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暫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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暫離

陸錫一聽這話, 動作一頓,在蘇錦書不可置信的註視下,扔掉了手裏的雕鑿器具, 拍了拍身上的碎冰屑, 一言不發進屋了。

蘇錦書輕輕把窗戶關上。

夜裏又起了風,嗚嗚作響, 這件木屋子雖然看著單薄, 卻極抗寒, 熏籠一燒便是一整夜,帳子裏是暖的, 人的身子也是暖的。

陸錫從背後擁著蘇錦書, 抵著她的後頸, 一垂眼, 便能看見她胸前那道猙獰的疤痕。

各種名貴奇珍的藥膏用上去, 卻也沒能消去這痕跡,不過蘇錦書倒不是很在意這個, 從沒見她為此傷神過。

“你最近很纏人。”陸錫問:“在想什麽?”

蘇錦書不想告訴他, 道:“我睡著了。”

陸錫攬著她的腰,往自己懷裏狠狠一勒,蘇錦書轉身就要跟他打架, 被他捏著手安撫了下來。

“到底為什麽?”他又問。

蘇錦書心裏不安。

她是覺得自己現在這個情況不太好,有種多活一天便是賺一天的感覺。所以, 她要盡可能賺夠了本才行, 盡可能抓住眼前所能抓到的一切。

他既然這麽問,那就是猜到了。

蘇錦書漸漸的不愛將話都講的太明白。

人的嘴就像是一道門, 任何話,只要沒邁過這道門, 就都還有挽回的餘地,可一旦說出口了,便不容回頭。

蘇錦書更小年紀的時候,向來不在乎這些,如今竟也忌諱起來。

那些不好的話,她不想說,也不想聽,只想裝作不知。

蘇錦書沒能打得過他,睜開手,背鍋身去,給了他一肘子。

陸錫縱容她解了這一回氣,仰面枕著自己的手,算起了時間。

最多再有十幾日,他們就該回程了,他們要趕在下月十六之前回京,第三個月了,沒有多少時間了,如今仍沒有可靠的法子能徹底拔了蘇錦書體內的毒,若等解藥,至少須等到明年。

他離京時,將最後一枚龜息丸帶上了,以備不時之需。

陸錫越想越麻木,怎麽他這輩子就不能穩當一回呢,在娘胎肚子裏的時候就差點生不下來,好不容易保下來了,又一堆缺德藥吃進肚子,差點沒活成。他也遇到過貴人,經受過指教,可一朝風雲起,又是生死之隔。

他與蘇錦書是同一類人,出生就現在風雨飄搖的泥濘中,被陰暗中的一雙雙眼睛虎視眈眈的盯著。他們沒辦法善良平安的度過一生,他們註定要攪亂了這場風雨,掀翻了這片天地,才能救得了自己。

蘇錦書聽他沒動靜了,好奇的回頭看,只見他兩只眼睛沒有絲毫困意,正盯著帳頂繡的石榴花發楞。

她把自己的手覆了上去,遮住了他的視線,問:“在想什麽?”

每天夜裏酣暢淋漓之後,蘇錦書的嗓子就像被糖浸了一半,又糯又甜,撓得他耳根發癢,心尖也跟著顫。

眼神也不同——像是被水洗過,說不出的澄明幹凈。

陸錫道:“在想……明年夏天的時候,去哪裏能摘到飽滿新鮮的蓮子。”

京城附近幾乎沒有那樣大片的荷花田,京郊倒是有人在莊子裏養了紅蕖,不過那只中看不中吃。

蘇錦書說:“可以去江南。”

陸錫平靜道:“好,我們去江南。”

蘇錦書懷著期待,靠著他睡了過去,任由那水緞似的發落在他的身上,隨著她的呼吸起伏,輕掃著他的頸側。

陸錫用手指一撥,那一縷頭發便順從的蜷在他掌中。

他t撫弄著,單手打了個結,不料頭發過於水滑,一松手就自己解開了。

他閉眼歇了一會兒,其實並沒睡沈,等到天剛擦亮的時候,門外一聲響動,石子敲在了床上,他立刻清醒了。

沒有驚動睡熟了的蘇錦書,他悄無聲息的出門,見管姝在院外等他,她身後跟著暗門的灰鴿。

陸錫一看那兩人眉頭緊鎖的表情,便猜到出事了,而且,這事恐怕還不小。

他們隨護的手下不少,但是沒有住在一起,那日到了山下,陸錫便放他們自己去野了,管姝不愛窩在偏僻的地方,於是去了隔壁的一個大鎮子上湊熱鬧,如今不吭一聲就回來了,想來是先他一步與灰鴿碰上了頭。

京城有清平司坐鎮,戚家也被連根清理了,他想不到有什麽事能緊急到如此程度。

“什麽事?”隔著一道矮墻,他對二人道。

管姝對灰鴿道:“你來說。”

灰鴿從京城到極北,一路馬不停蹄日夜兼程,不負灰鴿這個稱呼,渾身上下都灰蓬蓬的。

此人一聽陸錫問話,立刻回稟了始末:“沈掌使命我向您帶話,戚承彥的屍體並非他本人,經仵作查驗,他面部頜骨和鼻骨有削過的痕跡,他可能是戚承彥早就養的替死鬼,另外,清平司重查戚府,密道中有另一個出口在暗河,水路直通城外,真正的戚承彥應該已經逃了。”

……早就養著一個面容一模一樣的替死鬼,府中密道出口在暗河直通城外。

令陸錫心驚的不是戚承彥老道的手段,而是這些需要時間謀劃的布局。

他早幾年,甚至十幾年,就在安排今日的退路了。

灰鴿又道:“經追查,那夜京城戒嚴,戚承彥從密道出城,與心腹匯合之後,一路北逃,看方向,應該是往長白去。”

長白,這倒是距離他不遠了。

陸錫推測道:“長白聖地,他們不太可能往山裏去,那個方向,我猜他更可能是打算繞道逃往高麗。”

其實沈惻也是這麽猜的,所以才急遣灰鴿前來報信,他從京城往這邊趕極有可能已經來不及了。

可陸錫在極北,稍微一伸手就能幫上忙。

陸錫道:“我明白他的意思,我們這就動身,一定將他攔在國界之內。”他看向管姝:“你跟我去。”

管姝應了之後,往屋裏看了一眼,神情擔憂。

陸錫回到屋裏時,蘇錦書還未醒。

他在床頭坐了一會兒,動手把人拍醒。

蘇錦書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看了陸錫一眼,還沒完全清醒,咕噥道:“好早啊……”

陸錫托著她的肩頸,把人帶起來坐著,說:“我要出去一趟,辦點事,你等著我,等我回來接你。”

蘇錦書腦子裏像是被人抽了一鞭,整個人瞬間清醒了,懵懂的問道:“怎麽在這裏也能有事?什麽事?你要去多久?”

陸錫不能回答她。

蘇錦書瞪著眼與他對視了一會兒,終於完全清醒了,她透著後頸,緩下了一口氣:“好了,我知道了,你去吧。”

她心裏明白,以他的身份,一旦有事,便是大事,急事,不容耽擱。

蘇錦書推了推他:“你去吧,我等你回來接我。”

陸錫還不忘給她攏好衣裳。

他說:“除了郡主府的隨護,我再留一半的人給你,最遲等到初七,若我還沒回來,你先一步回京,不要苦等。”

蘇錦書點頭。

陸錫起身要走。

蘇錦書踩上鞋子便追出來送他。

陸錫到底不是那種柔腸百轉的人,他聽見身後腳步聲跟了上來,只動作一頓,卻沒回頭。

管姝牽來了他的神鳧,他翻身上馬之後,才回首一顧。

蘇錦書正靠在門邊,殷殷的望著他。

陸錫心頭一緊,就在這個瞬間,他想起了夢中女子獨守在園子裏的樣子。

“等待”從來都是一件不太美好的事。

可陸錫仍然走得很果斷。

“等……”

蘇錦書話沒說出口,手裏攥著的一半扳指玉環還沒來得及送出去,只好又收了回來。

陸錫身後暗門的人陸續跟上,幾個瞬間便不見了影子。

他這一走,窗外又落了雪,蘇錦書忽然就不愛動了,搬了把椅子,坐在檐下,自己煎起了橘皮山楂茶。

她不太會掌握火候,煮出來的茶澀的舌根發苦,她呸了出來,擱下茶盞,頓覺得沒什麽意思。

蘇錦書打起了珞子。

一堆零零散散的玉珠被串了起來,正好又碰上了河對岸人家的姑娘,站在墻外看了好久。

蘇錦書見她對這些物件感興趣,於是朝她招手,請她進來。

姑娘將背簍放在門邊,解了外頭那層站了灰塵的襖,才坐下。

蘇錦書看她那局促的表情就知曉她是怕弄臟了屋子,於是她親自撿起了仍在門外的棉襖,搭回了那姑娘身上,又遞了她一個手爐,說:“這天怪冷的,別著了涼……你叫什麽名字?”

姑娘捧著手爐,小聲道:“我叫雪芝。”

蘇錦書一聽,心想搞不好她們家還種靈芝之類的東西。

真是個鐘靈毓秀的好地方,人養的也好。

她對雪芝道:“你若是得閑可以來找我玩,我在這這裏暫居一陣子,也沒什麽正經事情做,你來,我教你編珞子。”

雪芝說好,她眉眼帶笑,看出來很開心,捧著茶杯,小口小口的抿著那熱騰騰的山楂橘皮茶,也不嫌味道不好,喝了足足兩杯。

蘇錦書低頭撥弄了一下腰間的兩枚玉環。

這兩枚玉環合起來真好是一枚玉扳指,一枚是毓王妃留給她的,她從小帶到大,一枚是回京後皇上給她的,是毓王的遺物,聽說這對玉環是毓王夫妻之間定情的物件。

蘇錦書這幾天就想著用絡子重新編一番,與陸錫各自佩一枚,可惜他事情來的突然,說走就走了。

雪芝見院子裏空空的,問了一句:“你家男人什麽時候回來?”

蘇錦書看向她,道:“他有點事要辦,沒個準時候,你找他嗎?”

雪芝搖了搖頭,道:“他若回來我便走了。”

蘇錦書覺得有些奇怪,忍不住問道:“這是什麽道理?我記得第一天的時候,你還在院墻外和他說話來著?”

雪芝認真解釋給她聽:“先前是不知道他有家室,我們這裏,已成婚的男子就是別人家的勞力,不能隨便去引逗的。”

蘇錦書聽著這話有點意思,引逗二字透著一股若有若無的輕佻,她細問道:“怎麽說?”

雪芝便與她講了當地的習俗。

原來在她們這個地方,男子是用來幹活的,自家種的雪蓮花雖然豐厚,卻終究不急野生的值錢,要到峭壁後去采摘雪蓮花,是一定要身強力壯的男子的。

可采摘野生雪蓮花是極為危險的一件事,算得上是九死一生,許多年輕力壯的男子因此喪命,漸漸男子變少了,女子嫁人就更困難。

任何東西,包括人,一旦缺少至一定程度,便會引來各種不擇手段的明爭暗搶。

為了維持族中的和氣,這裏有了個約定俗稱規矩,男子一旦成婚,便歸女方所有,旁人不許再覬覦。

蘇錦書聽了,不禁唏噓。

雪芝可能是怕她誤會什麽,特意補充了一句:“其實我們女子也可以上山崖采雪蓮的,並不比男子遜色很多。”

山裏姑娘的打扮與外面的世俗不同。

蘇錦書看著她的穿著,分辨不出她到底成婚了沒有,於是直接問:“那你有自己的男人了嗎?”

雪芝耳尖一紅,搖了搖頭,道:“不太好找了,原以為這裏剛搬來的是……抱歉啊。”

蘇錦書笑了笑,不介意,說:“沒有關系。”

小紅爐裏的茶都空了,天色也暗了,雪芝起身要走,從籃子裏掏了半天,拿出了幾株小參,遞給她,道:“你身體不好,要多補補。”

她是第二回說這話了。

蘇錦書記得上一次她送雪蓮花時也是這麽說的。

她奇道:“你怎麽看出來我身體不好。”

雪芝看著她茫然道:“一看便知啊,你的臉色差得很,多補一補,紅潤起來就好了……哦對,你是不是服食什麽不合適的毒物,損了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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