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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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意外來的如此猝不及防, 蘇錦書抱著赴死的絕望，陷入了黑暗中。
蘇錦書懼死，卻不懼疼, 尤其這種時候, 五臟六腑被撕扯著疼，反倒讓她清晰的感知到自己還活著。她渾渾噩噩的走, 黑暗中亮起了一道熒光, 吸引著她往那個方向去。
蘇錦書循著光走過去, 看道了一尊身披袈裟手持法杖的佛。
塵埋的記憶翻湧出來，她好像回到了蓮沼鎮, 回到了蘇宅, 回到了六歲之前尚未被毀掉的家。
娘親的佛龕裏供著一尊格外不同的佛像, 日日香火不斷, 就長這個模樣。
蘇錦書擡手指著面前這佛, 道：“我認識你，你是地藏王菩薩！”
此話一出, 身旁景致瞬間變幻, 蘇錦書這才從一片無邊的黑暗中走出來，腳下是灼燙的山石，石縫中流淌著黑紅的巖漿。
菩薩的法杖一動, 叮鈴作響，耳邊想起了莊嚴的聲音：“人生百苦, 你才嘗了不足其一, 今日本座有緣渡你，隨我往生極樂去吧。”
地藏王菩薩是鎮守地獄的慈悲之佛。
蘇錦書立刻明白了, 這是要來帶她下地獄的，她毫不猶豫掉頭就跑。
可地藏王菩薩的金身卻如影隨形, 一直咬著她不放，蘇錦書跑出了長長一段距離，撫著心口回頭一看，他仍站在身後不遠處，一雙慈悲的眼靜靜地盯著她。
蘇錦書當即魂飛魄散，她不知從哪攢足了勇氣，對著菩薩大聲道：“生不如死的命也是命，痛我也要活著，世上那麽多好玩的好看的，我都還沒見識過，我憑什麽去死！你們那裏的極樂我不喜歡！”
她對菩薩當真一點也不客氣。
菩薩想必是氣著了，再沒提渡她往生極樂這事，只誦了一聲佛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身離去。
蘇錦書長舒了一口氣，脫力般的坐在地上，竟覺得肺腑中的疼痛減輕了許多。
客棧房間中水汽彌漫。
醫者將銀針從蘇錦書身上一根根取下，針尖泛著幽綠的光，最後一根針離體，蘇錦書嘔出一口血，血色發暗，她的身體軟軟地向後倒去。
陸錫勾住她的肩膀，往自己懷裏一撈，才沒叫她倒在醫者身上。
這位年輕的醫者是清平司自家養的，是治外傷和毒傷的一把好手，他將銀針收起，道：“蘇姑娘所中的是一種蛇毒，所幸融於水中毒性大減，不至於危及性命。”
蘇錦書無知無覺地躺在他懷裏，原本烏紫的唇色緩緩恢覆正常。
陸錫捏起她的手腕，瞧著她手上那幾道已經紅腫起來的傷口，道：“蛇毒入血才起效，她手上正好有傷口，才讓蛇毒侵入的身體，可下毒的人怎能保證目標身上一定有傷，若只是在皮膚上洗過，豈不白費了這一番心思？”
醫者徐徐道：“蛇毒下在水裏，是想讓你用來洗漱的。蛇毒不僅入血會起效，它沾進了眼睛裏，一樣很嚴重。陸大人，這毒應是沖你來的，誤打誤撞被蘇姑娘給擋了。我猜，對方想讓你瞎，意在廢了你這雙眼。”
這倒是挺罕見的下毒手法。
陸錫想起來，丹陽縣主尤其厭惡他這雙眼，在京城時就常常撂狠話，要剜了他的眼珠子去打鳥。
他把蘇錦書放回榻上，掖好了被角，問道：“她怎麽樣，多久能醒？”
醫者道：“我開了一副藥，連服半個月才能徹底拔除餘毒，她應該很快就能恢覆感知，能聽得見你喚她，但腦子要糊塗一陣。”
陸錫向他道了謝。
他剛摸清了拐子的窩點，清平司分堂幾個微薄的人手幾乎全調去善後了，否則也不會讓客棧小二有可乘之機。
管姝帶人救出了暗道中被困婦孺，又引了梨白苑的水撲滅火勢，清平司的人查封了梨白苑，用來暫時安頓揪出來的人。
她忙完這一切已逼近傍晚，回客棧覆命時，一進門就覺得不對。
客棧應當是絡繹不絕，賓客滿堂的。
可今日，廳堂裏不僅空無一客，甚至連掌櫃和小二都不知所蹤了。
管姝心神一沈，快步跨上樓梯，找到陸錫下榻的那間房，直接推開了房門。
陸錫回頭看向她。
管姝問：“出事了？”
陸錫手裏正拿著一本賬，道：“這家客棧也是丹陽縣主的私產，他們在洗漱的水中下毒，錦書中了招。你現在立刻帶人查封丹陽縣主名下所有的田產，別耽擱。”
管姝一楞，朝屋裏望去，只見那榻上堆了好幾層被褥，裹著一個渾不知事的人，少女的身形薄的像一張紙，看上去還不如那幾床被子厚實。
陸錫催促道：“快去。”
管姝收回目光，點頭離去。
走到廳堂時，她聽到後廚裏似有輕微的動靜，腳步一頓，繞過去看了一眼，只見客棧掌櫃的和店小二都被綁起來堵了嘴，泡在兩口大缸裏。
缸裏蓄著清水，養著活魚，二人被剝光了衣裳，任那些小魚在身上輕咬。
這對怕癢的人簡直是一種酷刑。
小二哥顯然受不住，身子一抽一抽的，可惜嘴裏卻被堵著發不出聲。他瞧見管姝來了，滿眼都是祈求，管姝卻冷著臉，往他身上多撒了一把魚食，掉頭就走。
夢中的蘇錦書被撂在了流淌著巖漿的山上，她怎麽走都走不出去，停下來歇一會就覺得渾身熱的要命，口中又幹又渴。
忽然唇上傳來濕潤之感，她品到了甘霖的恩賜，她閉上眼拼命汲取這來之不易的水。
陸錫沾濕了帕子，本想給她潤一潤唇，不料，蘇錦書似是有了意識，一口咬住了帕子。
柔軟的唇碰到了他的手指，一動不動。
陸錫也不敢動了。
直到帕子上的水被她吮幹，陸錫才抽手，又沾了一點餵給她。
如此餵了三四回，蘇錦書才解了渴，混混沌沌又睡沈了。
清平司辦案向來神速，再t加上陸錫一遍一遍要命的催，不出兩天，丹陽縣主在揚州的所有田產都整理成冊，賬本也清楚明白的交到了陸錫手上。
幾乎每一本賬都有不清不楚的地方。
陸錫在燈下親自查賬，翻到其中一本時，忽然凝住了。
——劉記布莊。
揚州，劉記布莊，正是前幾日鎮上媒人要說給蘇錦書的親事。
也是丹陽縣主名下的私產。
這世上根本沒有巧合。
揚州與衡州相距上百裏，蓮沼鎮是個山水環繞的隱秘之處，家財萬貫的劉記布莊背靠丹陽縣主，怎會平白無故將主意打到一個渺如砂礫的孤女身上？
陸錫望著床榻上沈睡的人，輕聲道：“真是令人心驚啊。”
若非清平司發現了端倪，強行插手攪亂了局面，她恐怕到死都猜不到身邊藏了多少虎狼之輩。
丹陽縣主的所有私產，一律查封。
縣主府上掛上了白幡。
蔣永昌畢竟是朝廷命官，身居要職，按理應該有同僚前來祭奠才是，可官場上的人個個都是老狐貍，早就聽到了風聲，知曉蔣家不清白，已被清平司盯上了，而他的死，極有可能是畏罪自殺，亦或是妻子丹陽縣主大義滅親，所以大家都默契的不來觸這個黴頭。
縣主府門口荒涼寂靜，灑了一層紙錢。
蔣永昌停靈的第三天，夜裏，陸錫再次造訪。
他獨自一人來的。
這一次，沒人攔他。
靈堂中，丹陽縣主一身海棠紅的大袖長衣，繡紋中淺金的絲線在燈下彩光熠熠，給莊重素凈的靈堂中平添了一絲詭異的華彩。
她在自酌自飲。
陸錫越過她，走到靈位前，給死者敬了三支香。
丹陽縣主：“你眼沒瞎？”
果然是她下的毒，意在要毒瞎他的眼。
陸錫：“你是不是很失望？”
丹陽縣主道：“可是你最近尋醫問藥很勤快啊，哦，毒讓別人給你擋了，聽說你從鄉下帶回來一個紅顏知己，嘖嘖，可惜了……出身微賤之人，受不起大富貴，倒黴了吧？”
陸錫：“別在我面前做戲，你難道不知她的身份？”
丹陽縣主反問：“我為什麽要知道她的身份？她配？再說了能是什麽身份？窮山惡水裏的野鳳凰啊？”
陸錫盯著她的臉，端詳她的神色。
不像是裝的。
丹陽縣主極有可能不知內情。
陸錫沈默了半晌，冷不丁問道：“是誰讓你殺了蔣寧昌？”
丹陽縣主聽了這話，驀地手一抖，銀壺裏的酒傾灑出許多，汙了她胸前一片衣裳。
這酒，她再沒喝下去。
陸錫今日來就是為了試探這件事。
顯然，他已經得到答案了。
陸錫冷冷一笑：“果然……逼殺蔣寧昌不是你的本意，而是你背後之人的授意。”
丹陽縣主對他道：“怎麽？清平司也要抓了本縣主去嚴刑逼供嗎？”
陸錫道：“那當然不合適。”
丹陽縣主：“我是不會再多說一個字的。”她放下了酒壺，用帕子擦了擦衣裳的酒漬，靜默了一會兒，道：“我今日就不該飲這壺酒。”
若非酒意上頭，她不會輕易說漏嘴。
陸錫不一定非要在今天得到一個答案。
話說到這，已經很明晰了，丹陽縣主目空一切，能讓她乖乖聽命辦事的人，頂破了天也就京城裏的那些個，早晚能查清楚的。
陸錫道：“你的丈夫死了，你不在意，你的田產悉數被封，你也不在意。因為這些對你來說都不重要。”他目光落在那只盛酒的精致小銀壺上，道：“好甜的瓊花酒，你今天心情不錯。”
丹陽縣主意識到了她今日不宜多言，閉上了嘴，再不多說一個字。
陸錫無所謂，道：“你最在意的是，能不能回到京城。你今日心情這麽好，想必馬上要稱心如意了吧，寡居的縣主回京城侍奉母親，說起來也十分合乎情理……”
丹陽縣主當然想回京城，做夢都想。
她沒想到，這個隱秘的念頭竟能被陸錫察覺到，神色頓時戒備了起來。
陸錫低頭一笑，月色襯得他眸光淡漠涼薄，他說：“報覆，自然是拿掉對方最在意的東西才快意。丹陽啊，你此生都沒有機會再回京城了，老死揚州吧……揚州是個好地方，您餘生閑來無事，可以多去游山玩景，好為自己選一塊安睡之地，後會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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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意外來的如此猝不及防, 蘇錦書抱著赴死的絕望，陷入了黑暗中。
蘇錦書懼死，卻不懼疼, 尤其這種時候, 五臟六腑被撕扯著疼，反倒讓她清晰的感知到自己還活著。她渾渾噩噩的走, 黑暗中亮起了一道熒光, 吸引著她往那個方向去。
蘇錦書循著光走過去, 看道了一尊身披袈裟手持法杖的佛。
塵埋的記憶翻湧出來，她好像回到了蓮沼鎮, 回到了蘇宅, 回到了六歲之前尚未被毀掉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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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錦書擡手指著面前這佛, 道：“我認識你，你是地藏王菩薩！”
此話一出, 身旁景致瞬間變幻, 蘇錦書這才從一片無邊的黑暗中走出來，腳下是灼燙的山石，石縫中流淌著黑紅的巖漿。
菩薩的法杖一動, 叮鈴作響，耳邊想起了莊嚴的聲音：“人生百苦, 你才嘗了不足其一, 今日本座有緣渡你，隨我往生極樂去吧。”
地藏王菩薩是鎮守地獄的慈悲之佛。
蘇錦書立刻明白了, 這是要來帶她下地獄的，她毫不猶豫掉頭就跑。
可地藏王菩薩的金身卻如影隨形, 一直咬著她不放，蘇錦書跑出了長長一段距離，撫著心口回頭一看，他仍站在身後不遠處，一雙慈悲的眼靜靜地盯著她。
蘇錦書當即魂飛魄散，她不知從哪攢足了勇氣，對著菩薩大聲道：“生不如死的命也是命，痛我也要活著，世上那麽多好玩的好看的，我都還沒見識過，我憑什麽去死！你們那裏的極樂我不喜歡！”
她對菩薩當真一點也不客氣。
菩薩想必是氣著了，再沒提渡她往生極樂這事，只誦了一聲佛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身離去。
蘇錦書長舒了一口氣，脫力般的坐在地上，竟覺得肺腑中的疼痛減輕了許多。
客棧房間中水汽彌漫。
醫者將銀針從蘇錦書身上一根根取下，針尖泛著幽綠的光，最後一根針離體，蘇錦書嘔出一口血，血色發暗，她的身體軟軟地向後倒去。
陸錫勾住她的肩膀，往自己懷裏一撈，才沒叫她倒在醫者身上。
這位年輕的醫者是清平司自家養的，是治外傷和毒傷的一把好手，他將銀針收起，道：“蘇姑娘所中的是一種蛇毒，所幸融於水中毒性大減，不至於危及性命。”
蘇錦書無知無覺地躺在他懷裏，原本烏紫的唇色緩緩恢覆正常。
陸錫捏起她的手腕，瞧著她手上那幾道已經紅腫起來的傷口，道：“蛇毒入血才起效，她手上正好有傷口，才讓蛇毒侵入的身體，可下毒的人怎能保證目標身上一定有傷，若只是在皮膚上洗過，豈不白費了這一番心思？”
醫者徐徐道：“蛇毒下在水裏，是想讓你用來洗漱的。蛇毒不僅入血會起效，它沾進了眼睛裏，一樣很嚴重。陸大人，這毒應是沖你來的，誤打誤撞被蘇姑娘給擋了。我猜，對方想讓你瞎，意在廢了你這雙眼。”
這倒是挺罕見的下毒手法。
陸錫想起來，丹陽縣主尤其厭惡他這雙眼，在京城時就常常撂狠話，要剜了他的眼珠子去打鳥。
他把蘇錦書放回榻上，掖好了被角，問道：“她怎麽樣，多久能醒？”
醫者道：“我開了一副藥，連服半個月才能徹底拔除餘毒，她應該很快就能恢覆感知，能聽得見你喚她，但腦子要糊塗一陣。”
陸錫向他道了謝。
他剛摸清了拐子的窩點，清平司分堂幾個微薄的人手幾乎全調去善後了，否則也不會讓客棧小二有可乘之機。
管姝帶人救出了暗道中被困婦孺，又引了梨白苑的水撲滅火勢，清平司的人查封了梨白苑，用來暫時安頓揪出來的人。
她忙完這一切已逼近傍晚，回客棧覆命時，一進門就覺得不對。
客棧應當是絡繹不絕，賓客滿堂的。
可今日，廳堂裏不僅空無一客，甚至連掌櫃和小二都不知所蹤了。
管姝心神一沈，快步跨上樓梯，找到陸錫下榻的那間房，直接推開了房門。
陸錫回頭看向她。
管姝問：“出事了？”
陸錫手裏正拿著一本賬，道：“這家客棧也是丹陽縣主的私產，他們在洗漱的水中下毒，錦書中了招。你現在立刻帶人查封丹陽縣主名下所有的田產，別耽擱。”
管姝一楞，朝屋裏望去，只見那榻上堆了好幾層被褥，裹著一個渾不知事的人，少女的身形薄的像一張紙，看上去還不如那幾床被子厚實。
陸錫催促道：“快去。”
管姝收回目光，點頭離去。
走到廳堂時，她聽到後廚裏似有輕微的動靜，腳步一頓，繞過去看了一眼，只見客棧掌櫃的和店小二都被綁起來堵了嘴，泡在兩口大缸裏。
缸裏蓄著清水，養著活魚，二人被剝光了衣裳，任那些小魚在身上輕咬。
這對怕癢的人簡直是一種酷刑。
小二哥顯然受不住，身子一抽一抽的，可惜嘴裏卻被堵著發不出聲。他瞧見管姝來了，滿眼都是祈求，管姝卻冷著臉，往他身上多撒了一把魚食，掉頭就走。
夢中的蘇錦書被撂在了流淌著巖漿的山上，她怎麽走都走不出去，停下來歇一會就覺得渾身熱的要命，口中又幹又渴。
忽然唇上傳來濕潤之感，她品到了甘霖的恩賜，她閉上眼拼命汲取這來之不易的水。
陸錫沾濕了帕子，本想給她潤一潤唇，不料，蘇錦書似是有了意識，一口咬住了帕子。
柔軟的唇碰到了他的手指，一動不動。
陸錫也不敢動了。
直到帕子上的水被她吮幹，陸錫才抽手，又沾了一點餵給她。
如此餵了三四回，蘇錦書才解了渴，混混沌沌又睡沈了。
清平司辦案向來神速，再t加上陸錫一遍一遍要命的催，不出兩天，丹陽縣主在揚州的所有田產都整理成冊，賬本也清楚明白的交到了陸錫手上。
幾乎每一本賬都有不清不楚的地方。
陸錫在燈下親自查賬，翻到其中一本時，忽然凝住了。
——劉記布莊。
揚州，劉記布莊，正是前幾日鎮上媒人要說給蘇錦書的親事。
也是丹陽縣主名下的私產。
這世上根本沒有巧合。
揚州與衡州相距上百裏，蓮沼鎮是個山水環繞的隱秘之處，家財萬貫的劉記布莊背靠丹陽縣主，怎會平白無故將主意打到一個渺如砂礫的孤女身上？
陸錫望著床榻上沈睡的人，輕聲道：“真是令人心驚啊。”
若非清平司發現了端倪，強行插手攪亂了局面，她恐怕到死都猜不到身邊藏了多少虎狼之輩。
丹陽縣主的所有私產，一律查封。
縣主府上掛上了白幡。
蔣永昌畢竟是朝廷命官，身居要職，按理應該有同僚前來祭奠才是，可官場上的人個個都是老狐貍，早就聽到了風聲，知曉蔣家不清白，已被清平司盯上了，而他的死，極有可能是畏罪自殺，亦或是妻子丹陽縣主大義滅親，所以大家都默契的不來觸這個黴頭。
縣主府門口荒涼寂靜，灑了一層紙錢。
蔣永昌停靈的第三天，夜裏，陸錫再次造訪。
他獨自一人來的。
這一次，沒人攔他。
靈堂中，丹陽縣主一身海棠紅的大袖長衣，繡紋中淺金的絲線在燈下彩光熠熠，給莊重素凈的靈堂中平添了一絲詭異的華彩。
她在自酌自飲。
陸錫越過她，走到靈位前，給死者敬了三支香。
丹陽縣主：“你眼沒瞎？”
果然是她下的毒，意在要毒瞎他的眼。
陸錫：“你是不是很失望？”
丹陽縣主道：“可是你最近尋醫問藥很勤快啊，哦，毒讓別人給你擋了，聽說你從鄉下帶回來一個紅顏知己，嘖嘖，可惜了……出身微賤之人，受不起大富貴，倒黴了吧？”
陸錫：“別在我面前做戲，你難道不知她的身份？”
丹陽縣主反問：“我為什麽要知道她的身份？她配？再說了能是什麽身份？窮山惡水裏的野鳳凰啊？”
陸錫盯著她的臉，端詳她的神色。
不像是裝的。
丹陽縣主極有可能不知內情。
陸錫沈默了半晌，冷不丁問道：“是誰讓你殺了蔣寧昌？”
丹陽縣主聽了這話，驀地手一抖，銀壺裏的酒傾灑出許多，汙了她胸前一片衣裳。
這酒，她再沒喝下去。
陸錫今日來就是為了試探這件事。
顯然，他已經得到答案了。
陸錫冷冷一笑：“果然……逼殺蔣寧昌不是你的本意，而是你背後之人的授意。”
丹陽縣主對他道：“怎麽？清平司也要抓了本縣主去嚴刑逼供嗎？”
陸錫道：“那當然不合適。”
丹陽縣主：“我是不會再多說一個字的。”她放下了酒壺，用帕子擦了擦衣裳的酒漬，靜默了一會兒，道：“我今日就不該飲這壺酒。”
若非酒意上頭，她不會輕易說漏嘴。
陸錫不一定非要在今天得到一個答案。
話說到這，已經很明晰了，丹陽縣主目空一切，能讓她乖乖聽命辦事的人，頂破了天也就京城裏的那些個，早晚能查清楚的。
陸錫道：“你的丈夫死了，你不在意，你的田產悉數被封，你也不在意。因為這些對你來說都不重要。”他目光落在那只盛酒的精致小銀壺上，道：“好甜的瓊花酒，你今天心情不錯。”
丹陽縣主意識到了她今日不宜多言，閉上了嘴，再不多說一個字。
陸錫無所謂，道：“你最在意的是，能不能回到京城。你今日心情這麽好，想必馬上要稱心如意了吧，寡居的縣主回京城侍奉母親，說起來也十分合乎情理……”
丹陽縣主當然想回京城，做夢都想。
她沒想到，這個隱秘的念頭竟能被陸錫察覺到，神色頓時戒備了起來。
陸錫低頭一笑，月色襯得他眸光淡漠涼薄，他說：“報覆，自然是拿掉對方最在意的東西才快意。丹陽啊，你此生都沒有機會再回京城了，老死揚州吧……揚州是個好地方，您餘生閑來無事，可以多去游山玩景，好為自己選一塊安睡之地，後會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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