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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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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老二冷哼了一聲:“你有什麽證據說我是雷永超?”

許令儀反問:“我以前什麽時候在你面前提起過雷永超?你都不問我雷永超是誰?”

餘老二:“……”

許令儀又反問:“我又什麽時候和你提及過這幾天要去澇河村?我今天回來的時候,你和我說了什麽?”

下午許令儀方一進屋,餘老二就熱切地問過她在澇河村一切順利與否,還說了句“澇河村的人都牲性”。

餘老二臉上的表情愈發難看,但還是嘴硬:“就算這樣,你們就能斷定我是雷永超?”

“不敢肯定,八成是詐你的。”許令儀嗤笑,“可惜你不禁詐。”

許令儀對於雷永超的所有印象都來自於網絡上搜尋到的那份報紙掃描件,其中犯人照片早已看不清楚了。

“我之前一直被線索誤導,認為刀哥屢次將素水村人賣到澇河村,是因為他深谙素水村與澇河村之間的矛盾。如此熟悉情況的人,大概率是澇河村村民。我忘記了一點,作為素水村民的你,同樣熟悉情況。”許令儀話鋒一轉,“而我進入素水村之後,無論是找到孟家老宅,還是救出72號,這一切都是在你有意無意的‘引導’下發生的。換一句話說,我接受到的所有線索,都是你有意讓我看到的。”

“放屁!”餘老二青筋暴起,極力反駁,“我要是雷永超,為什麽當時還會報警救你?那豈不是更容易讓警方發覺?”

黃真:“你報警不假,但想救人卻未必是真。我當時已經根據定位趕到了沖突現場,在現場的也不是你一人。即便你不說,其他村民也會說出實情的。所以你才順水推舟報了警。”

許令儀補充道:“而在我一個人逃到素水村來到你家的時候,你已經發覺了我是誰。你當時的舉動根本不是為了自保,而是想在警方趕來之前解決掉我。很可惜,我身手不錯,而黃真趕來的也足夠及時。你只能借坡下驢,把一切包裝成一場誤會。”

黃真看了眼手機,義正言辭地對餘老二說道:“你到底是不是雷永超,和我們回局裏做DNA比對就知道了。你自己也很清楚,入過獄的人是在DNA信息庫裏的。”

餘老二的雙手插在兜裏更緊了,“我身份證上寫的就是餘老二,怎麽可能是雷永超?你們既然掌握服刑人員信息,又怎麽可能不知道我是誰?”

許令儀一針見血:“那是因為真正的雷永超,早在辦理二代身份證之前,就被你殺害了。他曾經是你的生意夥伴,機緣巧合下你得知雷永超無父無母,你便殺死了他,冒名頂替犯下一系列罪行,在警察抓到你的時候你為了不暴露自己殺過人,承認了自己是雷永超。”

許令儀:“別再掙紮了,沒有意義。雖然雷永超的父母均已去世,但找個近親還是容易的。只要做一次DNA比對,你的偽裝就不攻自破了。我現在只想知道一件事,被你賣到澇河村的唐燕,是不是就是孟娣!”

“是!她就是孟娣!可這和你有什麽關系?”餘老二漸漸失去理智。

黃真又看了一眼手機,這讓與警察打過交道的餘老二瞬間明白了他的意圖——公安機關實施強制措施時,人民警察不得少於二人。黃真是警察,但許令儀不是。

他們之所以願意與餘老二掰開揉碎了分析案情,並非苦口婆心,而是在拖延時間!他們在等其他警力的支援!

恰在此時,餘苗迷迷糊糊地從院子裏走了出來,遠遠看見了樹林邊聊天的三人,歡快地向這個方向奔來。

許令儀本能地大喊:“別過來!”

然而餘苗並未能領會其中含義。就在她趕到餘老二身邊的時候,餘老二一把撈過餘苗瘦弱的肩膀,從寬大的外衣裏掏出了一把尖刀,抵在了餘苗的脖頸處。

“餘老二,她是你女兒!”

“我死了,她自己也活不下去!”餘老二歇斯底裏,“你們給我讓開!”

許令儀和黃真不得不向後退一步,就在此時,餘老二用力將餘苗推向了許令儀的方向。

許令儀和黃真上前想要接住餘苗的空檔,餘老二順勢從樹林的斜坡處跳了下去。那是一段坡度頗緩的小山崖,對於一個土生土長的本村人而言,無異於一條逃離的捷徑,但對於外人而言,難度並不亞於天塹。

警車的呼嘯聲從村口傳來,支援人員趕到的時候看著許令儀和黃真懊惱的神色,也知道發生了什麽。

許令儀抱著因為受到驚嚇而抽泣的餘苗,目光漸遠。她堅信,只要方向是對的,餘老二跑不遠,他早晚會落網的。

她拿出手機,斟酌片刻後,給謝隱發去了信息——

師兄,死者唐燕,就是當年和宋辭同時被拐賣的孟娣。

——

韓易敲門進入謝隱的辦公室:“頭兒。排查結果出來了。案發前三位負責清理實驗垃圾的學生仇磊、李雙雙、張桂林的工作錄像都調取了,沒有疑點。案發前一晚和案發當天淩晨,三位學生也都在寢室睡覺,寢室樓監控查過了,三人也都有證人。”

謝隱:“基本可以排除了?”

韓易:“嗯。不過昨晚縣刑警隊報送過來一個重要信息。當年拐賣幼年宋辭的罪犯雷永超可能涉嫌一起命案,他的入獄身份也可能是造假的。在半個月前雷永超又組織策劃了一起拐賣案件,受害者是宋辭的妻子許令儀,目前縣刑警隊正在調查。而且……”

謝隱想起了許令儀的短信,接上了韓易的話茬:“嗯,我知道了。他當年在拐賣宋辭的同時還拐賣了一個女孩,那個女孩就是死者唐燕。”

“我們將從監獄部門提調的雷永超的照片與縣公安局推送來的餘老二的照片送到檢驗部門進行了比對,二者確實為同一人。縣公安局現在正在趕往‘雷永超’的戶籍所在地進行核實,目前還沒有結論,但大概率已經被餘老二殺害後冒名頂替。”

餘老二,二十幾年前殺害雷永超並冒名頂替,拐賣男性幼童宋辭和女性幼童孟娣。二十年後,孟娣以唐燕的身份死在了宋辭的實驗室門口,而餘老二再次作案,受害者是嫌疑人宋辭的妻子許令儀……

這剪不斷理還亂的線索讓人不得不去思考其中因果,然而左思右想之間卻又總有想不透的矛盾……

或許這些矛盾,就是解開謎題的最終答案。

偵辦半月有餘,警方目前掌握的線索慢慢開始對嫌疑人宋辭有力。秉承著謹慎的態度,謝隱決定再去會一會宋辭。

宋辭一如既往的高冷矜貴,只有問及許令儀的近況時才展露出關切的情緒。仿佛生死、真相、自由都並不與他相幹。

謝隱摘了部分線索與宋辭探討,他在抉擇時異常謹慎,畢竟宋辭聰穎異常,擅長順藤摸瓜猜測警方的心思——說到底,此刻的謝隱仍舊不信任宋辭。

讓謝隱意外的是,宋辭並不知道孟娣的存在。宋辭在被拐賣的過程中鎖骨處被劃傷,傷口感染讓他一度瀕臨死亡,而他也一直被當做女孩撫養。然而這一切都沒能讓年幼的宋辭意識到這個家中曾經有過一個“孟娣”存在。

時過境遷,再回想往日種種,宋辭這才明白買家用意。就是讓他偽裝成孟娣,掩人耳目,再擇機搬家,開始新的生活。

宋辭:“那真的孟娣呢?”

謝隱死死盯住宋辭的一舉一動,哪怕是眼角眉梢的細微表情,半晌才反問:“你真不認識孟娣?或者說,唐燕?”

宋辭這才意識到孟娣很有可能就是死者唐燕。

這樣一個他從來都不知其存在的人,為什麽會突然死在他的辦公室門口?沒有人會相信這是巧合,他宋辭也不會例外。

對於雷永超,宋辭的印象也十分模糊,他只知道那是二十年前拐賣他、讓他受盡屈辱的人販子。

宋辭雙手交叉,抵在下頜上思索良久。他想不明白為什麽這樣一群本應該在二十年前就被遺忘在腦後的人為什麽又突然出現在了他的生活裏?

“難道是……為了報覆?”宋辭自顧自捋順他僅知的線索,“殺掉孟娣然後嫁禍給我?”

謝隱與宋辭幾乎異口同聲發出疑問:“可這麽做圖什麽呢?”

深陷其中的嫌疑人想不通,辦案的民警更想不通。

再多的糾結與猜測也沒有意義了,謝隱決定與宋辭聊點現實的。

“上次你提出疑問,死者是怎麽進入實驗樓的。我們對推著大垃圾桶的負責清理實驗垃圾的學生進行了排查,但他們都排除了嫌疑。你是對實驗樓最熟悉的人,你想要證明自己的清白,就配合我們想一想,還有什麽東西能夠將一個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帶入到實驗樓裏?”

宋辭作為最年輕的副教授,早早就脫離了低級的體力勞動。對於能夠進入到實驗樓中的大型物體,他只能想到一些檢驗設備。而這些設備常年都不會更換,不具備將人帶進來的可能。

“學院有專門的食堂,實驗室又禁水禁食,所以送餐的車也沒有……”

“半年前更換過實驗室空調,但如果第一現場是實驗樓,她不可能在樓裏存活半年多……”

宋辭眉頭輕擰著,陷入深深的沈思。他眉宇間的細微變化仿佛在羅列一條又一條可能,又被一次又一次否定。

“除非……”宋辭薄唇又抿了起來。

謝隱:“除非什麽?”

宋辭:“除非她進入實驗樓時候就已經是屍體了。”

——

安頓好餘苗和餘涼,許令儀也沒有再逗留在素水村的意義。趕回A城家中時已是夜半時分。

疲累與困倦逡巡著許令儀的周身,她早早在APP上開好空調,放好熱水。然而開門進去,一股難以言說的孤寂感仍然撲面而來。

空蕩蕩的房間,空無一人的沙發,整潔到沒有一絲灰塵,但冷冰冰的地毯。

無數個夜晚,她像十八歲那年一樣,踩在宋辭的腳上。和著汩汩流淌的輕音樂,風姿搖曳。她展開雙臂,自由恣意地攬著他厚實的肩膀,他會有力地挽著她的腰肢。她耳邊是他熾熱滾燙的鼻息,他胸前是她輕軟的呢喃。

她會將宋辭撲倒在沙發上,跨坐著細數他的肋骨,待他忍不住連聲求饒時轉換作交纏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迎來一場互相交付的身心寄托。

然而此刻濃墨傾灑一般的黑夜作幕,只有兩盞壁燈苦苦支撐著許令儀的視線。天地蒼茫間,她感覺只剩下一個許令儀了。整個人都懨懨的,她赤著腳,試圖一個人踩在地毯上轉兩個圈……

然而一切索然無味,柔順的綢裙隨著她的腳步慢慢滑落在,她懶懶地褪去周身的負擔,決定去泡個熱水澡。

“moon river,wider than a mile,I'm crossing you in style some day……”

浴室裏彌漫著淡淡藍風鈴香薰的味道,耳畔流淌著低沈婉轉的音樂聲,光影晦暗,水汽氤氳,許令儀的五感都被緊緊包裹在這難分邊界的迷蒙之間。

熱水漫過她纖細的鎖骨,漫過她黝黑的發絲,她索性將臉也埋入浴缸裏,整個人蜷縮成嬰兒在母體裏的形狀。

窒息感越發強烈,許令儀的感官卻也越發敏感起來。連日來她所經歷的種種,期盼的種種,都像過電影一樣一幀幀閃過許令儀的腦海。

熱水泛起微微的漣漪,像母親溫柔的手環著她。

所有的委屈、不甘、無奈、壓力都在這一刻沖破許令儀堅強的偽裝,逃出潘多拉的魔盒。

不知過了多久,窒息感越來越強烈,一股熱水嗆入許令儀的鼻腔,勢如破竹地擊潰許令儀最後的防線。她開始瘋狂咳嗽起來,然而貪戀著這種清醒感的她又自虐般地不願起身。

她終於借著熱水與咳嗽的掩護放肆地哭了起來……

她放肆地留著眼淚,放肆地咳嗽著,任由整個身體開始不受精神控制。

就在這時,一雙有力的大手突然將她從熱水中撈了出來。冰涼的觸感落在她的背上,與之相應的還有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食指第二節的疤痕,掌心的寬度,恰到好處的力道……

許令儀終於從沈溺感抽離出來,她猛然擡頭,水流順著秀發汩汩流淌遮擋著許令儀的雙眸。

借著微弱的燈光,透過氤氳的迷霧,她看見了他最熟悉的身影——

光暈暈染著他略略長長了的額前秀發,似有似無地遮著他如同漆黑夜幕的雙眸。他眉頭輕蹙著,眼中寫滿了心疼與責備,薄唇微動,似乎在說著什麽。

許令儀的耳朵裏灌進了水,只剩下轟鳴聲,什麽也聽不見。

作夢中夢,見身外身……許令儀知道這是她大腦缺氧後的幻覺。但她卻貪戀著這種幻覺。

許令儀坐在浴缸裏,抱著雙膝,良久,她才鼓起勇輕輕擡手,將指尖點向腦海中的幻影。

溫熱的,緊實的,帶著起伏與力度的胸膛……

一種不真實的真實感從指尖襲來,許令儀周身都在戰栗。她瑟縮著,又期盼著,茫然不知所措地看向眼前的男人,良久,才從喉嚨間嗚咽出帶著水汽的嘶啞聲音——

“宋……”

一瞬間,她泣不成聲,猛然從浴缸裏站起,撲散一地水花,她將自己的整個身體都交付給這不真實的幻覺,換來的是結結實實的擁抱。

許令儀的指尖從他堅毅的側臉劃過,眼角的淚痣,冒著新茬的胡子,流暢的下頜,鎖骨處如同閃電炸裂開來的疤痕。

所有的情緒一股腦湧上心頭,許令儀狠狠地在那閃電炸開處咬了下去。她能感覺到男人輕微的顫抖和緊繃的肌肉,甜腥味在口齒間彌漫開來……

許令儀終於明白,這不是幻夢。是他,是她夢裏無數次夢見的,再真實不過的宋辭。

終於,她像個撒嬌的孩子一般捶打著宋辭的胸膛,抽噎著:“你怎麽回來了。”

宋辭右手攬著她後背的力道更緊了,卻輕柔安撫著:“回來了,沒事,回來了。”

他空出手抽過柔軟的浴巾將懷中的胴體包裹擦幹,揉了揉許令儀淩亂潮濕的頭發,寵溺萬分地將她橫抱著送回了臥室。

警方目前掌握的證據無法給宋辭定罪,他們也獲取了新的線索。宋辭暫時可以回家了,但要隨時接受傳喚。

宋辭慢慢講述著自己的處境,轉頭時卻見許令儀側躺在旁,灼灼目光生生落在他的側臉上。與其說是在看,不如說是在盯著……好像一錯眼珠,身旁的人就會灰飛煙滅一樣。

許令儀小野貓一樣用指尖搔動著宋辭鎖骨處的傷口,正待宋辭想要轉身抱向她的時候,她卻一骨碌起身,嗤笑著:“我來給你上藥。”

宋辭撲了個空,卻只是笑笑:“你呀。”

許令儀穿著一件輕薄的紗質睡裙,湊在宋辭身邊,小心翼翼地給他的傷口上藥。

“疼不疼?”許令儀仿佛自問自答,“疼也活該。讓我擔心這麽久,疼死你。”

然而全神貫註於傷口的許令儀卻絲毫未發覺宋辭逡巡中的目光。

宋辭突然發問:“累不累?”

“啊?”許令儀起初不解,待對方滾燙的臂膀纏上腰肢的時候,她才意識到他這話是什麽意思。

“看來不累。”宋辭擡手關燈。

窗外已經泛起了曦光,房間裏不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影影綽綽的光線裏許令儀看到了宋辭那沈溺的表情。

“累了累了,真累了。”許令儀笑鬧。

“晚了。”

熾熱的鼻息已然步步逼近,溫柔的情緒融化成溫和的晨光,在呢喃與碰撞裏熱烈流淌……

而在不遠處的A城刑警隊,熬了整個通宵的謝隱起身挺起僵直的老腰,狠狠打了個哈欠。

韓易送了杯咖啡進來,“頭兒,放宋辭回去,會不會太過於冒險了。畢竟他……”

韓易沒有說完,但謝隱知道,他想說的是“畢竟宋辭太過於聰慧”。

然而他們掌握的證據越來越不能支撐對宋辭的懷疑,過分限制人身自由於法不合。

“隨時觀察宋辭的舉動,定期讓他接受傳喚。”

韓易點頭,遞給謝隱一份資料:“正如宋辭提供的線索一樣,A城醫學院地下二層有自己的停屍房,也確實與A 城多家醫院、殯儀館均有戰略合作。定期會有大體老師送到A城醫學院。不過最近一次接收大體老師是從殯儀館拉來的,也在案發半個月前了。”

謝隱揉了揉僵硬的眉心,回憶起宋辭在審訊室裏低語呢喃的每一句話。

謝隱猛地起身,“回家睡一覺,明天上午再去一趟醫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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