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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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8
海邊有高地。熒站在高高的海礁石上，下方是成群結隊的村民，他們舉的火把連成一片。
空他們幾個人，被用麻繩緊緊捆綁，蒙住雙眼，面朝大海，跪在海邊的石塊上。
“潘老婆子說，你是她哥。”
村長拿著一根火把，舉到空面前，照亮了他的臉。
“當妹妹的，如果對親哥都見死不救，你會變成厲鬼向她索命吧。”
H早就淚流滿面，風一吹，淚痕在臉上緊繃起來。
她不知道，事情怎麽一步步走到現在的田地。
她想起瘋掉的視頻博主制作的音頻，歡迎他們來到恐怖村。
不是，那才不是恐怖村，那最多就算個海市蜃樓。
這裏才是名副其實的恐怖村。
海邊起風，從陸地吹來的風裏，還有泥土的腥氣。
不為人知的大霧深處，一群年輕人會在這裏死去，悄無聲息。
“村長，狐爺來了。”
硬物相撞的聲音響成一片，村民跪下給狐爺磕頭。
空聽見呦呦的鳴叫，與他們之前在車上聽到的聲音如出一轍。
狐爺，就是狐貍。
“狐爺來要人了，但那個姑娘跑了。”村長點起煙鬥，坐在礁石上磕煙草絲，“狐爺問我們怎麽補償。”
“那就……那就殺了她親哥，解狐爺心頭大恨！”
“殺了他！殺了他！……”
隨火把的起落，村民的聲音響徹海岸。
昏暗的潮水傳來濃重的腥臭味，有人嘔了一聲。
低低的又有人抱怨：“大啊，你家小的聞不慣海味，你帶他來幹什麽？給海鮫仙添堵？”
抱怨的聲音淹沒在人群中。更多人湧向被捆綁的金發少年。
少年跪在地上，面朝大海，安安靜靜，仿佛只是一個來這裏吹海風的旅行者。
旅行者的身後，無數村民瘋瘋癲癲，向他揮舞火把，想要燒死他。
一陣淒厲的啼叫劃破黑夜。
嘈雜的人群驟然按了中止鍵，他們緩緩回頭，一個金發少女手裏擒著一只狐貍，手裏的利刃從左到右，指遍在場的所有人。
狐貍在她手中不斷掙紮，發出淒厲的尖叫。
“海鮫刀！”
“狐爺！狐爺會殺了你！”
有人叫出來，又被旁邊人捂住嘴。他們不約而同緩緩後退，給少女開出一道前進的路。
火燭開路，亂海歸途。
“放了他們，我任憑你們處置。”
熒鬢角的碎發隨風飄揚。
她忍住手心的劇痛。狐貍的掙紮，掙開了她掌心的傷口，血液順著她的手臂滴到海石上。
“你先……你先放了那只狐貍，當心狐爺知道了……”
“那又如何！”
少女揚聲，手中的刀刃逼近人群。
“我不怕鬼神，我也不怕死，我只怕失去我的血親。”
“好好好，你放下刀，好好說話，啊？”村長火把一扔，旁邊的村民立即上手去解空的繩子。解著解著，村民發出一聲疑惑的聲音。
空要被殺的時候無聲無息，此時要獲救了，他的身體反而開始發抖。
“讓他們走！”
熒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他們甚至還沒來得及站起來，就被村民推搡著往外走。
空渾身發冷。
旅游大巴上，空做過一個夢。在夢中，熒被埋在土裏，問他為什麽不救她。
那時他手不留情，一鏟一鏟埋了夢裏的那個熒。他認出那不是他的妹妹，那時他說：
“我的妹妹可是力速雙A弱女子，才不會放任自己埋在地裏，等人來救。”
是的，熒絕不會放任自己任人擺布。
空回頭，熒的身影被火把的光芒淹沒。他突然急促地對著曠野，喚了一聲“熒”。
他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著急。
他好像是在害怕，害怕萬一他說晚了，他的妹妹就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
迎接他的是巨大的墜海聲。
似乎有水珠飛濺到他的臉上。
海面浮動巨大的白色浪沫。泡沫在海面晃動，迅速破解遁入深海。空茫然伸手，只碰到夜晚黑色的海水。
他的妹妹在投海的瞬間，被海水吞沒，海水波瀾滾滾，充滿生機，海面卻再也沒有他妹妹的反應。
一段記憶沖出他的腦海。
“哥，給我讀故事。”
小小的熒塞進他手裏一本童話書，拼音讀本，適合他們這麽大的小孩子。
“哥哥，我不認識這些字，哥哥可以念給我聽嗎？”
肉肉軟軟的小姑娘親昵地靠在他身邊。
“好……”雖然他也不識字，但背負哥哥的名義，他小小年紀，選擇逼自己一把。
“這篇故事的題目叫做，《海的女兒》……”
這本書的版本是小美人魚為了愛情，墜海化為泡沫。
年幼的空，心裏第一次有了讓他喘不動氣的感覺。
他想，他的妹妹以後，絕對不能為了誰變得像小美人魚一樣，他的妹妹應該無憂無慮地，就像現在一樣，永遠過著無憂無慮地生活。
“……熒，”他合上書，認真地說，“熒可以答應哥哥嗎，以後一定不要輕信外面的壞人。”
熒沒有想他那麽多，她只是把故事當做故事，此時似懂非懂：“那，熒可以相信誰呢？”
“相信哥哥，哥哥永遠在你身邊，哥哥永遠不會騙你。”
諾言年幼易碎，隨大海的泡沫沈入洋底。
他的妹妹，在他眼前墜海。
他騙了她，他沒有履行好永遠陪伴她的誓言。
村民們果然沒有再喊著要殺他們。
K和H抱在一起，攙扶著緩緩走路。
雖然很遺憾，但她發自內心地感謝和欽佩那個跳海的姑娘。
H心情覆雜，回頭望了一眼大海，瞥見一處，她脊背發涼。
就算遭到村民追捕都能保持沈靜的，原本溫柔堅強的少年，突然轉身向大海走去，肢體僵硬，如同行屍走肉。他的表情隱匿在火光照不到的地方。
他走到熒飛身跳下的礁石上，撿起她扔下的那把刀。
他站直身體，面無表情，揮手斬斷了附近一個村民手中的火把。
火把頭落到地上，滾著打轉，燎到眾村民的褲腿，瞬間蔓延開來一片低矮的火苗。
村民大呼小叫，跳著腳撲打火苗，反而為空讓出一個小型包圍圈。
空擡起手，做出同他妹妹之前一模一樣的動作，刀刃指過在場的所有人。
溫柔的少年嘴角噙笑：
“你們，都留下來陪著熒，可以嗎？”
9
空大學的時候，曾經是恐怖專欄的審稿人。
他所在的文學雜志社，有次團建，所有人去到荒廢的教學樓，社長拿出從網上買來的通靈板，大家準備來一次試膽大會。
空讀過通靈板的設定。
它是西方傳來的通靈游戲，需要的道具，只有一塊寫有字母和數字的木板，還有一個杯子。
杯子倒扣在木板上，參與游戲的幾個人各自把一根手指放在杯底，一邊在心中默念問題，杯子就會在眾人手下移動，通過字母和數字的拼讀，告訴他們答案。
“我們學校，建校多少年了？”
社長提問，參加游戲的眾人紛紛噫了一聲，翻一個白眼。
“社長，咱能提個沖擊性強點的問題麽？”
“對啊！哎，空哥你說……”空路過被Q，打起精神聽，那人繼續道：
“這要是在恐怖小說裏有這種沒勁的提問，你不得提建議，說故事戲劇性不夠強，建議重開？”
左邊是社長，右邊是同僚，空被架在天平中間，左右為難。
“行行行，”社長說，“你們也別為難空了，那這樣，你們自己說，提問什麽？”
大家七嘴八舌討論。空就安靜坐在窗邊，喝之前聚餐沒喝完的奶茶。
其實空並不喜歡這種場景，他也不喜歡看什麽恐怖怪談。但他脾氣好，社長看中他這一點，問他願不願意去沒人幹的恐怖專欄。
背後一陣涼意。
空看了眼窗戶，是關著的。
應該是教學樓年久失修，冬天的冷風從窗縫裏灌進來。
眾人圍著點好白蠟燭，關上燈。有個同學招呼空：
“空哥不一起嗎？”
空舉了舉手機：“不了，我給你們拍視頻，回去做團建的公眾號推文要用。”
視頻裏，幾個人圍桌而站。空持手機站起來，拍到了桌子中間的通靈板。
燭火跳動，每個人背後都拖著幾道長長的黑影。
“那麽，第一個問題，我們學校建校多久了？”
大家經過討論，還是保留了社長的傻問題。
他們覺得，需要測試一下靈體的智力。萬一問了一堆問題，得到了一群亂七八糟的答案，前言不搭後語，那就比較讓人失望。
學校是合並的新校，建校時間並不長，在一眾百年老校裏格外年輕。
答案是39年。
眾人的手指壓在杯底，等待靈體的回答。
“動了動了，居然真……”有人小聲說。
空把鏡頭拉近，可以清楚地看見，杯子在木板上緩緩移動。
7……0。
“算了，玩這個幹什麽，”有人撤了手，“瞎扯的東西。說實話吧，剛才是誰用勁了？”
有人對通靈游戲很感興趣，不管答案對不對都想繼續玩。聽了這話就不痛快。
空察覺到氛圍不對勁，大腦飛速運轉，他連忙說：
“不過，要是按照合並前的建校時間的話，我們學校的醫學院之前是獨立的學校，它的建校時間是1953年，是70年沒錯。”
“好吧……”游戲繼續。
團建結束，公眾號那邊不著急要，空就把視頻晾在一邊，直到周末休息，熒跑來他們校區找他蹭飯。
“黑眼圈這麽重。”
熒吐槽他，向他豎大拇指：
“我一個醫學生，期末背600多頁都沒你黑眼圈厲害。最近睡不好嗎？”
空點頭：“最近睡不踏實，到了半夜就會醒過來，之後再也睡不著了。”
“一會去院裏，找中醫的老師給你看看。”
“對了，給你看看上周我們雜志社團建的視頻，我拍了好多。”
空給熒一個個放，按順序下一個通靈游戲，他知道熒不感興趣，轉了手機屏朝向自己。
突然他拿近手機，擦了擦手機屏幕。
屏幕上黑黢黢模糊一片，像是起了霧，只有耳機裏還在播放那時同學們說的話。
“原來我們學校的醫學部……之前是獨立的學校啊……”
人聲也變得嘶啞，聲音似乎被故意拖長。
這個視頻損壞了嗎？
視頻還在播放，耳機裏是變調的人聲，空點出視頻屬性，查看還有沒有方法補救。
突然，耳機裏傳出一聲清晰的、沒有扭曲的聲音，聲音沒有任何波動，卻隱隱透著癲狂。
—你能看見我嗎？
—你能看見我嗎？？
—你能看見我嗎？？？
空手一抖，手機哐當砸到桌上。
鏡頭前拍到的，是一個瞳孔放大的黑眼球。
它就貼在空的手機鏡頭前，眼睛正沖著攝像頭。
從那以後，空很少再用手機照相機。
但盡管如此，他身邊也依然不斷發生難以解釋的事情。
夜不能眠，心力交瘁。
他再難以承擔恐怖專欄審稿人的工作，不得已轉去運營學校的新媒體賬號。
熒看不見他見到的東西，在他情緒崩潰的時候，熒只能抱著他，試著一次又一次用她的理性思維解釋。
但熒不懂。
他希望熒永遠不懂。
他知道熒的解釋是徒勞，但他每次都假裝自己真的聽了進去。
熒真的緩和了他的情緒，盡管不是她所認為的邏輯和推理。
熒的擁抱，血脈相連的親昵，無條件的信賴和絕對的愛，讓他在驚悚的世界裏得到片刻喘息。
神經松弛的時候，他偶爾會想，也許他真的是太依賴自己的妹妹了。
後來他妥協了，與這種說不上是災厄還是天賦的能力共生。
某次他瀏覽網頁，突然一個詞映入眼簾。
靈媒。
特殊的敏感能力，可以感知到環境中的靈體，甚者能夠與靈體進行交流，得到人類常理所無法探知的知識。
空後仰躺倒在沙發上，輕輕笑了一下。
“哥，你笑什麽？”
那時熒就坐在他旁邊，看一篇外文文獻。
“沒什麽。”空突然提問，“在熒心裏，我是個什麽樣的人？”
熒摘下眼鏡，認真思考片刻，說：
“哥哥是非常非常溫柔的人。”
空不置可否。
溫柔，性子好，通常八字弱，與陽間的牽絆不足，但往往因禍得福，能夠得到非陽之物的庇佑，實現常人不及之事。
這種人在全球各地都有不同的稱呼，神婆子，出馬仙。
與剛才他看到的那個詞一樣，指代的是同一類人。
靈媒。
黑色的海水呼嘯，空的手中拿著熒投海前扔掉的刀。
周圍的村民連連後退。
村民看不見的地方，空看見了，在他們的腳下，匍匐著無數血流滿身的亡靈。
都是年輕貌美的女子，臉上身上不斷有肉片撲簌簌掉到地上。
空開口：
“你們居然，一片一片生割下女孩的血肉，用人肉餵狐貍。”
周圍的村民恍若聽到晴天霹靂，一個個的臉上都充滿震驚。
“村……村長你說句話啊！你快告訴他，如果不是我們每年都選出最漂亮的姑娘獻給狐爺，狐爺他老人家一整年都不會讓我們安生的啊！”
空笑了，海面有海鳥淒厲地叫。
“吃人的狐貍我沒見到，吃人的人這裏倒是有一個。”
被淩遲的女鬼們手腳並用，爬到一個人腳下，張大流血的眼窩，已經被拔掉舌頭的嘴一張一合，發出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哭訴。
村長殺了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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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邊有高地。熒站在高高的海礁石上，下方是成群結隊的村民，他們舉的火把連成一片。
空他們幾個人，被用麻繩緊緊捆綁，蒙住雙眼，面朝大海，跪在海邊的石塊上。
“潘老婆子說，你是她哥。”
村長拿著一根火把，舉到空面前，照亮了他的臉。
“當妹妹的，如果對親哥都見死不救，你會變成厲鬼向她索命吧。”
H早就淚流滿面，風一吹，淚痕在臉上緊繃起來。
她不知道，事情怎麽一步步走到現在的田地。
她想起瘋掉的視頻博主制作的音頻，歡迎他們來到恐怖村。
不是，那才不是恐怖村，那最多就算個海市蜃樓。
這裏才是名副其實的恐怖村。
海邊起風，從陸地吹來的風裏，還有泥土的腥氣。
不為人知的大霧深處，一群年輕人會在這裏死去，悄無聲息。
“村長，狐爺來了。”
硬物相撞的聲音響成一片，村民跪下給狐爺磕頭。
空聽見呦呦的鳴叫，與他們之前在車上聽到的聲音如出一轍。
狐爺，就是狐貍。
“狐爺來要人了，但那個姑娘跑了。”村長點起煙鬥，坐在礁石上磕煙草絲，“狐爺問我們怎麽補償。”
“那就……那就殺了她親哥，解狐爺心頭大恨！”
“殺了他！殺了他！……”
隨火把的起落，村民的聲音響徹海岸。
昏暗的潮水傳來濃重的腥臭味，有人嘔了一聲。
低低的又有人抱怨：“大啊，你家小的聞不慣海味，你帶他來幹什麽？給海鮫仙添堵？”
抱怨的聲音淹沒在人群中。更多人湧向被捆綁的金發少年。
少年跪在地上，面朝大海，安安靜靜，仿佛只是一個來這裏吹海風的旅行者。
旅行者的身後，無數村民瘋瘋癲癲，向他揮舞火把，想要燒死他。
一陣淒厲的啼叫劃破黑夜。
嘈雜的人群驟然按了中止鍵，他們緩緩回頭，一個金發少女手裏擒著一只狐貍，手裏的利刃從左到右，指遍在場的所有人。
狐貍在她手中不斷掙紮，發出淒厲的尖叫。
“海鮫刀！”
“狐爺！狐爺會殺了你！”
有人叫出來，又被旁邊人捂住嘴。他們不約而同緩緩後退，給少女開出一道前進的路。
火燭開路，亂海歸途。
“放了他們，我任憑你們處置。”
熒鬢角的碎發隨風飄揚。
她忍住手心的劇痛。狐貍的掙紮，掙開了她掌心的傷口，血液順著她的手臂滴到海石上。
“你先……你先放了那只狐貍，當心狐爺知道了……”
“那又如何！”
少女揚聲，手中的刀刃逼近人群。
“我不怕鬼神，我也不怕死，我只怕失去我的血親。”
“好好好，你放下刀，好好說話，啊？”村長火把一扔，旁邊的村民立即上手去解空的繩子。解著解著，村民發出一聲疑惑的聲音。
空要被殺的時候無聲無息，此時要獲救了，他的身體反而開始發抖。
“讓他們走！”
熒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他們甚至還沒來得及站起來，就被村民推搡著往外走。
空渾身發冷。
旅游大巴上，空做過一個夢。在夢中，熒被埋在土裏，問他為什麽不救她。
那時他手不留情，一鏟一鏟埋了夢裏的那個熒。他認出那不是他的妹妹，那時他說：
“我的妹妹可是力速雙A弱女子，才不會放任自己埋在地裏，等人來救。”
是的，熒絕不會放任自己任人擺布。
空回頭，熒的身影被火把的光芒淹沒。他突然急促地對著曠野，喚了一聲“熒”。
他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著急。
他好像是在害怕，害怕萬一他說晚了，他的妹妹就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
迎接他的是巨大的墜海聲。
似乎有水珠飛濺到他的臉上。
海面浮動巨大的白色浪沫。泡沫在海面晃動，迅速破解遁入深海。空茫然伸手，只碰到夜晚黑色的海水。
他的妹妹在投海的瞬間，被海水吞沒，海水波瀾滾滾，充滿生機，海面卻再也沒有他妹妹的反應。
一段記憶沖出他的腦海。
“哥，給我讀故事。”
小小的熒塞進他手裏一本童話書，拼音讀本，適合他們這麽大的小孩子。
“哥哥，我不認識這些字，哥哥可以念給我聽嗎？”
肉肉軟軟的小姑娘親昵地靠在他身邊。
“好……”雖然他也不識字，但背負哥哥的名義，他小小年紀，選擇逼自己一把。
“這篇故事的題目叫做，《海的女兒》……”
這本書的版本是小美人魚為了愛情，墜海化為泡沫。
年幼的空，心裏第一次有了讓他喘不動氣的感覺。
他想，他的妹妹以後，絕對不能為了誰變得像小美人魚一樣，他的妹妹應該無憂無慮地，就像現在一樣，永遠過著無憂無慮地生活。
“……熒，”他合上書，認真地說，“熒可以答應哥哥嗎，以後一定不要輕信外面的壞人。”
熒沒有想他那麽多，她只是把故事當做故事，此時似懂非懂：“那，熒可以相信誰呢？”
“相信哥哥，哥哥永遠在你身邊，哥哥永遠不會騙你。”
諾言年幼易碎，隨大海的泡沫沈入洋底。
他的妹妹，在他眼前墜海。
他騙了她，他沒有履行好永遠陪伴她的誓言。
村民們果然沒有再喊著要殺他們。
K和H抱在一起，攙扶著緩緩走路。
雖然很遺憾，但她發自內心地感謝和欽佩那個跳海的姑娘。
H心情覆雜，回頭望了一眼大海，瞥見一處，她脊背發涼。
就算遭到村民追捕都能保持沈靜的，原本溫柔堅強的少年，突然轉身向大海走去，肢體僵硬，如同行屍走肉。他的表情隱匿在火光照不到的地方。
他走到熒飛身跳下的礁石上，撿起她扔下的那把刀。
他站直身體，面無表情，揮手斬斷了附近一個村民手中的火把。
火把頭落到地上，滾著打轉，燎到眾村民的褲腿，瞬間蔓延開來一片低矮的火苗。
村民大呼小叫，跳著腳撲打火苗，反而為空讓出一個小型包圍圈。
空擡起手，做出同他妹妹之前一模一樣的動作，刀刃指過在場的所有人。
溫柔的少年嘴角噙笑：
“你們，都留下來陪著熒，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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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大學的時候，曾經是恐怖專欄的審稿人。
他所在的文學雜志社，有次團建，所有人去到荒廢的教學樓，社長拿出從網上買來的通靈板，大家準備來一次試膽大會。
空讀過通靈板的設定。
它是西方傳來的通靈游戲，需要的道具，只有一塊寫有字母和數字的木板，還有一個杯子。
杯子倒扣在木板上，參與游戲的幾個人各自把一根手指放在杯底，一邊在心中默念問題，杯子就會在眾人手下移動，通過字母和數字的拼讀，告訴他們答案。
“我們學校，建校多少年了？”
社長提問，參加游戲的眾人紛紛噫了一聲，翻一個白眼。
“社長，咱能提個沖擊性強點的問題麽？”
“對啊！哎，空哥你說……”空路過被Q，打起精神聽，那人繼續道：
“這要是在恐怖小說裏有這種沒勁的提問，你不得提建議，說故事戲劇性不夠強，建議重開？”
左邊是社長，右邊是同僚，空被架在天平中間，左右為難。
“行行行，”社長說，“你們也別為難空了，那這樣，你們自己說，提問什麽？”
大家七嘴八舌討論。空就安靜坐在窗邊，喝之前聚餐沒喝完的奶茶。
其實空並不喜歡這種場景，他也不喜歡看什麽恐怖怪談。但他脾氣好，社長看中他這一點，問他願不願意去沒人幹的恐怖專欄。
背後一陣涼意。
空看了眼窗戶，是關著的。
應該是教學樓年久失修，冬天的冷風從窗縫裏灌進來。
眾人圍著點好白蠟燭，關上燈。有個同學招呼空：
“空哥不一起嗎？”
空舉了舉手機：“不了，我給你們拍視頻，回去做團建的公眾號推文要用。”
視頻裏，幾個人圍桌而站。空持手機站起來，拍到了桌子中間的通靈板。
燭火跳動，每個人背後都拖著幾道長長的黑影。
“那麽，第一個問題，我們學校建校多久了？”
大家經過討論，還是保留了社長的傻問題。
他們覺得，需要測試一下靈體的智力。萬一問了一堆問題，得到了一群亂七八糟的答案，前言不搭後語，那就比較讓人失望。
學校是合並的新校，建校時間並不長，在一眾百年老校裏格外年輕。
答案是39年。
眾人的手指壓在杯底，等待靈體的回答。
“動了動了，居然真……”有人小聲說。
空把鏡頭拉近，可以清楚地看見，杯子在木板上緩緩移動。
7……0。
“算了，玩這個幹什麽，”有人撤了手，“瞎扯的東西。說實話吧，剛才是誰用勁了？”
有人對通靈游戲很感興趣，不管答案對不對都想繼續玩。聽了這話就不痛快。
空察覺到氛圍不對勁，大腦飛速運轉，他連忙說：
“不過，要是按照合並前的建校時間的話，我們學校的醫學院之前是獨立的學校，它的建校時間是1953年，是70年沒錯。”
“好吧……”游戲繼續。
團建結束，公眾號那邊不著急要，空就把視頻晾在一邊，直到周末休息，熒跑來他們校區找他蹭飯。
“黑眼圈這麽重。”
熒吐槽他，向他豎大拇指：
“我一個醫學生，期末背600多頁都沒你黑眼圈厲害。最近睡不好嗎？”
空點頭：“最近睡不踏實，到了半夜就會醒過來，之後再也睡不著了。”
“一會去院裏，找中醫的老師給你看看。”
“對了，給你看看上周我們雜志社團建的視頻，我拍了好多。”
空給熒一個個放，按順序下一個通靈游戲，他知道熒不感興趣，轉了手機屏朝向自己。
突然他拿近手機，擦了擦手機屏幕。
屏幕上黑黢黢模糊一片，像是起了霧，只有耳機裏還在播放那時同學們說的話。
“原來我們學校的醫學部……之前是獨立的學校啊……”
人聲也變得嘶啞，聲音似乎被故意拖長。
這個視頻損壞了嗎？
視頻還在播放，耳機裏是變調的人聲，空點出視頻屬性，查看還有沒有方法補救。
突然，耳機裏傳出一聲清晰的、沒有扭曲的聲音，聲音沒有任何波動，卻隱隱透著癲狂。
—你能看見我嗎？
—你能看見我嗎？？
—你能看見我嗎？？？
空手一抖，手機哐當砸到桌上。
鏡頭前拍到的，是一個瞳孔放大的黑眼球。
它就貼在空的手機鏡頭前，眼睛正沖著攝像頭。
從那以後，空很少再用手機照相機。
但盡管如此，他身邊也依然不斷發生難以解釋的事情。
夜不能眠，心力交瘁。
他再難以承擔恐怖專欄審稿人的工作，不得已轉去運營學校的新媒體賬號。
熒看不見他見到的東西，在他情緒崩潰的時候，熒只能抱著他，試著一次又一次用她的理性思維解釋。
但熒不懂。
他希望熒永遠不懂。
他知道熒的解釋是徒勞，但他每次都假裝自己真的聽了進去。
熒真的緩和了他的情緒，盡管不是她所認為的邏輯和推理。
熒的擁抱，血脈相連的親昵，無條件的信賴和絕對的愛，讓他在驚悚的世界裏得到片刻喘息。
神經松弛的時候，他偶爾會想，也許他真的是太依賴自己的妹妹了。
後來他妥協了，與這種說不上是災厄還是天賦的能力共生。
某次他瀏覽網頁，突然一個詞映入眼簾。
靈媒。
特殊的敏感能力，可以感知到環境中的靈體，甚者能夠與靈體進行交流，得到人類常理所無法探知的知識。
空後仰躺倒在沙發上，輕輕笑了一下。
“哥，你笑什麽？”
那時熒就坐在他旁邊，看一篇外文文獻。
“沒什麽。”空突然提問，“在熒心裏，我是個什麽樣的人？”
熒摘下眼鏡，認真思考片刻，說：
“哥哥是非常非常溫柔的人。”
空不置可否。
溫柔，性子好，通常八字弱，與陽間的牽絆不足，但往往因禍得福，能夠得到非陽之物的庇佑，實現常人不及之事。
這種人在全球各地都有不同的稱呼，神婆子，出馬仙。
與剛才他看到的那個詞一樣，指代的是同一類人。
靈媒。
黑色的海水呼嘯，空的手中拿著熒投海前扔掉的刀。
周圍的村民連連後退。
村民看不見的地方，空看見了，在他們的腳下，匍匐著無數血流滿身的亡靈。
都是年輕貌美的女子，臉上身上不斷有肉片撲簌簌掉到地上。
空開口：
“你們居然，一片一片生割下女孩的血肉，用人肉餵狐貍。”
周圍的村民恍若聽到晴天霹靂，一個個的臉上都充滿震驚。
“村……村長你說句話啊！你快告訴他，如果不是我們每年都選出最漂亮的姑娘獻給狐爺，狐爺他老人家一整年都不會讓我們安生的啊！”
空笑了，海面有海鳥淒厲地叫。
“吃人的狐貍我沒見到，吃人的人這裏倒是有一個。”
被淩遲的女鬼們手腳並用，爬到一個人腳下，張大流血的眼窩，已經被拔掉舌頭的嘴一張一合，發出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哭訴。
村長殺了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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