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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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站在禦階之上。
陸錫和蘇錦書原想陪著, 卻被皇上拒了。
皇上說天冷，叫他們回殿裏候著。
蘇錦書剛要堅持一下，被陸錫拉了拉手, 無聲的帶走了。
待進到了殿中, 陸錫才道：“皇上剛才說的話，只聽後半句就好了。”
蘇錦書：“皇上說的話只聽半句？”
陸錫點頭：“對, 只聽他讓你做什麽便是, 不許理會前頭的因由。”
蘇錦書受教, 哦了一聲。
她看向門外，皇上獨自一人站在階前, 漫漫長夜似乎看不到盡頭, 喃喃道：“怪道書上都說孤家寡人, 今日終於見識到了。”
陸錫“噓”了一聲。
蘇錦書便不再說。
禦道的盡頭, 司禮太監的身影出現了。
未舉喪鐘, 證明太後仍然安在。
果然，司禮太監上前稟明：“皇上, 長公主薨了。”
意料之中。
司禮太監又道：“太後娘娘——命奴才回稟皇上, 她會向世人宣告，是長公主惡疾暴斃。”
皇上誅殺手足不是一件體面的事情。
太後有替他遮掩的心，是想和兒子緩和關系。
可是在她選擇舍棄女兒, 保全自己的那一刻起，皇上便不可能再念及母子情分了。
皇上淡淡道：“不必, 朕又不是第一次誅殺手足, 傳告天下，嘉慎長公主勾結反賊紫微道, 意圖禍亂朝綱，賜死。”
司禮太監退下了。
皇上在夜露中又站了一會兒, 方回到殿內，對陸錫道：“戚家那頭得想辦法撬開一道口子。”
陸錫道：“臣明白。”
皇上又看向蘇錦書，一向平緩冷靜的眸子裏今日竟好似鋪了一層血色。
蘇錦書眉頭微蹙，小聲道：“皇上要保重龍體。”
她尚不知道自己身中劇毒，卻還一心計劃著別人的身體。
皇上繃緊的心略微緩和了幾分，道：“好姑娘，回去歇著吧，再過幾日便是冊封禮，倒是有的累。”
說完他向陸錫使了個眼色，陸錫便帶了她出去。
蘇錦書走出了一段路，回頭看了一眼燈火通明的宸極殿，道：“這宮裏夜裏真安靜啊。”
陸錫負手放緩腳步陪在她身側，道：“雖說安靜，卻處處都是眼睛。”
蘇錦書聽了這話，忽然渾身都不自在起來。
陸錫笑了一下，道：“騙你的。”
蘇錦書：“有點壞。”
陸錫擡頭看著比前兩日受了一圈的月亮。
等今夜過去，距離他們成婚便又近了一天。
他心思雀躍，卻都攏在心底，不肯露出分毫。
蘇錦書也擡頭看向天上的月，道：“我們馬上就要成婚了。”
陸錫沈默了一陣子，才輕輕嗯了一聲。
這樣安靜的夜，這樣長的路，倒是很適合說這些話。
蘇錦書道：“我第一次做妻子。”
陸錫道：“我也是第一次做夫君。”
蘇錦書問：“尋常夫妻應當是什麽樣子的？”
陸錫想了想，道：“我也沒見過，我家沒幾個正常人，成天雞飛狗跳的，他們夫妻同房都在打算盤珠子。”
蘇錦書忍不住笑了，她也仔細想了想，說：“我倒是有一些幼年的記憶，有關我爹娘的，他們很恩愛……每次我娘把我哄睡了之後，都要悄悄出門去找爹，我曾經好奇跟著去看，結果剛到門口就被發現了，娘躲在床裏不肯出來，換爹把我抱回去，哄我睡覺。”
起初，她說這些事時，還很平靜，可說到後頭，記憶不受控制的翻騰起來，她忽然就哽咽了，然後停住腳步，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陸錫一楞，也蹲下了身，在她面前，伸手撫著她的頭發，輕輕安撫了一會兒後，強硬的掰開她捂眼睛的手，把她拘在了懷裏。
蘇錦書的下巴抵著他的肩窩，道：“我好想他們……我好想我的爹娘啊……”
“我知道。”陸錫拍著她單薄的脊背：“我知道。”
“你不知道——”蘇錦書道：“小的時候，我常常見到我娘喝苦兮兮的湯藥，我以為娘生病了，可娘說她沒病，我便問那是什麽藥，娘告訴我，喝了那藥就不會生小娃娃了。我長大才知，那是避子湯，極為傷身的陰毒之藥，待我明悉了自己的身份，才知娘親的苦心。他們為了我，竟從未打算要個自己的血脈。”
陸錫不免感喟。
若是蘇氏夫婦尚在，蘇錦書即便只是個鄉野身份，也必然會一生明媚快樂的。
他在哄人一道上成了個不會言語的，直到蘇錦書自己止住了，他才托著她的胳膊，扶人站起來。
快到朝露臺時，蘇錦書才又開口：“算命的說我一生兒女雙全，以後我們也會有自己的血脈。”
陸錫點頭：“好，我回去以後好好學。”
蘇錦書不解：“學什麽？”
陸錫道：“學一學正常人的夫君，就像你爹爹那樣，愛重妻子，疼愛孩子。”
蘇錦書笑了：“你不必去學別人，你就是你，我喜歡你。”
陸錫停下來靜靜看著她，忽然把她拉進了沒有燈的柱子後面，穩了一下她的鬢側。
蘇錦書還沒來得及說什麽，他便克制的退了出去，對她道：“回去吧。”
蘇錦書擡頭望向朝露臺正殿，程嬤嬤正在門外張望等候，她不好再說什麽，轉身走上臺階，期間她回頭多次，陸錫一直站在那暗處，靜靜地望著她，直到登上最後一階，再回望，人不見了。
程嬤嬤見她終於回來，松了口氣，迎了人入殿，道：“郡主再出門知會奴婢一聲吧，好安排幾個機靈的人跟著。”
蘇錦書乖乖說了聲好。
按理說，高門裏的女子，最親信的除了家生的貼身丫鬟，就是從小相處的嬤嬤，尤其是奶嬤嬤。就像毓王妃，她當年出逃京城，一路顛簸險阻，也是宣婆不辭辛勞的跟著。可蘇錦書從記事起便沒有嬤嬤照料，程嬤嬤在她十幾歲年紀才來到她身邊，自然是不親近的。
可情感上雖淡薄，可終究主仆之間從此割不開了。
程嬤嬤是必定要隨她出嫁的，從此，就是她的心腹了。
蘇錦書坐在榻上，看著她在外面四平八穩的布置，心裏安安靜靜的。
她回想自己的一生，雖然有些坎坷，卻還算是幸運。
她終歸想走向一個很好的歸宿，身邊也會有一些很好的人，一生就這麽淡如流水的過去，若是那算命的真有幾分本事，她還可以期待著將來一雙兒女的到來。
今夜蘇錦書不知為何，就是不困，不肯睡，程嬤嬤在外陪了片刻，聽到了外頭有人走動的聲音，遠處也鬧哄哄的。
她出門問了句怎麽回事。
下頭的人告訴她，是長公主死了，死在太後的永樂宮。
蘇錦書聽了動靜，看向程嬤嬤，平靜道：“哦，剛才我忘了告訴你，皇上今夜賜死了嘉慎長公主。”
程嬤嬤楞了一會兒，嘆了一聲，道：“不意外……是因著毓王的事嗎？”
宮裏那點齟齬大家心裏門清。
蘇錦書左右睡不著，她瞧著程嬤嬤年歲挺大的了，想必知道的事也多，向她打聽起了當年的事。
“今日聽皇上說了一句，他不是第一次誅殺手足了，程嬤嬤知道其中有什麽緣故嗎？”
程嬤嬤暗嘆她的大膽。
但這些事……事關她的生父，程嬤嬤覺得，是該讓她知道。於是說起了當年事：“當年廢太子失勢後，被囚在了東宮裏，先帝身體不大好了，心也軟了，終究狠不下心。先帝臨終前，將基業托付給皇上時，曾當著列祖列宗的牌位，逼皇上立誓，此生絕不殘害手足。”
程嬤嬤細細說著這些事，頓了一下，道：“可皇上剛登基，便親自端了一碗鴆t酒，去東宮了結了廢太子，咱們皇上，其實……”
其實是沒什麽敬畏之心的。
程嬤嬤道：“那一年，朝中死了很多人，都是曾經廢太子一黨的，皇上沒有放過任何一個入局的人。”
那一場殺戮，凡是經歷過的人，這輩子都忘不了那場噩夢。
蘇錦書問道：“他們兄弟之間的感情是不是特別好？”
程嬤嬤點頭，說：“是，可以說皇上是毓王親手帶大並放飛的雛鷹，可皇上也沒想到，他平生第一次展翅高飛，再回來時，便只見到一具冷冰冰的屍體，和滿京城的狼藉。那一年，皇上才剛剛加冠，也是很年輕。”
宸極殿中，只有掌印太監陪在皇上身邊。
皇上在金座上坐了一會兒，扶著龍首，道：“毓王兄教了朕很多東西，但唯獨沒教過帝王心術。”
掌印太監道：“當年太子地位穩固，想是毓王殿下也沒想到會有那種變故。”
皇上道：“先帝六子，兄弟們其實一直挺和睦的……至少表面上是如此，朕和毓王兄誰也沒想到，太子會忽然發難，而且還鬧了個不可收場。”
掌印太監不再說什麽，殿中只剩了皇上一人時斷時續的話音。
“那天，也是這麽一個寒夜，朕親自帶著酒去看他……朕問他做這一切是為什麽。他神志有些癲狂，他說，他最初也不想毓王兄死，可時局推著他走到了那一步，回不了頭了。”
“朕當時沒有在意他說的時局，這麽多年來也沒有在意，如今再回想，那所謂的時局，背後到底有多少雙推手呢？太後，朕的母親，既然有野心，是不是早就入了局？戚家在其中又是個什麽身份……是朕疏忽了，這麽多年，竟然沒有過絲毫的疑心。”
掌印太監勸慰道：“皇上莫為此自責，誰人能防備自己的親娘呢？”
皇上道：“親娘，皇家哪有親不親的，先君臣，後父子，母親也是一樣，自今日過後，朕再無母家了。”
這是代價。
是這金位的代價。
可自始至終，在他眼裏，這金位都是不值得。
皇上看著窗外漸亮的天色，有些疲乏，支著頭稍瞇了一會兒，他隱約入了一個夢。
他夢見年少的自己在東海陪著毓王見證了第一艘寶船的完工，他繞著寶船又蹦又跳轉了好幾圈，最後雀躍的對兄長道：“毓王兄，你要給我多建幾艘寶船，最好是能湊一個營，我好帶著船隊，殺進那群賊寇的老家裏！”
穩重的兄長笑著說：“好，到時候讓你去海上大展雄威，但是你得牢記一句話，窮寇莫追！”
年輕的少年有幾分頭痛的敷衍道：“知道啦知道啦，毓王兄你說過很多遍了。”
皇上一個點頭驚醒了。
當年的少年終是沒有做成心心念念的鎮海大將軍。
毓王兄對他的諄諄教誨，也讓他扔進了海底餵了魚，什麽窮寇莫追……他不僅一追到底，甚至還趕盡殺絕斬草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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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說天冷，叫他們回殿裏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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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進到了殿中, 陸錫才道：“皇上剛才說的話，只聽後半句就好了。”
蘇錦書：“皇上說的話只聽半句？”
陸錫點頭：“對, 只聽他讓你做什麽便是, 不許理會前頭的因由。”
蘇錦書受教, 哦了一聲。
她看向門外，皇上獨自一人站在階前, 漫漫長夜似乎看不到盡頭, 喃喃道：“怪道書上都說孤家寡人, 今日終於見識到了。”
陸錫“噓”了一聲。
蘇錦書便不再說。
禦道的盡頭, 司禮太監的身影出現了。
未舉喪鐘, 證明太後仍然安在。
果然，司禮太監上前稟明：“皇上, 長公主薨了。”
意料之中。
司禮太監又道：“太後娘娘——命奴才回稟皇上, 她會向世人宣告，是長公主惡疾暴斃。”
皇上誅殺手足不是一件體面的事情。
太後有替他遮掩的心，是想和兒子緩和關系。
可是在她選擇舍棄女兒, 保全自己的那一刻起，皇上便不可能再念及母子情分了。
皇上淡淡道：“不必, 朕又不是第一次誅殺手足, 傳告天下，嘉慎長公主勾結反賊紫微道, 意圖禍亂朝綱，賜死。”
司禮太監退下了。
皇上在夜露中又站了一會兒, 方回到殿內，對陸錫道：“戚家那頭得想辦法撬開一道口子。”
陸錫道：“臣明白。”
皇上又看向蘇錦書，一向平緩冷靜的眸子裏今日竟好似鋪了一層血色。
蘇錦書眉頭微蹙，小聲道：“皇上要保重龍體。”
她尚不知道自己身中劇毒，卻還一心計劃著別人的身體。
皇上繃緊的心略微緩和了幾分，道：“好姑娘，回去歇著吧，再過幾日便是冊封禮，倒是有的累。”
說完他向陸錫使了個眼色，陸錫便帶了她出去。
蘇錦書走出了一段路，回頭看了一眼燈火通明的宸極殿，道：“這宮裏夜裏真安靜啊。”
陸錫負手放緩腳步陪在她身側，道：“雖說安靜，卻處處都是眼睛。”
蘇錦書聽了這話，忽然渾身都不自在起來。
陸錫笑了一下，道：“騙你的。”
蘇錦書：“有點壞。”
陸錫擡頭看著比前兩日受了一圈的月亮。
等今夜過去，距離他們成婚便又近了一天。
他心思雀躍，卻都攏在心底，不肯露出分毫。
蘇錦書也擡頭看向天上的月，道：“我們馬上就要成婚了。”
陸錫沈默了一陣子，才輕輕嗯了一聲。
這樣安靜的夜，這樣長的路，倒是很適合說這些話。
蘇錦書道：“我第一次做妻子。”
陸錫道：“我也是第一次做夫君。”
蘇錦書問：“尋常夫妻應當是什麽樣子的？”
陸錫想了想，道：“我也沒見過，我家沒幾個正常人，成天雞飛狗跳的，他們夫妻同房都在打算盤珠子。”
蘇錦書忍不住笑了，她也仔細想了想，說：“我倒是有一些幼年的記憶，有關我爹娘的，他們很恩愛……每次我娘把我哄睡了之後，都要悄悄出門去找爹，我曾經好奇跟著去看，結果剛到門口就被發現了，娘躲在床裏不肯出來，換爹把我抱回去，哄我睡覺。”
起初，她說這些事時，還很平靜，可說到後頭，記憶不受控制的翻騰起來，她忽然就哽咽了，然後停住腳步，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陸錫一楞，也蹲下了身，在她面前，伸手撫著她的頭發，輕輕安撫了一會兒後，強硬的掰開她捂眼睛的手，把她拘在了懷裏。
蘇錦書的下巴抵著他的肩窩，道：“我好想他們……我好想我的爹娘啊……”
“我知道。”陸錫拍著她單薄的脊背：“我知道。”
“你不知道——”蘇錦書道：“小的時候，我常常見到我娘喝苦兮兮的湯藥，我以為娘生病了，可娘說她沒病，我便問那是什麽藥，娘告訴我，喝了那藥就不會生小娃娃了。我長大才知，那是避子湯，極為傷身的陰毒之藥，待我明悉了自己的身份，才知娘親的苦心。他們為了我，竟從未打算要個自己的血脈。”
陸錫不免感喟。
若是蘇氏夫婦尚在，蘇錦書即便只是個鄉野身份，也必然會一生明媚快樂的。
他在哄人一道上成了個不會言語的，直到蘇錦書自己止住了，他才托著她的胳膊，扶人站起來。
快到朝露臺時，蘇錦書才又開口：“算命的說我一生兒女雙全，以後我們也會有自己的血脈。”
陸錫點頭：“好，我回去以後好好學。”
蘇錦書不解：“學什麽？”
陸錫道：“學一學正常人的夫君，就像你爹爹那樣，愛重妻子，疼愛孩子。”
蘇錦書笑了：“你不必去學別人，你就是你，我喜歡你。”
陸錫停下來靜靜看著她，忽然把她拉進了沒有燈的柱子後面，穩了一下她的鬢側。
蘇錦書還沒來得及說什麽，他便克制的退了出去，對她道：“回去吧。”
蘇錦書擡頭望向朝露臺正殿，程嬤嬤正在門外張望等候，她不好再說什麽，轉身走上臺階，期間她回頭多次，陸錫一直站在那暗處，靜靜地望著她，直到登上最後一階，再回望，人不見了。
程嬤嬤見她終於回來，松了口氣，迎了人入殿，道：“郡主再出門知會奴婢一聲吧，好安排幾個機靈的人跟著。”
蘇錦書乖乖說了聲好。
按理說，高門裏的女子，最親信的除了家生的貼身丫鬟，就是從小相處的嬤嬤，尤其是奶嬤嬤。就像毓王妃，她當年出逃京城，一路顛簸險阻，也是宣婆不辭辛勞的跟著。可蘇錦書從記事起便沒有嬤嬤照料，程嬤嬤在她十幾歲年紀才來到她身邊，自然是不親近的。
可情感上雖淡薄，可終究主仆之間從此割不開了。
程嬤嬤是必定要隨她出嫁的，從此，就是她的心腹了。
蘇錦書坐在榻上，看著她在外面四平八穩的布置，心裏安安靜靜的。
她回想自己的一生，雖然有些坎坷，卻還算是幸運。
她終歸想走向一個很好的歸宿，身邊也會有一些很好的人，一生就這麽淡如流水的過去，若是那算命的真有幾分本事，她還可以期待著將來一雙兒女的到來。
今夜蘇錦書不知為何，就是不困，不肯睡，程嬤嬤在外陪了片刻，聽到了外頭有人走動的聲音，遠處也鬧哄哄的。
她出門問了句怎麽回事。
下頭的人告訴她，是長公主死了，死在太後的永樂宮。
蘇錦書聽了動靜，看向程嬤嬤，平靜道：“哦，剛才我忘了告訴你，皇上今夜賜死了嘉慎長公主。”
程嬤嬤楞了一會兒，嘆了一聲，道：“不意外……是因著毓王的事嗎？”
宮裏那點齟齬大家心裏門清。
蘇錦書左右睡不著，她瞧著程嬤嬤年歲挺大的了，想必知道的事也多，向她打聽起了當年的事。
“今日聽皇上說了一句，他不是第一次誅殺手足了，程嬤嬤知道其中有什麽緣故嗎？”
程嬤嬤暗嘆她的大膽。
但這些事……事關她的生父，程嬤嬤覺得，是該讓她知道。於是說起了當年事：“當年廢太子失勢後，被囚在了東宮裏，先帝身體不大好了，心也軟了，終究狠不下心。先帝臨終前，將基業托付給皇上時，曾當著列祖列宗的牌位，逼皇上立誓，此生絕不殘害手足。”
程嬤嬤細細說著這些事，頓了一下，道：“可皇上剛登基，便親自端了一碗鴆t酒，去東宮了結了廢太子，咱們皇上，其實……”
其實是沒什麽敬畏之心的。
程嬤嬤道：“那一年，朝中死了很多人，都是曾經廢太子一黨的，皇上沒有放過任何一個入局的人。”
那一場殺戮，凡是經歷過的人，這輩子都忘不了那場噩夢。
蘇錦書問道：“他們兄弟之間的感情是不是特別好？”
程嬤嬤點頭，說：“是，可以說皇上是毓王親手帶大並放飛的雛鷹，可皇上也沒想到，他平生第一次展翅高飛，再回來時，便只見到一具冷冰冰的屍體，和滿京城的狼藉。那一年，皇上才剛剛加冠，也是很年輕。”
宸極殿中，只有掌印太監陪在皇上身邊。
皇上在金座上坐了一會兒，扶著龍首，道：“毓王兄教了朕很多東西，但唯獨沒教過帝王心術。”
掌印太監道：“當年太子地位穩固，想是毓王殿下也沒想到會有那種變故。”
皇上道：“先帝六子，兄弟們其實一直挺和睦的……至少表面上是如此，朕和毓王兄誰也沒想到，太子會忽然發難，而且還鬧了個不可收場。”
掌印太監不再說什麽，殿中只剩了皇上一人時斷時續的話音。
“那天，也是這麽一個寒夜，朕親自帶著酒去看他……朕問他做這一切是為什麽。他神志有些癲狂，他說，他最初也不想毓王兄死，可時局推著他走到了那一步，回不了頭了。”
“朕當時沒有在意他說的時局，這麽多年來也沒有在意，如今再回想，那所謂的時局，背後到底有多少雙推手呢？太後，朕的母親，既然有野心，是不是早就入了局？戚家在其中又是個什麽身份……是朕疏忽了，這麽多年，竟然沒有過絲毫的疑心。”
掌印太監勸慰道：“皇上莫為此自責，誰人能防備自己的親娘呢？”
皇上道：“親娘，皇家哪有親不親的，先君臣，後父子，母親也是一樣，自今日過後，朕再無母家了。”
這是代價。
是這金位的代價。
可自始至終，在他眼裏，這金位都是不值得。
皇上看著窗外漸亮的天色，有些疲乏，支著頭稍瞇了一會兒，他隱約入了一個夢。
他夢見年少的自己在東海陪著毓王見證了第一艘寶船的完工，他繞著寶船又蹦又跳轉了好幾圈，最後雀躍的對兄長道：“毓王兄，你要給我多建幾艘寶船，最好是能湊一個營，我好帶著船隊，殺進那群賊寇的老家裏！”
穩重的兄長笑著說：“好，到時候讓你去海上大展雄威，但是你得牢記一句話，窮寇莫追！”
年輕的少年有幾分頭痛的敷衍道：“知道啦知道啦，毓王兄你說過很多遍了。”
皇上一個點頭驚醒了。
當年的少年終是沒有做成心心念念的鎮海大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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