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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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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瘋

天色徹底黑了下來, 蘇錦書站在官道上,舉目四望,一時不知該往何處去。

蘇錦書想起上次她欲逃離蓮沼鎮時, 還什麽都不懂, 連路引都沒聽說過。

可當時有陸錫陪在她身邊,萬事不用她自己操心, 就連趕路, 也都是騎在神鳧的背上, 倚在他的身前。

那時他們還沒到談婚論嫁這一步,蘇錦書默認那只是一段露水緣, 早晚會有消散的一日, 可那時她也沒這麽難受過, 只是偶爾會生出一絲惋惜之意。

早知有今日, 當初克制住就好了。

蘇錦書走走停停, 天色越來越黑,細瘦的月兒掛在天上, 並不照亮她的前路, 兩側的林子和草陰森森的,風在其中穿過的聲音讓她想起了小時候走丟在山裏,差點被狼叼走的噩夢。

京郊倒是不至於出現狼, 可保不齊會有些別的什麽東西,令人心生膽怯。

縱然是怯了, 蘇錦書也絕沒有回頭的意思。

就這麽磕磕絆絆走了一陣子, 身後忽然傳來了馬蹄聲,在靜寂的夜裏, 急促趕來,像是重重的敲在人心上。

蘇錦書下意識的躲向旁邊。

倒不是她做賊心虛, 而是她知道,以她如今的身份,一旦被發現偷跑出京,是會被朝廷派人不計代價尋回的。

就像上次離宮出走的公主那樣。

蘇錦書仗著身上的黑鬥篷不起眼,往道旁的草裏一鉆,蹲下了身子。她身量纖弱,月黑風高的往草裏一貓,扣上了兜帽,還真難以發現。

可馬蹄聲還是停在了她身旁。

蘇錦書稍稍掀起兜帽,看清是一輛青布馬車。

趕車的人跳下來,黑黢黢一團影子,是個壯漢,朝她走來。

蘇錦書摸進袖中,握緊了匕首。

那男子卻很懂禮,蹲在道上沒有下來,也沒有故意嚇唬她,而是溫聲道:“郡主,是我。”

滄桑粗獷的嗓音透著幾分熟悉。

蘇錦書再擡眼看去,眼中一熱:“九叔。”

是唐九趕著馬車追來了。

世事輪回,像是自有定數,她小時候走時在山上那個冬夜,也是唐九忽然出現用棉襖包住了她,把她撿了回去。

只是,她這一次不想回去。

蘇錦書道:“九叔,你別管我了。”

“別說傻話。”唐九道:“九叔守了你好多年,無論你想去哪,帶上你九叔,好不好。”

十幾年前,唐九也是這樣護著毓王妃出逃的,兜兜轉轉,像是走了一圈又回到原點。

蘇錦書沒再拒絕他伸出來的手。

唐九把他從草裏扶了出來,又將人送上了馬車,蘇錦書一掀簾子卻是楞住了,沒想到車裏竟還有一人,是程嬤嬤。

程嬤嬤手邊放了一個箱子,她正在整理衣物。

蘇錦書停了一下,似是有所猶豫。

程嬤嬤開口道:“有什麽話,上車再說吧。”

蘇錦書上車之後問道:“嬤嬤,你怎麽……”

唐九放下簾子,駕車繼續前行。

程嬤嬤道:“郡主與我,是主仆,也是君臣,榮辱和生死都是連在一起的。今日郡主喬裝出城,我若沒發現,便還罷了,可我發現了,便t不能裝作不知。”

原來是被發現了,蘇錦書反省自己還是不夠謹慎。

蘇錦書在京城的這段日子,長了不少見識,她知道每個高門小姐都有自己的心腹,她們自小就耳濡目染學會了用人禦人,她是身邊放的這些人都是皇上挑給她的,她自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麽,但她不想要了。

她已決意與京城的一切都劃清關系。

“其實,我原是不想來京城的。”蘇錦書說:“我心底總覺得,這裏頭沒什麽意思,我知道這裏有與我血脈相連的親人,可我還是不想留在這裏。”

那麽多年的不相見,不相認,都相安無事的過來了,蘇錦書很珍視這份惦念之意,可這血脈要是想變成繩子,拴在她脖子上,她是不願的。

程嬤嬤問:“你想到哪裏呢?”

蘇錦書一時答不上來,只說了一句:“走走看吧。”

馬車往南邊行了有兩日,沿途都是荒涼的鎮子,終於到了一個繁華之處,蘇錦書下車看著城樓上的字,念道——“淮安”。

唐九在城外的馬商那裏買了些草料,閑聊道:“淮安其實是個很不錯的地方,風調雨順,民生富足。”

蘇錦書連日趕路,忽然就想安頓下來了。

“我就留在這了。”她說。

*

陸錫帶著一身不怎麽幹凈的味道從陰暗狹窄的地牢中出來,石門在背後合上,管姝早就在外面等他了:“郡主留在淮安了。”

下個月,淮安馬上就要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陸錫脫掉了外頭一層寬袍,順手扔進了火盆裏。

火苗滋啦啦的想著,竄起來一尺多高,映著武庫煌煌生輝。

“多巧啊。”陸錫道:“真是孽緣啊,越是沖她去,她越要往刀口上撞。”

今日他漫不經心的語氣說起話來,格外令人生怵,管姝心道這是被刺激的不輕,囑咐下面人辦事說話都提起了三分小心。

管姝道:“郡主一出了京城,那些要殺她的人便少了許多顧忌,沒準就要動手了。”

陸錫道:“沒有人能當著我的面傷她,淮安一行,我先走一步。”

管姝立刻說是。

陸錫上路之前,回了一趟侯府。

角門落了鎖,守門的府衛夜裏靠在一旁打盹,陸錫沒有刻意放輕腳步,推門不動,直接砸了兩拳,兩個小兵就驚醒了,十分不耐煩的站起來:“誰啊。”

他們開了鎖一看,陸錫一身赤黑的袍子站在門口,斜了他們一眼。

陸錫不常回侯府,在府中也沒立過威,府中上下不怎麽怕他,心中無懼,自然也就少了幾分敬。他要進門,小府衛看著不讓:“二公子,進去是內苑,您這大半夜的幹嘛呢?”

平陰侯家的規矩這一代代傳下來,又繁瑣又惱人,內苑是女眷們住的地方,等閑不能亂闖,尤其還在夜裏。

陸錫腳步一繞,沒讓他倆攔住,扔下一句:“找我娘。”便走出好幾步遠。

小兵在後面喊:“留門不留啊?”

陸錫早已沒影了。

兩小兵對視一眼,其中一個忽然壞笑了一下,嘀咕道:“二十多歲了還半夜找娘,別是想抱著吃奶吧,啊哈哈……啊——”

他笑著笑著,驟然就發出慘叫,滿口的血噴了出來,把他的同伴嚇了一跳。

“你……你怎麽了?”

嘴不老實的人彎下身,吐出了一口銀牙,還有一顆卵石。

這人自己倒是能感受到石頭撞進嘴裏那一剎那牙齒崩裂的感覺。

可他的同伴根本沒察覺到異常。

“見、見鬼了這是?”

那人舌頭也爛了,說不出話來,心裏颼颼發涼。

哪來的鬼,分明是二爺賞他的石頭,讓他好好經管住自己的嘴。

內苑各處早就熄了燈,陸錫經過她母親的堂屋時,沒有停下來,而是目不斜視往更裏頭去。

他的父輩至今未分家,陸二夫人一家也還都住在侯府裏。

陸錫半夜鬼魅無聲的潛入了偏院,進了東側間的暖閣。

二夫人今日在前頭和丈夫同住,暖閣裏只有圓圓和她乳母嬤嬤。

暖閣裏亮著燈,乳母嬤嬤竟還沒睡,正哼著哄小孩入睡的歌謠。

圓圓最近總做噩夢,一宿一宿的不能好眠,她這個乳母也跟著受折騰。好容易聽著孩子的呼吸平穩了,她舒了口氣,剛打算瞇一會,不經意一擡眼,卻見床帷紗帳上映著一個人影。

燈燭是點在床頭小幾上的,把那人的影子輪廓投在了帳上,一動不動,一聲不響。

而這人影,明顯是個男子。

乳母嬤嬤當即瞪圓了眼,嚇出一身冷汗。

“誰,是誰?”

她顫著聲問,卻不敢有動作。

只見那人影擡起手,帷帳一動,先是一柄折扇伸了進來,然後緩緩向一側撩開了帳子。

他的半張臉露在了外面。

見著是自家人,嬤嬤也沒放下警惕,反倒更覺得不安。

一向不著家的二公子深更半夜摸到內苑中是想做什麽?

而且他的神情,明顯與平日不同,透著一股森森寒氣。嬤嬤一度疑心是自己噩夢了,甩手給了自己一耳光,臉頰辣辣的疼,她方知不是夢。

陸錫因她此舉笑了起來。

嬤嬤在侯府呆了快十年,也沒見他這樣笑過,越發的心驚。

圓圓被驚醒了,揉著眼睛坐起來,一看見陸錫,也嚇了一跳,眼淚決堤似的掉了下來。

陸錫站在床榻前,居高臨下看著這小妮子,道:“哭什麽,二哥哥要吃小孩了?”

圓圓揉著眼睛,大聲嚎哭道:“……二哥哥別來找我,我怕。”

“圓圓為什麽要怕二哥哥?”陸錫緩緩問:“是不是做了壞事啊?”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溜進水榭的,也不是故意帶郡主娘娘去看畫的,可是,可是……”圓圓一邊哭一邊把實話全倒了出來:“可是,娘親說,我要是不聽她的話,我們全家都要被趕出侯府,餓死凍死了!”

乳嬤嬤嚇得去捂她的嘴:“姑娘你這是魘著了,胡說什麽呢,何曾有過這回事?!”

侯府中眾人心照不宣,等老太太眼睛一閉,侯府爵位定下來,很快幾位老爺便要分家。

世代都是如此,不能承襲爵位,便要遷出侯府。

陸錫冷哼一聲:“我看嬤嬤你才是魘著了,好好清醒清醒吧。”

說罷,他甩下帳幔,離開了暖閣。

門窗未關,外頭的風灌了進來,嬤嬤打了個冷戰,再掀開簾子的一角,屋裏空無一人,她喚了一口氣,下地奔到了桌前,倒了一杯茶灌下去,冷靜了許多,正要去找二夫人,忽覺舌根到喉嚨裏,一陣麻癢蜇痛,說不出的難受,她強忍了一會,搓著頸子,越來越難受,於是又到了一杯冷茶。

這次,她借著燈光,低頭看向茶盞,發現杯中茶湯鮮紅,不知是摻了什麽東西,她嚇的丟下杯子,茶湯潑在地上,竟如同鮮血一般。

嘶啞的驚叫聲響起,整個內苑都被驚動了。

陸二夫人披著衣裳沖了回來,一進門先見了一地似血的茶湯,當場癱軟在地。

陸錫堂而皇之的從角門出去,騎上神鳧,絕塵而去,絲毫不顧背後燈火通明已亂成一片的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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