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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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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今日也在下小雨。

山間的綠色像是會隨著雨水淌落,淌到嘩嘩作響的山間溪流裏。

雨中漫步或許應該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但不幸的是,白曉禦和唐黎總共只有一件雨衣。

就像不願意分享唯一一塊毯子一樣,白曉禦也不願意把雨衣讓給唐黎。

妖怪需要什麽雨衣呢?白曉禦甚至覺得唐黎可以給自己變出一件雨衣來。

所以唐黎賴在一個路邊亭子裏死活不願意走了。

她身上的衣裳和鞋子滴水不沾,光潔如新,這麽看都比雨衣好用,但她還是覺得白曉禦冷酷無情。

她的發上蒙著一層細細的雨珠,像剛從濃霧裏穿過。睫毛看起來也有些濕潤,在初夏看起來像是有秋季的寒意。

“你就讓我這麽淋著雨嗎?你未免太不知道體貼了。雨不停我就在這亭子裏不走了!”

白曉禦:“……”

現在唐黎知道白曉禦露出這種表情就是要說出一些自己不愛聽的話了。但是他最終只是張了張嘴,什麽也沒說。

唐黎感到有點奇異。

在唐黎的堅持下,雨下大了。

又大又密的雨水往亭子上潑灑,亭下的唐黎有種這破亭子隨時會塌的錯覺。

唐黎眨眨眼,露出楚楚可憐的神情,帶著水汽的臉頰美得驚人。

“這回我們要困在這裏了,這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唐黎把手伸進白曉禦的雨衣,去拉他的衣袖,“這可怎麽辦呀?”

白曉禦默默從她手裏抽出自己的衣袖,轉頭去看亭子外面的天空,“只能等到雨停了。”

唐黎:“?”

唐黎沒管他說的是什麽廢話,只是握了一下空空的掌心,隨後用探究的目光註視白曉禦的臉。

白曉禦在她的視線中很自然地坐到亭子的另一邊。

可唐黎分明能從他僵直的後背和刻意避開的目光中看出他的不自然。

怎麽回事?白曉禦從來都不會拒絕和她的肢體接觸,更別說只是牽一下衣袖了。

在其他被唐黎看中的年輕男子那裏,唐黎是個純真活潑又有禮有節的甜美少女,拉拉衣袖,牽個手,幾乎是唐黎得手前的號角,換來對方的面紅心跳,想入非非。

但其實對於沒有人類廉恥的的妖而言,這點肌膚接觸算得上什麽?雖然唐黎自詡很會做人,有時也會為人類在這方面的拘束和虛偽感到無語。——只是手碰手那種程度而已啊。

所以唐黎很喜歡白曉禦。就像喜歡那個送她玉珠耳墜作為禮物的人一樣。

和白曉禦同行讓她覺得挺自在。

日常中不帶旖旎色彩的親密的接觸,雙方心知肚明的半真半假的抱怨或撒嬌,隨性的對人類而言有些惡意的言論,白曉禦都照單全收。

但是現在,白曉禦為什麽要避開呢?

雨聲裏,唐黎凝眉思索,很快找到了原因。

那天晚上,她用媚術,嚇到他了?

唐黎撥弄著系在腰間的流蘇,有些懊惱。

她承認那天有點急切了。

畢竟在客棧裏,他們從來分房睡,荒郊野嶺的夜晚又少點氛圍。難得能睡一間房,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既然白曉禦對她沒什麽非分之想,那就佐以媚術,迷惑他,引誘他,讓他為絕世的美貌傾倒,在意亂神迷之際獻出自己的心。

但是失敗了。白曉禦輕易識破了她的媚術。

唐黎對自己的媚術水平是沒有數的。她還用的上媚術的時候寥寥無幾。

如今看來,她的水平實在是有些低下,輕而易舉被白曉禦看破。不僅沒有成功,還適得其反。

她暴露了自己的對白曉禦的肖想,引來他的戒備和疏遠。

唐黎看著對面的白曉禦一本正經地坐著,背後是亭子的窗格和嘩嘩雨簾,仿佛只是恰巧與一個陌生路人在亭中避雨。

唐黎略有些懊惱地低頭,用手指繞著腰間的流蘇。

這時看著亭外雨簾的白曉禦“恰巧”偏過頭來,看到唐黎因為低頭被睫毛遮住的明亮活潑的杏眼。

唐黎只猜對一半。

另一半是因為她在櫻桃樹上的言論。

在寅娘家住宿的那個夜晚,與喜食人心的妖怪同行一路後,由於看破了她的媚術,白曉禦終於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被當成了唐黎的獵物,自己的心臟就是她垂涎的目標。

如果只是他胸膛裏的心臟也就罷了。白曉禦作為捉妖師少年出師,收服的妖也多不勝數。太多的同他相熟的或者並不認識的捉妖師死於妖怪之手,白曉禦早就接受了自己大概率會面對相同的結局。

但是偏偏,唐黎有自己的堅持,就像她絕不會順手牽走一根糖葫蘆一樣,她也不會不經過同意就取走一顆心。

在唐黎的眼裏,他也終將獻出自己的真心和生命,只是因為他輕浮地、鬼迷心竅地沈溺於她的美色是嗎。

就在他的對面,這個披著人皮的別有所圖的美麗少女正安靜地坐著,身後的山樹,雨幕,窗格,讓她看起來像一幅大師的寫意畫。

白曉禦意外有一種難以言說的,被冒犯的心態。

他原先以為,唐黎那些親昵的仿佛依賴的動作,輕松活潑的話語和神態,正是因為她並不是真正的人類少女,所以不受拘束,自在隨性甚至天真爛漫。

如今看來,白曉禦簡直要為自己的輕信而感到不可思議。他明明從一開始就知道,唐黎無情到殘忍的妖怪,要用活生生的性命來滿足口腹之欲不是嗎?

她只是在最大限度的利用自己美麗的皮囊,編制一個甜蜜的陷阱。

就像現在。

雲銷雨霽,太陽在雲後露出半圓,淺金色的陽光灑落大地,有一束透過亭子的窗格,剛好落在唐黎白皙的側臉上。

她露出甜美的笑容,酒窩深深。“雨停了,我們走吧。”

雨後的路面有些泥濘。唐黎提著裙擺,穿行在兩邊茂密的金色蒲兒根花叢之間。

她忽然停下腳步,回頭對白曉禦笑得眉眼彎彎,分明是在等白曉禦問一句“你笑什麽”,好把她意外想到的一件趣事分享給他。

又是這種甜美純真的笑顏,一次一次地把白曉禦欺騙。

白曉禦最終沒有接話,只是從她身上移開視線,望向綠樹掩映的青山,和山後遙遠的理城。

//

他們途徑舒城,白曉禦去補充些幹糧。唐黎跟在他身後,又看他添置了毯子雨衣之類。

“你考慮的可真周到呀。”

白曉禦和賣雨衣的大娘討價。

“你不會只是想讓我不再用你的毯子吧?”

白曉禦嘗了嘗熱情大爺推銷的幹果。

“你未免也太冷酷太絕情了!”

“啪。”白曉禦放下手裏的一小袋冰糖。

他回頭看了一眼唐黎因為氣惱而有些泛紅的臉,算是對她的話做出回應。

但他沒什麽想說的。他明白自己或許是在大膽地試探。

初相遇時,白曉禦很容易擔心自己的哪句話惹唐黎不快而令她大開殺戒。但很快,白曉禦就發現唐黎並沒有那麽蠻不講理,相反,哪怕他說出些唐黎不愛聽的話,她也只是像小女孩似的逞一逞口舌之快,或者不輕不重地錘他撒氣,連帶著他也能放松地和她相處。

那麽,她這些寬松隨和有幾分真幾分假?對他這樣明顯的故意疏遠和不理不睬,她又會忍耐到幾時呢?

白曉禦轉身向下一個香料鋪子走去。

唐黎什麽時候遭受過這種態度?

不願意就不願意嘛。她又不是那些欺男霸女的惡棍,會用武力逼人就範。幹什麽做出這種被欺淩霸占的小媳婦寧死不從敢怒不敢言的樣子。仿佛她犯了天大的錯事一樣,可她何錯之有呀?

同她鬧什麽別扭嘛!

但是,唐黎眼見著白曉禦在吵嚷的人群中十分出眾的容貌,想起他在滋滋冒油的烤兔子上撒上香料,以及好幾個靜謐的夜裏,她躺在白曉禦身側聽到他急促有力的心跳聲。

唐黎覺得自己不該放棄。

在他們即將離開舒城的時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一個年輕女子不小心撞到白曉禦身上。

她個子嬌小,抱著一袋枇杷低頭匆匆趕路,一不小心撞到白曉禦胸前。

“哎呀!”早熟的枇杷滾落一地,女子連忙彎腰去撿。

“你沒事吧?”白曉禦幫她撿起枇杷並扶她起身。

“是我的不是,沒有仔細看路……”女子帶著羞赧和歉意擡眼,露出一張清秀的臉。

白曉禦身後的唐黎直瞪眼。

這女子的動作分明是故意的,今天又不是燈節,不丟手絹改丟什麽枇杷。她梳著婦人的發型,又年輕又漂亮,莫非是生活孤苦無依的小寡婦,見白曉禦是風塵仆仆的過路人打扮,又身材高挑,容貌出眾,便起了主動示好,遠走高飛的心思。

偏偏白曉禦還語氣這麽溫和,還幫她撿枇杷。明明都是別有所圖,白曉禦為什麽對陌生女子這麽溫柔,卻這麽過分地對待她?

那個女子細聲細語地向白曉禦道謝,卻突然朝他身後露出驚詫的表情,趕緊抱緊了枇杷低頭匆匆跑開了。

唐黎便看到白曉禦回頭,略帶不讚成地看她一眼。

唐黎理直氣壯地回視。

怎麽她又有錯了?

面對白曉禦無端的指責,唐黎是可忍孰不可忍。

唐黎咬咬牙,也幹脆不說話。

於是一人一妖就陷入了冷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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