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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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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倪

第13章

蘇錦書:“我好像……好像看到我舅舅了。”

她年紀輕輕,耳聰目明,相信自己的雙眼,一定不會看錯。趕車的那人,就是她的舅舅。

陸錫以為她是怕被發現,道:“放心,他沒看見你。”

蘇錦書急道:“我擔心的不是這個,他們從哪弄了輛這麽好的馬車,他們出門這麽多天,到底幹什麽去了?”

陸錫道:“那就只有能他們回去才知道了。”

前面隱約能看見人煙了,天色竟然還早,日頭卻已不烈了,柔和似水的掛在西邊山頭。

蘇錦書被馬顛了一路,發髻早就亂七八糟,她蹲在河邊,把發繩一根一根的拆了下來,她手指靈巧,三下五除二,重新扭了兩個發髻,左右對稱,散下來的頭發又厚又濃,幾乎與腰際齊平。

陸錫正在犒勞神鳧,餵它喝水吃草。

少女一起身,腰身盈盈一握,藏在頭發後面,若隱若現。

陸錫發現自己竟然要有意克制,才能不往那失禮的地方看,他索性站起身,挪開目光,說:“你先回鎮上吧,我遲你一步再回。”

蘇錦書現在才想起來,今早出門並未與彩珠夫人交代,撫善堂上下找不到她該擔心了。

她心裏惦記著事,與陸錫告了個別,匆匆趕回去。

她氣喘籲籲,剛到了撫善堂的山腳下,便與劍蘭撞了個正著。

劍蘭拉著她:“蘇姑娘,我正打算下山尋你呢,你怎麽樣,有沒有事?”

蘇錦書道:“讓彩珠夫人著急了吧。”

劍蘭失去了一向的穩重,倒豆子似的,說:“何止是彩珠夫人,雲崢公子也急了,他們聽說你去采蓮蓬,一整天都不見人影,派人去田裏尋,船也不見了。荷農從河水上游撿了幾塊碎木板,正是莊裏采蓮船的殘骸,我們還以為你出事了,已經出大船進河尋你去了。”

蘇錦書心生愧疚:“怪我不好。”

劍蘭道:“快隨我回去見夫人。”

蘇錦書已經做好了挨罵的準備。

彩珠夫人重重一拍桌案:“你從荷田乘船離開,卻從山下跑了回來,到底去哪了,見了什麽人,途經了什麽地方,還不實話交代。”

蘇錦書從未見彩珠夫人發這麽大的脾氣。她垂首聽訓,一五一十的交代了:“我乘船去荷田采蓮蓬,一時起了玩心,去了河對岸,不料船停得太久,被急水沖散架了,便只能繞山路回來。”

彩珠夫人可不是好糊弄的,立刻就揪出其中的破綻:“呵,單憑一雙腳,你就算走到明天早晨也回不來。你沒那麽大的膽子劃著小船往急水裏沖,是誰誆騙你去胡鬧的,陸錫?”

趙雲崢得了消息急忙趕來,停在門口正好聽見了這句話。

彩珠夫人見他來了,緩了口氣,對他道:“小錦兒沒事,你先回去吧,我有些話要和她說。”

蘇錦書站在屋裏看著他。

趙雲崢點了一下頭,退了出去。

彩珠夫人怒火平息了幾分,不覆之前的疾言厲色,只問道:“你又和他玩到一起去了?我特意封了山路,就是為了不讓你們再見面,他怎麽找上你的?”

蘇錦書:“他游水來的。”

彩珠夫人摔了手帕:“果然不是個靠譜的東西。”

蘇錦書實在不解:“他只是一個過客而已,不會在蓮沼鎮呆很久的,夫人為何如此厭惡他。”

“我不是厭惡他,我與他素不相識,他怎樣都與我無關,我是怕他把你給帶壞了。”彩珠夫人苦口婆心:“你不知道那他的性子多惡劣,京城柳巷一十七座紅樓,沒有一家是他沒宿過的,煙波河上三十六位名妓,沒有一位是他沒賞過的。他出身簪纓門第,於他而言,底下人的命不是命,就是一個玩物,一只螻蟻,玩膩了就棄了。你去親近他,怕是最後只能傷了自己。”

這個年紀的小姑娘經不住嚇。

彩珠夫人的這一番話已經顛倒了她對陸錫的所有印象。

他怎麽會是那種人?

彩珠夫人會騙她嗎?

“他抗旨逃婚,越獄,朝廷海捕文書你也看見了,可見這個人連王法都不放在眼裏。”彩珠夫人再次警告道:“他很危險,遠離他。”

蘇錦書垂頭喪氣地走出來。

有人在她面前,喚了一聲:“錦書。”

蘇錦書擡頭看見了趙雲崢。

他並沒有離開,而是一直在外面等她。

趙雲崢書讀得多,身上有一股老夫子的做派。

蘇錦書以為又要挨一頓說教,賠上了笑臉:“對不起啊,雲崢哥哥,讓你擔心了。”

趙雲崢沈默了片刻,並沒有說教她,而是嘆了口氣,溫言道:“我的蓮子羹呢?”

蘇錦書舉起兩手空空。她的船散架了,籃子也早就丟了,蓮子都餵給了神鳧。

趙雲崢道:“先欠著吧。”

也就只能欠著了,沒別的辦法。

趙雲崢伸手摸了摸她的發頂,說:“我們都很擔心你的安危……”他停頓了一下,又嘆氣:“你長大了。”

蘇錦書直覺他真正想說的不是這兩句話。

但趙雲崢已經轉身離開了。

傍晚時分,撫善堂來了客人,是蘇錦書的舅舅。

他來接蘇錦書回府上。

舅舅一個面相老實的中年漢子,穿著粗布t麻衣,性子沈默寡言。

自從他們家有錢了以後,舅母和表哥都改頭換面,成天打扮的油頭粉面,只有舅舅,依然還是以前的樸素做派,說綾羅綢緞穿不慣,還是舊衣裳貼心。舅母沒少挖苦他,說他山豬吃不了細糠。

街坊鄰居都稱讚舅舅是個難得的老實人,舅母卻厭極了他這份老實。

按理說,這個家裏,舅舅才是真正與她親緣最深厚的人,但他的性子也是最淡薄的,蘇錦書從未在他身上得到過絲毫關註。

不過,她知道一個秘密。

舅舅貪財,她曾經親眼瞧見舅舅在門檻下藏私房錢,還藏了不少呢。

蘇錦書見了舅舅,問道:“舅舅怎麽出門這麽長時間?”

舅舅說:“你舅母去金陵請了一個很有名望的大師,說是給蘇宅做一場法事,驅一驅邪祟,也好還家裏一個太平。”

蘇錦書楞住了,要辦法事?

舅母傷了一只耳朵,到底是咽不下這口氣,終於要對她家下手了。

蘇錦書的心情既覆雜又難過,等辦完法事,驅走了所謂的鬼,宅子自然也就進了舅母的口袋裏,再讓她掏出來是萬萬做不到的,蘇家的家產,已經被她盡數侵吞,占為己有。

回到陳家的時候,花廳裏坐著一位穿黑衣的老和尚,正在喝茶。

蘇錦書進了門,舅舅說了一聲:“人領回來了。”

舅母的頭上的紗布已經拆了,傷口結了一層痂,看著有些可怖,一直蜿蜒到了下頜,果然是傷到了臉。

“錦書啊,快來,讓舅母好好看看,這段日子舅母不在家,看看你都瘦了。”

舅母又搭戲臺唱上了。

蘇錦書面無表情,進了花廳。

舅母熱切的拉著她的手:“這是棲玄寺的法正大師,讓大師看看你。”

老和尚有一雙矍鑠的眼睛,他只看了一眼,便道:“女施主神清氣和,冰雪聰慧,並未有邪氣侵體之相。”

這老和尚還會看相呢。

舅母笑著與法正大師客套了幾句,約好了明日辦正事,便讓丈夫親自引他到客房休息。

屋裏沒了外人,舅母的臉拉下來,甩了一下手帕:“管他是裝神弄鬼,還是真神真鬼,明日一並都送走了,免得家宅不寧。”

蘇錦書回到自己的房間,一整夜翻來覆去沒睡著。

月正當空的時候,外面狗叫聲也沒了。

蘇錦書拉開窗戶,聽著院子裏沒動靜,大家都熟睡了,她輕手輕腳的出門,在屋後貼著墻翻了出去。

她一路小跑著到了蘇宅,推開破敗的大門,踩著廢墟,顫聲道:“陸錫,你在不在?”

四下寂靜,廢墟之上好似還蒙了一層夜霧,頭頂一輪彎月,灑下柔和的霜華,蘇錦書只能聽見自己細軟的嗓音,以及淺淺的喘息聲。

她又喊了一聲:“陸錫!”

聲音在夜裏蕩開。

——“在呢。”

陸錫回應了一句。

蘇錦書竟分不清這聲音是從哪傳來的。

直到陸錫走出來,他穿戴整齊,精神也不錯,道:“這大半夜的,你怎麽跑來了?”

蘇錦書走到他面前:“我舅母從外面請了位大師,要給蘇宅做法事,我提前告訴你一聲,這宅子你以後怕是不能住了。”

陸錫一皺眉:“做法事?”

蘇錦書神情低落:“是啊。”

陸錫道:“瞎折騰……行,我知道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蘇錦書搖頭:“我天亮之前回去就行。”

她摸了摸焦黑的墻,角落裏一個白影閃過,她借著月光定睛一看,是只小貓。

之前那一窩走路都蹣跚的小貓,現在已經能蹦能跳了。

陸錫語氣篤定道:“你舍不得這宅子。”

蘇錦書道:“是啊,等法事一畢,驅走了鬼神,摘去兇宅之名,舅母就不能讓蘇宅繼續荒著了,或許是要賣出去,或許重修一番另做他用,總之,我是看一眼少一眼。”她傷感了一會兒,又說:“也罷,沒了就沒了吧,反正我也要走了。”

蘇錦書抱著雙膝,坐在屋脊上,仰頭靜靜望著天上的明月。

陸錫看著她縮成一團的影子,也爬上了屋脊,坐在她身邊。

他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話,給我講講當年失火的情況吧。你還記得多少?”

蘇錦書正在想這事兒呢。

她不怪陸錫冒犯,那些難過的事在她心裏藏得太久了,偶爾也需要宣洩一二。她娓娓道:“那是一個尋常的清晨,爹娘接了幾單生意,忙得沒空理我,晌午過後,我和雲崢哥哥便被彩珠夫人接到撫善堂玩……記得那日撫善堂請了個說書先生,給我們講故事聽,等聽完故事,天已經黑了,雲崢哥哥正打算帶我回家,彩珠夫人怕夜裏不安全,便沒讓我們走。就是那天四更時分,我起夜找水喝,推門看見了山下的濃煙,我去叫醒了雲崢哥哥。雲崢哥哥一看那方向是我家,二話不說就背著我下山,天擦亮的時候,我們才趕回來,可一切都已經遲了。”

陸錫眼睛裏似染上了一層冰冷:“你是說,那天是彩珠夫人主動接了你們上山,夜裏也是彩珠夫人留客沒有讓你們下山回家?”

蘇錦書點頭:“是啊,正因為如此,我和雲崢哥哥才逃過一劫。”

陸錫心裏明白了大半:“我曉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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