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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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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敵

第23章

清平司的人深夜進了趟荒山, 將被困多日的黑豹拉回了衙門。

它看上去有點臊眉耷眼的,可能是被磨平了兇性。

深夜衙門火光通明。

陸錫敲了敲鐵籠子:“都快關廢了,給它餵只活物, 激一激它的獸性。”

一只雪白肥碩的兔子被扔進了籠子, 黑豹打起精神,一掌將兔子撲住, 撕咬起來。

血珠濺在鐵籠子的欄桿上。

一股淡淡的腥味在院裏彌漫, 在場的人全都對此味道十分敏感, 見此情景呼吸聲都輕了。

管姝越墻而來,立在墻下的陰影裏, 道:“撫善堂的人嘴巴都很嚴, 屬下沒能探聽出有用的消息, 但彩珠夫人身旁的侍女是個高手。”

陸錫:“瞧瞧, 一個撫善堂, 搞這麽厲害是想幹什麽?”

沈惻:“我去查。”

陸錫道:“不用,我的灰鴿快回來了。”

他前幾日傳信往京城調查彩珠夫人的身份, 算著時間, 回信快到了。

沈惻問:“你有什麽想法?”

陸錫道:“馴養一只黑豹可不同於養一只貓兒狗兒,蓮沼鎮這麽小,我原以為在集市上多轉轉, 很快就能發現端倪,結果是我想簡單了。”

據蘇錦書所說, 鎮上只有一家屠戶, 陸錫盯了許多日,並沒發現有誰反常買大量的肉。

他一度懷疑撫善堂。

因為撫善堂坐擁山莊, 自給自足,人口也多, 他們若是想馴養這麽一個大家夥,完全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

但是,那只是一個猜想。

是陸錫不負責任無憑無據的猜想。

而他細琢磨了幾日,發現這個猜想並不能自圓其說。

養一只猛獸裝神弄鬼,無非就是想唬住鎮上百姓,讓他們輕易不敢靠近,好永遠藏住蘇宅的秘密。

如果這是撫善堂的動機,他們沒有必要如此麻煩。以撫善堂的實力,完全可以將蘇宅的存在全部抹掉。比如說重金買下這座宅子,劃進山莊的地盤,徹底蕩平重建……管他天大的秘密,這一頓折騰下來,毛都不剩。

但是撫善堂沒有這麽做。

彩珠夫人甚至還放任鬧鬼的謠言在她家門口傳了十餘年。

沈惻道:“聽你的意思,你覺得鎮上還有另一方勢力能與撫善堂抗衡?你卻還沒把那些人揪出來?”

陸錫拍拍他的肩:“你來了,事就好辦了,t你也知道,我們暗門是不太方便拋頭露面的。”

如果說清平司是一把出鞘便令人膽寒的利刃,那麽暗門就是這把利刃下暗藏的殺手鐧。

沒人會把底牌拿出來到處張揚。

所以暗門是輕易不能出現在世人眼前的。

陸錫既高調出現在此,他的身份便只能是平陰侯家的小公子。

暗門與他不能有關系。

三年前,皇上在中秋宴後遭遇刺殺,原本以陸錫的身手不至於受傷,可他當時以平陰侯次子的身份伴駕,不能顯露身手,只能以身相救。

六月十九。

清晨,蘇錦書提著祭拜的籃子,剛一出門,就見陸錫在門前柳下坐著打瞌睡。

蘇錦書這兩日在家忙著寫祭文,抄佛經,夜夜挑燈疾書,沒多餘的精力關註外面發生的事。她上前推醒了陸錫,道:“你怎麽在這睡?”

陸錫一直清醒著,卻等到她來推時才睜開眼。

蘇錦書今日穿了一身素,發間也簪了一朵白花。

陸錫斂眸:“且夏節,鎮上有熱鬧,想等你一起去逛逛。你怎起這麽早?”

蘇錦書拍了拍自己臂彎裏的籃子,道:“祭禮嘛,趕早不趕晚。”

陸錫站起來,往她的籃子裏看了一眼,奇道:“喲,準備這麽齊全。”

蘇錦書淺淺一笑,說:“我習慣了,我家每年都在這一日祭祖。”

陸錫問道:“清明不祭?”

蘇錦書道:“清明也祭,但不及這一日的鄭重。”

陸錫道:“你們家挺別出心裁的,世人其實更習慣清明時節祭祖踏青……我看了官府的卷宗,你父母亡於立冬那日?”

蘇錦書點頭說:“是啊,我要先去一趟蘇宅祠堂,再去我爹娘墓前陪他們說說話,至於集上的熱鬧,我就不去了,抱歉啊,今日不能陪你一起玩了。”

她一身素,俏生生的,少了幾分嬌憨,多了幾分清冷,就連笑容中也含著一抹化不開的愁。

陸錫看著她那雙眼睛失了神,道:“不必抱歉。”

一路上,兩人再無話。

清平司已重啟蘇宅的失火案,宅子現正被嚴密把守。

蘇錦書到門口時,本以為要費一番口舌,才能求得守衛大哥放她進門,不料,守衛竟沒阻攔,甚至還很寬和的提醒她腳下當心不要損壞證物。

蘇宅的祠堂損毀的不是太重,還算是留存完整。

但是祠堂裏沒有牌位。

陸錫顧念著蘇錦書的心情,不好當著她的面放肆,他站在桌案前,望著光禿禿的墻面,問道:“細看這面墻沒有被燒過的痕跡,你家祠堂的牌位呢?”

蘇錦書一邊擺供果,一邊道:“我也不曉得,原本是供著兩塊牌位的,但父母故去的第二年,我再來便找不到了,許是弄丟了吧。不過無妨,宣婆說不必拘於一塊牌位,只要心誠,故人泉下一定能感知到哀思。”

陸錫挑眉:“宣婆?陳家那位老仆?”

蘇錦書說是,沒空再理他了,她點燃火盆,燒起了紙錢。

——對著這一面光禿禿的墻。

陸錫退開幾步,欠身行了個禮,他等蘇錦書祭拜完,問道:“你家祖宗的名諱你還記得嗎,等蘇宅的冤案水落石出,你可以重修這座宅子,牌位也可再立。”

蘇錦書提起小籃子,一邊往外走,一邊說:“那時候我太小了,都還不識字呢,哪裏記得牌位上的名諱,我爹娘只我這麽一個女兒,怪我不肖……”說到這,她腳步忽然一頓,好似想到了什麽關鍵,她道:“哦對了,當時雲崢哥哥是開蒙了的,他常住我家,但我不記得他是否進過祠堂。等得空我去問問。”

陸錫點頭,他也該去見見她這位小竹馬了,有關十年前蘇宅的火,他有話要問。

蘇家主人的墓立在半山腰上,一眼望去二十幾座碑,是將當年所有人埋在一處了。

蘇錦書給爹娘燒了紙錢和祭文,嘀嘀咕咕說了好一陣子的話。

陸錫遠遠地看著。

不多時,山道上走來一人,穿著青色長衫,同樣帶來了祭品和紙錢。

趙雲崢年幼時受蘇家庇護撫養,每年祭節都會記得給蘇家夫妻填香火。

蘇錦書向趙雲崢還了禮。

他們有段日子沒見了。

趙雲崢道:“我聽說清平司正在查蘇家十年前那場火。”

蘇錦書說:“是,我爹娘不一定是死於意外。”

趙雲崢沈默了一會兒,說:“也成,今日我順便去趟衙門,我想他們也許有話要問我。”

他的表情十分平靜。

蘇錦書覺出幾分不對勁:“你為何如此冷靜?莫非你早就知道此事另有隱情?”

面前是蘇家夫妻的墓碑,沒準冤魂徘徊不去就在附近聽著呢。

趙雲崢面露苦澀:“八歲那年,我確實像個傻子,什麽都不知道,但如今我十八了,讀了十年的書,總該有些長進……前幾年,我慢慢回憶起當年的情形,那些屍體擡出來的時候,雖已面目全非,一片焦枯,但姿勢很反常,他們都板板正正地平躺著,沒有絲毫痛苦掙紮的痕跡,烈火焚身是何等的痛,活活燒死的人,絕不可能躺得那麽舒展。”

一切疑點都十分明顯,只是從未有人提起。

蘇錦書一時激動,難掩質問:“你幾年前就知道了,你為何不告訴我?”

陸錫聽到這邊起了爭執,立刻走過來。

趙雲崢正低聲向蘇錦書解釋道:“我曾去過衙門提出質疑,但是他們並不在意,再後來,我同彩珠夫人提過此事,可她卻勸我不要多想,我也去衡州府遞過訴狀,然而等了許久都不見回音。於是我便明白了,此事不簡單。我指望不了任何人,只能靠自己,所以,我決意走上仕途。那時沒有告訴你,是因為我知道那滋味不好受。”

無能為力,力不從心,求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那時,他也不過十幾歲。

趙雲崢僅用寥寥幾句話,一筆帶過了他那些日子的思慮、等待和失望。

他如今冷靜到極點的性子,也不是一朝一夕養成的。

是誰?

蘇錦書心中又起悲憤,到底是誰與蘇家如此深仇大恨,竟然狠毒到要滅蘇家滿門!

陸錫走過來的時候,趙雲崢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一直沒有挪開。

二人一左一右站在蘇錦書的兩側。

蘇錦書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

趙雲崢開口:“陸公子,借一步說話。”

此話正中陸錫下懷,他正好也想聊聊,當即做了個請的手勢。

蘇錦書跟了幾步。

那二人卻同時回頭,用目光把她釘在原地。

蘇錦書:“……你們要聊什麽,我不能聽嗎?”

趙雲崢沒說話。

陸錫道:“蘇姑娘,是這樣,有些兇殺案比較特殊,官府在召見證人的時候,按規矩是要單獨詢問的。”

蘇錦書妥協道:“那我在這裏等你們。”

他們走出了好遠一段距離才停下。

趙雲崢意有所指道:“錦妹生性天真,毫無防備,很好騙吧。”

陸錫摸了摸口袋,掏出了蘇錦書曾贈他的那枚花絲紅玉髓的戒指,往尾指上一套,尺寸正好,他頗為得意地欣賞了一番。

趙雲崢瞧著他那微微翹起的尾指,目光一黯。

陸錫欣賞夠了,才放下手,道:“你剛才說的話我都聽見了,你是想等著自己當官以後,再回來翻案吧?”他實在忍不住笑了:“想的是真美,科考三年又三年,你現在連院試都還沒過呢,打算等到哪輩子去呀?退一萬步講,就算你才高八鬥,連中三元,進了官場,也不過是從翰林院做起。到那時候你就會發現,一個小小翰林,微不足道,什麽也撼動不了,你走了那麽遠的路,依然是螻蟻一只,你還得繼續往上爬,才有資格做你想做的事。”

這是趙雲崢第一次見到簪纓門第的公子,他們生下來就手握權勢,高高在上。寒門弟子千辛萬苦摘得的果子,在他們眼裏不值一提,他們只要隨手一捏,就能將人碾作塵土。

可是仕途這條路,說到底就是催眉事權貴。

他須得把脊梁彎下來,才能承受得住重量。

趙雲崢臉上沒有難堪屈辱之類的情緒,他很平靜道:“你說的對,若非有清平司到此,蘇家的案子恐怕不知要埋多少年。我也知道,清平司是沖著陸公子的面子,才肯出手管這樁不平之事。”

他是個明白人,他的冷靜、自持遠超尋常人。

寥寥幾句t話看不出一個人的秉性,卻能看得出一個人的城府。

陸錫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他道:“有一件事,聽說蘇宅失火那夜,是彩珠夫人把你們接到山上的,當日入了夜之後,也是彩珠夫人堅持留客,你們才逃過一劫。”

當日的那些細節,趙雲崢記得比蘇錦書清楚。

他點頭說:“是這樣的,沒錯。”

陸錫道:“巧合得有點過分,你懷疑過撫善堂嗎?”

趙雲崢沈默了。

撫善堂對他們有恩,是事實。

撫善堂那日行為有異,也是事實。

良久,趙雲崢才開口:“我希望不是。”

如果撫善堂是當年縱火的兇手,那麽他們這十幾年來都活在一個巨大的謊言中。到底什麽是真的,什麽是假的?

陸錫沒有別的話要問,他拍了拍趙雲崢的肩,笑道:“剛剛我那些話都是開玩笑的,你別見怪。我看趙兄你氣度非凡,絕對不會止步一小小翰林,將來位極人臣也未可知呢。”

蘇錦書看著他們有說有笑……準確的說,是只有陸錫一人有說有笑,趙雲崢全程板著一張臉,不知他們都說了些什麽,她有點等不住了,開始一步一步的往那邊挪。

趙雲崢也想禮貌地笑一下,可他實在笑不出來。

假如真相如他所料。

他能承受的住,蘇錦書能嗎?

到時候她該怎麽辦?

陸錫註意到蘇錦書已經靠過來了,他把趙雲崢扔在原地,迎上她,問:“你想去哪?回家嗎?”

蘇錦書說:“我要回家了。”

六月十九這一天,她沒心思到處去玩。而且她剛得知爹娘的死有隱情,接連幾天都睡不著覺,閉上眼就是那場漫天漫地的火,以及無盡的哭嚎和慘叫。

陸錫道:“清平司辦案非常快,三天之內一定有結果。”

此話一出,不僅蘇錦書震驚,趙雲崢也側目:“三天?”

陸錫篤定道:“三天。”

此山在撫善堂的地盤之內,有一股無孔不入的風,將他們的話帶回山巔,一字不落地轉述給他們的主子。

三天。

若非有十足的把握,誰敢誇下如此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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