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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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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6章

姜崖請竹小蝶在縣城大十字一家剛開的快餐店吃了頓便飯。兩人走出來時, 剛好對面是新華書店。竹小蝶t不過是擡眼看了一眼書店,姜崖就說自己想去書店逛逛,問她是否要同去?

竹小蝶驚訝了一聲而後乖巧點點頭。原本每個周日下午她都會來書店蹭書看, 今天回竹坑鄉耽誤了時間。

書店內零零散散幾個人, 白熾燈下唯有一排排書孤孤零零地躺在那裏。現在這個時代,愛看書的人越來越少了, 即便是來,也多半是家長帶著小孩買輔導材料。

售貨員有一搭沒一搭地搖著手裏的蒲扇,兩眼無神發呆。有人進來也不願擡眼瞅一下。

姜崖當然不是要買書,他隨意翻著。竹小蝶先是在高三輔導材料那邊停留了一會,又轉到落滿灰塵的法律書籍那一排, 當著姜崖的面她當然不好意思翻看,就在猶豫之際,售貨員突然詐屍式喊道:“不買就別看。每個周末都來看, 看來看去就是不買。既然買不起就別看啊。”

竹小蝶的臉騰一下紅起來。法律書動輒幾十上百塊,她哪能買得起。

姜崖沈著臉把她拉到一邊,“誰說看書要掏錢?你這裏有明文規定嗎?我們看書時候輕拿輕放又沒有折損,你這話說得好沒道理,也不禮貌!”

售貨員氣得半死。他可是在西河縣唯一的新華書店上班, 而新華書店可是國有單位……要不是這幾年效益不好,他今天的語氣可能更囂張, 連門都不讓他們進來。

“反正要買就買,不買少看。就因為都是你們這樣的人……”他話說說完, 就因為買書的人少了,工資發得越來越遲, 原來越少。

姜崖倒也知道新華書店現在面臨著許多民營書店的競爭壓力很大,但不管怎麽說, 不求思變,哪怕是背靠國家系統,不遵循市場規則,也終將被淘汰。

姜崖無意與售貨員多說話,他帶著竹小蝶走出來。夜晚的風吹拂在兩人臉上,兩人同時吐了一口氣,而後相視一笑。

“你要是想看法律書的話,我那裏有很多上大學時候的教材,可以拿去先學。”

竹小蝶像是被猜中心事一樣,連連擺手,“不用不用……我不愛看……”

姜崖認真道:“喜歡就是喜歡,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自己。”

竹小蝶抿著唇,不說話了。

“還有,我抽空去咱們縣的圖書館給你辦張卡,你周末去那裏看書,又安靜書又多。”

竹小蝶的心頭再次暖得一塌糊塗。面前這個男人每天要操心的事那麽多,卻還在為她操心。她何德何能?

姜崖開車把她直接送到縣高門口,又臨時跑到旁邊的文具店,不管三七二十一給她買了一大包東西,塞進她懷裏後說:“趕緊進去吧。”

竹小蝶想拒絕都拒絕不了。

“那個,我今天回去報名了。”

姜崖笑起來,“我知道。學海跟我講了。”

竹小蝶認真道:“我就想參加。”

“那就祝你玩得開心。”姜崖依舊笑,“你唱得很好,我也預祝你取得好成績。”

竹小蝶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嗯了一聲,轉身進了被夜色吞沒的學校。

*

1996年的國慶與眾不同。祖國每一處山水,每一方水土都已做好準備,迎接明年1997年7月1日香港回歸。所有人通過電視看到了天安門廣場上布置的八組大型花壇。六邊形巨型宮燈高達八米,氣勢恢宏,形制典雅,花燈軸心是香港回歸的畫卷,預示著這一舉國同慶的大喜事馬上就要來了。

與此同時,在距離北京西南方向千裏之外的西河縣竹坑鄉也正在為歡度國慶舉行盛大的山歌賽初賽。

從西河縣主要進出交通入口,到竹坑鄉主要街道,到處張燈結彩,紅色橫幅懸掛。

#金竹村杯山歌賽歡迎您#

#我為祖國唱山歌#

#唱支山歌給黨聽#

#文化搭臺,經濟唱戲#

#竹坑鄉山歌賽歡迎您#”

#你唱我唱大家唱,山歌讓我們一家親#

這些橫幅彩燈直接把氣氛值拉滿。

初賽在竹坑鄉明清一條街山陜會館裏的古戲臺上舉行。要說這山陜會館也是當年竹坑鄉各地會館中首屈一指的一處。它始建於清朝道光年間,是陜西商人和山西商人合夥在竹坑鄉這一水陸交通商貿要地建立的聚會場所。山陜會館不僅在眾多會館中占地面積最大,而且保存最為完好。從山門進去,迎面看到的就是高擡一層的古戲樓。戲樓橫跨三間房大小,雕梁畫棟,形制優美。跨過戲樓是鐘樓,以及供奉關公的春秋樓。原來裏面還有關公夜讀《春秋》的雕塑,後因戰火丟失。

國慶第一天,往日寂寂無聞的山陜會館人山人海。戲臺前坐滿了人,山門上站滿了人,兩棵癢癢樹上爬滿了人,哪怕連院墻上也探出一顆顆腦袋。

經過一月的宣傳和海選,這次初賽總共有125人參加,男性45人,女性80人,最大年齡者是來自竹坑鄉銀峽村的姬條兒,老太太今年80歲,最先年齡者則是金竹村的竹小蝶,今年19歲。

市電視臺也安排了工作人員在最佳的拍攝位置,錄制這次曠古無聞的山歌賽。大家夥都沒見過他們手中黑黝黝的器材,更是對那個可以攝入人影的鏡頭充滿好奇,好多人尤其小孩們像小尾巴似的緊緊跟著,探頭探腦地議論著。

他們的工作非常重要,姜崖專門派了兩個人跟著保護器材。

宋香巧、梁有仙、安慶生、廖嬸、程宿等人紛紛出現在戲臺前,他們按照手中的演出邀請函所標註的位置依次落座。

“咱這一個村的還不能坐一起啊。”安慶生忍不住慨嘆道,話音剛落瞧見梁有仙竟然坐在他身邊。

梁有仙拄著拐杖,穩穩落座,笑呵呵地說:“一個村就25張選票,咋?你們金竹村坐一起抱成團最多就25分,再說每個人的想法不一樣,有人想選別的,萬一被你一個眼神殺過來只能選你們村的,那豈不是沒有公平而言?”

為了保證這次山歌賽做到公平公開公正,按照姜崖的設計,竹坑鄉25個行政村每村發放20張演出票,總共500張票,也就是五百個人有資格進入山陜會館戲臺前的大眾評選區。

大眾選票每人一分,共500分,加上五位專家,每位專家100分,共一千分。山歌演唱選手分別獲得大眾評選分數和專家評選分數,兩者相加,按照得分高低排序。

初賽結束後前20名進入半決賽。也就是說,差不多6個人中有一個人能走到下一關。

500個人坐在臺前,烏泱泱一大片,每個選手表演完都要立馬計算總得分。大家夥又是第一次搞這種事,難免亂七八糟的,如果速度不加快,效率不提高,怕是十天都搞不完。為此姜崖打亂500個人的座位,同村人盡量不坐在一起,而後以矩陣的形式,每25人一組,每組選出一個統計者兼唱票者,在大家監督下計算每個選手的得票數,最後由主持人王學海統一計算,得出最後得分,而後依次排序。

安慶生聳聳肩,“咱們各憑實力說話,哪個村的唱得好,就算不是本村人也會投票。你比我活得長,總也比我想得通吧。”

梁有仙一臉淡定。他們村的張建德、王桂芬夫妻兩人,是梁家窪山歌團的頂梁柱,唱法純熟,張嘴就來,還上過市大劇院和電視臺,舞臺經驗豐富,上次在平浪宮前的海選中,他們夫妻兩人一出來隨便唱兩句就贏得滿堂喝彩,這樣的選手參加鄉級別的比賽,冠軍還不是手到擒來?

憑實力說話?他手中的王牌實力肯定沒說話。

安慶生知道梁有仙心裏想法,他老神在在,一點也不急。先不說金竹村這次報名參賽的人數不少,在這群選手中還有一張小王,一張大王,往戲臺上一扔絕對能震出聲響的那種。再說,他們金竹村是這次山歌賽的讚助商,每次主持人念臺詞的時候都要把他們村的名字說一遍。這臉面,這效應,這影響,說都不用說。

一大清早五百位大眾選手就已經落座完畢,初秋的日頭愜意地鋪開溫潤的光,將這座古老的戲臺包裹著。臺前第一排坐著五位專家評委。

這是依據比賽組織委員會的安排,並依托老袁的關系請來的大咖。第一位當然是西河縣宣傳部部長丁佳慧,這可是重量級別的領導,代表了縣政府對這次比賽的重視。第二位是縣文化館館長鞏仁,這也是重量級嘉賓。這位鞏館長長期關註西河縣文t化建設,而山歌作為西河縣的文化代表,文化館自然更為重視。姜崖拿到的那本《西河縣山歌集》就是他組織編制的。

第三位專家是65歲的戈明德。在戈明德身上發生的傳奇故事,要不是老袁提及,姜崖壓根都不曉得西河縣還曾經有這麽一段歷史和厲害人物。

話說當年年僅23歲的戈明德是彼時西河縣文化站站長,有一次他去竹坑鄉采風,被半江瑟瑟半江紅的好風光震撼,當場寫下一首歌詞《丹江風光世無雙》,後來又查了查西河縣的山歌曲調,給這首詞配了《繡手巾》的曲調。這首山歌的曲譜被選上省《文藝》《文學》等多個刊物,再後來,省文工團的領導下來采訪,聽到這首山歌非常喜歡,當場帶走了這首歌的曲譜並讓團內文藝工作者進行演藝。1959年為了慶祝建國十周年,《丹江風光世無雙》被選送進京,在人民大會堂演出,得到了領導人的極大誇讚。然而,後面動亂年代,這首山歌因為只寫景不寫人,無視勞動人民,受到極大批判,包括創作者戈明德也被牽連。這首《丹江風光世無雙》好多年都沒人敢提及。如今時代不同了,文化事業是社會建設的重要組成部分,這段值得紀念的歷史更無需遮遮掩掩,更應該借山歌賽這個機會走到臺前,繼承並發揚山歌文化和丹江文化。

第四位專家是市大學歷史系教授苗秋月。這位苗教授著有關於丹江、西河縣楚文化等方面的專著,對山歌也頗有研究。第五位專家則是老袁。老袁曾經全程參與西河縣山歌集的編纂工作,當年他跑遍了十裏八鄉,駐紮村子,耐著性子聽老頭老太太唱山歌,仔細記錄歌詞和曲調。要說他深藏不露,姜崖提出由他做專家評委,包括母親姜春都驚呆了。這個成天癡迷在丹江邊釣魚的老頭竟然還癡迷過山歌研究?

上午九點,比賽正式開始。

王學海一身西裝,精神抖擻站到戲臺上。兩側鑼鼓震耳,一番開場後,在話筒的電流茲拉聲中,他高喊道:“第一屆‘金竹村’杯西河縣竹坑鄉山歌賽正式開始。”

“本次山歌賽由竹坑鄉金竹村傾情讚助,聯合組織。初賽選手共125人,我們將通過三天比賽,選出前十名進入半決賽。進入半決賽的十名選手將角逐冠亞季軍的爭奪。最終,本次比賽產生的冠軍將獲得5000元現金獎勵,亞軍獲得3000元現金獎勵,季軍獲得1000元現金獎勵。現金獎金由金竹村傾情讚助。”

“奇觀蛤I蟆洞,避暑金竹村!金竹村歡迎您!”王學海最後又重覆了一遍金竹村的宣傳口號。

宋香巧、安慶生等金竹村人臉上露出止不住的笑容,連腰桿都挺直了幾分。王學海多說幾次金竹村,現場的人就多聽幾次,電視臺的攝像頭裏就多露臉幾次,這成倍的宣傳力度可是旁的宣傳途徑難以比擬的。

王學海繼續介紹了比賽的規則制度,並著重介紹了五位專家評委的姓名、職業、專業領域等。

“五位專家評委將在每位選手表演完後打分,也請在場的五百位大眾評審珍惜手中的選票,選出那些能夠體現我們西河縣山歌這一文化瑰寶的優秀演唱者。”

王學海話音剛落,現場響起震耳的鼓掌聲。

站在戲臺東側的姜崖忍不住笑起來。在此之前,想必鄉裏人能看到的比賽也就是電視上那些運動比賽,幾乎沒有看到娛樂性的比賽,更何況,此時此刻他們竟然坐在自己熟悉的戲臺前,正兒八經地做起了評委,不管他們是男的還是女的,種地的還是打工的,有錢的還是沒錢的,只要好運氣抓鬮到了入場券,就能在這裏行使自己五百分之一的權力。

這種體驗前所未有。

125位選手也是通過抓鬮的方式選擇出場順序。張建德王桂芬夫妻兩人運氣特別好,直接抓到了號碼牌1,作為第一上場的選手為大家表演。

梁有仙氣定神閑地摸著胡子,“真是天選第一名啊。125個數字他們竟然摸到了1!”

安慶生懶得搭理他,自顧自地擡頭看風景。

“安老頭,你可別嫉妒英才,不把你的選票投出來。”梁有仙激將道。

“彼此彼此。我們村的選手上臺表演,你也別藏著掖著,明明他們唱得好你卻不投票。”

梁有仙:“我哪能跟你一般見識。”

安慶生:“哼!”

兩看相厭,瞬時扭頭不搭理對方。

不愧是這屆得冠熱門選手,只見張建德先上臺,一改平日奶油小生帥氣模樣,竟然裝扮成了地地道道的媒婆。紅巾包頭,描紅畫黑,尤其唇角那一枚典型的媒婆痣直接把喜劇感拉滿。兩只小腳在臺上那麽一邁,踮來踮去,小碎步走得活靈活現。

他這個模樣一站到臺上,頓時迎來哄堂大笑。不管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被這一出驚住了。

梁有仙連聲說好。

安慶生連聲哼哼。

鑼鼓聲起,輕佻恣意,張建德喜滋滋地叼著根煙管,好似在田間地頭閑逛般,邁著小腳,哼唱道:“東莊西莊把媒說,又得吃來又得喝,整天樂呵呵。不出力來不幹活,大把票子我兜裏擱。”

十足十的媒婆樣子躍然臺上,就連臺下的五位專家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來自民間的創作題材總是這麽令人感同身受。

“說媒就得眼皮活,見機行事不出錯,一邁咱就過。整天能把嘴說破,實話沒有假話多。誰家說媒要找我,我明裏不缺暗裏缺,只要我能掙到錢,管他誰死還是活。”

“缺”字在竹坑鄉本地話中就是坑人的意思。媒婆坑完女方坑男方,兩頭混吃混喝,這在過去常見,現在也有。大家多多少少都經歷過,張建德這損人唱詞一唱出來,好多人都覺得說到自己的心頭窩裏了。

唱到這裏,張建德停下來,笑嘻嘻地念道:“哎呦,這日子過的,這成不成酒三瓶,我孬好弄瓶小酒喝。”

“東莊有個大麻臉說給西莊的有點豁,這南莊有個小禿子說給北莊的有點瘸,哎,這就叫禿對禿,豁對豁,麻對麻來瘸對瘸。我孬好給他湊一窩。”

這幾句急促有力,押韻有趣,活脫脫當代民間rap。

“都說媒婆沒好貨,好人也得顧生活。”最後一句總結,將媒婆細膩真實的心理生活描繪地活靈活現。

而後“媒婆”來到西莊村,王桂芬扮演的“豁牙女”上臺。美女往醜裏扮演總還是好看的。即便王桂芬用黑色墨水將大門牙給塗黑,也不能說她是醜女。

大家都看習慣了張建德和王桂芬夫婦扮演的哥哥妹妹,突然看到他們一個男扮女裝變媒婆,一個美女扮醜變黃花大閨女,這種反差著實讓人眼前一亮。

“東莊有個好小夥,有房有車有良田。”

“豁牙女”嬌羞一笑,問,“房是什麽房?”

“媒婆”睜大眼睛,唱道:“後頭竹林前頭樹,從後走前累斷腳啊”

“車是什麽車?”

“媒婆”閉眼唱:“四個輪子載你飛啊。”

“那人長得咋樣啊。”“豁牙女”捂住嘴問。

“媒婆”哈哈大笑起來,“天圓地方國字臉,濃眉大眼好小夥。”

“豁牙女”一聽,心有所許,高興地繞場一周。可臺下的觀眾都知道媒婆花言巧語,問左右而言他,壓根沒一句實話。這種臺上臺下認知上的反差立馬營造出喜劇效果。

接下來場景一變,洞房花燭夜,“豁牙新娘”這才看到“媒婆”口中的好小夥,當場驚呆。

“國字臉上長麻子,眉也不濃綠豆眼,媒婆害人白吃席啊,好叫我上當又受騙啊。”

“房是什麽房?三間破草房,坑坑窪窪累斷腿啊。”

“車是什麽車?兩輪破拉車,上天不行入土行啊。

“媒婆”聽到“豁牙新娘”的控訴,連滾帶爬往外跑,別看是小腳,一躍跳到專家評委席前唱道:“豁對豁,麻對麻,天設地造是一對啊。”

“豁牙新娘”氣得連連在地上打幾個車輪,跑回了後臺。

表演結束,現場掌聲雷動。而後兩人一起再次出場。

王學海先請五位專家點評。

宣傳部長丁佳慧連連點讚,認為第一組選手唱功嫻熟,表演生動,舞臺效果反響好。

“我之前在是大劇院看過你們兩位表演,當時對你們印象就很好。這次你們能突破自己以往的形象,別出心裁進行創作,值得鼓勵t。”

丁部長的發言把基調往好的方面一定,後面幾位專家點評話語大差不差,也就是老袁這個離退休人員在總體誇讚的情況下提了一點自己的想法:“我覺得山歌來源自真實的生活,還來自真實的情感需求。你們兩位的表演的確很精彩,但我認為舞臺技巧過於濃重,少了一點原生態的自然情緒……”

也不知道他的話其他專家或者在場觀眾是否認同,反正這是他想說的,自然就要說出來。

姜崖在心裏默默為老袁點了個讚。

接下來專家評分和大眾評分同時進行。果不其然,第一個上臺的就是很討喜,前面沒有其他選手做對比,大家打分的高低並沒有一個合適的參照物,加上張建德夫妻確實表演地不錯。五百張大眾選票他們竟獲得了465張,專家除了老袁給了80分外,其他專家都給到了90分以上,張建德夫妻最終得分934分。

距離滿分一千分只差64分。這個成績相當不錯。

梁有仙越發胸有成竹,“我說安老頭啊,等你們村的上臺表演,要是真唱得不錯,演得不錯,我肯定也會投票的。要是演得一般,我這個人也是有審美的,別到時候說我不公平啊。”

安慶生真想換座位,這老頭自從知道金竹村獲得了山歌賽的唯一讚助商名額後,左也酸溜溜,右也酸溜溜,說話總要陰陽怪氣壓他一頭。

這時候在他農家樂幫工的人遞了紙條來,他趕緊打開一看,臉色終於好轉了些。

梁有仙好奇,湊過去也想看,被安慶生擋住臉,“商業機密!別偷看。”

梁有仙哼道:“啥商業機密啊?小氣鬼。”

安慶生本想低調,可今天梁有仙太過囂張,還是沒忍住把紙條丟給他看。

梁有仙打開一看,楞了半天,“你們金竹村今天來這麽多游客啊?”據他所知,蛤I蟆洞景區開園以後,金竹村接待的游客量在剛開始後暴漲後逐日降低,兩個月暑假略有回升後,九月份又跌了下去。沒想到今天才不過國慶第一天,就有好幾百人跑來村裏玩。

除了國慶節假日的熱度外,想必今天的山歌賽也為金竹村的旅游增添了幾把火。

安慶生的農家樂這幾天肯定住滿,一想到他又賺得盆缽滿缽,梁有仙狠狠酸了。

再說今天比賽現場聲勢浩大,比賽現場除了五百大眾投票者外,山陜會館裏裏外外全是人,有一部分都是外地人。算了,不管咋說,他的梁家窪村總能分到點肉湯喝。

只要張建德夫妻能拿到山歌賽冠軍,把名號徹底打響,梁家窪成為山歌表演的基地,以後游客肯定會慕名而來。

安慶生見梁有仙臉色忽陰忽晴,他笑道:“我們金竹村可是花了重金,送風幹魚,送豬肉條,還要給前三名送現金,總不能讓我們做賠本買賣啊。我們賺多點也是正常。”意思是讓梁有仙不要太嫉妒。

梁有仙只恨自己無能,不能勸說全村人把讚助權搶過來,只得撂下狠話,“咱們明年再看。”

張建德夫妻的表演一下子引爆全場,接下來的選手也是使出了渾身解數,出招奇奇。

有唱《小寡婦上墳》的,哀婉淒楚,引人落淚。選手唱功不錯,只可惜選材過於悲情,得分不高。

也有唱《唱個劉備賣草鞋》、《姑娘摘棉西山坡》、《一輪紅日照山河》等傳統山歌曲目的,大家倒是耳熟能詳,只可惜缺乏新意,得分差強人意。

當然也有人唱男女青年愛情故事的,如《送表哥》、《送郎行》、《鬧五更》等輕松愉悅型山歌的,大家都愛看愛聽,大眾選票高一些,專家評委從藝術性、表演性、完整度等角度給的分數有高有低不一等,但都沒有第一組張建德夫妻的得分高。

中午簡單休息後初賽繼續。

明清一條街上的外地游客越來越多,各家各戶但凡能拿出點特色的吃食玩物都擺攤出來,儼然成了大集。

宋香巧等金竹村人也知道了今天進村游客數量又冒新高,吊起來一個月的心也都放了下來。姜崖試圖用山歌賽再助推一波旅游熱潮的做法目前看來暫時有效。

不過按照姜崖中午吃飯時候的說法,山歌賽的威力還沒有完全發揮。尤其今天初賽定在國慶第一天,環顧整個竹坑鄉竟沒有一處可容納千人萬人的場所舉行,只能擠在山陜會館,這本身就讓來訪的游客體驗打折。

當然,竹坑鄉不能一嘴吃個胖子,還是要一步一個腳印穩定發展。姜崖也說,這事急不來。

下午比賽一開始,觀眾就看不懂了。幾人搬來大大小小幾條木頭還有車筒、車梁、車輪零部件,高高低低三下五除二組裝成一組四人用的水車。

只是前面無水溝,無稻田,可這兩男兩女從水車兩頭的支架攀上水車,一腳踩住腳蹬依次蹬上,一上一下中,好似清水從水槽被抽起被輸送,最後嘩啦啦墜入水田中。

半實物式操作讓眾人都瞪大了眼。

“一個唉呵吆……”一人吟唱著,先低後高,先慢後快,這時四人高低踩動中,車輪在車筒中繞了一圈,而後第二個人接著唱:“二個唉呵吆……”車輪又在車筒中繞了一圈。

市大學的苗秋月忍不住鼓掌,小聲跟旁邊的丁部長解釋道:“他們表演的是《車水歌》。這叫一線水。邊唱邊計數,從一數到百,主要是為了用這樣的勞動號子,把大家的情緒、步伐協調一致。”

戲臺上的號子逐漸激昂高亢,車輛上早已揮汗如雨的四位男女,拼命朝“第一百次”沖擊,大家仿佛看到水塘裏的水高高濺起,號子聲與車頭噗噗的砸水聲,交相輝映,濃烈奔放。

一次次交織中,終於攀登高峰,四人力竭停下,一時間戲臺上安靜極了,唯有眾人耳邊幻想的水聲還在潺潺流動。

這時候,其中一個男人笑著跳下車梁,唱道:“太陽哎,紅光哎,照呀照滿天啊。”這男人的唱腔竟不輸張建德,渾厚有力,不用話筒都傳到了山陜會館外面。

“只見情妹啊到田邊啦唉,我搬槽筒到塘邊啊。一人啊車水啊胳膊軟啊,兩人車水車得歡啊,情妹啊來幫我啊。”

這人唱完又跳回車梁上,另外一男人跳下來,走到戲臺邊。這人長得眉清目秀,竟比電視上的電影明星還好看,他稍微雙目掃過觀眾席,有女孩子便臉紅心跳趕緊低頭。

“二八佳人多嬌女,天生美貌鮮如花。玉骨冰肌真柔軟,扭扭捏捏實堪誇,輕言細語來問路,西施昭君不如她……”

這是把臺前觀眾當做走過水車的大姑娘小媳婦,字字誇讚句句表揚。這人唱得也算不錯,主要是好人長得好,唱功再好一點那就更加分了。

“二八佳人多嬌女,芙蓉臉兒楊柳腰。眉清目秀生得好,真把我魂兒引動了。十指尖尖如嫩筍,腳踏花花紅繡鞋,若得與我為夫妻,心中蓮花朵朵開。”

這段唱得著實膽大熱烈,在場觀眾表情覆雜。尤其男性觀眾頓時覺得這人怎麽這樣唐突冒失?再加上這男人長得跟個小白臉一樣,唱的詞跟勾引人似的。女性觀眾嘛倒是臉紅了一大片。

接下來兩位女性選手也唱了兩段,什麽二八佳人嫁個丈夫年紀老,嫩花卻被老藤牽,爹娘貪他多財富,誤了青春美佳人。妥妥地唱出了沒有婚姻自由的少女的心聲。

王學海上臺請表演完畢的四位選手留步。第一位演唱的男選手站出來介紹自己叫蔣志勇,旁邊三位同行選手和他都是隔壁省隔壁縣的。一聽說這四人是外省人,在場的觀眾頓時議論起來。

“隔壁縣的,跑到咱們西河縣搶冠軍獎金?”

“那不要選他們了?不然奪冠了我們多丟人?”

“唱得真夠膽大的,合著跑到隔壁來調戲人了。”

蔣志勇湊到王學海的話筒前說:“說是比賽就要公平公開公正。在座的五百位評委可不要因為我們是外省人就不選我們啊!”

這個外省人可真是會說話,先發制人,搞得在場的西河縣人尷尬起來。

“我相信在場的五百位大眾評委有自己的感知和體會,一定會慎重選擇,該投票還是不該投票。對吧?”王學海在臺上呼籲道。

“對!哪能被外省人小瞧?”

“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既然邀請外縣人參加,那就大方點t。”

大家紛紛低頭寫不記名投票結果。

苗秋月苗教授率先評論,“我非常喜歡這組來自隔壁鄖縣的選手的表演。他們縣跟我們不一樣,是水稻種植區,吃米為主。在他們那裏水車是農民朋友的命根子。”

用水車車水,是力氣活也是技術活,更是集體活動。在水車周圍漸漸形成聚集文化現象,大家圍繞這水車拉家常,話生活,後來在勞作中形成了車水號子這種調節氣氛和氣氛,釋放身體負重的山歌活動。

“車水號子多為即興創作,比較自由奔放,音樂形式也比較粗獷,會根據勞動動作的不同形式,演藝不同的車水號子。”

“剛才他們四人先來了一段一線水,這是非常典型的開場方式。一領眾合,並用鑼鼓伴奏。蹬車梁一百下後他們又分人唱了四種車水號子段落。”

“也就是說車水號子只是曲調類型,內容包羅萬象,剛才他們選唱了《二八佳人女裙釵》,其實還有《四季相思》、《梁山伯與祝英臺》、《風花雪月》等,題材不限,多來自民間故事,或是地方傳統故事。”

苗教授侃侃而談,為在場觀眾講解了車水號子的發展歷史和概念內容,這種鄖縣常見的山歌類型在西河縣少有,大家這次也算是開了眼界。

戈明德道:“他們這組選手很用心,直接把水車搬到了戲臺上。聲情並茂,活靈活現,一看就是咱們農家人,自演自唱。”

選手之一蔣志勇感慨說他們四人確實是在水稻田邊長大,看著父輩蹬了一輩子水車,他們唱的說的,言傳身教,耳濡目染,倒他們這一輩不用學都會。這次聽說隔壁縣隔壁鄉搞這麽大的比賽,有這麽大手筆的獎金,自然要來試一試。

他說得很直白,就是為了拿冠軍。

點評完畢,開始計分。

五位專家都給出了90分以上的分數,尤其苗秋月直接給出了100分的滿分。在眾人的震驚聲中,在場的五百位大眾選票持有者也有375人投了票,總計932分。差三分超過暫居第一的張建德王桂芬夫婦。

梁有仙驚得心悸,差點第一名就不保了。原以為即便專家評委很喜歡這四個外鄉人,竹坑鄉人也不會投多少票。畢竟這裏面那個唱葷詞的男人差點引起公憤。當著竹坑鄉眾男人的面調戲竹坑鄉的女人,真是不能忍。結果,他們得的票數還真不少。

回頭看了半天,咋想也想不明白。

安慶生一臉淡定,“別瞅了。那男人一臉紅顏禍水,靠臉就能得票。剛好咱們這五百人中女的多。”

梁有仙哼了一聲道:“真是不知廉恥!”

安慶生嘖嘖兩聲,“別裝得你沒聽過似的。咱們年輕時候聽過的葷詞比這過分多了。”

山歌的創作者來自土生土長文化程度不高的底層人,和陽春白雪相比,下裏巴人更加直白、通俗、率真,他們多用俚語俗語,也不會受所謂的教化束縛,表達感情葷素不論,露骨奔放。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絕對不會用華麗的辭藻堆砌。要有人站出來批評山歌粗俗甚至惡俗,那會更顯得他們不懂山歌,只看表皮。

唯有這種在人民大眾口中嬉笑怒罵中流傳的東西才更具有生命力。

像陜北民歌更為大膽,比如信天游中的“白花花的大腿水汪汪的*,這麽好的地方留不住你”等,西河縣山歌裏也不乏這種,只不過今天的表演上大家都有所選擇和收斂。

倒是今天這一組外鄉人唱得略微有點奔放,表現出山歌粗糙卻有趣的內涵。

梁有仙被臊得臉紅,“嘿!你也老不小了,啥話都往外說。”

“我可記得你年輕時候也經常脫光了褂子,在大山坡上喊著唱。人家小姑娘小媳婦但凡經過的,你總要唱好幾句調戲人家。”安慶生毫不留情地揭露當年的“美好畫面”。

梁有仙被噎得半死,“你倒是沒得老年癡呆,啥都記得這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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