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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1章 誰是叛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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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1章 誰是叛逆

那原本就是從喬琰的手中發出的奪命一箭。

她雖還在這縱馬馳騁的行動如風之間,但箭術上的造詣足以讓她在射出這一箭的時候精確無誤地命中目標。

而這自高處跌墜而下的一摔,更是讓他絕沒有了生還的希望。

眼見這樣的一幕,劉備不覺怔楞在了原地。

王允……死了?

對他做出了這等除賊覆漢宣言立場拉攏的王允,就這麽死了?

這絕不是劉備怕死,才讓他在此刻感到了什麽計劃失敗即將遭到清算的恐懼。

甚至在方才親自與喬琰對峙交手之時他還想著,倘若他不得不在這樣一個似有不妥的場合下與喬琰為敵,便是當真死在了她的手中也無妨。

可當親眼看到王允在這一箭襲來的殺招之下墜下城墻而亡,劉備卻無端生出了幾分從不真實感裏回歸現實的荒誕。

就好像是在這一刻,這出謀劃的居中樞紐倏忽斷裂開了一半,也將劉備此前那些用來說服自己接受這計劃並無問題的自欺欺人,都隨著這樣的一出摔墜而顯示出了其最赤裸真實的模樣,也讓他終於看清了這出圍殺的真相。

著火的宮城,混亂的內庭,殞命的公。

這是他眼前所見的東西。

也正是這些聲音和畫面,讓這出幼稚的將人誘騙進宮而後除賊的戲碼,在這一摔之間支離破碎。

這還並未結束。

劉備眼看著那些喬琰的親衛像是她和呂令雎所做的一般,飛速地穿過了那火勢依舊未曾停息的宮門,像是和他們被分割在了另外一個不同的世界。

而在那火勢又陡然加劇的烈焰吞吐之間,竟忽然傳出了一陣滋滋的聲響。

火花發出了一陣令人不安的跳動。

劉備的直覺讓他陡然感到了一陣說不出的危機感,他連忙高呼了一聲“後退”。

和他之間的極高默契,讓關羽在聽到這指令的一瞬即刻拉拽著韁繩縱馬回頭。

事實證明這個決定並沒有出錯。

甚至還未曾等到他們退出兩步,那城門之上埋藏著啞火炸藥的位置,便忽然炸裂了開來。

劉備此前還不知道,為何王允說什麽,就算他們沒能在宮城之內將喬琰給解決,在這城門之上也還有著一個對她的致命陷阱,必定能帶來一出令人逃無可逃的打擊。

在並未親眼見過火藥效果的時候,誰也無法想象,這東西居然能讓堅固的磚石灰飛煙滅,能被用來炸開鐵礦的礦脈,更能帶來一種用堅固的盾牌也難以阻擋的沖擊。

而雖有樂平月報對於揚州地界上火藥的初登場做出解釋,大多數人也不能理解,為何蔡昭姬會在撰稿之時用“變革”二字來形容此物。

但在這轟鳴聲響中,劉備見到了。

在此刻位處於城墻另一側的華陰守軍、金吾衛隊伍,連帶著被動靜吸引過來的皇甫嵩,甚至是距離宮城並沒有多遠,在這段將喬琰從宮墻之內接應出來的時間裏抵達此地的百姓,都驚愕難當地看到了這樣的一幕。

那原本還經歷過了一番加固的宮城城門,隨著那數額龐大的炸藥被引爆,在一種駭人的沖擊力作用下爆裂開來。

如果說那震耳欲聾的聲響已讓人恨不得讓初見此等景象的人奪路而逃,那麽這隨後的宮門垮塌一幕,便是讓人只覺自己也成為了那碎石煙塵之中的一部分,一旦當真置身於其中,唯有四分五裂一個結果。

長安已安定了四年半之久了。

這種安定也讓這一刻的動亂驚變和可怕場面,給人帶來了一種更加難以言喻的驚惶。

其實別說是這些驚見這一幕的圍觀之人,就連比喬琰慢上一步沖過城門的典韋等人在回頭朝著那爆炸的方向望去之時,都感到了一種心有餘悸。

就差一點啊。

倘若王允他們能將這火藥提早一步點燃,又或者是火藥的穩定性能得到保障,讓其威力最大的一出爆炸恰好在喬琰她們經行而過的時候被觸發,那即便是喬琰有著何種鋼筋鐵骨,也穿戴著上好的鎖子甲,都絕不可能從中逃出生天。

迸濺的磚石甚至在此刻將這城門都給變成了堵塞住的一片狼藉。

從喬琰的那頭看得不大分明,從劉備這邊卻可以清楚地看到,其中一片磚石被那驟然間迸發的力道給掀飛了出去,直接將從城頭摔墜下來不遠的王允也給掩埋了進去。

那原本是他給喬琰選擇的結局,卻在此刻成了他死後也不得安寧的歸路。

直到過了良久,這爆炸的餘波才徹底平息,讓這長安內宮的宮門回歸到了平靜。

可再朝著這城墻看去,又哪裏還有先前雖簡樸卻也自有一番氣派的樣子呢?

也不知道是因為這樣的斷壁殘垣場面還是王允等人的舉動更能帶給人一種心緒激蕩的啞然,在周遭的一片寂靜裏,只有間或從上頭滑落下來的流沙,還在發出著兩聲撲簌簌的聲響。

這就讓喬琰此刻開口說出的話雖不算大聲,卻也足以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原來,這才是……赤氣貫紫宮。”

她這話一出,頓時將眾人被那出爆炸給吸引過去的註意力給重新吸引了回來。

這個解釋……這個解釋乍聽起來荒謬,可再一細想居然還真是這麽回事。

王允在那城墻之上的種種表現,足以讓晚一步到來的皇甫嵩都將眼下的情況猜出大半來。

他在做什麽?

他在冒著叛逆之罪的名頭,也要將喬琰給圍殺在此地!

這等瘋狂到了要在最後點燃了炸毀宮門火藥的舉動,已讓人毫不懷疑一個事實,倘若這長安城中有什麽人,會將去歲十月裏那“赤氣貫紫宮”的天降異象給直接推諉到喬琰的身上,王允必定在其中占據了一席之地!

或者說,極大概率就是他做的。

可所有人今日眼見的種種裏,又哪裏是喬琰在做這冒犯於王庭尊嚴的舉動。

她在數年間的行事也絕稱不上是淩迫天子。

王允卻不同!

他是實打實地便在進行一出近乎於逼宮的舉動。

從鮮於輔這位衛尉居然會被人給禁錮看守在府中,便已不難讓人猜到,王允、劉揚連帶著鮮於銀的舉動,都絕不可能出自天子的授意,否則效忠於劉虞的鮮於輔不會成為需要被他們看管起來的存在。

而當宮城的城門在火藥的作用下被炸裂垮塌的那一刻,就如同當年袁術縱火焚毀洛陽北宮城門的那一刻,大漢原本就搖搖欲墜的體面在此刻更是蕩然無存。

王允他哪裏還將天子當做一回事!

無論他做出此等行經的初衷,是否只是想要將喬琰這個大司馬給剿滅,但在此刻的事實面前,他所謂的“在做應該做的事”並不能解釋他的行為,也掩蓋不了種種舉動之下的僭越!

這讓喬琰在並未得到劉虞詔令的情況下將王允給擊殺,都算不上是越權的舉動。

誰叫她這大司馬的位置,的確淩駕於王允的司徒之上!

赤氣貫紫宮……

這燒在長安內宮宮門之上的大火和隨後發出的爆炸,如何不能在其所展示出的顏色上該當算是赤色?

而這出發生在宮闈內院之中的驚變,伴隨著此刻天子劉虞的安危不知,又誠然是對天子居所的威懾。

固然在昌言之中都已說過了,天象之變不必聯系到人事的變化上,可一想到喬琰此前面對著的無端指責,她此刻將這句話給還了回去,竟只讓人覺得大快人心,而不是什麽在人死後都不將其放過的落井下石。

何況她顯然也並未被這出王允身死的結果混淆此刻的重點。

不過是須臾之間,她就已經讓自己從這喃喃自語的感慨之中回過了神來,當即伸手朝著那城頭指去,“將皇子揚拿下,問明他們手中到底有多少火藥,絕不能讓此物還有潛藏!”

皇甫嵩也陡然心中一緊。

被喬琰在朝堂上說起過的火藥出現在了王允手中,已經是一出意外,想想王允是想要讓此物成為阻斷喬琰最後退路的存在,那便絕不可能只是設防布置在這一處城門。

若是其他地方的火藥被引燃,誰知道會不會造成什麽不可挽回的後果。

假使有人趁著宮城防備的松懈將其順走,那就更是個大麻煩!

而要拿下的又何止是劉揚一個。

皇甫嵩只覺自己這個太尉,實是因這幾年間喬琰將該做的事情都給包辦了,加上年齡日長之後的精力不濟,居然沒留意到這樣的一出結盟叛逆之事,簡直是天大的失職。

喬琰將劉備從徐州地界上擒拿,隨後送到長安,對她來說需要負起的責任便已不剩什麽了。

無論是劉備關羽等人能參與到此刻的行動之中,還是鮮於銀這個做都尉的能將其兄長扣押,都得算是皇甫嵩的責任。

在從先前的驚愕中回過神來,又聽到了喬琰開口的這一句安排後,皇甫嵩也當即出聲喝道:“將逆賊劉備、鮮於銀也給我拿下!”

隨著這兩道指令,無論是太尉府所屬的部從還是喬琰的下屬都快速朝著這被磚石堵塞的宮門沖了過去。

這後續的一出爆炸讓這些穿過碎石縫隙的士卒都不由咋舌感慨,若非喬琰氣運驚人,王允等人的火藥居然是以此種方式存在,只怕方才的那句“大司馬”的呼喊裏真要帶上對喬琰的痛惜了。

可他們又哪裏知道,早在喬琰抵達長安的時候,為了防止王允還能拿出什麽讓她都來不及防範的殺招,防止左慈在對她已有承諾情況下還做出了什麽陽奉陰違的舉動,防止出現其他不可預知的意外,比如炸藥走火之類的情況,在跨過那長安城城門的同時,喬琰也對著系統做出了一道指令——

將這數年間積攢下來的屬性點,全部加在氣運之上。

距離喬琰上一次調整屬性點到如今,已經差不多過去四年了。

在她將劉虞給扶持上了天子的位置後,她就已因這個“謀士”所能達成的最高成就,將自己的所有數值都給點滿了,而上限始終是一個問號的氣運則變成了106。

現在這個數值已經到了一個極其可怕的地步。

在身份上,劉虞乃是天子,喬琰則是作為她下屬的大司馬。

而這位大司馬謀劃四方,何止是讓這長安朝廷的治下處在了太平安定的狀態,即便遭逢著這樣持續數年的天災人禍,也始終沒有讓流離之苦和災病多艱成為主旋律,更是因益州、徐州、揚州、幽州以及交州的相繼入手,將朝廷所能掌控的土地何止是翻了兩倍。

因大司馬的文臣武將雙重屬性,讓喬琰可以輕松地如同漢靈帝在世時候的那樣,讓自己所做出的種種舉措都轉換成了系統承認的謀士行動和成就。

一個超過了150點的氣運數值,在今日的這一出驚變中能起到何種作用?

喬琰不敢確定她得到的助力是否都因這出改變而起,畢竟她可以確定,她的那些下屬對她的傾力相護絕不是因為這等虛無縹緲的數值,而是因為厚積薄發,得道者多助。

但鮮於輔能被快速地在衛尉府邸中搜尋得到,皇甫嵩能夠恰到好處地出現在此地充當起了一個近乎於證人的角色,那宮城上布設的火藥也能夠以這等最符合她心意的方式引爆,沒有出現任何的一點紕漏,卻無疑有運氣的成分。

相比於喬琰的諸事順利,劉揚便只覺自己已置身於深淵之中,跌墜到了那谷底。

皇甫嵩的出現、宮門被攻破、喬琰突圍、王允身死。

這一出出的驚變讓他哪裏還有一點作為皇子的體面氣度,若不是他本就已經是跌坐在地的狀態,但凡是看見他此刻樣子的人都毫不懷疑,他會不會直接因為失神之中的一腳踩空,步上王允的後塵,一並摔到那地上去!

隨後的火藥爆炸,對於他來說更是近在咫尺之地發生的情況。

轟鳴的聲響經由磚石的傳遞來到他的面前,讓他的腳下都出現了好一陣震顫。

劉揚幾乎都要懷疑,自己會不會被卷入這爆炸的範圍之中,隨同那些被炸飛後落下的磚石一道砸在地上!

他何曾見過這樣的場面。

當年在那幽州地界上的兵變,他又沒有像是劉虞以及劉和一樣和公孫瓚處在正面作戰之中,是被從後方救援成功,送到那長安地界上來的。

他沒有經歷過兄長那等被流矢命中丟掉了小命的不幸,也沒有經歷過父親那險死濱海道的危境,這才對於人人都說他虧欠喬琰的救命之恩有著一種近乎漠然的情緒。

可今日的情況不同。

他是真的差一點就要丟掉性命了!

在極度的恐懼中,他幾乎是手腳並用地朝著爆炸發生地方的反方向爬行。

直到餘波的聲音也徹底終止後,他才終於意識到,自己的身體沒像是那城門一般變成這等一地狼藉的情況,而是還全部完完整整地長在他的身上。

但還沒等他松一口氣,他就聽到喬琰下令將他捉拿的聲音。

劉揚想都不想地便脫口而出:“你們不能殺我!我是陛下的兒子!”

因滾落和逃竄間的落灰,因緊張而冒汗,當劉揚靠著僅剩不多的力氣站了起來,從那宮城的城墻之上探出頭來,朝著喬琰和那個方向的其他人怒喝出聲的時候,簡直是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還滯留在此地圍觀的群眾都難以理解,為何這樣的一個跳梁小醜居然會是大漢皇室子弟。

偏偏劉揚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此刻展現在眾人面前的到底是何種面貌,只是看著那城下的為首之人。

喬琰此刻依然端坐在馬上,手中握著那柄用來射殺王允的長弓。

雖說在她的手裏並沒有第二根箭矢,可在劉揚看來,她可以一言不發地將王允給擊殺在當場,在他早已該當算是將喬琰給激怒的情況下,她為何不能也將他給殺了?

劉虞這位天子都是被她給扶持上位的,他這個做兒子的也就更加沒有多少分量了!

迫切保命的情緒在這一瞬取代了他心中所有的想法,也讓他緊接著又沖著皇甫嵩高呼了一句,“太尉要放任大司馬此種行徑不成?”

“行徑?什麽行徑?”喬琰冷笑了一聲,搶在皇甫嵩的面前朝著劉揚喝道:“沒能掉入你等意圖將我在這陷阱之中誅殺,反而從重圍之中橫空殺出的行徑嗎?”

“也不知道該不該說,你等拿天子病重的由頭將我誘騙進宮,明明想將我誅殺卻不敢在正面戰場上一鬥,是將我看得太高了還是太低了。我喬琰在北征鮮卑之時,你還在幽州玩泥巴呢!”

她的目光掃過了劉揚驚懼不已的面容,落在了一旁同樣惶恐不已的鮮於銀身上。

在鮮於輔出現,並朝著他這個做兄弟的怒目而視之時,鮮於銀的兩腿就已經開始打戰了。

王允身死的那一刻,他心中只剩下了一個想法。

他必須盡快拉著劉揚去找陛下。

在眼下這樣的局面之中,只有陛下可以將他們的小命給保全下來。

偏偏還沒等劉揚在鮮於銀的拉拽之下盡快從那城墻上走下來,朝著關押劉虞和張仲景的地方而去,喬琰就已忽然將目標轉向了他。

“鮮於都尉,若我的記憶沒錯的話,陛下這道宣調我回返長安的詔書,還是由您前來宣讀的吧?我問您為何要如此著急地讓我回返,你是如何告訴我的?”

“你說陛下的身體著實不佳,是有十萬火急之事需要與我相商,是也不是!”

面對喬琰的這一句質問,鮮於銀除了說一個“是”字,何敢給出任何一種其他答案。

那封偽造而成的聖旨可還在喬琰手中呢,他在此時說什麽都是喬琰的誤解,除了讓自己成為一個滿口謊言的笑柄之外,能有什麽一點作用?

還不如讓自己成為一個不得不聽從王允和劉揚指令行事的從屬人員,給自己爭取到一個從寬處理的待遇。

他不是沒有看到,當他說出這一個“是”字的時候,饒是劉揚已是六神無主的狀態,還是朝著他給出了一記怒目而視。

他也更不是沒有看到,當他這個“將喬琰騙回長安”的事實宣之於口後,在場的圍觀之人臉上流露出的覆雜神色。

他只知道,自己只有通過這種方法,才有可能在這等敗局已定的情況下迎來一點轉機。

保命的轉機!

可下一刻他便看到喬琰朝著一旁的呂令雎伸出了手。

出於直覺的回應,呂令雎將手中的弓箭遞交到了喬琰的手中。

鮮於銀等來的根本不是什麽從寬處置,而是一記彎弓搭箭的雷霆之力,一箭貫穿了他的咽喉。

他掙紮著朝著空中虛握了兩下,卻什麽都沒能抓住,只能頹然地倒在了那城墻之上。

在他彌留之時朝著下方看去的時候,也唯獨是從鮮於輔的臉上看到了幾分對他的憐憫之色。

那是他的兄弟在明知他犯了大過之後,已知不可能為他求情,卻還是出於同胞之情對他做出的回應。

但他已經給不出任何一點回覆了。

在最後的一點意識中,他好像隱約聽到喬琰朝著劉揚說道:“你若說我肆意處決朝廷命官,要稱得上行徑二字,也便罷了,但你若說我遵從天子詔令,在明知強敵在側的情況下依然回返乃是不當之舉,我便非要同你辯駁出個一二來!”

“還不給我將他拿下,隨後聽由陛下發落!”

劉揚乃是這大漢皇子又如何!

漢靈帝的兩位皇子一個在她的掌控之中,此刻已幾乎完成了精神意識的重塑,讓自己成為了這萬千黔首之中的一員,一個雖然還坐在那鄴城天子的位置上,卻因是她的敵人,始終只能得到她給出的弘農王稱謂。

劉揚連這兩人都不如,卻還將自己視為天子的準繼承人,意圖將她給鏟除,她何必再給對方留任何的一點面子。

她此刻唯一對他還算寬容的,也不過是將如何懲處他的問題拋給劉虞罷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皇甫嵩的錯覺,當喬琰的口中說出“陛下”二字的時候,竟無端令人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悲涼沈重意味。

做天子的給她這位做臣子的提供了多少幫扶不好說,他的兒子卻是意圖將她給殺害了。

這“陛下”在上,令忠臣良將何其感傷啊!

眼見劉揚被攀上城墻的下屬一擁而上地制服扣押下來,喬琰也朝著被清理出了一條過道的宮門往裏走,皇甫嵩一邊跟上了她的腳步一邊說道:“此事,陛下應當在先前並不知曉,且看衛尉的處境便知道了。陛下又本就病重在身,或許此刻還等待著我等做出援助,燁舒實在不必因為那等小人的舉動而……”

而如此郁結在心。

“小人?”比起喬琰方才朝著劉揚質問的音調,她此刻開口的話語中已將音量降低了幾分,只是依然能讓人從這等乍聽從容的語調之中感到幾分難言的悲憤,“皇甫將軍啊,若是位居公的王司徒都能被稱作小人,身為天子近臣的鮮於都尉都要被稱為小人,還有這曾經得到過徐州地界上百姓發起萬民請命的劉使君都要被稱作小人,這天下能被稱為君子的還有幾人呢?”

意圖針對她,將她拉下馬去的又有多少人呢?

皇甫嵩意圖讓她將這些事情只當做是少數人做出的針對,希望她將其翻篇遺忘,但在她本就有意將其鬧出了石破天驚動靜的時候,她絕不可能給出這樣的回應!

喬琰說到這裏的時候,正徹底邁過了那道宮門。

在她與劉揚和鮮於輔對話的時候,典韋、趙雲等人早已沖入了宮門之中,對著劉備關羽等人發起了進攻。

倘若此刻跟隨在劉備身邊的,還全都是那些從徐州帶來的舊部,他或許還能憑借著自己的統兵能力和這內宮地形做出些攔阻。

但很可惜,不是!

他甚至因為典韋的攻擊而並被迫換了一批坐騎,也不慎丟掉了自己手中本應當握著的武器,這讓他就算有個勇冠軍的關羽在側護持,也絕沒有任何一點辦法從這出掃尾的擒拿之中走脫。

當喬琰走到他的面前之時,劉備已經被人按壓在了地上。

或許是因為在此刻他已從先前那等判斷不明的思緒中掙脫了出來,他並未對這等扣押做出什麽掙紮,尚且維持著一位曾經躋身上位之人最後的體面。

他也未曾將他的這出上當受騙歸咎到任何人的頭上,未曾說出劉揚曾經偽造劉虞血書來拉他入夥,也沒有和喬琰就盧植的存在來拉什麽關系,只是在聽到喬琰開口一句“玄德,你真是讓我很失望”後,不由長嘆了一口氣。

是啊,若是從喬琰的角度來看,劉備實在是讓她失望透頂了。

因為徐州民眾的請願,也因為劉備對於徐州做出的種種舉措讓她嘆服,這才讓她做出了一個極其冒險的舉動,便是不顧劉備曾經與她、與長安朝廷為敵的過往,先將他給保了下來。

甚至不只是得以活命而已,還讓他在長安得到一份官職委任。

也正是因為這份委任,他才有了和劉揚王允等人接觸的機會。

說她這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也好,說她這是所信非人也罷,總之在這劉虞也是這出鬧劇受害者的事實出現的那一刻,劉備便是個毋庸置疑的罪人!

現在這個罪人還是個重新回到階下囚的狀態。

喬琰看著對方這張依然不失梟雄本色的臉,對於他們勢必會因漢室立場而出現的對立,在心中閃過了一絲遺憾。

劉備的入夥雖然不是她直接促成,可她將對方送到長安來的舉動裏,本就有這樣的意願,如今她棋高一籌,也不能全然將劉備和王允等人放到一處去。

可惜,這不是劉備能夠得到赦免的理由。

她開口說道:“你為漢室宗親,我不能動你,但會有人對你該當面對何種下場做出判斷的。”

劉備沒從她這話中聽出什麽寬仁憐憫之意,便已知道她的態度了。

他答道:“大司馬說的不錯,陛下會給出一個公正裁決的……百姓也會。”

他實在是走出了最錯的一步棋!

可事到如今,再去說什麽其他的狡辯之詞,也著實有悖於劉備自己的良心。

錯了便是錯了,沒有什麽喬琰的確權柄氣焰太盛的說法。

他唯獨覺得遺憾的只剩下了一件事。

他緩緩地轉向了同樣被扣押的關羽,不免想到了他還在涿郡時候的過去。

那個時候還沒有什麽劉使君,只有個在同鄉之中聚集游俠,在街市上闖蕩的幽州子弟,因為兩個中山商人的資助有了招募豪傑的資本,其中有個在他這裏表現得最為出色的家夥,一個叫做張飛,一個叫做關羽,還有一個叫做簡雍。

可現在,張飛早已在徐州之戰中身殞,以一種將軍征戰宿命一般的姿態,而關羽和簡雍……

以眼下的情形來看,他們只怕是要和他一般走上死路了。

但當他對上關羽的眼睛之時,看到的卻是他對自己投來的毫無怨尤的目光。

這目光中的意味已不需過多解釋,無論是作為下屬還是兄弟,關羽都對劉備的選擇沒有任何一點埋怨。

此刻的結局臨頭,也沒有例外。

劉備忽然慨然一笑,“請大司馬先將我等押解下去吧。”

喬琰擺了擺手,遵從了他的意願。

她目送著對方的背影消失在了她的視線之中,這才收回了視線重新落回到了皇甫嵩的身上,“走吧,請皇甫將軍隨同我一道面見陛下。”

在這出倉促發動,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結束的叛亂之中,劉虞簡直像是個置身於局外之人。

就算是對著喬琰說出陛下對於這番驚變並不知情的皇甫嵩都難免在心中有幾分微詞。

劉揚能對自己有著這樣的信心,甚至拉攏到了王允等人作為他的幫兇,劉虞是否當真對此一無所知呢?

光熹年間的涼州征戰之時,皇甫嵩曾經親眼見到過劉虞在袁紹的利用之下前來涼州,意圖阻遏喬琰急速進攻長安的腳步。

固然這其實是劉虞仁善之心的表現,但他那決策猶豫、舉止失當、難以狠下心來做事的特質,已然在彼時有了一番表現。事實上,若不是他在並未交接妥當的情況下離開了幽州,也不會給公孫瓚以趁機掠奪這片州郡的機會,為隨後的幽州爭鋒埋下了伏筆。

他當日不能解決袁紹在幽州放出的種種流言,被裹挾著做出了一個對任何人來說都不太有利的結果,今日也不能解決長安城中關於喬琰意圖越權自立的流言,讓時局發展到了這樣的地步。

這分明是一個無能的天子才會做出的表現。

也便是因為皇甫嵩世代蒙受大漢恩典,才讓他在此時還是選擇了先勸諫喬琰收手。

不過等到重新見到劉虞的時候,皇甫嵩又實在是不忍心對他再做出任何一點指摘了。

王允身死、劉揚被擒後,都不需要有人再說出什麽威逼的話來,王允的下屬便已極主動地將劉虞的下落給說了出來。

故而在喬琰和皇甫嵩在劉備這裏耽擱的一點時間裏,劉虞已經被人從囚禁的宮殿之中帶了出來。

在皇甫嵩與劉虞打一照面的那一刻,他便陡然驚覺,劉虞此刻的精神狀態實在是太差了。

就算他不像是張仲景一樣,還見到了劉虞在被轉移陣地之前的養精蓄銳和意圖反擊,看到了一種更加明顯的對比,他都不得不承認,不過是短短數日的時間而已,他竟像是已經完全認不出劉虞了一般。

反抗的失敗和對這大漢前路的猜測,讓劉虞將原本還提著的一口氣徹底散了下去。

也像是在一瞬間抽走了他的精氣神一般,讓他直接便衰老頹唐了無數倍。

皇甫嵩甚至覺得,劉虞此刻的模樣竟是單薄到了被一陣風都有可能直接吹走的樣子,看起來何其伶仃。

他擡了擡自己蒼白的面容,在看到喬琰依然一副精神抖擻面貌地朝著他走來的那一刻,才終於在臉上顯示出了幾分恍惚的笑意,也終於在此刻長出了一口氣。

沒等喬琰對著他行禮,他便已當開了口:“燁舒啊,我那逆子給你實在是惹了大麻煩了。”

喬琰定定地站在原地,沒有做出任何一點回應。

在場之人卻誰也無法對她做出什麽苛責。

誰都看到了那火藥的威力,也都看到了劉揚等人的態度,即便是在陰謀告破的時候,他都還想著對喬琰做出控訴,希望皇甫嵩能替他們結束這出未盡的事業。

此等表現,甚至壓過了喬琰射殺王允和鮮於銀的過錯。

而此刻劉虞的這句話,到底是要秉公辦事,給喬琰討還一個公道,還是想要給他這個唯獨剩下的兒子求情,讓喬琰對其網開一面呢?

在沒有聽到劉虞給出的明確答覆之前,他們不能做出一個明確的猜測。

若是後者的話,那就實在是太讓人覺得心寒了。

但還沒等劉虞接著開口,自宮城方向便忽有一騎朝著喬琰飛奔而來,在行到近處後翻身下馬快步走來,小聲地向著喬琰說出了兩句話。

他們沒能聽到這話中說了什麽,卻都看到喬琰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又以急促的語調做出了兩句指令。

劉虞也顧不上管劉揚的事情了,能讓喬琰有這等反應的明擺著是軍情,還應當是刻不容緩的軍情。

“燁舒,發生了何事?”

喬琰遲疑了一瞬,還是開口回道:“坐鎮右扶風的士孫瑞響應皇子揚征調起兵朝著長安而來,光祿大夫淳於嘉早在兩日前便去與之會合了,有哨騎探得其行蹤匯報到了長安,我讓子龍先行去平叛了。”

士孫瑞起兵?

這話甫一說出,便已如同一道炸雷一般投在了此刻簇擁在劉虞身邊的人群之中,尤其是砸在了劉虞本就已情緒覆雜的心中。

固然她沒有多說,但劉虞實不難聽出她這話中的潛在意思。

士孫瑞為何要從右扶風調兵,還要有淳於嘉在他的隊伍之中為他傳訊謀劃?

那分明是劉揚希望在長安宮城之中將喬琰誅殺後,進一步瓦解喬琰遺留在長安城中的勢力,這才將這樣的一支勢力調度到了長安來!

有了這樣的一出緊隨宮變之後的兵變!

可為何士孫瑞也要遵從於劉揚這等荒謬的想法,又完全不顧民眾兵卒死活地做出了這樣的舉動?

長安若是遇到了這樣的一出圍城,在世人眼中到底會是何種想法,他們難道就從來沒有想過嗎?

不……不是。

從來沒想明白情況的又何止是這些人!

劉虞心中的激蕩情緒已再難以克制住。

他本以為自己是個聰明人,也是個目光炯然之人,只是因為抉擇緣故,這才放任自己陷入了焦慮兩難的處境,於是不得不做出退讓、回避的舉動,讓自己活得糊塗些。

但好像,這關中地界上的種種,他就從來就沒有看明白過!

在意識到這一點的一剎那,劉虞忽然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而後一頭栽倒了下去。

“陛下——!”:,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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