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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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10
如果這次可以活下去……
熒在黑色的海水裏下沈。今天晚上沒有月亮，她仰頭望著天空的方向，視野被海水沖散，隱約能看見天際的群星。
如果這次可以活下去的話，她想，她一定會更多地陪在哥哥身邊。
跳海之前，站在最高處的礁石上，她打著從村裏小孩那裏搶來的手電向下照。海水的透光性很強，一直能看見海面下的巖石，這裏是石質海岸，岸邊的礁石隨地勢斷崖式下沈，海底是一座陡峭的懸崖。
她看到懸崖上有一塊平整的石臺，造型規整，而且石臺上沒有藻類，而附近的巖石已經因為海藻繁殖，變成了黑綠色。
石臺是人類遺跡。
這個石臺看起來像是常年有人清理，至少是經常有人活動的跡象。周圍礁石依然是原生態的藻類，那麽有種可能，清理石臺的人走的並不是跳海這條路。
在石臺靠近崖壁的位置，她的視覺死角，還有其他的人造物。
熒跳入暗潮翻滾的深海。
她在賭。
賭她看不見的地方，尚且留有一條生路。
她憋了一口氣跳下去，苦鹹的海水瞬間灌進耳鼻，盡管有準備，但還是猛地嗆了一口。
她水性說不上好壞，很多年前學過，現在完全就是憑借求生本能拼命劃水。
保持冷靜，保持冷靜。她不斷在心裏默念。慌張的狀態會增加耗氧，耗氧越多，她求生的希望就越少。
水裏偶爾有淡淡的血腥味。熒神經高度緊張，身體早就屏蔽了疼痛，直到嘗到血味，她才意識到自己的手還在出血。
肌肉又酸又漲。她集中精神，努力游向海底的平臺。
因為缺氧，她的神志模糊不清，大腦裏模模糊糊閃過很多恍惚的畫面。
她恍惚想到，如果在沒有設置攔鯊網的海域游泳，如果受傷，一定要立即上岸，水裏的血腥味會吸引以血肉為食的兇猛海魚。
這片海，有鯊魚嗎？
嚴重缺氧，她開始頭痛，仿佛看到石臺上，有一道可容一人通過的黑門。
她不確定這是真實的場景，還是她缺氧出現的幻覺。
等一下。
熒拼命劃動的手僵硬了一下，混沌的意識也清醒起來。
這裏是距離海面五六米的深水區，如果不是強光手電的直射，她甚至都看不見海崖平臺的存在。
熒不敢深想，所以她為什麽能看見平臺上的黑門，光源又在哪裏。
她的手臂感覺到一股流向奇特的海水。熒努力保持冷靜，從背包側面夠刀，心底一沈，她摸了個空。
刀在她跳海的時候，慌亂中沒有插進包側，大概掉在了礁石上。
她慢慢移動手，從另一側的兜裏抽出手電。金屬的外殼攥在手裏，回頭不論看見什麽，她都能做最後的掙紮。
她在石臺上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光源就在她背後。
三、二、一。
熒倒數，抓住自己身影最清楚的瞬間，奮起最後的力氣，舉起手電筒，轉身向身後的黑影打去。
黑影頭上有一處圓圓的光源，在黑暗的深海裏，熒看見了一對有她拳頭大的圓眼，以及眼下沒有嘴唇的，利牙向外齜出的大嘴。
這是一條人大的深海魚。
村民驚慌中喊過的名稱出現在她腦海。
海鮫。
海鮫吃了一擊，攻擊性更強，張著大嘴向熒咬來。
熒吐出肺裏最後一口氣。
她四肢脫力，仰望著星空。星光因為海水的折射，進入她的眼睛已經拖出尾光。
她閉上眼。
就這樣了嗎？
11
熒睜開眼，眼前漆黑一片，身下是冷硬的石板，她動了一下，身上的水還沒幹，海水浸泡後的衣服粘膩地纏繞在身上。
她還活著？
她在哪？
攻擊她的海鮫又去了哪裏？
但有一點可以確定，暫時她是安全的。
海鮫的頭部長得像深海魚類，頭前有一處燈籠一樣的構造，在黑暗中微微發光。
她現在周圍漆黑一片，說明海鮫不在她附近。
熒突然感覺這個情境有些熟悉。
她想到，剛被村民拉進這個村子的時候，就被關在了黑暗的房子裏，房子一點光都照不進來，就連窗戶縫隙都被用深色的海草糊了起來。
那時她也像現在一樣，伸手到處摸索，尋找逃生的方法。
身邊的水跡還沒有幹，她應該剛來到這裏不長時間。距離手邊不遠的地方，她摸到了強光手電，手電居然在海鮫拖拽的過程中沒有遺失。熒摸到開關，推了一下，冷白的光霎時間充溢整個石室。
海水從燈罩裏面滴滴答答淌下來。
熒擡手擋眼，熬過光線適應期，她看向自己所在的這個空間。
面前是一道黑色的門。
熒望著那扇門恍惚了一下，缺氧讓她在海中的記憶變得模糊。她隱約還記得，自己在海水中拼命掙紮，就是為了靠近這道門。
因為是海底，空間濕度很大，門下有一道明顯的水跡，水跡在她的位置有一大灘，接著又蜿蜒向石室更深的地方。
熒將手電筒燈光向下，盡量不讓光源照到更靠內的地方，擔心手電的光會重新引來海鮫。
她居然被海鮫拖進了黑門。
而且出乎意料，海鮫居然是海陸兩棲，既能夠在海水裏靈活捕獵，又能夠在空氣暴露的環境中活動。
熒用指甲輕輕劃了門一下，一個墨綠色的薄片翹了起來。門上的黑色是一種海草，與之前村民關她用的房間糊窗的材料似乎一樣。這種海草不僅能擋光，而且能夠防水。
熒心中有種預感，這兩處相同的材料，在暗示石室必定能通往外界。
但也僅僅是預感而已。
人在凍死前會感覺到無比的溫暖，是因為大腦希望能夠在美好的幻想中死去。
熒不確定這個預感算什麽。
隨著她的動作，有水順著手紋蔓延到掌心，掌心一陣刺痛，熒用手電筒的光照手檢查，發現從手心處除了刀傷，還有觸目驚心的一圈極深的牙印。
傷口邊緣整整齊齊，還有血液不斷從牙印裏流出來。
背上的包裏有雙氧水和止血繃帶。熒半跪下來，給傷口消毒包紮。
連同在平房裏被關時，不小心用刀劃破的掌心，她身上傷痕累累，但直到現在才有機會處理傷口。
說起來，如果手上沒有被刀劃傷，也許就不會有血腥味引來海鮫。
海鮫牙齒尖利，一口就能咬穿皮膚，大概能判斷它是肉食動物，那為什麽只是把她拖進黑門，而不是把她吃掉？
因為海鮫不止一只。
熒後背發涼。
它把她拖回來，是為了與其他海鮫一起分享食物。
她覺得現在體力恢覆不錯，撞了一下門，心想鼓足勁應該可以游到岸上。又撞了一下，門依然紋絲不動。
是因為洋底的水壓。雖然門的表面積小，但現在的距離大約是海面下五六米，水壓大，水壓住了門，以她的力氣，從內側無法把門打開。
但海鮫居然能撞開門，而且還帶著一個人。
熒背靠黑門，調整呼吸。
又沒有回頭路了，而且在她唯一的前路上，還有一群不知道在何處藏身的怪物海鮫。
但留在原地也和自尋死路沒有區別。熒想，如果她是海鮫，也絕不會把食物空放太久。就在這裏無異於坐以待斃。
光亮可能會吸引海鮫註意。熒站起來，關掉手電，扶著墻壁慢慢走向石室深處。
只有這一條路了。
12
耳邊隱約傳來水聲。
熒扶著墻，磕磕絆絆往裏走。
石室內部應該有更大的空間，隱約傳來水流沖擊巖石的隆隆回音。
水流聲越來越大。
石室最開始還是地面平整，墻壁也打磨得光滑，但越往裏走，路上崎嶇的地方越多。一開始熒用手實實貼著墻，後來防止手被石壁上銳利的結晶劃破，只能用幾根手指虛扶墻壁。
說是墻壁，但已經是原生態的巖石，裏面的空間叫石洞比較貼切。
突然她手下摸到一道凹凸不平的痕跡，雖然與周圍的巖石一樣不規整，但能明顯感受出這是人工開鑿的遺跡。
熒楞了一下，停下腳步，去摸它附近的其他位置，發現還有其他方向的槽。
熒環視四周，沒有一丁點光線，確定海鮫的確不在這裏後，她打開手電，照射手下的位置。
石壁上刻了一行字，不知道那個年代刻上去的，因為不是簡體，需要從右往左念。
鮫境見裏。
熒懸著的心終於踏實了一點。雖然還有危險藏在黑暗中，但至少能夠確認，這處石窟有通往外界的路。
鮫境見裏。雖然不知道這行字是什麽含義，但她曾經在村裏見過這四個字。
割破她手的那把刀，刀柄上刻的也是這行字。
這至少說明，雕刻這行字的人，這個人，或者這個人的刀能夠從這裏回到村中。
當然也不排除另一種極端的情況，有人先在村裏刻了刀，又在海鮫洞裏刻了這行字，最後出不去困死在這裏。這是熒最不願意見到的情況。
她繼續前進。
越走越困。
也許是因為走了很久，都沒有危險出現，再加上最近的幾個小時疲勞過度，熒走走停停，有時候甚至根本意識不到自己停了下來。
為了保持清醒，她甚至開始攥拳，想通過傷口的疼痛來刺激神經。
耳邊還是千篇一律的水聲。
熒此時感覺有點諷刺。
她想到，之前寫論文的時候，導師一直不給通過，她焦慮得晚上睡不著覺，只能從網上找自然聲白噪音助眠。
結果現在，耳邊就是轟鳴的水聲，大自然饋贈的白噪音，她困到不行，但卻偏偏不能睡覺。
在這個是非之地，閉眼可能就是永眠。
又是一陣大腦空白，直到腦袋磕到洞壁上，熒才清醒過來。
又差點睡著。
她掐自己，硬撐著睜眼，但僅僅只是一眼，大腦就瞬間清醒。
火海，眼前是一片火海。她身邊到處都是七橫八豎的，被人扔掉的火把，大部分人已經跑光了，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背影。還有跑的慢的，一邊連滾帶爬地跑，一邊在嘴裏大喊：
“鬼啊！有鬼！”
熒不信鬼神，但那個人的尖叫太過誇張，她順著他的方向看去。
很多個皮開肉綻的女人，身後拖著長長的血跡，四肢著地在地上爬行。
熒後背一涼，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是學醫的，所以她再清楚不過了。這種傷勢，這種出血量，沒有人可以活下來。
所以真相只有一個，女人是鬼。
她想都不用想，拔腿就跑。
對不起哥哥，之前一直都以為你只是精神太緊張了，沒有相信你說的話，甚至一直想把你看到的東西用理論推翻。
直到親眼見到，熒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東西無法用科學解釋。
她在恐懼的同時，心裏一疼。
所以她的哥哥，之前面對的居然是如此可怕的世界。
直到出現村居的地方，熒回頭發現沒有鬼怪追向她的方向，才逐漸停下來。
什麽時候出來的？她怎麽回到岸上的？
熒等呼吸稍微平緩，但她根本無暇思考，就又向村內走去。
發生這種詭異的事，空又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靈體，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
當務之急是找到空他們，然後徹底離開這個恐怖的村莊。
“殺人啦！救命啊！！！”
摔倒的聲音，好像有人倒在地上，他聲音顫抖，一邊說一邊後退：
“警告、我警告你，你不能殺我，你殺了我，那就是犯法！你也不得好死！”
刀刃刺穿皮肉的聲音，尖叫聲不知道從哪裏響起。熒的耳膜被震得生疼。她不敢貿然出去，更不用說去尋找聲音來源，現在自身尚且不保，顧不上別人。
突然她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你以為，我還想繼續活下去嗎？”
少年冷淡的聲音。在她從小到大的記憶中，這個聲音的主人永遠都在微笑著，溫柔地喚她一聲“熒”。
……哥哥？
熒沖了出去。
空把村長按倒在地，掐著村長的喉嚨。村長喉嚨裏發出破風箱一樣窒息的聲音，腹部插著一把刀，血液從刀口汩汩流出。
空的眼神沈靜如死。
“熒不在了。對我而言，活著的每分每秒都是淩遲。”
“……就像那些被你一刀刀活剮的女人們那樣，你為了討好狐貍變成的精怪，每年都會殺死一個女人，在她們活著的時候，生生一刀刀剮下皮肉，當做給狐貍的餌料。”
“你罪孽深重，枉死的女人們怨氣沖天，所以今晚你看，在這個舉行生祭的夜晚，就算是沒有通靈能力的人，也能夠看見冤死的鬼魂。”
他笑了笑，居高臨下，用蔑視的眼神看向村長。
“你說，殺了你的話，我的陰德是損呢，還是增加呢？”
空拔下捅在村長腹部的刀，舉起就往村長胸口刺。
“哥！不要！——”
“他再可恨，也要由法律懲處。”
熒找過無數岔開的小路，走過拐角，終於看見了空。她沖上去，從背後緊緊抱向空，眼淚不受控制流了下來。
“我沒死……這麽可怕的世界，不要留我一個人。”
熒撲了個空。
額頭一痛，她撞得發暈。睜開眼，眼前是一個碩大的死魚眼。
到處都是腐爛發臭的魚腥味。
海鮫的頭，貼著她的臉，就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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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這次可以活下去……
熒在黑色的海水裏下沈。今天晚上沒有月亮，她仰頭望著天空的方向，視野被海水沖散，隱約能看見天際的群星。
如果這次可以活下去的話，她想，她一定會更多地陪在哥哥身邊。
跳海之前，站在最高處的礁石上，她打著從村裏小孩那裏搶來的手電向下照。海水的透光性很強，一直能看見海面下的巖石，這裏是石質海岸，岸邊的礁石隨地勢斷崖式下沈，海底是一座陡峭的懸崖。
她看到懸崖上有一塊平整的石臺，造型規整，而且石臺上沒有藻類，而附近的巖石已經因為海藻繁殖，變成了黑綠色。
石臺是人類遺跡。
這個石臺看起來像是常年有人清理，至少是經常有人活動的跡象。周圍礁石依然是原生態的藻類，那麽有種可能，清理石臺的人走的並不是跳海這條路。
在石臺靠近崖壁的位置，她的視覺死角，還有其他的人造物。
熒跳入暗潮翻滾的深海。
她在賭。
賭她看不見的地方，尚且留有一條生路。
她憋了一口氣跳下去，苦鹹的海水瞬間灌進耳鼻，盡管有準備，但還是猛地嗆了一口。
她水性說不上好壞，很多年前學過，現在完全就是憑借求生本能拼命劃水。
保持冷靜，保持冷靜。她不斷在心裏默念。慌張的狀態會增加耗氧，耗氧越多，她求生的希望就越少。
水裏偶爾有淡淡的血腥味。熒神經高度緊張，身體早就屏蔽了疼痛，直到嘗到血味，她才意識到自己的手還在出血。
肌肉又酸又漲。她集中精神，努力游向海底的平臺。
因為缺氧，她的神志模糊不清，大腦裏模模糊糊閃過很多恍惚的畫面。
她恍惚想到，如果在沒有設置攔鯊網的海域游泳，如果受傷，一定要立即上岸，水裏的血腥味會吸引以血肉為食的兇猛海魚。
這片海，有鯊魚嗎？
嚴重缺氧，她開始頭痛，仿佛看到石臺上，有一道可容一人通過的黑門。
她不確定這是真實的場景，還是她缺氧出現的幻覺。
等一下。
熒拼命劃動的手僵硬了一下，混沌的意識也清醒起來。
這裏是距離海面五六米的深水區，如果不是強光手電的直射，她甚至都看不見海崖平臺的存在。
熒不敢深想，所以她為什麽能看見平臺上的黑門，光源又在哪裏。
她的手臂感覺到一股流向奇特的海水。熒努力保持冷靜，從背包側面夠刀，心底一沈，她摸了個空。
刀在她跳海的時候，慌亂中沒有插進包側，大概掉在了礁石上。
她慢慢移動手，從另一側的兜裏抽出手電。金屬的外殼攥在手裏，回頭不論看見什麽，她都能做最後的掙紮。
她在石臺上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光源就在她背後。
三、二、一。
熒倒數，抓住自己身影最清楚的瞬間，奮起最後的力氣，舉起手電筒，轉身向身後的黑影打去。
黑影頭上有一處圓圓的光源，在黑暗的深海裏，熒看見了一對有她拳頭大的圓眼，以及眼下沒有嘴唇的，利牙向外齜出的大嘴。
這是一條人大的深海魚。
村民驚慌中喊過的名稱出現在她腦海。
海鮫。
海鮫吃了一擊，攻擊性更強，張著大嘴向熒咬來。
熒吐出肺裏最後一口氣。
她四肢脫力，仰望著星空。星光因為海水的折射，進入她的眼睛已經拖出尾光。
她閉上眼。
就這樣了嗎？
11
熒睜開眼，眼前漆黑一片，身下是冷硬的石板，她動了一下，身上的水還沒幹，海水浸泡後的衣服粘膩地纏繞在身上。
她還活著？
她在哪？
攻擊她的海鮫又去了哪裏？
但有一點可以確定，暫時她是安全的。
海鮫的頭部長得像深海魚類，頭前有一處燈籠一樣的構造，在黑暗中微微發光。
她現在周圍漆黑一片，說明海鮫不在她附近。
熒突然感覺這個情境有些熟悉。
她想到，剛被村民拉進這個村子的時候，就被關在了黑暗的房子裏，房子一點光都照不進來，就連窗戶縫隙都被用深色的海草糊了起來。
那時她也像現在一樣，伸手到處摸索，尋找逃生的方法。
身邊的水跡還沒有幹，她應該剛來到這裏不長時間。距離手邊不遠的地方，她摸到了強光手電，手電居然在海鮫拖拽的過程中沒有遺失。熒摸到開關，推了一下，冷白的光霎時間充溢整個石室。
海水從燈罩裏面滴滴答答淌下來。
熒擡手擋眼，熬過光線適應期，她看向自己所在的這個空間。
面前是一道黑色的門。
熒望著那扇門恍惚了一下，缺氧讓她在海中的記憶變得模糊。她隱約還記得，自己在海水中拼命掙紮，就是為了靠近這道門。
因為是海底，空間濕度很大，門下有一道明顯的水跡，水跡在她的位置有一大灘，接著又蜿蜒向石室更深的地方。
熒將手電筒燈光向下，盡量不讓光源照到更靠內的地方，擔心手電的光會重新引來海鮫。
她居然被海鮫拖進了黑門。
而且出乎意料，海鮫居然是海陸兩棲，既能夠在海水裏靈活捕獵，又能夠在空氣暴露的環境中活動。
熒用指甲輕輕劃了門一下，一個墨綠色的薄片翹了起來。門上的黑色是一種海草，與之前村民關她用的房間糊窗的材料似乎一樣。這種海草不僅能擋光，而且能夠防水。
熒心中有種預感，這兩處相同的材料，在暗示石室必定能通往外界。
但也僅僅是預感而已。
人在凍死前會感覺到無比的溫暖，是因為大腦希望能夠在美好的幻想中死去。
熒不確定這個預感算什麽。
隨著她的動作，有水順著手紋蔓延到掌心，掌心一陣刺痛，熒用手電筒的光照手檢查，發現從手心處除了刀傷，還有觸目驚心的一圈極深的牙印。
傷口邊緣整整齊齊，還有血液不斷從牙印裏流出來。
背上的包裏有雙氧水和止血繃帶。熒半跪下來，給傷口消毒包紮。
連同在平房裏被關時，不小心用刀劃破的掌心，她身上傷痕累累，但直到現在才有機會處理傷口。
說起來，如果手上沒有被刀劃傷，也許就不會有血腥味引來海鮫。
海鮫牙齒尖利，一口就能咬穿皮膚，大概能判斷它是肉食動物，那為什麽只是把她拖進黑門，而不是把她吃掉？
因為海鮫不止一只。
熒後背發涼。
它把她拖回來，是為了與其他海鮫一起分享食物。
她覺得現在體力恢覆不錯，撞了一下門，心想鼓足勁應該可以游到岸上。又撞了一下，門依然紋絲不動。
是因為洋底的水壓。雖然門的表面積小，但現在的距離大約是海面下五六米，水壓大，水壓住了門，以她的力氣，從內側無法把門打開。
但海鮫居然能撞開門，而且還帶著一個人。
熒背靠黑門，調整呼吸。
又沒有回頭路了，而且在她唯一的前路上，還有一群不知道在何處藏身的怪物海鮫。
但留在原地也和自尋死路沒有區別。熒想，如果她是海鮫，也絕不會把食物空放太久。就在這裏無異於坐以待斃。
光亮可能會吸引海鮫註意。熒站起來，關掉手電，扶著墻壁慢慢走向石室深處。
只有這一條路了。
12
耳邊隱約傳來水聲。
熒扶著墻，磕磕絆絆往裏走。
石室內部應該有更大的空間，隱約傳來水流沖擊巖石的隆隆回音。
水流聲越來越大。
石室最開始還是地面平整，墻壁也打磨得光滑，但越往裏走，路上崎嶇的地方越多。一開始熒用手實實貼著墻，後來防止手被石壁上銳利的結晶劃破，只能用幾根手指虛扶墻壁。
說是墻壁，但已經是原生態的巖石，裏面的空間叫石洞比較貼切。
突然她手下摸到一道凹凸不平的痕跡，雖然與周圍的巖石一樣不規整，但能明顯感受出這是人工開鑿的遺跡。
熒楞了一下，停下腳步，去摸它附近的其他位置，發現還有其他方向的槽。
熒環視四周，沒有一丁點光線，確定海鮫的確不在這裏後，她打開手電，照射手下的位置。
石壁上刻了一行字，不知道那個年代刻上去的，因為不是簡體，需要從右往左念。
鮫境見裏。
熒懸著的心終於踏實了一點。雖然還有危險藏在黑暗中，但至少能夠確認，這處石窟有通往外界的路。
鮫境見裏。雖然不知道這行字是什麽含義，但她曾經在村裏見過這四個字。
割破她手的那把刀，刀柄上刻的也是這行字。
這至少說明，雕刻這行字的人，這個人，或者這個人的刀能夠從這裏回到村中。
當然也不排除另一種極端的情況，有人先在村裏刻了刀，又在海鮫洞裏刻了這行字，最後出不去困死在這裏。這是熒最不願意見到的情況。
她繼續前進。
越走越困。
也許是因為走了很久，都沒有危險出現，再加上最近的幾個小時疲勞過度，熒走走停停，有時候甚至根本意識不到自己停了下來。
為了保持清醒，她甚至開始攥拳，想通過傷口的疼痛來刺激神經。
耳邊還是千篇一律的水聲。
熒此時感覺有點諷刺。
她想到，之前寫論文的時候，導師一直不給通過，她焦慮得晚上睡不著覺，只能從網上找自然聲白噪音助眠。
結果現在，耳邊就是轟鳴的水聲，大自然饋贈的白噪音，她困到不行，但卻偏偏不能睡覺。
在這個是非之地，閉眼可能就是永眠。
又是一陣大腦空白，直到腦袋磕到洞壁上，熒才清醒過來。
又差點睡著。
她掐自己，硬撐著睜眼，但僅僅只是一眼，大腦就瞬間清醒。
火海，眼前是一片火海。她身邊到處都是七橫八豎的，被人扔掉的火把，大部分人已經跑光了，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背影。還有跑的慢的，一邊連滾帶爬地跑，一邊在嘴裏大喊：
“鬼啊！有鬼！”
熒不信鬼神，但那個人的尖叫太過誇張，她順著他的方向看去。
很多個皮開肉綻的女人，身後拖著長長的血跡，四肢著地在地上爬行。
熒後背一涼，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是學醫的，所以她再清楚不過了。這種傷勢，這種出血量，沒有人可以活下來。
所以真相只有一個，女人是鬼。
她想都不用想，拔腿就跑。
對不起哥哥，之前一直都以為你只是精神太緊張了，沒有相信你說的話，甚至一直想把你看到的東西用理論推翻。
直到親眼見到，熒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東西無法用科學解釋。
她在恐懼的同時，心裏一疼。
所以她的哥哥，之前面對的居然是如此可怕的世界。
直到出現村居的地方，熒回頭發現沒有鬼怪追向她的方向，才逐漸停下來。
什麽時候出來的？她怎麽回到岸上的？
熒等呼吸稍微平緩，但她根本無暇思考，就又向村內走去。
發生這種詭異的事，空又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靈體，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
當務之急是找到空他們，然後徹底離開這個恐怖的村莊。
“殺人啦！救命啊！！！”
摔倒的聲音，好像有人倒在地上，他聲音顫抖，一邊說一邊後退：
“警告、我警告你，你不能殺我，你殺了我，那就是犯法！你也不得好死！”
刀刃刺穿皮肉的聲音，尖叫聲不知道從哪裏響起。熒的耳膜被震得生疼。她不敢貿然出去，更不用說去尋找聲音來源，現在自身尚且不保，顧不上別人。
突然她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你以為，我還想繼續活下去嗎？”
少年冷淡的聲音。在她從小到大的記憶中，這個聲音的主人永遠都在微笑著，溫柔地喚她一聲“熒”。
……哥哥？
熒沖了出去。
空把村長按倒在地，掐著村長的喉嚨。村長喉嚨裏發出破風箱一樣窒息的聲音，腹部插著一把刀，血液從刀口汩汩流出。
空的眼神沈靜如死。
“熒不在了。對我而言，活著的每分每秒都是淩遲。”
“……就像那些被你一刀刀活剮的女人們那樣，你為了討好狐貍變成的精怪，每年都會殺死一個女人，在她們活著的時候，生生一刀刀剮下皮肉，當做給狐貍的餌料。”
“你罪孽深重，枉死的女人們怨氣沖天，所以今晚你看，在這個舉行生祭的夜晚，就算是沒有通靈能力的人，也能夠看見冤死的鬼魂。”
他笑了笑，居高臨下，用蔑視的眼神看向村長。
“你說，殺了你的話，我的陰德是損呢，還是增加呢？”
空拔下捅在村長腹部的刀，舉起就往村長胸口刺。
“哥！不要！——”
“他再可恨，也要由法律懲處。”
熒找過無數岔開的小路，走過拐角，終於看見了空。她沖上去，從背後緊緊抱向空，眼淚不受控制流了下來。
“我沒死……這麽可怕的世界，不要留我一個人。”
熒撲了個空。
額頭一痛，她撞得發暈。睜開眼，眼前是一個碩大的死魚眼。
到處都是腐爛發臭的魚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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