謝老夫人擡起眼，又看向一旁呆站著的謝辭遠，“諄哥兒，時候不早了，你扶老身回去歇息。”
謝辭遠面色冷硬，他頷首道：“是，祖母。”
出了內堂，走在昏暗的長廊下，謝老夫人有些疲憊地說道：“這件事，便這麽罷了吧，本就是小門小戶出來的姑娘，這份情，這般也算還回去了。”
謝辭遠沈默片刻後，冷著聲說道：“祖母，孫兒是當真喜歡。”
謝老夫人呵笑，“喜歡又怎麽樣？日後你討你喜歡的姑娘多的是，你總不能像你爹一樣，統共就一妻一妾，屬意的妾室死了之後，便連個三房四房也不納了，這些年也就你與你庶弟兩個孩子。”
謝辭遠的心漸漸冷下來，他面色鐵青，卻依舊溫聲如玉道：“祖母教訓的是，孫兒記住了。”
謝老夫人點了點頭，“記住了就好。”
走了片刻，謝老夫人又開口說道：“你庶弟回到上京城不久，一切事務還不夠熟悉，三書六禮的事，你身為嫡兄，便好生幫扶著吧。”
她嘆了口氣，“總歸是與謝家光耀了門楣的。”
謝辭遠默了片刻後說道：“祖母，孫兒身為嫡兄，尚未婚配，這會兒便開始著手辦二弟的婚事，會不會於禮法不合？”
謝老夫人笑了笑，“他在你前頭娶妻，不是更顯得他目中無人，不受管束，不尊禮法嗎？”
謝辭遠哦聲，“祖母的意思是……”
謝老夫人不在意的笑了笑，“你是嫡子，他是庶子，永遠威脅不到你的地位。”
謝辭遠面色緩了緩，他輕道一聲，“是，孫兒明白了。”
內堂之中，謝老夫人與謝辭遠走後，沈聽芷仍舊沈默地跪在了原地。
青蘭忙進來，將沈聽芷扶起，“姑娘，老夫人走了，快些起來。”
沈聽芷順著青蘭的力道站起身，回頭看向身側的少年。
少年仍舊跪著，還沒有起來的意思。
沈聽芷開口問道：“你、不起來嗎？”
謝時宴擡起濃而密的睫羽，幽黑的鳳眸下壓，帶著幾分柔和的淩厲。
說出的話帶著笑，“可沒t有旁人扶我。”
沈聽芷面色一凝，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想了想，伸出手，遞到他面前，“快些起來吧。”
謝時宴擡起手，寬大的手掌放在沈聽芷掌心，幾乎將少女的柔白的掌心完全覆蓋。
他收攏白皙勻亭的手指，便將她的素手完完全全牽住。
灼熱的溫度燙得沈聽芷面色微赧，她拉了拉手，少年順著他的力道站了起來。
一派動作行雲流水，完全看不出需要旁人牽引的痕跡。
沈聽芷將素手往回收，卻被少年的大手牢牢控住。
她擡起眼嗔怒地剜了他一眼，他卻熟視無睹，拉著她往外走。
一邊走他一邊問道：“方才遙遙說的想嫁給我，是真心的？”
沈聽芷抿緊唇角，她垂下眼睫，跟在少年身側，害怕旁人看到，她只能快步跟著他的步子並排走，讓寬大的繡擺將兩人交疊的手覆蓋。
沈聽芷小聲道：“你先放開我呀。”
謝時宴哦了聲，目光如常地看向前面，他溫瑯的聲音透著些無所謂，“他們不敢看。”
沈聽芷面上發臊，“那也不能在外面這般呀，還沒有成親。”
謝時宴壓低聲，小聲問道：“那在裏面，是不是就可以了？”
沈聽芷微楞，她有些生氣地掙手，“你再這樣，我要生氣了。”
謝時宴聞言，帶著薄繭的指尖輕輕摩挲少女嫩白的手腕，激起陣陣酥麻。
沈聽芷渾身一顫，體內早已平息的燥火不知為何又有作祟的趨勢。
沈聽芷擡起另一只手，拉住他的手腕，有些焦急地阻止道：“別這樣。”
謝時宴垂下眼瞼，視線落在少女緊緊扣在他腕間的素手上。
唇畔揚起輕微笑意，他擡起鳳眸，幽黑的視線中帶著笑意，“不要哪樣？”
沈聽芷感覺到他的意有所指，她趕忙挪開放在他腕上的素手，氣惱道：“分明是你……你怎麽這樣？”
謝時宴挑了挑眉眼，溫聲問道：“我哪樣了？”
沈聽芷面色泛紅，她轉過面頰，惱怒道：“我不理你了！”
說著便往前走去。
謝時宴不緊不慢地跟上。
沈默片刻後，他出聲詢問道：“要出去轉轉嗎？”
沈聽芷生著氣，不搭理他，繼續往前走著。
謝時宴繼續問道：“買些成婚用的首飾與物件。”
聽到“成婚”二字，沈聽芷面上直沖一層熱意。
她轉動手腕，想要從少年掌心掙脫。
本來牢牢禁錮著她手腕的少年，在這一瞬略微松了手腕，環空的掌心中，少女的轉動像是在撒著嬌。
沈聽芷面色滾燙，有些氣急道：“你欺負我！”
謝時宴挑了挑眉，有些不解道：“若我不松開，你的手腕便該弄紅了。”
沈聽芷面色愈發滾燙，“那你怎麽不全松開呢？”
謝時宴幽黑的鳳眸中亮起笑意，“想握著。”
沈聽芷別過臉，輕聲喃喃道：“不知羞。”
謝時宴哈哈笑了起來，帶著少女大步往庭院中走去。
出了內堂，已經有馬車前來接應。
謝時宴松開沈聽芷的手腕，光明正大地亮出手掌，對她道：“我扶你？”
沈聽芷別過臉，想要拒絕。
可謝時宴立刻便道：“旁人都看著呢。”
沈聽芷略微詫然，想到這處還在府中，便也沒有使小性子，乖順地將素手搭在了他寬大的掌心。
踩上矮凳，沈聽芷俯身鉆入車輦中。
謝時宴跟著上了車輦，擡手將簾幕拂落。
暗下來的車廂中，少年彎著腰，占據了絕大部分位置，讓本就不大的空閑顯得愈發逼仄。
唇齒間浸染著少年身上的溫熱檀香，沈聽芷往旁側坐了坐，給他讓出足夠的位置。
謝時宴也並未使壞，隔著兩個手臂坐在了少女旁邊。
車輦緩緩駛動，簾幕上綴著南紅的流蘇微微晃蕩。
一路無言地駛出國公府，車輦轉至繁華熱鬧的上京城大街。
一簾之外，說話聲喧囂鬧騰，沈聽芷忽然撩起南紅流蘇，看向外頭。
街邊的小攤上，正賣著蓮葉糯米糍。
沈聽芷目光不動，眸中露出些許渴盼。
今晨趕著去給謝老夫人請安，並未用早膳，現在倒是覺得餓了。
謝時宴順著撩開的縫隙看向外頭，開口問道：“想吃？”
沈聽芷點了點頭。
謝時宴出聲對外頭道：“去買一份過來。”
沈聽芷卻叫住他，“別，我想自己去買。”
謝時宴聞言點了點頭，起身為她撩起厚重的簾幕。
沈聽芷彎腰鉆出車輦，謝時宴的手隨之便探了出來。
沈聽芷耳尖泛紅，還在將素手搭在了他的腕間，借著力道下了車輦。
如今還未過早膳的時辰，街上熱鬧著噴香的糯米糍香味。
沈聽芷食指大動，來到小販的攤位前，出言問道：“這個怎麽賣呀？”
小販擡起眼，隔著蒸籠裏升騰的霧氣，他瞧見一張絕色脫俗的臉，一時竟然結巴起來，“五、五文錢！”
沈聽芷側過面頰，看向青蘭。
還未等青蘭掏出錢袋，謝時宴便伸出手，將一錠碎銀子丟到小販的案板上，“來兩份。”
小販轉過眼一看，又是一張昳麗驚艷的臉，面容卻淩厲冰冷，周身像是鍍了層冷劍。
小販被他周身的氣度駭住，忙誠惶誠恐道：“是，貴人！”
兩份用荷葉拖著的糯米糍很快送到二人手中。
軟白甜糯的糍粑上，淋了層粘稠的紅糖水，又均勻地撒著細膩的黃豆粉。
沈聽芷捧著糯米糍，沒走幾步，便被旁側的蓮子羹吸引得走不動道了。
謝時宴上前問道：“想要？”
沈聽芷點了點頭，但很快又搖了搖頭，“不要了，吃不下了。”
方才的商販裝的糯米糍分量十足，她的胃口又小，吃完已經很勉強了。
謝時宴卻道：“無礙。”
他上前，很快買了份回來。
沈聽芷從未在清晨逛過上京城的街道，沒走幾步，便被小攤上的吃食留得走不動腳。
謝時宴也不急，跟著她，凡是她喜歡的，都買了一份。
買到最後，除了吃食，還買了不少新鮮的小玩意兒。
什麽竹蜻蜓，紙兔子，還有誇張可愛的磨合樂。
沈聽芷只顧著走，等到她回過神來，才發現身邊的少年，懷中已經抱滿了各種紙包與玩意兒。
沈聽芷面色微赧，她尋了個吃面的小鋪子，找了個幹凈的桌子，點了兩碗清湯掛面。
謝時宴跟在一旁輕笑道：“吃得完嗎？”
沈聽芷紅著面頰，她搖了搖頭，“吃不完，可是也不能光占著旁人的桌子。”
謝時宴將手中的東西交給身後跟著的仆從，只將吃食全都堆在了桌面上。
他對著少女坐下，將方才買的吃食全都擺開。
直到一張桌面都快擺不下了，沈聽芷有些訕訕地問道：“我是不是買太多了？”
謝時宴輕笑道：“無礙，吃不了的我來吃好了。”
沈聽芷被他說的面色赤紅，“我吃過的，怎麽可以給你吃呢？”
謝時宴掀起眼睫，挑了挑眉道：“為何吃不得？”
沈聽芷被他直率的目光看得垂下了眼簾，她用竹簽戳起一塊糯米糍，送入嘴中，小口地咀嚼起來。
清甜的紅糖味裹著酥香的黃豆粉，軟糯的口感在齒尖化開，沈聽芷開心地瞇了瞇眼。
謝時宴也戳起一個，送入口中，半晌，他啟唇問道：“這些都是江南那邊的吃食？”
沈聽芷雙眸微睜，她詫異道：“你去過江南？”
謝時宴輕笑，“聽聞江南那邊喜甜食，這些全都是府中沒有的，你又這麽開心，便大抵猜出來了。”
沈聽芷點了點頭，“沒想到上京城也有江南的小食。”
謝時宴指尖輕點桌面，“遙遙若是喜歡，日後便讓府中的小廚房跟著學一學。”
沈聽芷點了點頭，“也好。”
清湯掛面很快被送了上來，熱氣騰騰的湯面上撒著蔥花，淡淡的一層油花浮在湯面上。
沈聽芷一陣歡喜，但方拿起筷子，便頓住了手。
她看向一旁的青蘭，“青蘭，你出來的時候也沒用膳對嗎？”
青蘭下意識看向謝時宴，見他並未看向這邊，這才點了點頭。
沈聽芷端起湯碗，遞給青蘭，“你吃吧。”
青蘭驚訝道：“姑娘？”
沈聽芷笑了笑，“反正這麽多，我也吃不完，你坐下來和我們一起吃吧。”
青蘭緊張地看向一旁的謝時宴，見他依舊沒什麽反應，這才怯怯道：“是，姑娘。”
沈聽芷將面碗推到青蘭面前，自己仍開始戳著面前的糯米團子。
謝時宴單手靠在桌面上，忽然轉頭對候在一旁的車夫道：“這碗面，你來吃。”
車夫驚訝地指著自己t，“奴才？”
見謝時宴面色不似作偽，這才坐到青蘭的對面，戰戰兢兢接過面碗，挑起面條。
沈聽芷還不明白他這是什麽意思，謝時宴便轉過鳳眸看向她，“這裏交給他們，我帶你去個地方。”
沈聽芷有些驚訝，“可是這麽多……”
謝時宴輕笑道：“吃不完便帶回去，送給府中的仆從。”
沈聽芷點了點頭，她方才只顧著買了，買來看著一桌的吃食，只吃了兩塊糯米糍，便覺著有些飽了。
她站起來，跟在謝時宴身後，擡起瀲灩秋水眸望向他，輕聲問道：“我們去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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