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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chapter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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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chapter62

◎心平能愈三千疾◎

阮霧在和Mia在參與完同門舉辦的踐行儀式之後, 在七月底抵達南蘇丹的首都,朱巴機場。

撲面而來的熱浪席卷著整個機場,阮霧還穿著在英國上飛機時的淺米色吊帶長裙, 後背大U形設計, 露出漂亮但又羸弱的蝴蝶骨,身旁的Mia倒是好似習慣了這種像是在燃燒一樣的感覺, 從一側的挎包裏掏出一條長長的流蘇披肩, 隨意的卷在肩膀上。

“rosine, 怎麽樣, 是不是感覺到蟄伏在你體內的力量蠢蠢欲動。”

阮霧實在是受不了平均氣溫高達四十攝氏度的朱巴,蹲下身子, 把隨身攜帶的行李箱拖到機場門口的角落裏,白皙的手指把一側色行李鎖解開,在收拾整齊的衣服堆裏艱難的翻出一條披肩, 亮眼的綠。

她把披肩搭在瓷白透光的手臂上,掀了掀眼皮,冷著一張臉, 垂在腰際的長發散在行李箱邊,“Mia,我後悔拒絕導師的邀請了。我現在回英國的心思倒是挺蠢蠢欲動的。”

Mia幫阮霧合起行李箱,伸出手指湊在阮霧面前輕微搖了搖, “rosine, 你要相信我。沒有什麽事情是能跨越生死的。”

“那如果橫在我心裏的就是生死呢。”她淡淡反駁。

Mia沈吟片刻, 邊聯系著MSF駐蘇丹的接待方一早預備好來接她們的司機, 邊思考著阮霧的問題。

直到坐上車, 逼仄的出租車內散發著難聞的汽油味, 一路上四處可見裸著身子光著腳衣衫襤褸的黑人小朋友。朱巴的街道不是京港通天的柏油馬路, 也沒有英格蘭四處可見的交通工具。有的只是黃土堆疊起來鋪成的望不到盡頭的破舊街道,路兩旁零碎的種了幾棵看不出什麽品種的樹,光禿禿的。

阮霧強忍著令人眩暈的汽油味,用力搖著生銹僵硬的把手降下半截車窗,四面八方的熱風夾雜著幹涸沙漠的味道吹進車廂。

Mia一反常態,神色淡然,輕吐了一口煙霧,“連上帝都不想有綠茵的地方,貧瘠的土地和隨意消弭的生命,生死在鮮活的生命在你眼前消散之時,根本不值一提。”

阮霧怔住,她不懂Mia突如其來的悲戚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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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前往接待處的路上,司機健談的給她們介紹南蘇丹的環境情況,並且祝福她們沒事盡量不要外出,如果遇上幫派火拼就很難辦了。

司機從前視鏡李看見阮霧包外垂著的平安結,紅的像被鮮血染過一樣的平安結。

他倏的開口,“你是中國人”用漢語問。

阮霧支在窗邊的手肘彈了一下,似是沒想到能在這裏遇見同胞,繼而擡起手撥弄了一下被風吹亂的頭發,視線移回車內,點了點頭,“是。”

話落,車子緩緩駛入一幢房子前面,掛著紅十字的標志,旁邊懸了三個大大的字母---MSF

下車後,司機從駕車座繞了出來,黑色短袖裹著肌肉線條明顯的蜜色肌膚。手腕上帶著一塊普普通通的腕表,表盤上的玻璃罩子隱隱出現幾道裂痕。

他把行李從後備箱搬了出來,伸出手掌,鄭重的自我介紹,“陳井,MSF駐蘇丹的一名醫生,以後就是你們的同事了。”

陳井拎著兩個行李箱帶著兩個裝扮靚麗的女孩有條不紊的安排登記住宿等一系列問題,宿舍條件很簡陋,四四方方的小房間裏塞了四張上下床,墻上嵌著的小窗戶是唯一能呼吸新鮮空氣的地方。

幫著Mia鋪好床鋪之後,他用中文對阮霧說,“rosine,你是哪兒人”

都說他鄉遇故知,阮霧聽到熟悉的普通話也不例外,片刻沈默過後,她頓了下,笑了笑,“京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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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外出的工作人員基本全部回了大本營,一群人圍著篝火給她們倆簡單辦了一個歡迎儀式,旁邊駐紮的中國維和部隊聽說MSF新來了一位中國姑娘高興的不得了,還特意送了好些食物過來。

簡單的歡迎儀式過後,阮霧基本認識了醫療隊的成員,陳井是整個蘇丹醫療隊的隊長,一頭幹凈利落的短發,坐在篝火堆旁,赤著上身,大片深色紋身烙在胸口,擡手拿酒的時候,肌肉線條流暢,還覆著一層薄汗,在昏暗的燈光下發著亮。任誰看到這麽一副場景也不會把他和救死扶傷的醫生聯系起來。

經過陳井的簡單介紹,阮霧大致明白了一些南蘇丹的狀況。

他們只是暫時駐紮在南蘇丹,待多久誰也不知道。南蘇丹醫療資源極具匱乏,每天時不時的突發各種槍戰襲擊。嚴重內亂的時候,每天上街都有大於一多半的幾率死於不知道從哪飛來的一顆子彈。

現在情況稍微穩定了一些,她們的工作主要是和當地的醫療組織建立合作,幫扶南蘇丹少的可憐的醫護人員救助流離失所的難民,和參與維和戰爭的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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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蘇丹正值雨季,除了阮霧她們到達南蘇丹的那日艷陽高照,已經連續了十幾天陰雨綿綿了。最近朱巴也是意外的和平,阮霧百無聊賴的滑著手機看著窗外淅淅瀝瀝的小雨,兀自發著呆,窗邊是陳井送過來的一盆仙人掌,小小的,綠油油的。

她拔下側端已經生長成熟的尖刺,深深的刺進白嫩的指腹,血珠順著指腹往下流,帶著爽感的痛清晰的傳到大腦皮層。Mia端著盆披著浴巾從簡陋的衛生間出來,看見她近乎自虐的往柔軟的指腹上一點點用力把那根尖刺推進去,驚呼一聲。

“rosine,你在幹什麽!”

阮霧抽了一張紙隨意的擦了一下溢到掌心的血,“Noah送來的仙人掌,生命力挺頑強的,聽說陪了他好久。”Noah是陳井的英文名字。南蘇丹當地講阿拉伯語比較多,但是在MSF裏英文還是通用語言。

Mia擔憂的看了眼阮霧,擦著濕漉漉的頭發看向窗外延綿不絕的雨,“我們來的可真是時候,南蘇丹僅有的平靜時刻被我們撞上了,運氣不錯,還有足夠的可飲用水。”

南蘇丹是典型的熱帶草原氣候,全年只有雨季和旱季,氣溫居高不下。持續多年的沖突和內戰導致南蘇丹有很嚴重的水資源危機,每逢旱季大批難民都會死於缺水,如果雨季降水量過多,泛濫的白尼羅河會吞噬掉數以萬計的生命,洪災過後,滾滾尼羅河水帶走了時間和雨水,留下滿目瘡痍的朱巴繼續茍活在被上帝遺棄的非洲大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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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等到雨停,陸井臨時通知所有醫生攜帶好足夠的藥品,一路向南往肯尼亞出發,索馬裏的一批海盜夜襲肯尼亞的蒙巴薩港口,突然的武裝沖突和恐怖襲擊導致肯尼亞前往蒙巴薩支援的軍隊受傷慘重,世界衛生組織像駐守南蘇丹的醫療救援組織發出訴求,希望他們盡快趕到蒙巴薩去支援受傷的軍人和民眾,強大的醫療資源作為後盾勢必會使索馬裏極度猖獗的海盜心生忌憚,而要求駐南蘇丹的無國界醫生前往蒙巴薩的原因極其簡單。

他們有兩名中國醫生。當鮮紅的五星紅旗飄揚在蒙巴薩上空的那一刻,中國維和部隊勢必會有所行動,這是他們的籌碼,也是他們的利刃。

在南蘇丹逗留不過寥寥數日的阮霧和Mia在黃昏時分踏上了前往肯尼亞的征途,車輛行駛在五月大街上,渾濁而磅礴的白尼羅河帶著泥沙穿城而過。

Mia在車上慢條斯理的補著妝,抿了抿紅唇轉眸看向靠在車窗前沈默的阮霧。

“rosine,你害怕嗎”她看著波瀾不驚甚至稱得上是麻木的阮霧,不可置信的開口詢問。當初她第一次看見戰亂的南蘇丹時,面容失色,戰爭後的失重感和創傷感影響了她好久。

“為什麽要害怕”她展唇一笑,“想去看看你說的可以橫跨生死的東西。”

能橫跨生死的東西,只有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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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們到達蒙巴薩的時候,接待員開車把他們送往戰後修整的地方,狀況比陳井想象的還要差勁,索馬裏的海盜野心勃勃,盯上了肯尼亞的第二大城市,掠奪走了大量堆積在港口的貨物甚至挑釁般的向醫院發動了襲擊,打傷了醫生並且把名貴的藥物洗劫一空。

從到達駐紮軍營開始,阮霧和醫療隊的同事們開始了不眠不休的救治,臨時搭建的手術室燈火通明,晝夜不滅。

受傷的人群軍人士兵最多,其次是無辜的蒙巴薩百姓。

當一個個鮮活且稚嫩的生命從阮霧面前消弭的時候,阮霧察覺到了深深的無力感。這不同於在醫院用盡全力拯救病人而失敗的感覺,是那些明明傷情不重的人在等待治療手術的途中失血過多而死亡,是無法忍受炸彈帶來的身體殘缺而選擇自盡。

她好像理解Mia眼裏的悲戚從何而來。

在到達蒙巴薩的第三天,陳井接替一夜未眠的阮霧正在主刀取彈,事故發生的突然,索馬裏的海盜夜襲駐紮軍營,四面八方的槍聲不絕於耳,企圖驅趕並且殺戮這些無國界醫生。

手術在進行中無法暫停,阮霧接到陳井的信號,從他腰裏拿過那把裝備精良的□□,“哢噠”一聲,子彈上了膛。

氣氛沈悶,陳井有條不紊的劃開皮肉,捏出藏在血管附近的廢彈,帶著玩味的語氣用中文對阮霧開口,“我記得京港有很多射擊場地,玩過移動靶的射擊嗎”

阮霧強壓著慌亂無主的心跳,捏著搶的指節泛白,胡亂的點了點頭。

陳井斂下玩味,“他們只是靶子,當他們闖進門的那一刻,你要做的就是扣動扳機。”

“在這裏,活著比什麽都重要,連信仰都要為生命讓步。”

槍聲離手術室越來越近,阮霧用僅剩的精力強撐著,大腦緊繃,當門簾被掀開的那一刻,當她眼眸猛地一縮看見帶著頭巾標志的流匪裝扮,伴隨著陳井擲地有聲的“開槍”,阮霧扣住扳機的手指用力一按,清脆的槍聲和手術刀放回托盤的聲音幾乎同步。

面前的人轟然倒塌,阮霧咽著幹澀的喉嚨,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握著槍的手止不住的抖,心跳的頻率急速飛升,眼淚迅速濡濕整個臉龐。

她殺人了。

陳井看著無意識流淚的阮霧,帶著安撫,動作生硬而堅定的覆上她握著槍的手背,讓她對著奄奄一息的流匪又補了一槍,眼睜睜的看著他死亡。

“無止盡的殺戮就是戰火紛飛的非洲。”

“你不能倒下,我不知道你為什麽來非洲,但是我以隊長的名義,以中國同胞的名義勸誡你,讓你引以為傲的醫學信仰和壓在你心底不能橫跨的悲傷,都不能比你的生命還重要,你要在這裏活下去。”

只有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活著,你才能心平氣和的看淡生離死別,才能無所顧忌的去甩掉困住他們本身的枷鎖與桎梏。

心平能愈三千疾,包括生死。

作者有話說:

心平能愈三千疾出自《禮記中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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