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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燼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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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燼歡

“你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嗎?!”

幽香更甚,晏寧幾乎要站不住,身體搖搖欲墜。

她躲過了玉澤伸過來的手,撐著墻壁站立。手指在經脈處輕點,封閉了嗅覺,這種不受控制的癥狀才好了些許。

眼前仿佛籠罩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她越發看不透玉澤此人。

方才的和言細語,如同水蒸氣般迅速被蒸發。晏寧冷聲道:“莫要讓我輕賤你。”

青年的眼中仿若盛滿寒霜,又交雜著些許痛苦的火焰。冷熱交織,灼得他難受。

見晏寧站不住,他彎腰想要將她打橫抱起,卻被推開。

“別碰我!”

晏寧的眼中泛著些淚花,她緩緩地摸著墻挪動到門口,因松懈了力道,無法推開門扉,只得倚靠著墻角,緩緩蹲下來。

如同一只困獸,展臂環抱住自己。

以一種近乎防禦的姿態。

退避三舍,避若毒蠍。

玉澤的心一點點揪起來,凍在原地。

他的寧寧,會關心身邊的好友,會憐惜囚於塔中的異獸。可她說要離開,便連一點多餘的眼神都不肯分給他。

山間清風,皎皎明月曾落在他身上,他不願失去。

熱風從大開的窗戶裏鉆進來,如火紅色的游龍燎得他皮膚發痛。

檸香因主人不受控制的心意被放大,彌漫在屋內的每一個角落,一波又一波的巨浪翻滾,帶著侵略性的意味。

晏寧目眩神迷,淚水蓄在眼眶中:“你是不是被什麽邪祟影響了?你知道的,我能控制你的生死,你也不想死在這裏吧?”

青年忽然欺身靠近,即使蹲下來,落下來的陰影也能將她籠罩住。

“死在寧寧手中,也是一樁幸事。”

他的唇色鮮艷,嗓音如同鬼魅,生要纏著晏寧,死也要死在她手中。

晏寧打了個哆嗦,她收斂了心神,判斷不準殺了玉澤,是否能達到破開空間的目的。

更何況,空間內的異獸還未轉移,她不可能冒著空間破碎、波及無辜的風險,去做這種嘗試。

她的心逐漸變得冰涼,硬是擠出來的淚花生生地憋了回去。

“你放我出去,等我完成了手頭的事情,再回來陪你好不好?”

玉澤看著她,面龐上浮現出一點破碎的痛苦:“不,你不會回來的……”

他的眼珠並未朝著晏寧的方向,目光空洞,喃喃自語聲漸漸變大,狀似異獸的低吼。

“寧寧……寧寧……寧寧!”

青年身上漾起不祥的妖異紅光,如黏濕的水潭波紋。

他雙目失去焦距,身後的尾巴“砰”地出現,眨眼間變得又粗又壯!

原本細軟舒適的絨毛粗如針,直直地朝晏寧襲來!

晏寧在地上翻了個滾,迅速站起身,破門而出。

剎那間,她緊張到不能呼吸,一顆心被吊到嗓子眼。長槍被她緊緊握在掌心,對準屋內的人,尖端在陽光下反射出冷光。

過於龐大的尾巴限制了玉澤的行動,他一時難以從門中鉆出來,竟然呆楞在原地。

他低垂著頭,臉側滴滴答答地滲出血,順著銀發一路流下。

“寧寧……寧寧……不要……不要過去!”

玉澤無意識地喃喃完,猛地擡起頭,赤紅的雙眼死死地鎖定晏寧。他瘋狂地撞擊著小屋的墻體,大有破竹之勢。

不要去哪?

恰逢此時,虛空中傳來一聲輕笑。

“找到了。”

在這聲音落下的同時,晏寧渾身冰涼:“搖光君?”

搖光君溫和的嗓音中帶點興奮:“好孩子,跟我回去罷。否則,你朋友的下場只會更難看。”

厚重的烏雲遮蓋了蒼穹,一塊塊地壓在晏寧心頭。

她嘴角扯起一個嘲諷的弧度:“怎麽,到你手上送死嗎?”

虛空中的那道女聲帶有些被冤枉的哀怨:“孩子,我在你眼中就如此不堪嗎?你知道的,我從未傷過你。”

若放在以往,晏寧倒也會被假象蒙蔽。可眼下,她長吐一口氣:“道貌岸然。”

搖光君似乎被激怒了,隨即嘶吼:“你當真以為能帶走那些異獸?”

“可笑!我早已在它們體內留下契毒,只要我想,即刻毒發,它們全都得死!”

契毒……

若按照尋常契約,一個人契約這麽多異獸,心神早已遭反噬,一不小心便會爆體。

這種“契”,則能約束更多異獸。

玉澤被操縱了!這契毒有蠱惑心神的效果!

晏寧偏頭去看玉澤。

青年的手掌緊緊地扣著門框,指甲血順著門框蜿蜒而下。

——他在與搖光君的意志作抗衡。

一瞬間,晏寧心跳如擂,仿佛有種子要破土而出。

搖光君話鋒一轉:“若非上次交戰,我倒是不知地牢內的異獸,竟有化形成人溜出來者。”

“倒是行了方便。”

話音剛落下,木門被撞得哐哐作響、搖搖欲墜的異動停止了。

玉澤如同傀儡般機械地擡起手臂,手指在空中輕點,離開空間的通道出現!

“請吧。禦獸宗如今在眾目睽睽下,這等局面有你一份功勞。”搖光君的尾調上揚,透露出遮擋不住的滿滿信心。

此言,是在向她釋放微弱的安全信號。晏寧一咬牙,跨步走入通道內。

大風驟起,刮得女子的衣袍獵獵作響。

寬大的衣袖裏盛滿了風,抽打在青年臉上。

玉澤周身的攻擊氣勢逐漸弱下去,尾巴鮮血淋淋,衣裳破損,像個用完即丟的破布娃娃。

他看著女修鉆入通道的身影,渾渾噩噩地呆立。

一滴血淚,從青年眼眶滑落,砸入土地裏。

轟隆隆的雷聲作響,蒼穹仿佛要被撕裂開,紫電閃過,天空烏沈沈地壓下來。

戒律堂外的中心廣場上,眾人不敢出聲。一名激動的小弟子忍不住大喊:“晏寧!是晏寧!”

冷冽的、泛著白光的通道中,身著紅黑長袍的女修踏步走出。她手執一桿銀槍,高高束起的墨發隨風舞動,眼神明亮、深邃,寒星點點,隱約有火星迸發。

“她不是已經被逐出宗門了嗎?怎麽還敢來?!”

“喪門星,來了宗門就整出一堆破事!現在連禦獸塔都沒了!”

抱著劍的小弟子囁嚅道:“這……話也不能這麽說,她做的那些靈器十分好用……”

“你還替她說話?宗門都要被她炸翻了!”

廣場上,議論晏寧的嘈雜聲不絕。她不為所動,目光掠過旁人,落在高臺上的一群人身上。

除去搖光君、楊長老、蘇長老、張夫子等門內之人,還有監察會的監察使。

人群中沖出來風風火火的紅裙少女,連帶著兩抹鵝黃色的身影奔向爭議中心的人。

晏寧的衣袖被少女扯住,擡眼正對上一汪水亮亮的眼眸,少女嘴唇張合:“寧寧,你快解釋,還來得及!”

“矜矜,回來,不可胡鬧。”

開口的是立於臺上的監察使謝濟安。

晏寧輕輕撥開越矜的手,又沖著好友們搖頭示意,這才仰頭看著高臺。

“既然監察使們也在,想必是要拿我問罪了?”

她的聲音不大,敲冰戛玉的嗓音中聽不出情緒。

四周議論的人卻漸漸啞了火。

斜雨絲斷斷續續飄下來,即使在場的都是修士,也不免四散開來,去屋檐下躲雨。

除了站在晏寧身邊的三兩好友,剩下的人,都靜靜地看著她。

無數丸眼球滴溜溜地在自己身上轉。晏寧又重覆了一遍問題。

她看著一襲月白長裙的搖光君略微站出隊伍,隔著細密的雨簾,半是惋惜半是嘆氣:“我平素最欣賞這孩子,有天賦又肯努力,哪知她會走上斜門歪路……”

“門中出了孽徒,我絕不姑息!”

監察使點頭稱是:“晏寧,若是你知錯,盡快認錯伏法,或可留一線生機。”

晏寧冷冷地掀起眼皮:“不知監察使可有證據?”

監察使和搖光君交換了個眼神。

“既然如此,那便讓你,讓所有人都弄明白,禦獸塔爆炸日到底發生了何事!”

一道光幕出現在空中,是大乘期大能的拓印秘法,搖光君的手筆。

禦獸塔內,地面的泥土翻滾,女修往空洞裏投入了儀器。搖光君的身影出現在光幕內……

畫面的最後一幕,是爆炸的劇烈震動和塵土飛揚!

“這……這也太……”

“事實在此,看她如何狡辯!”

“虧我曾經還對她有幾分好印象!”

正義的審判之詞,如滾雪球似的,越滾越大。夾雜著雨絲,刺在晏寧身上。

她動了動身,踩著臺階,一步步往上走。

眾人驚恐地推開,躲到修為更高的長老們身後。

“不巧,我也有些東西要給大家看。”晏寧忽然勾唇輕笑。

她的手剛摸到芥子囊,搖光君面色已白如紙:“你想做什麽?還不乖乖認錯?!”

見自己的女兒越矜等人還站在晏寧身後,謝濟安眉頭一皺,將這三人牽引回來,如護小雞崽子似的。

“爹,你不許扣著我!”

“你們別攔著我!”

“寧寧……師妹……”

隨著晏寧擡手,另一道光幕隔在她和對面人之間。

暗無天日的,埋藏著禦獸塔三層的秘密,在這樣一個陰雨天,得以公之於眾。

畫面中,搖光君保養得體的臉部線條緊繃,手下翻飛。

一具又一具異獸屍體,被拋在角落裏,血肉蠕動,流淌下森森黑水。

“嘔——”

場上不知有誰率先嘔了出來,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

接二連三的嘔吐聲,讓搖光君等站在前頭的人,面色一個賽一個地難看。

“你本不必置我於此地。”晏寧站在長階一半的位置,明明是落於低位,卻仿佛她的身形更為高大。

雨,下得更大了些。

晏寧眼中掠過一絲冷意。

搖光君最先反應過來:“你一個金丹修士,怎麽能習會拓印術法?”

陸續也有聲音附和。

被攔在另一陣營的方壺水大聲嘶喊:“晏寧會做一種記錄畫面的靈器,名為記錄儀!我可以作證!”

站在他旁邊的謝景山,手做喇叭狀:“我也可以作證!”

謝濟安暗暗掐了一把兒子的手,又轉過頭,看著對面這個他也曾欣賞的女修。

“晏姑娘,這個恐怕很難作數。”

又一次出乎意料地,女修沒有多作糾纏。她點點頭:“那這個人證呢?”

她身後本無人,蒙蒙水霧中,卻突然飄出來一道虛影。

這道影子很淡,淡能隨便來陣風就能將她吹跑,依稀能看得出是個梳著雙髻的妙齡少女。

“阿眠!我的女兒!”搖光君一聲大喝,全然失去了往日的淡然模樣。

竊竊私語聲在眾人中響起,不外乎是問阿眠是誰。除去幾名長老的臉色鐵黑,旁人再是不知道這少女的來歷。

少女的淡影輕微晃動:“阿娘知道,我還有一絲靈魂碎片在晏寧身上,所以想逼我現身,對嗎?”

搖光君楞神,臉上風雲變換,忽而變得瘋狂,騰空而起去捕捉那抹殊影。

卻撲了個空。

晏寧靜靜地凝望這一切。

這底牌的重量,壓得她喘不過氣。

阿眠淡然地敘述著事情的起末,將搖光君犯下的罪行倒了個清楚。她早已是無根浮萍,冷漠地看著搖光君用各種手段,試圖將她帶走。

在場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倒吸涼氣。

“不、不!這怎麽可能!所有方法都不奏效!”搖光君抱頭大喊,失了心神。

阿眠的身影,如風中飄燭,愈發黯淡。

因沒有靈力控制,雨水能侵入這位大乘期的衣裳,令她呈現出從未有過的落湯雞模樣。

晏寧咬了咬下唇,幾步跨上臺階,與監察使們平視:“想必各位都看了通靈寶上的消息罷?”

“如今可願相信在下?如今,我可還有罪?”

事已至此,真相已經浮出水面,已經接近蓋棺定論之時。

一絲不對勁的預感在晏寧心中浮起。

搖光君若是只想逼出阿眠的存在,何必選擇這樣一個大庭廣眾的場合?

她擡起濕潤的眼睫,看著雨幕中的搖光君。

那樣狠厲而決絕的眼神……

晏寧渾身一顫,眨眼間被無形的大掌吸過去!

搖光君掐著她的脖子,詭異的響聲驟然出現,血色的牢籠從地底拔地而起!

數不盡的呼喊聲漸飄漸遠,只有白衣女子的聲音在她耳旁放大:“用你的軀體作容器,燃我的血,阿眠的魂魄定然能回來……”

帶著荊棘的肉刺同時紮入兩人的皮膚裏。

晏寧腦中轟然,大滴的雨水砸得她看不清狀況,只模糊看到一根過分巨大的刺,洞穿了搖光君的心臟!

以親族為祭,以活人為媒,喚舊人魂魄——這是禁術!

白衣女子顫抖著伸出手,強行替晏寧閉上雙目:“囡囡,乖,不痛不痛,很快就好了。”

確實不痛。紅色的荊棘只是刺進了她的皮膚,吞噬著她的血肉,晏寧卻沒有任何痛感。

玉澤、是玉澤代她承受了這一切!

忽然,搖光君艱難地嘶吼:“為什麽……不起效……”

飄在空中的少女虛影越來越淡,最後不可見。掐著晏寧脖頸的那雙手,了無生機地垂了下去。

阿眠的虛影趴在血牢旁,焦急地張大嘴巴,手捶打著牢壁。許多人都擁過來,無聲地吶喊著什麽。

血牢隔絕了聲音,什麽也聽不到。

雨下得越來越急,凝成朦朦朧朧的虛影。

晏寧心中雖驚駭,手中的動作卻並未停止。

腦中混混沌沌的,她不知所措地站起來,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

“玉澤,是你嗎?”

出聲的瞬間,晏寧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她怎麽又能聽到聲音了?

那人轉過身來,臭著臉道:“我不喜歡人類,你別跟著我了。就算你是貓薄荷變的,也沒用。”

晏寧險些氣笑,他要是不喜歡貓薄荷,幹嘛總纏著她?

不過,玉澤的臉好像變得有些不一樣了,好像……青澀了很多。

身量也矮了不少,倒像是……少年時期。

縱使心中疑惑,晏寧還是選擇往前走,跟上快步離去的少年。

少年的背影變得模糊起來,晏寧眨眨眼,擡手試圖抹去眼前的水霧。

卻冷不丁撞到了少年的脊背。

“哎喲——疼疼疼。”

一抹溫熱落在她額頭,晏寧不可置信地看著少年溫柔地替她揉著額頭,他的耳根迅速變紅。

“你你你!”晏寧迅速捂著額頭退後。

“抱歉,是不是給你揉疼了?”玉澤手縮回袖中,躲閃著不敢看她的眼睛。

還沒等晏寧看清少年紅了耳朵的模樣,下一瞬,哭喊、喧鬧、咆哮聲鉆入她耳中!

她痛苦地睜開眼,胸腔處被飽脹的情緒充斥著。

“好疼……”

她只能發出微弱的蚊吶聲,生命力正快速從她體內流失。

晏寧用力地睜著眼,看到玉澤蒼白如雪的臉龐,青年嘴唇顫抖:“寧寧,你不會死的……我會救你……”

她躺在青年的懷抱裏,豆大的淚水啪嗒啪嗒地滾落。

轟地一聲,落了灰的記憶爭先恐後地往她腦子裏鉆。

……

“玉澤玉澤,你有沒有小名呀?或者表字?”

“沒有。”

“那我就叫你大名好了。”

少女湊過去,好玩似地摸摸他的耳朵,卻被反手抓住手腕。

少年色厲內荏,紅著臉:“別亂摸。”

……

“玉澤,我今天又給你帶了小魚幹,開不開心?”

“還、還好。”

“那你今天有沒有多喜歡我一點?”

“晏寧!你能不能矜持一點?”

少女抱著食盒離開地牢,念叨著:“今天好感度漲得好少!這要猴年馬月才能做完任務回家啊!”

……

血霧彌漫,刺痛了晏寧的雙眼。

喧鬧聲擦著她的耳朵軟骨,呼呼的風往耳朵裏灌。欲海之上,她看到的畫面與回憶重疊。

那些並非虛假的幻象,而是曾經存在過的真實!

外頭一堆人不停地攻擊著牢壁,血牢堅固無比,沒有任何破開的跡象。

晏寧強忍著不適,調用乾坤轉換儀的速度越發快起來,紅光在她手中越盛,眼看著馬上就能破開血牢——

然而這些利刺,卻忽然像生了靈智似的,紛紛退出,往另一個方向伸去!

雨幕太大,失力的晏寧被友人扶起,看到銀發青年被荊棘刺穿。

那些枝丫仿佛找到了真正的主人,將玉澤團團圍住,形成新的血牢,噸噸噸地飲起血來!

“玉澤!!”

幾乎是在這一瞬間,晏寧驟然明白了那些奇怪的預感從何而來。

那些想要留住她的意圖,暗中結下的死契,昭示著一個事實:

玉澤早就做好了為她犧牲的準備。

【警告:檢測到宿主生命體征微弱!】

【生命值50%……40%……10%……】

青年張了張唇,唇形由大縮小。

他說的是:“寧寧,好好活下去。”

血牢上紅光大盛,無數金色光點滿天飛舞,囚於籠中的困獸,已有了逸散的跡象。

晏寧雙眼通紅,抽幹體內的全部靈力,註入轉換儀中!

嘈雜的聲音一瞬間消失,周遭的靈力波動如同燃盡的火星,逐漸平息。

世界,覆歸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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