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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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悸動

第14章

五更天,第一聲雞鳴響起的時候,蘇錦書翻墻跳進院子裏,回到自己房間。

天色大亮後,舅母起床了,她先是罵陳何生好吃懶做,又嫌丈夫懦弱無能,最後又訓斥宣婆幹活不力,命她快些準備早飯。

當然,蘇錦書也沒逃過。

——“都日上三竿了還賴著不起,鎮上姑娘沒有比你更懶得了,等將來嫁人了有你受的!”

蘇錦書被催著出門,收拾了一些香燭紙錢。

這是法正大師吩咐的,他今日要替蘇家超度亡魂。

舅舅請法正大師到前廳用飯,法正大師以齋戒為由拒絕了。

陳何生笑:“裝得還挺像那麽回事。”

舅母瞪他:“吃你的飯。”

陳何生不以為然。

用完飯後,一行人出發前去蘇宅。

舅舅趕車,請法正大師先走一步。

舅母站在街上,叉腰吆喝道:“張嬸,劉嬸,柳大娘……今兒都起得挺早啊!”

街坊鄰居聽著她的聲,都放下手裏的活,出來瞧熱鬧。

鄰居大娘問:“陳家娘子這一大清早忙什麽呢?”

舅母臉上堆笑:“嗐,這不前幾日特意去了趟金陵棲玄寺,請了一位法力高深的大師,給蘇家舊宅驅一驅邪。真是不好意思,我們家這點醜事,給大家添了這麽多年的麻煩,索性今日徹底清理幹凈,還鎮上一個安寧。”

蘇錦書知道她心裏的盤算。

她就是故意把這事嚷嚷出去,好讓大家知曉,蘇宅鬧鬼的事解決了。

街頭巷尾的婆娘們知道了,就等於全鎮人都知道了。

鄰居大娘笑道:“也好,蘇丫頭也到了該嫁人的年紀,你這個當舅母的提早把人家的家產給收拾利索,將來的姑爺一定會念著你的好。蘇丫頭出落的也真是靈秀,媒人都要踏破門檻了吧!”

這話無意中有點得罪人。

舅母面上笑呵呵的,只怕暗地裏牙都咬碎了。

蘇錦書朝那些嬸子大娘們露出一個乖巧的笑。

陳何生最耐不住這些七嘴八舌的家常,嚷道:“娘啊,要聊到什麽時候?到底走不走了!”

舅母佯怒罵了他幾句,與幾位街坊道了別,帶著他們往蘇宅趕去。

蘇錦書到的時候,法正大師已經在誦經了。

老和尚閉著眼睛,面容慈祥平和,正午的陽光下,他周身好似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低沈的經文傳遍了蘇宅的每一個角落。

蘇錦書聽不懂佛經的梵文,卻也覺出一種心平氣和。

冗長的經文誦經完畢,法正大師睜眼看向蘇錦書,朝她招了招手。

蘇錦書走到他面前,盤膝坐下。

法正大師冰涼的手指在她眉心一點,道:“好了,願施主終成菩提,無覆魔業。”

蘇錦書只覺得這一句話,震得她耳膜都在顫動。

——“阿彌陀佛。”

蘇錦書回過神時,法正大師已在數米之外。

舅母追在法正大師的身後,阿諛奉承的話一籮筐,大師始終淡淡的,沒什麽表情。

蘇錦書感到頭頂一暗,擡眼看,東邊有雨雲覆了過來。

六月,江南已經開始進入雨季,天氣就像孩子臉,說變就變,陰晴莫測。

蘇錦書點上香燭,燒了一沓紙錢,拍拍裙子上的灰,站了起來。

舅舅對她道:“走吧,回家。”

蘇宅門外,舅母正擋在大師面前,不知在討教什麽東西。

蘇錦書點了點頭,他們正打算出去,忽然一塊破門板毫無預兆的倒下,正好砸在舅舅的腳尖處。

四下寂靜,山雨欲來,這突如其來的響動把人嚇了一跳。

陳何生一縮脖子,往他爹身後躲:“有鬼?不是剛超度完嗎?”

舅舅其實膽子不大,但他身為一個父親,不能在兒子面前露怯,硬是咬牙撐起了體面,道:“一陣t風而已,別疑神疑鬼的,他俯身把門板扶起來,下一刻……他仍保持著彎腰的姿勢,整個人僵住了動作。”

陳何生探頭:“爹?”

看清了門板下的東西,他也同樣僵住了。

蘇錦書一皺眉,意識到有事發生,三步並兩步上前。

……

她也楞了。

門板在地上砸了一個淺坑,揚起了泥土,那坑裏整整齊齊碼著一摞摞的銀錠子。

那父子倆對視一眼。

陳何生語無倫次:“爹爹爹……錢!地裏撿錢了!”

說完,他蹲下去,雙手用力向下扒土。

滿滿的全是足稱的銀錠子。

此時,舅母剛與大師作別,回身沖他們喊道:“磨蹭什麽呢,還不走?”

這一瞬間,父子倆驚人的默契,一人抹了一把土蓋在銀子上,破門板也重新壓下來。他們同時起身,擋在了門前。

舅母站在門檻外:“你們仨幹嘛呢?”

“沒什麽。”

“沒什麽啊。”

父子倆異口同聲。

舅舅輕咳了一聲,定了定心神,道:“走了,回家再議。”

舅母完全沒發現異常,甩著帕子扭身走在前面。

父子倆見她走遠了,又合力搬了塊石頭壓在門板上,緊接著,他們二人把目光投向了蘇錦書。

蘇錦書像是旁觀了一場戲,戲裏明晃晃唱著人性的貪。

陳何生:“死丫頭,管好你的嘴,別在我娘面前亂說話,否則我拔了你的舌頭。”

舅舅踢了他一腳,走上前往蘇錦書手裏塞了個東西。

蘇錦書感覺手心裏冰冰涼涼,低頭一看,是一塊銀錠。

舅舅方才已經從裏面抓了一把,他道:“好姑娘,有了這筆錢,將來舅舅一定能給你置辦一筆豐厚的嫁妝,此事千萬不能讓你舅母知道,否則我們什麽都撈不著。”

蘇錦書捏著這塊銀錠,用指甲掐了一下,是真的。

她還雲裏霧裏。

陳何生拎著她的胳膊,把人拉出了門,壓低聲音道:“我們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你敢把銀子的事告訴我娘,我就說你也貪錢了,後果你知道。”

蘇錦書當然知道。

他把蘇錦書往前狠狠一推,大聲道:“爹娘,你們回吧,我找狗哥吃酒去。”

舅母懶得管他,隨他去了。

蘇錦書一路走在最後頭,一直在想那憑空出現的銀子是怎麽回事。

可惜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

午後,陳何生才回家,舅舅一直等在門口,父子倆嘀咕了一陣子,悄悄出門了。

蘇錦書一直隔窗盯著,見狀急忙跟上。

父子兩到鎮上,開鎖進了一家沒人的鋪子。

蘇家的家產裏有兩間大鋪子,舅母接手後,把鋪子租了出去,其中一間租期已到,今年剛收回來,是預備給陳何生做營生的,奈何她這表哥實在不成器,一天到晚就知道招貓逗狗游手好閑,所以鋪子一直空置。

他們進門後,左右張望,確認無人在意,把門反鎖。

蘇錦書沒法看見裏面的情形,但大致能猜到。

他們既然想要背著舅母昧下這筆錢,自然不會把銀錠藏在家裏。舅母等閑不會往鋪子這邊溜達,藏在這裏相對比較安全。想來那筆銀子,應該已經被陳何生起走了。

蘇錦書轉頭又回了蘇宅。

陸錫就坐在樹下乘涼。

蘇錦書提著裙擺,小心翼翼的踩著廢墟,走到他面前,問:“你剛剛去哪了?”

陸錫道:“看到你們一家帶了個老和尚來做法事,我就躲進柴房裏了。”

蘇錦書擡手指著門口:“你知道嗎,剛才那裏忽然被砸出來一個坑,坑裏全是銀錠子。”說著,她打開腰間的小布包,從裏面掏出那塊銀錠子,拿給陸錫看:“足稱五十兩,碼了不知有多少。怎麽回事?”

陸錫頭一歪:“這是你家,你問我?”

蘇錦書急了:“那個坑極淺,銀子又這麽新,肯定是剛放進去不久,而且那塊地方我來來去去踩過無數次,我敢保證,以前絕對沒埋錢。你這段時間一直住在這裏,你仔細想想,有沒有看見什麽可疑的人啊?”

她像熱鍋上團團轉的螞蟻,陸錫卻不緊不慢,伸出一根手指,對準自己的鼻子:“你看我像不像個可疑的人?”

四目相對,蘇錦書混沌的腦子有所清醒:“該不會是你放的銀子吧?”此話一出,她立即否定道:“不,不可能是你,你根本沒那麽多錢……真是奇怪。”

陸錫欲言又止,看著她陷入了郁悶,秀眉微蹙,一臉愁容。他早已不對她的才智抱有期望,暗自嘆息一聲,勸慰道:“算了,想不通就別想了。”

蘇錦書怎麽也想不明白,想多了還頭痛,只好暫且擱置。

陸錫拉她的袖子:“坐一會兒。”

蘇錦書一轉身,裙擺旋起,隨著她坐下的動作,搭在了陸錫的膝上。

陸錫瞧著那一層清爽的薄紗,心頭一動,尚未咂摸出這一瞬悸動的滋味,蘇錦書就把裙子扯了回去,仔細撫平。陸錫眼睜睜看著她的裙子落到地上,不禁擰起了眉。

蘇錦書挨著他一起坐在廊下,他們安靜的相處了一會兒,蘇錦書想起了昨日彩珠夫人對她說的那些話。

彩珠夫人那樣說必然有她的道理。

可蘇錦書是個犟種,只要不是親眼所見,她心裏永遠存疑。

她看著陸錫這一張神清骨秀的臉,實難想象他竟會是個浪蕩子。

陸錫對她說:“我這幾天想出去探探外面的風聲,提前跟你說一聲,若是找不到我別急,有事在柴房留個信,我看見了自會去找你。”

蘇錦書一聽這意思,恐是他打算走了。她一拉住他的袖子:“你不會自己一個人偷偷離開的,對吧?”

陸錫道:“我從來不做那麽失禮的事,你想好了,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蘇錦書早已下定決心:“我走,你帶我離開鎮上,就當還我的情,我們以後就再不相欠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裏猝然迸發出神采,幾乎要燒起來。

陸錫直視她的雙眸,好似被燙到了一般。

他想到了另外一張臉,相似的容貌,相似的眼睛。但那人的目光永遠是沈靜的,如同一潭死水,不起任何波瀾。

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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