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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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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愁

蘇錦書越發覺得這裏的人邪乎, 連這都能看得出來?

可能是蘇錦書的表情過於震驚,雪芝便知自己猜對了,她停在門口思量了一會兒, 道:“等明日讓t我爺爺給你瞧瞧吧, 我爺爺是族裏的巫醫,各種外傷內傷都能處置, 記得我小時候不懂事, 在山上誤服了劇毒的草果, 族中人都以為我必死,我高燒昏睡了七天, 生生被爺爺給治活了。”

程嬤嬤正好這個時候來送藥, 站在門外聽得清楚, 一張素來嚴肅的臉也不禁現出了驚喜之色。1

她尚不知蘇錦書心裏已經明了, 還想著瞞一瞞, 所以及時收了神色。

蘇錦書便也只裝作糊塗,草草的應了一聲。

雪芝這話不僅是說說而已, 翌日清晨, 蘇錦書尚未睡醒,便聽見院中程嬤嬤開門迎客。

蘇錦書迷糊了一會兒,猛地回過神來, 急忙披了衣裳起身,等程嬤嬤進屋喚她的時候, 她已經梳好了頭發。

雪芝不知回家說了什麽, 她的爺爺雖然看著年紀大了,但精神矍鑠, 身體康健,看起來比她都要有勁。

蘇錦書也跟著叫了一聲:“爺爺。”

雪芝道:“爺爺, 你看她是不是不對勁。”

爺爺盯著蘇錦書看了一會兒,伸手要摸她的脈。

蘇錦書乖乖伸出手讓他瞧。

老人家搭了一會脈,詢問她有什麽感覺。

程嬤嬤正想替她開口,蘇錦書自己說道:“很痛,腹如絞痛,每月十六發作一次。”

程嬤嬤朝她看過來,沒想到她已經都知曉了。

那老人家臉色有些變了,張口第一句話便是:“你竟也是中了這種毒?”

蘇錦書一楞,立刻問道:“什麽叫我也是?還有誰是?”

這位老人家便告訴她,約莫兩三年之前,他的一位老夥計找到他,帶了他們家的一位後輩,請他幫忙解毒。

那人所中的毒,與蘇錦書是一樣的。

蘇錦書的第一反應不是問這毒如何解,而是追問那人如今怎樣,可還活著?

雪芝爺爺回答:“我給他拔除了大半的毒性,他已不必每月受摧心之痛了,只是,不敢給他徹底拔除,總還是要受到些折磨的。”

蘇錦書又追問:“那他現在身在何處?”

爺爺道:“走了,那毒已不會危及他的性命,他自然是想去哪去哪,他還說他家鄉不慎中了這毒的人不少,討了一張方子去,我也給他了。”

蘇錦書面色幾分變化,最終沈默下來。

程嬤嬤心思一直落在那句‘不敢徹底拔除’上,急著插嘴問:“為何不敢徹底拔除?老人家可是有什麽難處?”

爺爺道:“因為要下猛藥,會傷了底子,若是有可能,最好還是服下解藥,才能對癥。”

程嬤嬤放低了姿態,道:“無妨,老人家,您要是有辦法,便替她解了此毒吧,我們……我們家裏必鳴謝您的恩德。”

雪芝爺爺擺手,說:“不用說謝,這毒太歹毒,傷天害理,既然遇到了,我會救的,我先回去準備藥,需要幾天時間。”

程嬤嬤將人送到了門口才折返,見蘇錦書靠在窗邊,撚著袖口,不知在思量什麽,極為出聲,冷冽的風吹得她臉頰泛紅,程嬤嬤上前關了窗,道:“郡主在擔心?”

蘇錦書略微回神:“我在想,他說過那位找他解毒的人,我們知道紫微道是以此毒強逼屬下賣命,既然已經有人私下求得了解法,是不是意味著,紫微道早就不能控制屬下了?”

程嬤嬤沈默了一會兒,道:“郡主不必操心這些。”

蘇錦書卻是搖頭:“我覺得這件事很重要。”

沒有人會情願認命等死,尤其是身強力壯的年輕人,她在聽到此毒有解的那一瞬間,心中狂喜騙不了任何人。

她知道這份狂喜之後意味著什麽。

中毒的人為了按時續命,不敢輕言背叛二字,紫微道以這種手段禦下,自以為萬無一失,可如果有其他人也搞到了解毒的方子,原本的控制還能湊效嗎?

蘇錦書猜測,陸錫應當是不知道這件事的,否則,不會為了解毒愁成那副苦瓜模樣。

紫微道在民間潛藏了十幾年,秘密太多了,不是一時半刻就能挖完的。

她立刻回屋提筆寫信,叫來了一個留此處的暗門中人,叮囑他務必將信親手送到陸錫手中。

直到盯著那人離開,她才稍微感到安心。

傍晚時,雪芝下山又來坐了一會兒,安慰她別急。

蘇錦書說不急。

她教會了雪芝打珞子,面前一個白瓷盤裏擺了許多玉珠。

蘇錦書問道:“當年那個找你爺爺解毒的人,後來還出現過嗎?”

雪芝搖了搖頭,說:“再也沒見過了,記得不久之後,那家裏的長輩惡疾去了,我爺爺去祭拜了一回,此後便再也沒見過了。”

蘇錦書細細琢磨了一回,沒什麽頭緒,只好罷了,只是心裏始終隱隱覺得不對勁。

夜裏她都躺下了,輾轉了半宿,又爬了起來,請留守的暗門撥幾個人手,看顧著雪芝一家。

陸錫離開的第三天,蘇錦書所在的山中一派靜好,她也漸漸放下了警惕,只當自己是想多了。

雪下了停,停不了幾個時辰又下。

蘇錦書午後靠在椅子裏睡了過去,忽的,好像聽見了有什麽重物落地的聲音,她自覺心中也跟著一空,隨即驚醒。

她心裏砰砰亂跳了許久,門外有人說話的聲音,她剛扶著桌子站起來,程嬤嬤便推門進來。

蘇錦書與她對望,彼此都楞了一會兒。

門大開著,蘇錦書瞧見了外面的人影。

蘇錦書問:“出什麽事了?”

程嬤嬤扶著門,盡力定下心神,道:“剛才……雪芝的爺爺不慎失足,墜崖了。”

蘇錦書心裏一直浮著的不安終於在此刻落了地,激起了塵土彌漫,令她茫然不知所措。

“怎麽會呢?”她問。

雪芝的爺爺如今年過花甲,一輩子在崖邊討生活,平平安安活過了這麽多年,怎麽就莫名其妙失足墜崖了。

怎麽就偏巧在這個時候發生這種事?

蘇錦書忍不住疑問:“意外?真的是意外嗎?”

程嬤嬤道:“暗門的大人們一直盯著,他墜崖的時候,身邊沒有其他人,屍體已經找到了……”程嬤嬤艱難的說:“渾身的骨頭都碎了。”

蘇錦書換了衣裳,去了雪芝家裏。

靈堂布置的匆忙,難免簡陋。

蘇錦書按照當地的習俗行了禮。

雪芝含著淚向她道謝。

正是吊唁的人陸續趕來的時候,許多話不方便講,蘇錦書便等了一會兒,直到天色擦黑時,尋了個安靜的時候,她再次去了雪芝家裏。

雪芝的父親正在院外點火盆,燒了許多衣裳和物件。

蘇錦書找到了守靈的雪芝,直接問道:“你爺爺身體康健,手腳利索,怎麽會失足墜崖呢?”

雪芝眼睛紅紅,說:“是我爺爺的繩子斷了。”

蘇錦書問:“好好的繩子怎麽會斷?”

雪芝搖頭。

蘇錦書瞧著周圍沒人,壓低了聲音,問:“那繩子你帶回來了嗎,拿給我瞧瞧。”

雪芝默默起身去找繩子,最後,是在院子裏那一堆準備燒掉的遺物中找到的。雪芝向蘇錦書解釋:“我們這裏的人過世後,生前屬於自己的物件都要一並燒了,不能留下。”

蘇錦書摸著手裏這兩截解釋粗壯的麻繩,心裏疑惑更深了。

——這麽結實的繩子,怎麽會說斷就斷呢?

雪芝的父親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手裏的繩子,欲言又止。

蘇錦書猜到他想說什麽,承諾看一眼就將繩子送還,他才允許蘇錦書把繩子借走。

雪芝追了出來,在橋頭攔住了蘇錦書,輕喘著問:“你,你要繩子是想做什麽,你是不是懷疑繩子有問題。”

蘇錦書站在橋上回頭看她,說:“不用懷疑,繩子一定有問題,讓我仔細看一看。”

雪芝楞楞的點頭。

蘇錦書又囑咐:“你如果想到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一定要告訴我,直到嗎?”

雪芝搓著手指應了一聲,看著她纖弱搖晃的身影消失在了橋的另一邊。

蘇錦書在屋裏點上燈,聽見程嬤嬤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她動作頓了一下,卻沒說什麽,只是如常坐下來,拿出了那兩截斷開的繩子。

有一截上沾滿了幹涸的血跡。

蘇錦書仔細查看斷口處。

她怕自己見識淺薄,看不出問題,便去叫了唐九進來一起。

唐九挪近了燈,細細查看兩處斷口。

蘇錦書眼巴巴盯著他。

唐九說:“看外面這一圈,確實是承受不住重量扯斷的,可這麽粗的麻繩,不應該受不住力,而且,像他們這種t在崖上討生活的人,在下崖之前一定會有檢查繩子的習慣,若繩子有損,他們是不會湊合用的,又不是傻子。”

外面一圈沒有問題,那就是裏頭了。

麻繩芯裏亂糟糟一團不成樣子。

蘇錦書用手摸了一把,松開後,只覺得手指上黏膩濕潤,不知戰了什麽東西,靠近燈下一瞧,是一層渾濁的粘液。

看著就有點惡心。

可蘇錦書還是放在鼻前嗅了嗅,聞到了一股很膩的甜味。

她立刻將手指送到了唐九面前:“九叔,你聞聞這是什麽?”

唐九聞了一下,目露驚訝。

他迎著蘇錦書的目光,甚至沾了一點,嘗了一下。

“是糖。”唐九確定道。

蘇錦書震驚。

唐九從靴子裏摸出匕首,利落的將麻繩縱向剖開,一拉到底。

瞬間,一團團黑壓壓的蟻蟲鋪開在桌上,它們似是收了驚,紛紛蠕動著,要找地方躲起來。

蘇錦書驚叫了一聲,站起來帶倒了椅子,她退出了好幾步,仍覺得渾身汗毛直立,遍身發癢。

唐九立刻拿了燈燭,要燒死這些蟻蟲。

蘇錦書攔道:“等等……先去叫雪芝和她的父親來看。”

難怪爺爺下崖之前沒有檢查出異常,原來是壞在了芯裏。

糖水註進了繩子裏頭,引得蟻蟲啃食,繩子裏頭被啃空了,自然無法承起人的重量。

繩子一斷,人便是意外而亡,按照當地的習俗,當夜夜裏,死者的舊物一燒,神不知鬼不覺。

雪芝和她的父親匆匆趕來,進門就看見桌上的蟻蟲被人用點心聚攏在一處。

看著密密麻麻還在不斷蠕動的一團,雪芝有些明白了:“這是……”

蘇錦書告訴她:“繩子裏頭被啃空了,自然一扯就斷。”

雪芝哽咽著高聲道:“為何要害死我爺爺?是誰要害我爺爺?”

蘇錦書低頭輕輕說了聲:“抱歉……”

這是雪芝爺爺答應治她的第三天。

利用蟻蟲啃噬繩子是需要時間的。

所以,有可能是在他見她的當夜開始,他就已經被人盯上了。

蘇錦書這邊的人見不得她說這樣的話,程嬤嬤拉了一下她,唐九上前道:“此子心術歹毒,定要查清。”

雪芝的父親連夜將事情告給了族中,又下山報官。

程嬤嬤又靠在門上嘆氣。

那些蟻蟲被清理幹凈之後,繩子被當做證物收了起來。

唐九帶了幾個人在周圍山中巡視,看能不能抓到可疑的人。

蘇錦書端著一盞山楂茶,走出門,坐在程嬤嬤身旁,將茶遞給了她。

程嬤嬤接了茶,看了一眼她身上的衣裳,道:“夜裏涼,回屋吧。”

蘇錦書沒動,卻問道:“嬤嬤在愁什麽?”

程嬤嬤道:“何必問,郡主冰雪聰明,早就猜到了吧。”

蘇錦書撫摸著懷裏的小暖爐,平靜道:“不是有那麽一句話麽,萬般皆是命,我是個安於命數的人,嬤嬤別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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