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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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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

陸錫像是受了蠱惑一般, 朝她走去。

在蘇錦書即將牽到他手的那一刻,他猛然清醒,疾退了幾步, 厲聲又問:“少在我眼前弄鬼?你是誰?”

蘇錦書看著他渾身警惕, 心裏劃過一個疑問,他這個時候已經是深藏不露的暗門門主了嗎?

真的好年輕啊?

陸錫應當是想摸武器, 但是摸遍了全身, 卻是空空如也。

他茫然的望著自己的掌心, 有些不解。

怎麽會沒有武器呢?

他活這麽大,即便是夜裏睡熟了, 身上都會常備防身的東西。

蘇錦書這時覺得他的一都十分有趣, 嘆了一聲, 道:“在夢中我總不會害你的。”

陸錫懷疑的重覆道:“夢裏”

蘇錦書款款站了起來, 道:“氐羌行刺, 你為了護駕身受重傷,回晚香別院休養, 於你的瀟湘水榭中入夢, 然後才見到了我。”

陸錫的表情寸寸開裂,眼裏難得表露出驚懼的情緒:“你……你怎麽知道這些?”

蘇錦書靠近他,刻意貼著他的耳畔, 道:“我說了,這是一場夢, 我是你的夢中人。”

陸錫睜大眼睛, 漆黑的瞳仁裏映出蘇錦書含笑的模樣。

蘇錦書居然有些暢快——真是山水輪流轉,你騙我那麽久, 沒想到有朝一日會被我戲弄吧。

他轉身就走,應該是想離開。

蘇錦書背對著他坐回木橋上, 蕩著兩條腿,擡頭看天。

方才陸錫出現的那一刻,鉛灰色的天空忽然間退去了陰霾,天空湛藍,雲朵雪白,湖裏的荷花也恢覆了原本的燦爛。世間的顏色終於又回來了。

蘇錦書看天看地,看河裏的花,覺得一切都美極了。

陸錫走不出去。

他轉了半天,終於還是回到了蘇錦書身邊。

“這是哪裏?”他問。

蘇錦書回頭看了看湖邊的水榭,反問:“你覺得這兒像哪裏?”

陸錫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遲疑了片刻,道:“倒是有點像我家,可是……”他又指著這一望無際的荷田道:“我們家不種荷花。”

蘇錦書淡淡道:“遲早都會種的。”

陸錫冷淡的堅持:“不,它們會把我家湖弄得一灘爛泥。”

蘇錦書失笑。

她轉頭細細打量著陸錫的眉眼。

陸錫看了她一眼,目光被她肩下傷疤吸引,那一處還有更惹眼的所在,他眸光一沈,側臉避開了。

“這是夢嗎?”陸錫再次問道:“為什麽我走不出去?”

蘇錦書道:“等你醒了,自然就能出去了。”

陸錫又問:“我什麽時候能醒。”

蘇錦書答不上來,只好道:“問你自己,別問我,又不是我把你抓來的。”

陸錫一梗,悶了一會兒,說:“抱歉,是我失禮了。”

他本性就不是個很容易被接觸的人,多年前的夢中也是如此。

蘇錦書幾次嘗試著靠近,得到的只是他拒人千裏的態度,蘇錦書無奈之餘,也冷靜了些許,不再往他身上貼。

走不出夢的不僅只有陸錫一個。

蘇錦書同樣也陷在龜息丸所織就的夢中,走不出去。

她坐上采蓮船,緩緩滑入了藕花深處,在荷葉稀疏的地方發現了一些黃色的小花。

是水生的荇菜。

蘇錦書伸手摘了幾朵,扔進了籃子裏,與荷花蓮蓬裝在一起,戲耍夠了,再撐著船回到岸邊。

這夢可真是令人恍惚啊……

蘇錦書自己都快辨不清虛實真假了。

她靠岸的時候,看見陸錫坐在木橋上,正在撥弄一把琵琶。

蘇錦書眼角一跳:“你這是從哪裏拿的?”

陸錫指了指水榭,道:“不好意思,方才混混沌沌的闖了你的屋子。”

他經常會有失神的時候,像是整個人都陷入了無意識的狀態,不是到處亂走亂碰,就是呆t呆的坐在原地不動。

蘇錦書觀察了幾回,猜他是因為傷勢過重,正在現實中經歷生死一線。

有時,她會心疼的挪過去,蹭蹭他的額頭。

可每當他恢覆意識之後,她又躲遠了,保持一種陌生的距離。

“你會彈琵琶?”陸錫問。

蘇錦書道:“彈的不好。”

這是實話,時至今日,她的琵琶依舊不是很好聽。

算起來,有很久沒碰過了。

蘇錦書從他手中拿走琵琶,撥弄了兩下,問道:“你想聽嗎?”

陸錫點頭。

蘇錦書盤膝坐在他對面,正打算操著自己並不熟悉的記憶獻醜,可指尖流出的曲調把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她本能按照記憶中的曲譜完成了此曲。

陸錫道:“將軍入陣曲,真乃仙音。”

蘇錦書怔楞了許久,終於自嘲一笑:“原來是夢中……”

夢中如此。

只要是她記下的曲譜,她都能彈奏出來。

陸錫這個傻子被人在夢裏騙了都不知道。

他聽了幾回琵琶,終於有一天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蘇錦書正在擺弄那一籃子黃色的荇菜花,聞言沒有多想,道:“叫我小水草。”

這一聽就是個糊弄人的名字,陸錫卻沒有追問下去。

蘇錦書也沒有問他的名字。

他好像真的特別喜歡聽她的琵琶。

有一回,蘇錦書擱下琵琶之後,陸錫看著她肩上的傷,道:“我有一個方子可以祛你的這道疤痕,幹幹凈凈,一點不留,就是會很痛,你要不要?”

蘇錦書這道疤抗在身上大半年了,陸錫從來沒有提過要幫她祛除。

她心裏門清:“不是常人能忍受的痛吧。”

陸錫道:“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蘇錦書看著他,目光裏泛起了淺淺的哀傷。

陸錫不明白她為何流露出這樣沈重的表情,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蘇錦書及時收斂了自己的目光。

她其實並不知道夢中她與陸錫發生了什麽,只有一點淺薄的印象,還都是陸錫單方面的言辭,而陸錫那個人,不是個咋咋呼呼的大嘴巴,有很多事他都只憋在自己心裏,偶爾才會透露出三言兩語,模模糊糊,不知真假。

她也不知道陸錫會在夢中困多久,據說好像他養傷那段時間,一直斷斷續續會夢見。

蘇錦書沈在自己的思緒中,許久沒回過神。

夢境是荒誕的,白天黑夜都不分明。

陸錫已經離開了她身前。

蘇錦書百無聊賴的回過神時,看見陸錫蹲坐在湖邊,一動不動,她起初還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勁,直到看見那身影慢慢前傾,無知無覺地往水面倒下去的時候,她蹭一下站起來——“陸錫!”

她失口叫出了他的名字。

但是他並沒有註意到。

他又陷入了混沌中,已經不太清醒了。

蘇錦書差點肝膽俱裂——他不會死溺死在夢中吧?

她跑過去緊跟著撲下了水,好在近處養荷的水不算太深,蘇錦書很快撈住了他的臂膀,但是他太沈了,好似已經失去了意識,蘇錦書拽不動他,只能游魚一樣轉到了他身後,努力將他往水面上托。

陸錫可能是嗆了水,掙紮了一下,醒了,他旋即翻身,壓著她又往下沈了幾分。

綿密的水泡泡擋住了他的臉。

曾經有過溺水經歷的陸錫像是在回顧幼年的噩夢,他摸索到了蘇錦書的身體,單手鉗住了她的肩。

蘇錦書被他牢牢的按在水面上,馬上要憋不住這口氣了。

她沒有別的辦法,只能當機立斷,主動貼上去吻住了他的雙唇,渡給他一口氣。

陸錫在水下睜開眼睛,隔著一層水,望著她。

蘇錦書察覺到他的力道松了,搭著他的手臂,踏著水,終於將人帶出了水面。

陸錫跪坐在木橋上,嗆咳了許久,蘇錦書就站在他面前,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狼狽的模樣。

他好不容易緩過這口氣,仰頭看著蘇錦書,頭發上的水順著蒼白的臉頰一滴滴的淌落,他說:“我剛才好像又不清醒了。”

因為他現實中的傷勢很重。

蘇錦書垂眸道:“不會持續很久的,會好起來的。”

他坐下來細細整理自己淩亂的衣裳,半天後,說了句:“十九天了。”

蘇錦書一楞:“什麽?”

陸錫看著天上溫和的日頭,道:“我被困在這夢中十九天了。”

蘇錦書疑道:“你怎麽算得清的?”

陸錫道:“能感到時間的流逝,證明我還活著,所以我每時每刻都在算。”

他見蘇錦書不吭聲了,遲疑著開口問:“姑娘家住何處,可是京城人士?”

蘇錦書搖頭,答道:“我家住江南,還有……你應當叫我夫人,因為我有丈夫了。”

她說這話時,是無心,也是隨口,可話音落地的那一剎那,她猛然想起了那天夜裏,陸錫渾渾噩噩中貼著她的身體,一聲聲喚“夫人”的場景。

——“夫人。”

來自不同時空的嗓音交疊在一起,似有回音無數,縈繞在耳邊。

面前的陸錫加重聲音,再喚了一聲:“夫人,您還好嗎?”

蘇錦書好似聽到虛空中有人在笑,起初,她以為是幻聽,是心魔裏掌管命運的神明在嘲笑她,可馬上她發現,這笑聲有點熟悉,似是來自於她自己。

偏那魔音貫耳——“夫人?”“夫人!”“夫人你怎麽了?”“夫人可是有哪裏不舒服?”

蘇錦書捂住了耳朵,耳邊總算是清凈了下來。

陸錫閉上嘴了,安靜的望著她,一貫冷靜淡漠的眼中帶上了擔心。

蘇錦書放下手,幹咳了幾聲,道:“抱歉,失態了。”

陸錫沒有多問,只是局促的點了點頭,隨即把頭轉向別處了。

蘇錦書敏銳的註意到,他的耳尖爬上了一絲緋紅。

她愕然片刻,然後低頭看向自己。

方才她入水救人,本就單薄的衣裳濕了個透徹,素紗的罩衣沾了水幾乎等於沒穿,裏頭那層象牙白的小衣可能是因為她消瘦了不少,早就顯得不太合身了,雪酥一樣的身體令人遐思無限。

蘇錦書回屋想找件衣裳披,可這屋裏除了一些亂七八糟的破爛,再什麽都沒有了。

於是她繞到了屋後,躺在青草地上,打算讓這並不熱烈的日頭幫她烘幹衣裳。

現在不太適合見面了,只希望陸錫不要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再次一頭栽進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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