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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宣婆站在一側旁觀了這一切, 忽然開口:“不知這位公子是何身份,又何故非要摻和別人的家務事。”

陸錫看向宣婆時,目光森然, 他一抖衣袖:“我是別人?那你是什麽人?內人麽?”

宣婆此時站在他面前, 竟然絲毫不怯,甚至連脊梁都莫名挺直了。

蘇錦書一心向著陸錫, 對宣婆道:“他不是別人, 他是我的好朋友。”

宣婆臉色難看得很。

蘇錦書伸手拉住陸錫的衣袖, 道:“你能不能……”

她原本想問陸錫能不能陪她一起去,可隨即想到他還是通緝令上的犯人, 一旦在衙門露面無異於自投羅網, 於是便吞下了後半句請求。

可她實在是怕。

她一向安分守己, 長這麽大沒和官爺們打過交道, 平常見了衙門面前的石獅子都繞著走, 更何況京城來的大人物看起來格外兇,一個個刀光雪亮, 隨便瞪一眼, 就讓人膽寒。

為了求得十年前蘇宅大火的真相,她不怕面對豺狼虎豹,可她怕自己性子怯弱說話不明不白, 惹得官爺不耐煩把她趕出來。

蘇錦書想了想,道:“我還是找雲崢哥哥陪我去吧。”

話音剛落, 一只有力的手忽然托住了她的腕子。

蘇錦書驚慌擡眼, 對上了陸錫安撫的眼神,於是便任由那只手牽著她站起來。

陸錫道:“走, 我帶你去。”

宣婆所站的位置正好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陸錫道:“勞駕,借過。”

久居上位的人難得謙恭。

老太婆卻不知好歹, 執拗的杵在原地,全然沒有讓路的意思。

“表小姐。”宣婆硬邦邦的喚了一聲:“你與他只是萍水相逢而已。”

蘇錦書站在他身後,低著頭,平靜道:“是萍水相逢,卻三生有幸。”她搖了搖陸錫的袖子,堅定道:“我們走。”

萍水相逢又怎樣呢?

萍水相逢的陸錫不會把她關進柴房不給飯吃,不會把她許配給染了花柳病的布莊少東家,不會把她壓給賭坊抵債。

陸錫一步一步逼退了宣婆,牽著蘇錦書的手腕,向鎮上的衙門走去。

衙門的守衛比平時更嚴密了,三步一人,原本那些成天不是歪著就是倚著的官爺們,像忽然長了骨頭似的,垂手恭立,不茍言笑。

蘇錦書腳步越走越慢。

陸錫問:“你在害怕什麽?”

蘇錦書道:“我沒有害怕。”

陸錫:“行吧。”

他語氣中透出一絲無奈,細聽更有縱容之意。

但蘇錦書沒有察覺,她說:“你就送我到這吧,別過去了,官府人一定認得你的臉,你躲起來等我好不好?”

陸錫搖頭:“不好。”

蘇錦書停下腳步,沈默地望著他。

陸錫道:“我們是朋友,朋友之間應該互相陪伴,尤其是在彼此最艱難的時候。”

蘇錦書:“話雖如此,但朋友也不應該讓對方輕易身陷險境。”

陸錫笑了笑:“清平司的羅網下,即便是江洋大盜,也插翅難逃。他們既然到了這,我註定躲不過了,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我主動投案沒準還能爭取個從輕發落呢。”

他們在這裏磨嘰了太久,已經引起了守門人的註意。

陸錫輕推了她一下:“去罷。”

蘇錦書一靠近,四周守衛立刻警惕起來。

門前兩個捕快提刀攔在她面前,呵問道:“幹什麽的!?”

蘇錦書沒有被這番疾言厲色嚇退,反而口齒清晰道:“我要見清平司的大人。”

此話說出口,連她自己都很震驚。

——原來她這麽敢的嗎?

捕快道:“那是你說見就能見的嗎?一邊玩去!”

陸錫不知何時落後一步,側身站在她身後,雙手環胸,不滿的皺眉。

下一刻,那捕快卻壓低了聲音,裝模作樣咳了一聲,悄悄道:“陳家被扯進了官銀失竊案裏,到現在還沒審明白呢,你別跟著湊熱鬧,當心惹麻煩上身,快走,快走。”

原來這捕快大哥是為了她好,怕她因為陳家的事受到牽累。

蘇錦書心底生出一絲暖流,道:“多謝你,可是我有旁的事要請大人替我做主,勞煩您幫我通傳一聲吧。”

捕快大哥勸道:“清平司的大人們沒你想的那麽好性,你……”

他話尚未說完,衙門院裏一道低緩的聲音響起:“何人在外糾纏?”

人未露面聲先至。

蘇錦書循聲望去,只見影壁後繞出來一人,身穿玄青織錦圓領袍,領口和袖口處翻出一截赤紅,一寸寬的革帶緊緊扣出腰身。

是個男子,還很年輕。

蘇錦書瞧他這不同尋常的打扮,便知他是清平司的大人。

捕快埋怨地瞪了她一眼,拱手回稟:“掌使大人,是鎮上的一位孤女。”

他停在門內:“孤女?一個有膽識鬧著要見清平司的孤女?”

清平司那身織錦袍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自帶一股肅殺的意味,蘇錦書帶著幾分打量,往他臉上瞄,巧的是,對方也正在盯著她瞧。

蘇錦書不認得他。

他姓沈,單名一個惻,清平司下設四座分堂,沈惻便是四分堂掌使之一。他的大名威震南北,只是沒震到蘇錦書耳朵裏。

只聽他不明意味的嗤笑一聲,道:“蓮沼鎮真是好風水,竟能養出這般清麗脫俗的孤女。”

興許一副好皮囊總能令人額外多幾分耐心。

沈惻問道:“你有何事?”

蘇錦書攥緊了手心,道:“民女家中二十餘口死於一場離奇大火,當地官府以意外結案,可是……”

沈惻已經明白了,他不等蘇錦書說完,直接打斷道:“清平司向來只辦皇上下詔的禦案,姑娘想伸冤是找錯人了,此案本使查不了。”

蘇錦書一楞,像心頭落下了一記重錘,把所剩無多的希冀砸得七零八落。

如此果斷的拒絕,她不知該說什麽了。

她甚至忘了身後還有個陪她同行的人。

陸錫藏不住了,他微微側身,露出一張臉。

他站在蘇錦書的身後,雙手一直籠在袖中,t盡管他不露鋒芒,沒有動作,沈默不言,但他一揚下巴,就自然而然是一個保護者的姿態。

沈惻眉頭一蹙,變了神色。

蘇錦書告訴自己該走了。

那位掌使卻忽然上前一步,邁出了門檻:“姑娘,你身後這位公子好眼熟啊。”

失望是既定的結局,蘇錦書再不甘也得接受。

陸錫的身份一暴露,蘇錦書無暇繼續沈浸在難過裏,這一瞬間,她的動作快得不可思議,她一把拉住陸錫的手,大聲道:“他不是,你認錯了,我們走!”

可陸錫仿佛腳下生根,長在了原地,怎麽也拉不走。

蘇錦書的爪子在他身上又拉又扯。

陸錫一把捏住少女溫軟的手,籠進掌心裏,他盯著沈惻,道:“清平司掌有禦賜金令牌,歷來有便宜行事,先斬後奏之權,如何查不了?”

沈惻目光緩緩下移,停在了二人緊握在一起的手上。他面無表情道:“陸公子的口味真是奇特,放著金尊玉貴的公主不娶,成天流連花街柳巷,我本以為調戲寡婦已是你的極限了,沒想到你竟還跑這來勾搭村姑……倒真是不挑,呵!”

寡婦?村姑?

蘇錦書能聽出“村姑”二字是在罵她。

那“寡婦”是怎麽回事?

二人顯然相識已久,陸錫反唇相譏:“嗯,你潔身自好,怎麽你心上人看都不看你一眼呢?”

沈惻冷哼一聲,轉身拂袖而去,衣袍揚起一道森然的弧度。

蘇錦書茫然不安。

陸錫仍然捏著她的手:“走。”

他們大搖大擺進了衙門。

半刻鐘後,花廳裏奉上了茶點。

沈惻出現在門口,擡手一指陸錫:“你,過來。”

陸錫把茶盞放進蘇錦書的手中:“他有話要問我,你先喝茶。”

蘇錦書的手指無意識勾住了他的衣帶:“我還能再見到你嗎?”

她擔心陸錫被扔進牢獄,或者直接押解上京,那樣的話,這一別恐怕就是永別。

陸錫知道她在想什麽,笑了,道:“半個時辰,最多半個時辰,我就回來。”

蘇錦書默默收回了手。

陸錫朝門外走去,跟著沈惻,去了對面的另一間耳室,關上了門窗。

她看了一眼天上太陽的位置,在心裏數著時間。

一、二、三、四……

門窗一關,狹小的耳室成了秘密的空間。

陸錫進門就從袖中掏出一只琉璃沙漏,倒扣在桌上。

沈惻:“……我只知你殺人時習慣計時辰,怎麽著,現在連說幾句話都得如此了嗎?”

陸錫盯著沙漏裏純白的細沙,道:“半個時辰,長話短說。”

沈惻面無波瀾,語調平平道:“幾日前,密信傳回京城,氐羌禍患已除盡,但你不慎受了點傷,與你的屬下走散了。官銀失竊這種小案子皇上卻鄭重命我查辦,其實是為了讓我沿路暗中尋訪你的行蹤。皇上還以為你傷重難愈在哪個山疙瘩裏躺著起不了身呢,沒想到你美人在懷,過得挺滋潤。”

陸錫耐性聽完了他這一簍子話,簡單道:“謝聖上掛念。”

沈惻繞著他轉了半圈,道:“蓮沼鎮到底有什麽東西拌住了你,我不信是因為女人。”

陸錫默了一會兒,問道:“你覺得蓮沼鎮這個地方怎麽樣?”

沈惻答:“山好,水好,地偏,人傻。”

言簡意賅,非常精準,陸錫朝他比了個大拇指。

沈惻:“……但是出了個敢盜官銀的人才,你說奇不奇?”

陸錫攤手:“一個賭徒,為了錢鋌而走險,這不是挺正常的,有什麽可奇的?”

清平司面前任何陰謀無從遁形,可他鐵了心要把這罪名硬栽到陳何生頭上。

沈惻狠狠地剮了他一眼:“清平司會查明所有始末,陳家就是一窩糊塗鬼,官銀沿途兵馬護送,戒備森嚴,他們沒那個膽子,更沒那個本事。挪用官銀是死罪,但此事他們確實有冤,待審問清楚緣由,略施小懲便罷了。”

沙漏裏的白沙已過半。

蘇錦書數到一千幾時,便數亂了,越數越糊塗,只能盯著天上日頭的位置發呆,時不時瞄一眼對面緊閉的房門。

真安靜啊。

——“蓮沼鎮,山好,水好,地偏,人傻……”陸錫說著,忽然話鋒一轉,道:“但藏龍臥虎,蘇宅的案子好好查一查,你會釣出不止一條大魚,我的部下已經盡數到此,幫個忙,怎樣?”

沈惻反問:“大魚?”

陸錫微微頷首,篤定道:“當然。”

沙漏裏的沙僅剩薄薄一層。

陸錫把沙漏往袖中一卷,推門離開。

烈日炎炎,蘇錦書不躲在屋裏乘涼,反倒倚在門口忍受日曬。短短不過幾尺的距離,她卻等出了望穿秋水的架勢。小姑娘看見他的那一霎那,眼裏的神采都活泛了起來。

她一提裙擺,踩著廊中欄桿便迎了上來。

“你沒事吧?”她急切地問。

陸錫凝望著她眼睛,沒有立即答話。

在那一瞬間,他心裏想的是——他情願溺死在這樣一汪春水瀲灩裏。

他又想起了夢境中的寂若死灰一般的雙眸。

兩個人,分明那麽相似,卻又那麽不同。

他已經很久沒夢到過她了。

蘇錦書伸手在他眼前晃來晃去:“你在想什麽?我問你怎樣了?”

陸錫瞇了一下眼:“很好,沒事。”

蘇錦書問:“清平司的人不抓你回京嗎?”

陸錫道:“啊,我們好好商量過了,不用他們動粗,我自己走,免得傷了和氣。等此案了解,我便隨他們回京。這對我來說不算什麽,即使回去認了罪,無非幾句訓斥,你不用擔心。蘇家的那場火,清平司會徹查到底,冤死的人一定會等到一個公道。”

沈惻坐在屋裏,面朝門外,盯著兩人烈日當空糾纏不休,心裏納了悶。

忽的一下,房梁上倒垂下來兩個人影。

一個道:“陸大人這回不像是裝的。”

另一個道:“倒像是真上了心。”

沈惻:“滾。”

兩個人影忽的一下又回到了房梁上,動作之快幾乎只餘一片殘影。

陸錫把人哄著離開了縣衙,送回陳宅。

陳家一家三口被衙門留下作客,偌大的宅子裏,蘇錦書和宣婆一主一仆各占了一個屋子,誰也不跟誰說話。

夜裏,蘇錦書點了燈,清點妝匣裏的物件。

她最看重的,不是那些金銀珠玉,而是幾件不怎麽值錢的老物件。

一把魚戲蓮間的團扇,是娘親手繡的。

一只青玉素簪,是爹爹生前最珍視的東西,因為一直收在店鋪裏才得以留存。

還有一塊玉墜,是她從小戴到大的。這塊玉比較奇特,是不完整的一塊,呈半環的弧狀,像是一枚扳指一分兩半,這只是其中一半,外側雕刻的紋路精致細膩,兩端斷口處鑲了金子。這塊玉她不記得出處了,但卻是陪伴她最久的一個小東西。

蘇錦書把玉貼身放在荷包裏,剩下的東西和衣物包在一起,裹了個小包袱,藏在櫃子深處。

這是將來她的所有家當。

收拾完這一切,蘇錦書正打算吹燈歇下,門被扣響了三聲。

宣婆站在門外道:“表小姐,兩日後是六月十九,是否同往年一樣給你準備祭禮?”

今年的且夏節要到了。

蘇錦書下意識回了一句:“當然。”

宣婆這一句話,令蘇錦書忽然念起了她曾經的好。

且夏節被定為三大祭節之一,由於興起的時間較短,並不是最隆重的祭節。

但蘇家一向最重視且夏節。

每年六月十九,蘇錦書都會被爹娘領進祠堂,鄭重地祭拜先祖。

爹娘去後的第二年,沒人再帶著她行祭禮。

蘇錦書記得,那一年剛到陳家伺候的宣婆準備了一個小籃子,裏頭供品紙錢樣樣周全,悄悄問她要不要祭拜爹娘。她點頭說要,宣婆便帶著她來到蘇宅舊址,朝著祠堂的方向行了鄭重地祭禮。

此後每一年且夏節前夕,宣婆都會提前備好東西,提醒她莫忘了祭拜。

十年了。

今年的也已經準備好了。

蘇錦書翻看著籃子裏的東西,一應俱全,她停下動作,擡頭道:“宣婆,你已經這把年紀了,難道打算在陳家侍奉一輩子嗎?”

宣婆站在夜色裏,依舊微彎著背,道:“老婆子無兒無女,也無處可去。”

蘇錦書道:“你等等。”

她回屋取了一個鼓鼓囊囊的荷包,遞給宣婆:“我這裏有一些銀兩,如果你哪天想通了,可以帶著錢回家養老,不必在此繼續受人差遣。”

宣婆沒接這錢,只是看著她,道:“表姑娘真是樂t善好施,家產都被人搶光了,還往外送錢呢。”

這個宣婆真是一張嘴就討人厭。

蘇錦書把銀子塞進她懷裏,沈默著關門熄燈。

院裏燈籠的光打在門上。

她看見宣婆的影子在外停了一會兒,緩緩轉身離開了。

撫善堂一連幾夜燈火通明。

彩珠夫人單手握手成拳,輕輕捶打著眉心。

“劍蘭,怎麽這麽冷?”她嗓音沙啞地問。

劍蘭快步走進來,道:“是窗戶被吹開了,夜裏山頂涼,風也大。”她有條不紊的掩上了窗,道:“夫人,現在好些了嗎?”

彩珠夫人輕輕“嗯”了一聲,問道:“清平司來的人是誰,打聽到了嗎?”

劍蘭回道:“是沈惻,沈掌使。”

彩珠夫人:“那是個狠角色,他一向坐鎮京城,很少在外奔波。既然是他來,想必該有暗門的人同行。”

劍蘭搖頭道:“自從暗門並入清平司後,行蹤越發難尋了,即使我們有心打探也無從下手。”

百餘年前,武帝一統九州,開立新朝時,設了一個名叫“暗門”的組織。它像是一張深埋底下的網,暗中刺探著每一個角落裏動靜。暗門裏養著全天下最頂尖的殺手,唯皇帝獨尊。當年時局不穩,番邦蠢蠢欲動,武帝不欲勞民傷財,於是遣暗門一行死士出動,竟然直搗黃龍,刺進番邦王庭,取王之首級。自那一役後,“暗門”之名令整個朝野膽裂魂飛。

暗門服侍過三朝天子。

當今聖上登基後,將暗門並進了清平司,一個左膀一個右臂,合二為一,彼此幫扶,如虎添翼。

沈惻天生命中帶煞,他所司掌下的分堂,是與暗門合作最密切的。熟知內情的人都知道,一旦沈惻接了某個棘手案子,總要先去暗門借幾個人以備不時之需。而煞氣纏身如他,通常也都能用得上,沒有一次是白借的。

從彩珠夫人的話語中不難推斷,她忌憚清平司,更懼怕暗門。

她到底做了什麽,才會如此不安呢?

涼絲絲的山風又透了進來。

彩珠夫人皺眉:“窗不是已經關緊了嗎?”

劍蘭皺眉:“是啊……奇怪?”

她轉身向外,準備再檢查一遍門窗,燭光下,忽然有影子從簾上掠過,劍蘭心尖一抖,只覺寒光當頭襲來,攜著疾風,刀鋒薄如蟬翼,直取她的咽喉。她來不及多想,單憑借本能,向後折腰,身體彎成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姿勢,貼著地面滑了出去。

彩珠夫人一撥珠簾,厲聲喝道:“劍蘭——”

劍蘭站穩後轉身回望。

攻擊她的那人一擊不中,已經翻窗撤了。

山風灌進來,珠簾搖晃得更厲害了,叮叮當當的聲響停不下來。

劍蘭愕然:“夫人……這是?”

彩珠夫人神色晦暗:“你不該躲開的,他這只是一次試探,是暗門……暗門來了。”

蘇錦書騰出時間,專程去了一趟撫善堂,想把蘇宅案重審的事情告訴彩珠夫人。

她在廳堂裏等了很久,彩珠夫人才姍姍來遲。

蘇錦書一見彩珠夫人,便被她蒼白的氣色嚇到了——

彩珠夫人被劍蘭扶著,走路都不太穩當,坐下後也是懨懨的,提不起精神。

蘇錦書湊上前,探了探她前額的溫度,道:“夫人,你病了?”

彩珠夫人道:“暑濕所致,不妨事,養幾天就好了。”

蘇錦書道:“那我長話短說,不打擾夫人休息。”

彩珠夫人笑了笑:“你不用說,我都知道了,清平司的人要重查十年前蘇宅起火一案,你就是想說這個,是吧。”

蘇錦書點頭:“是。”

彩珠夫人看了劍蘭一眼,道:“今早送上來的荔枝呢?”

劍蘭道:“正冰著呢,我叫人去取。”

說罷,便去門外安排下人跑腿。

荔枝是極珍貴的東西,從閩中跋山涉水的運來,一路上需得用冰鎮著,才能保持新鮮,偏生這東西又長在夏季,走幾步就要換冰,費錢費力,一向專門供給貴人嘗鮮,不是尋常百姓家能消受得起的。

可蘇錦書每年盛暑都能被塞幾顆在嘴裏,即使她有事不能往撫善堂來,劍蘭也會下山送她一竹筒。

彩珠夫人道:“正好荔枝火盛,與我病氣相沖,你快幫我解決了罷。”

不多時,劍蘭便捧著一只竹盒進來,一掀開蓋子,冰氣迎面一陣涼爽,冰塊粒粒晶瑩,荔枝顆顆紅潤。

蘇錦書也怕這玩意兒火大,不敢多用,淺嘗輒止。

她想起了許多年前,她才剛有桌子高的時候,在撫善堂吃荔枝,彩珠夫人剝一顆,她吃一顆,滿滿一匣子都進了她的肚子,結果睡了一晚,第二日就聽不見聲音了,養了好久,才把火氣清幹凈。

蘇錦書玩著荔枝皮,道:“等到了秋天,是不是又能聞著荔枝香了?”

荔枝皮晾幹可做成香料,彩珠夫人手裏有個方子,每年秋天都能將攢了一夏的荔枝皮晾幹搗碎配成香丸。

彩珠夫人笑而不答,靜靜地看了她許久,忽然道:“我的那個女兒當年若是能留下,如今也該是豆蔻好年華了,和你一般的年紀,陪著我在這山上隱居,夏采蓮,冬玩雪,天真浪漫,遠離塵囂,不問世事。”

蘇錦書“啊?”了一聲。

彩珠夫人有過一個女兒?

但那個女兒沒有留下來?

蘇錦書最不願戳人痛處,雖心有疑惑,卻忍住沒有多問。

彩珠夫人也只是淺淺提了這麽一嘴,再沒往更深處說。

劍蘭聽了這話,眉間微蹙,心疼道:“姑娘在那邊一定過得很好,夫人別傷懷了,當心身子。”

蘇錦書也跟著道:“是啊夫人,保重身子要緊,你要快點好起來。”

彩珠夫人傾身,向往常那樣在蘇錦書鼻尖輕輕勾了一下,道:“真是個討喜的小姑娘,早點回家吧,天黑了,路不好走。”

時候是不早了,日頭剛落下山去,月亮便早早的掛在枝頭。

蘇錦書站起來:“那我走了,夫人你一定好好養病。”

彩珠夫人一路送到了堂口,站住腳步,臉上掛著笑,輕輕說了句:“再見了,小錦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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