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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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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這幾年,我趁肖郎出門,把屋裏屋外都翻遍了,也不曾找到我的虎皮。時間快到了,如果我再不找到虎皮,我就將與簪草融為一體,永遠失去自由了。”

“懇求你們放過我。如果可以的話,幫我找到虎皮,我將回歸山林,從此遠離人世間紛紛擾擾。”

寅娘再次垂下眼,淚光閃爍。

唐黎和白曉禦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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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丫坐在小竹凳上剝豌豆。娘親說今天是春盡日,要蒸香香的豌豆飯。

大丫把剝好的豌豆放進小碗裏,眼睛望著院門外山坡上的高大的櫻桃樹。剛剛她看見那兩個陌生人拿回來的竹籃裏有櫻桃了,好想吃,一會兒他們和娘親說完話就可以吃了吧?

小女孩又望著天上密密的雲,思緒難以琢磨地滑到了其他地方。

那兩個陌生人長的可真好看。就像娘親一樣好看。比村裏的其他所有人都好看。

大丫早就知道自己的娘親和村裏其他人、和爹地都是不同的。娘親這麽美,大約是天上的仙女吧?那來的兩個陌生人也美,莫非是娘親從前在天上的好朋友,現在是來接她回去的?

太好了,娘親可以回到天上,吃蟠桃,喝仙露!仙露一定比加了一勺糖的豆漿還好喝。大丫有些高興,隨即又有些憂愁,但她或許不知道自己在憂愁。

娘親回到天上之後弟弟怎麽辦呢?——大丫怎麽辦呢?大丫托著圓臉蛋兒,嚴肅地陷入沈思。

大丫怎麽能沒有娘親呢?她才不要只能和爹地一起。娘親香香的。娘親早上會蒸花糕,會在衣袖上繡樹葉,會把衣服疊方方。爹地只會砍柴。

大丫和弟弟都不能離開娘親。娘親就算回到天上,也一定會帶著大丫和弟弟的。

娘親對大丫和弟弟最好了,一定不會把他們留在地上的。

大丫這麽想著,又開心起來。

這時屋門開了,馬上要回到天上的娘親和娘親朋友走出來。他們敲敲墻,他們揭揭瓦,連院子裏種的小青菜都被那個陌生仙女扒拉了兩遍。

娘親也老是這樣。大丫以前還覺得有點奇奇怪怪的,現在看來,這大約是回到天上需要準備的儀式。

大丫剝豌豆剝累了。

她搬著小竹凳回到屋裏。現在屋裏只有躺在搖籃裏的弟弟了。

接著,大丫就看見了竹籃裏的紅紅的櫻桃,看著真好吃。

大丫咽咽口水,伸手去夠桌子上的竹籃。這對於個子矮矮的大丫來說有些困難了。

但是好在竹籃還是被她拿到了。籃子裏的櫻桃是洗過的,還掛著閃亮的水滴。

這是弟弟突然哭起來。大丫嚇了一跳,整個竹籃都掉到地上,紅紅的櫻桃滾了一地。

在弟弟的哇哇大哭裏,大丫看著地上的櫻桃,也難過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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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皮是在山坡上的櫻桃樹下被找到的。

唐黎和寅娘去往村子的另一邊,唐黎在路途中感慨寅娘身體之柔弱,短短村頭到村尾的距離,寅娘就已經氣喘籲籲。

這就是使用毒草的代價,寅娘借此得到了美貌人形,卻失去了天生的強健體魄,和自由。

幸好唐黎是擁有幻化天賦的狐族,也幸好她無意中得到了仙草種子。

如果她當時沒有得到仙草會怎樣呢?那就只能化作眉眼細長容貌平平的樣子,對鏡自攬時體會不到如何賞心悅目。

如果真是這樣,唐黎或許也會鋌而走險地尋找毒草,只為了能化作艷光四射的美人。

畢竟,她澆灌仙草的代價也不可謂不大。

……但是,如果代價是自由呢?

唐黎心知肚明,這麽些年在人群中恃靚行兇,胡作非為還能全身而退,就是仗著自己為妖的本領。倘若她空有美貌而無其他傍身,失去自由是必然的,或許失去性命也是自然的。

很多年前,唐黎澆灌仙草的時候,也稱得上痛苦切齒。

彼時她只是認為,美麗是世間的瑰寶,自然不是那麽容易獲得的,因此所付出的也是值得的。

便是如今她也能毫不猶豫的說出,美麗是需要巨大代價的。

但是,若是真讓過慣了逍遙日子的唐黎在美貌和自由之間二選其一,選擇美貌的唐黎或許只是在站著說話不腰疼。

她只能慶幸自己得到了仙草種子。

想到這裏,唐黎對寅娘難免有些同情。……她昨晚還說寅娘蠢來著。

天色曀曀。風聲嘯嘯。

寅娘用纖細的手指攏了下被風吹亂的頭發,神色不明,“我們回去吧。”她補充到:“天氣不好,要下雨了,肖郎應該快回來了。”

她們到村子的另一邊,是為了避免對紙鶴產生幹擾,好讓紙鶴找到虎皮。

她們回去的時候,白曉禦正在櫻桃樹底下鏟土。

唐黎問:“找到了嗎?”

其實白曉禦不用回答她們也知道,虎皮找到了,就埋在櫻桃樹下。

寅娘幾乎是奪過了白曉禦手裏的鏟子,去挖那個淺淺的坑。

高大的櫻桃樹根系發達,更別說虎皮是數年前就埋下的。唐黎又去找來兩把鏟子,三人埋頭挖起來。

風把櫻桃樹葉吹得嘩嘩響。

白曉禦看到有熟透的櫻桃掉下砸進泥坑裏,也有寅娘滾落的淚滴。

終於,寅娘的鏟子接觸到不同於泥土沙石和樹根的異樣的感覺。

金黃的虎皮從深深的泥坑裏露出一角。

寅娘直接把鏟子丟到一邊,用雙手去刨土。泥土嵌入她瑩白的指甲裏,她放慢動作,小心翼翼,仿佛這原本就屬於她的東西是什麽得之不易的珍寶。

白曉禦和唐黎也放下鏟子,站起身來。

櫻桃樹下,隔著寅娘和土坑,一人一妖對視,都發現對方的眼睛裏似乎有些情緒。

但是沒那麽高的默契又使他們不確定自己有沒有看明白對方的眼睛是想說些什麽。

似乎是有些漫長的對視。但時間還不足以寅娘挖出她的虎皮。

“寅娘!寅娘!”

這時山坡下傳來肖郎的聲音。

快下雨了,他提前回家,卻只在家裏看見的抱著小兒子的大丫。他出門來找,看到妻子和兩個客人圍在櫻桃樹下。

不祥的預感堵住他的呼吸:

他深埋的秘密被發現了。

他的妻子站起來,手裏拿著滿身泥土臟汙的,金色的虎皮。

“寅娘!”肖郎哆嗦著嘴唇,不死心地挽留。“你我夫妻五載,日子不說多好,也不曾委屈過你……兩個孩子還小,也絕對離不開你,他們可是你的親生骨肉啊!”

寅娘站在山坡上,居高臨下地俯視他。她面無表情,眼神冷漠得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肖郎也像是第一次認識她一樣。他的妻子寅娘從來溫柔如水,什麽時候露出過這種表情。

……不對,有的。五年前,在湖裏洗完澡的纖細美人赤足上岸,沒有在原來的地方看見她的虎皮。透過層層疊疊的灌木叢,肖郎看見她就是這樣的表情。

突然,一種巨大的恐懼擊中了他。

肖郎直接雙腿一抖跌倒在地上。

就在他面前,寅娘絲毫不帶猶豫,披上虎皮,化身成一只巨大的,金色的老虎,從山坡上呼嘯而下。

“妖怪啊!!”

高大的樵夫嘶吼,掙紮著想要站起來逃跑,但死亡的威脅讓他手腳發麻。

“救命!捉妖師救我!”

唐黎攥住了白曉禦,金色的老虎一口把樵夫吞下。

就在剛才,白曉禦已經下意識握住劍柄要縱身而出,唐黎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唐黎明知故問:“你幹什麽?”

短短一句話都功夫,樵夫的求救聲已經聽不見了。

白曉禦回頭凝眸看向唐黎,唐黎與他對視,神色嚴肅。

白曉禦又去看山坡下的金色老虎。

吞了一個人之後的虎妖尚在原地徘徊。似有所感,虎妖擡頭望向山坡上的捉妖師,與他遙遙對視。

兇目利齒。

白曉禦就該一把符紙扔出去。捉妖師本該這麽做。

白曉禦被唐黎抓住的肌膚有些發燙。

風搖著櫻桃樹,新櫻灑落一地。

“昨晚你說,長時間被簪草寄生後的妖,就算化回原形也會失去神智?”

“什……”唐黎還等著他突然發難,聞言楞了一下,下一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說?”她也看向山坡下的虎妖。

虎妖目帶兇光地齜牙咧嘴,見他們只是站在原地便不再理會,直接轉身去往山林,身形淹沒在綠色的叢林裏。

風呼嘯而過,天空陰雲滾滾。

山坡下的院門打開,一個三四歲的女孩抱著一個繈褓中的嬰兒走出來。

或許是陰沈的天氣讓她害怕了,小女孩在風中尋找他的母親。

“娘親!娘親你在哪裏?”

緊接著,她懷抱裏的嬰兒也哭起來。娃娃的哭聲幾乎從村這頭傳到村那一頭。

金色的老虎像風一樣去而覆返,一口吞下她的兩個孩子。

孩子的哭聲和喊聲戛然而止。

緊接著,她終於,安心地奔向屬於她的山林。

這一切被山坡上的白曉禦和唐黎盡收眼底。

像是在對誰解釋,白曉禦說道:“寅娘……那只老虎,連自己的孩子都吃,分明已經失去了神智。我是捉妖師,又不是打虎師,管不了它。”

唐黎抓著白曉禦手腕的手向下,牽住了他的手。

“你笑什麽?”白曉禦問。

唐黎眉眼彎彎。

一顆大水滴穿過櫻桃葉,落到唐黎的眉心,濺開一朵小小的透明的水花。

她說:“夏天要到了。”

嘩嘩——

於是天地間的密密的雨幕把唐黎和白曉禦籠罩,把村莊籠罩,把深深的山林籠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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