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溪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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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溪紗
“以後別自己去了，我每月底替你去看一次。”李玨擡手拍拍孫飛的肩膀，“好好在尚寶監守門。”
“知道了。”
“李少監，既然你說欠我一個人情，我現在想要你幫我做一件事。”
李玨看著她：“天妃的事情輪不到我來插手。”
“不是天妃的事情，我想讓你帶我去看看付琳。”
孫梅香和孫飛都瞪大了雙眼看著楊金英，付琳所在的地方現在戒備森嚴，不是那麽容易進去的。
“你確定？”李玨問道。
楊金英：“確定。”
李玨：“死生無悔？”
楊金英：“無悔。”
李玨露出了個淺笑，擡手在楊金英的額頭上點了三下，隨後轉身離開：“孫飛，我們走！”
孫梅香看不懂：“他就這樣走了？話都還沒說完呢！他到底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楊金英心領神會：“不管他，宮裏的人都是這般冷血無情，只想自己活著！我們走。”
“金英姐，你真的要去看付琳她們？那裏那麽危險？”
“現在還不清楚，你別管這麽多。”
“行吧，你要是去的話，千萬要小心。我可不希望你出事。”
“你覺得我不靠譜嗎？”
“哪有啊！我就是喜歡金英姐，所以才不希望你出事的。要是你出事了，以後我就少了一個好朋友了！”
兩個女孩帶著笑聲漸漸走遠。
*
月上柳梢頭，皇宮寂靜無人，大紅宮燈掛在琉璃瓦下的屋檐發著暗紅的光，如死人的血色凝結於宮墻和梁柱之上，烏鴉的叫聲從禦花園的海棠樹中傳來。
三更的弦月靜靜掛在宮墻上方，照在幽暗的大門上。楊金英來到了尚寶監門口，她擡手輕輕推了一下大門，大門開了一條縫兒。她走進去，反手悄聲關上大門。
尚寶監的藏寶庫一燈如豆，泛著暗黃的燈光，其他屋子則被黑暗籠罩著。楊金英慢慢走過去，推開了藏寶庫的門。在屋子正中央，一個俊美的男子支頤小憩，聽到推門的聲音和腳步聲，他依舊閉著眼，只是輕聲開口問道：“誰讓你來的？”
楊金英走進屋中：“白日裏，少監在我額上輕點三下，不是讓我今夜三更前來赴約嗎？”
李玨睜開雙眼，站起來，脫了外面的太監袍，底下是一身黑衣。他抖了抖衣裳，用黑布蒙上臉。
楊金英看著他這身行頭，便知道這人必定時常夜晚出行：“你倒是準備充分。”
“看破不說破，我喜歡跟聰明人共事。走吧。”
楊金英跟著李玨離開了尚寶監，繞過巡邏的士兵後，來到了儲秀宮。付琳和其他宮女一共三十人都被關在這裏，只有拂曉時分才能被放出來，采集飲用的露水，太陽出來，露水幹後，她們就被重新關回儲秀宮中。
儲秀宮的外守著兩重守衛，一重靠近儲秀宮的是太監，一共有四個，兩個看大門，兩個負責巡邏，看大門的昏昏欲睡，巡邏的繞一圈儲秀宮需要一炷香的時間。在太監外邊的是宮中的侍衛，一共五個，分別安排在門口，左右各兩個，剩下的一個則負責去巡邏。他們各自腰中佩劍，昏昏欲睡。
躲在草叢的兩人看著前方，觀察形勢。楊金英低聲說道：“比之前的守衛更嚴了。你去幫我引開他們，我從旁邊的蒲柳樹爬上去。”
李玨擡手出了一個手指：“一刻鐘，一刻鐘只能出不來，我不會去救你的。”
“成交。趕緊去引開他們。”不知道為什麽，楊金英發覺今晚自己的心跳得格外快，也許是時間緊迫，也許是自己找了一個完全不知底細的搭檔。
李玨離開樹叢，跑到了另外一邊，他矮身貼著墻根慢慢靠近守衛，如鬼魅一般，拿出一塊沾著迷藥的布捂在了守衛的口鼻上，守衛很快被他放倒。
李玨模仿布谷叫了一聲。
楊金英立即從灌木叢裏鉆出來，跑到了儲秀宮東側的蒲柳樹下，她迅速爬上樹，從墻頭翻進去。她本就不是個大家閨秀，爬樹翻墻自然不在話下。她進入儲秀宮後，聞到了濃郁的血腥味。於是拿出了火折子，點亮，儲秀宮的後院有一個土坑，她慢慢走過去，在土坑裏，重重疊疊的屍體，屍體的表面到處是血，有些屍體甚至沒有閉眼，一只只無神的瞳孔反射著火折子的光！
“啪”的一聲，她手中的火折子掉落在地上。
她雙腿顫抖，在坑中，有一張熟悉的臉……那張臉死狀慘烈，她甚至不敢去細看，死亡的氣息與恐懼籠罩著這座華麗的宮殿。
她深呼吸，意識到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她忍著惡心繞過屍坑，跑去了儲秀宮正殿裏。
“付琳？”她打開窗戶，朝裏面熟睡的人群喊了一聲。
裏邊的人像屍體一樣一動不動，寂靜無聲。
“付琳……”楊金英再次提高了聲音。
“她已經不在了。”窗戶底下傳來了一句虛弱的回應。
“她……發生什麽事了？”楊金英靠在窗戶上，頭往裏面伸，不斷地伸過去，想要看清跟她說話的女子。但是，窗戶裏邊太黑了，她什麽也看不到。
“失血過多，死了。”裏邊的人說道。
“你還好嗎？”楊金英問道。
“我……我也快死了。”
楊金英聽到那人說完話後，傳來了一聲淒涼的笑。
她解下腰間的包袱，裏面裝了十來個包子，她從窗戶將包袱塞進去：“既然她不在了，這些東西給你吧。”
那人拿到包袱，才慢慢從窗戶底下爬起來，虛弱蒼白的臉從額頭到眉毛、鼻子、嘴……一點點露出來，像張紙一樣。
楊金英雖然有心理準備，但看到這人的臉，還是不禁被嚇了一跳，這哪裏是個人，分明只剩下一具皮包骨的骷髏了。
她不忍再看下去，轉頭落荒而逃。從蒲柳樹下來，李玨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在樹下等候了：“這麽快？不跟你的好姐妹敘敘舊？”
“她死了。”楊金英的語氣平靜，表情卻在幽微的月色中變得難以捉摸。
李玨陷入了沈默當中。
“走。”楊金英沒有理會李玨的反應，徑直返回尚服局，回尚服局的中途需要路過尚寶監，兩人的路線一致，但這一路上，兩人都陷入沈默當中，誰也沒有想要說話的意思。
在快到尚寶監的時候，李玨終於忍不住開口：“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楊金英停住腳步，回頭看著他：“我不需要你教，這裏，誰都不想死。”說完，楊金英回頭繼續走，加快了腳步。
李玨抓住她的胳膊，拉住了她：“你很害怕……你看到了什麽？”
楊金英看著李玨，身體卻在顫抖：“我沒有害怕。”
“別自欺欺人了，你看看你的影子。”
楊金英在李玨的話語下，低頭看了一眼地上的影子，她的影子彎彎曲曲，一半折在墻根上，一半折在墻根下，盡管她已經盡量控制自己的身體了，但是被拉長的影子卻出賣了她。
“你看到了什麽？”李玨的聲音再次傳來。
楊金英抓住對手的手：“我告訴你有用嗎？”
“沒有。但比你一個人承受要好。”
“那裏……一個坑……埋了很多……很多人……”楊金英擡手抱著自己的頭，“不要再讓我想起了……”
“等等……坑……我姐姐……我姐姐是不是也被這樣埋了……”楊金英忽地又擡頭看著李玨，“你告訴我，我姐姐……我姐姐……她是不是也這樣被埋了？”
“你先冷靜下來。”李玨安慰道。
“對，冷靜，冷靜，我需要冷靜……現在不是情緒崩潰的時候……對，對，對，我要冷靜……冷靜……冷靜……”楊金英的眼淚從眼睛裏流出來，她推開李玨，轉身跑進了黑暗中。
李玨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了尚寶監的轉角處，嘆了口氣。
*
楊金英回到尚服局，她看著漆黑一片的屋子，只覺得死亡一直緊隨其後。她沒有進屋，她害怕，害怕黑暗，害怕漆黑的小屋子……她跑去井口，打了一桶水。
她跪在桶邊，深吸了一口氣，將自己的臉完全浸入水中。窒息的感覺伴隨著冰涼的井水敲打著她的腦子，一口氣將盡，她擡起頭來。
那個裝滿屍體的坑一直縈繞在她的腦子中，橫七豎八的屍體一閉眼就會想起，那腥臭的味道，那縈繞的蚊蠅，那死不瞑目的眼睛……一頁頁，一張張，全都如走馬燈一樣在她的眼前來回閃現。
“怎麽辦？我要冷靜下來……一定要冷靜下來。”她再次吸氣，閉氣，浸入水中。反覆五六次後，她的上衣和頭發都濕透了，那種恐懼感才稍稍被鎮壓下來。
她拿出姐姐的手絹，細細撫摸上面的蓮葉和蓮花：姐姐，我一定會找到你的屍骨，等我！我一定會查清真相，不會讓你枉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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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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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玨看著她：“天妃的事情輪不到我來插手。”
“不是天妃的事情，我想讓你帶我去看看付琳。”
孫梅香和孫飛都瞪大了雙眼看著楊金英，付琳所在的地方現在戒備森嚴，不是那麽容易進去的。
“你確定？”李玨問道。
楊金英：“確定。”
李玨：“死生無悔？”
楊金英：“無悔。”
李玨露出了個淺笑，擡手在楊金英的額頭上點了三下，隨後轉身離開：“孫飛，我們走！”
孫梅香看不懂：“他就這樣走了？話都還沒說完呢！他到底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楊金英心領神會：“不管他，宮裏的人都是這般冷血無情，只想自己活著！我們走。”
“金英姐，你真的要去看付琳她們？那裏那麽危險？”
“現在還不清楚，你別管這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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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我不靠譜嗎？”
“哪有啊！我就是喜歡金英姐，所以才不希望你出事的。要是你出事了，以後我就少了一個好朋友了！”
兩個女孩帶著笑聲漸漸走遠。
*
月上柳梢頭，皇宮寂靜無人，大紅宮燈掛在琉璃瓦下的屋檐發著暗紅的光，如死人的血色凝結於宮墻和梁柱之上，烏鴉的叫聲從禦花園的海棠樹中傳來。
三更的弦月靜靜掛在宮墻上方，照在幽暗的大門上。楊金英來到了尚寶監門口，她擡手輕輕推了一下大門，大門開了一條縫兒。她走進去，反手悄聲關上大門。
尚寶監的藏寶庫一燈如豆，泛著暗黃的燈光，其他屋子則被黑暗籠罩著。楊金英慢慢走過去，推開了藏寶庫的門。在屋子正中央，一個俊美的男子支頤小憩，聽到推門的聲音和腳步聲，他依舊閉著眼，只是輕聲開口問道：“誰讓你來的？”
楊金英走進屋中：“白日裏，少監在我額上輕點三下，不是讓我今夜三更前來赴約嗎？”
李玨睜開雙眼，站起來，脫了外面的太監袍，底下是一身黑衣。他抖了抖衣裳，用黑布蒙上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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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金英跟著李玨離開了尚寶監，繞過巡邏的士兵後，來到了儲秀宮。付琳和其他宮女一共三十人都被關在這裏，只有拂曉時分才能被放出來，采集飲用的露水，太陽出來，露水幹後，她們就被重新關回儲秀宮中。
儲秀宮的外守著兩重守衛，一重靠近儲秀宮的是太監，一共有四個，兩個看大門，兩個負責巡邏，看大門的昏昏欲睡，巡邏的繞一圈儲秀宮需要一炷香的時間。在太監外邊的是宮中的侍衛，一共五個，分別安排在門口，左右各兩個，剩下的一個則負責去巡邏。他們各自腰中佩劍，昏昏欲睡。
躲在草叢的兩人看著前方，觀察形勢。楊金英低聲說道：“比之前的守衛更嚴了。你去幫我引開他們，我從旁邊的蒲柳樹爬上去。”
李玨擡手出了一個手指：“一刻鐘，一刻鐘只能出不來，我不會去救你的。”
“成交。趕緊去引開他們。”不知道為什麽，楊金英發覺今晚自己的心跳得格外快，也許是時間緊迫，也許是自己找了一個完全不知底細的搭檔。
李玨離開樹叢，跑到了另外一邊，他矮身貼著墻根慢慢靠近守衛，如鬼魅一般，拿出一塊沾著迷藥的布捂在了守衛的口鼻上，守衛很快被他放倒。
李玨模仿布谷叫了一聲。
楊金英立即從灌木叢裏鉆出來，跑到了儲秀宮東側的蒲柳樹下，她迅速爬上樹，從墻頭翻進去。她本就不是個大家閨秀，爬樹翻墻自然不在話下。她進入儲秀宮後，聞到了濃郁的血腥味。於是拿出了火折子，點亮，儲秀宮的後院有一個土坑，她慢慢走過去，在土坑裏，重重疊疊的屍體，屍體的表面到處是血，有些屍體甚至沒有閉眼，一只只無神的瞳孔反射著火折子的光！
“啪”的一聲，她手中的火折子掉落在地上。
她雙腿顫抖，在坑中，有一張熟悉的臉……那張臉死狀慘烈，她甚至不敢去細看，死亡的氣息與恐懼籠罩著這座華麗的宮殿。
她深呼吸，意識到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她忍著惡心繞過屍坑，跑去了儲秀宮正殿裏。
“付琳？”她打開窗戶，朝裏面熟睡的人群喊了一聲。
裏邊的人像屍體一樣一動不動，寂靜無聲。
“付琳……”楊金英再次提高了聲音。
“她已經不在了。”窗戶底下傳來了一句虛弱的回應。
“她……發生什麽事了？”楊金英靠在窗戶上，頭往裏面伸，不斷地伸過去，想要看清跟她說話的女子。但是，窗戶裏邊太黑了，她什麽也看不到。
“失血過多，死了。”裏邊的人說道。
“你還好嗎？”楊金英問道。
“我……我也快死了。”
楊金英聽到那人說完話後，傳來了一聲淒涼的笑。
她解下腰間的包袱，裏面裝了十來個包子，她從窗戶將包袱塞進去：“既然她不在了，這些東西給你吧。”
那人拿到包袱，才慢慢從窗戶底下爬起來，虛弱蒼白的臉從額頭到眉毛、鼻子、嘴……一點點露出來，像張紙一樣。
楊金英雖然有心理準備，但看到這人的臉，還是不禁被嚇了一跳，這哪裏是個人，分明只剩下一具皮包骨的骷髏了。
她不忍再看下去，轉頭落荒而逃。從蒲柳樹下來，李玨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在樹下等候了：“這麽快？不跟你的好姐妹敘敘舊？”
“她死了。”楊金英的語氣平靜，表情卻在幽微的月色中變得難以捉摸。
李玨陷入了沈默當中。
“走。”楊金英沒有理會李玨的反應，徑直返回尚服局，回尚服局的中途需要路過尚寶監，兩人的路線一致，但這一路上，兩人都陷入沈默當中，誰也沒有想要說話的意思。
在快到尚寶監的時候，李玨終於忍不住開口：“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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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玨抓住她的胳膊，拉住了她：“你很害怕……你看到了什麽？”
楊金英看著李玨，身體卻在顫抖：“我沒有害怕。”
“別自欺欺人了，你看看你的影子。”
楊金英在李玨的話語下，低頭看了一眼地上的影子，她的影子彎彎曲曲，一半折在墻根上，一半折在墻根下，盡管她已經盡量控制自己的身體了，但是被拉長的影子卻出賣了她。
“你看到了什麽？”李玨的聲音再次傳來。
楊金英抓住對手的手：“我告訴你有用嗎？”
“沒有。但比你一個人承受要好。”
“那裏……一個坑……埋了很多……很多人……”楊金英擡手抱著自己的頭，“不要再讓我想起了……”
“等等……坑……我姐姐……我姐姐是不是也被這樣埋了……”楊金英忽地又擡頭看著李玨，“你告訴我，我姐姐……我姐姐……她是不是也這樣被埋了？”
“你先冷靜下來。”李玨安慰道。
“對，冷靜，冷靜，我需要冷靜……現在不是情緒崩潰的時候……對，對，對，我要冷靜……冷靜……冷靜……”楊金英的眼淚從眼睛裏流出來，她推開李玨，轉身跑進了黑暗中。
李玨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了尚寶監的轉角處，嘆了口氣。
*
楊金英回到尚服局，她看著漆黑一片的屋子，只覺得死亡一直緊隨其後。她沒有進屋，她害怕，害怕黑暗，害怕漆黑的小屋子……她跑去井口，打了一桶水。
她跪在桶邊，深吸了一口氣，將自己的臉完全浸入水中。窒息的感覺伴隨著冰涼的井水敲打著她的腦子，一口氣將盡，她擡起頭來。
那個裝滿屍體的坑一直縈繞在她的腦子中，橫七豎八的屍體一閉眼就會想起，那腥臭的味道，那縈繞的蚊蠅，那死不瞑目的眼睛……一頁頁，一張張，全都如走馬燈一樣在她的眼前來回閃現。
“怎麽辦？我要冷靜下來……一定要冷靜下來。”她再次吸氣，閉氣，浸入水中。反覆五六次後，她的上衣和頭發都濕透了，那種恐懼感才稍稍被鎮壓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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