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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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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誠

要是知道孟鶴鳴還有其他事, 央儀就不來了。

after party氛圍輕松,不需要那麽正式,但央儀還是覺得自己這身打扮極為草率——很不正式的吊帶長裙, 三厘米的高跟鞋,更重要的是, 連配飾都沒有。

央儀多少還在乎自己的形象,總不想以後榕城圈子裏那些人討論起來, 說她素面朝天就跟著孟鶴鳴出來應酬。

他在哪兒, 焦點就在哪兒。

進酒會的時候她找了個由頭分開,看到孟鶴鳴被一群人迎著邁入正廳,才不急不慢地去洗手間。

挽好低馬尾,用隨身攜帶的口紅補了下氣色。

她進去時那些人仍圍著他不放。

明明他們來的時候宴會接近尾聲, 他們卻表現得好像剛開始似的, 熱情四溢。

她找了個卡座坐下,打算就這麽耗到結束。

天不遂人願。

才坐下沒多久, 對面同樣有人坐下。

隔絕卡座和外界的只有一座香檳塔,透明的液體無法造成任何視覺上的阻礙。宴會廳只要有人瞥過來,就能看到這裏發生的一切。

來人絲毫不在意似的, 大大咧咧坐下, 遞給她一杯顏色艷麗的雞尾酒:“這麽巧?”

央儀不喜歡這個人,連帶他遞來的酒也不喜歡。

她將酒杯推到一邊:“過敏。”

李勤予好笑地看著她:“以前怎麽沒見你過敏?”

“剛剛好現在過敏。”央儀硬邦邦地道。

“那還陪他來參加酒會?”

“你管好寬。”

“剛巧,我家確實住在海邊。”

“……”

有點聊不下去, 央儀打算起身。

身子還未動,李勤予又哎了一聲, 手掌擦著她裸露在外的胳膊而過。

央儀不快道:“李醫生, 你這樣‘哎’別人,很沒有禮貌。”

“那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可能更沒禮貌。”李勤予無所謂地朝宴會中心努努嘴, “你看那邊。”

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是被眾星捧月的孟鶴鳴。

這沒什麽好奇怪的,每次聚會不都是這樣?

她興致懨懨:“看了,很帥。”

“誰讓你看那個了。”李勤予笑出聲,“看到我哥們旁邊那個男的了嗎?”

那是個保養得宜的中年男人,和孟鶴鳴出入這種場合多了,央儀多少能看出來,對方長期身居高位而散發的氣質。在他旁邊,是個很年輕的女孩,穿漂亮的拖尾裙,化著精致的妝。

“哦,你在看她啊。”李勤予托腮,“不錯啊,很有危機感。”

央儀從他這句話裏嗅到點別的,皺眉。

她的表情似乎取悅到了身邊的男人,他散漫地笑著說:“那個男的估計年末會升任到住建部,剛好呢,孟家有好幾塊選了很久的地皮要入手。聽說明年的公司重心,都在這幾塊地上。”

難怪這麽晚抵達榕城還要來參加宴會。

央儀想。

“旁邊那個女孩兒,是他女兒。”李勤予真誠地發問,“怎麽樣?和我哥們配不配?”

央儀在他愈發松快的語氣裏轉過臉,緊緊盯了他數秒:“神經病。”

“生氣啦?”李勤予神情變得探究,“還沒出雙入對呢,現在生氣是不是還太早了點?”

在瞥見那支未動的雞尾酒後,央儀起身離開的想法暫且按了下來。

男人又說:“你知道公司今年重點投放在哪嗎?”

她用同樣的話回敬:“我家又不住海邊。”

“在文娛。”李勤予好心提醒,“不過發現前景不那麽可觀後,下面的項目大概都要撤回了。”

他晃了晃酒杯:“沒意思。”

央儀彎起嘴角,很公式化地笑了下:“李醫生要講的話我都聽懂了。”

“真的?”

“真的。”

他舉杯:“那央小姐不要感謝一下我替你揭開謎底嗎?cheers。”

央儀拿起杯子:“謝謝。不過跟你講話我有點惡心。”

男人臉色微變:“惡心?”

“連自己的妹妹都搞,你不惡心嗎?”

“咱們五十步笑百步。”他皮笑肉不笑地說,“央小姐不是照樣和他們兄弟倆玩得開?”

一杯雞尾酒兜頭澆下。

周圍有人驚呼。

央儀沒在公開場合做過這麽沒禮貌的事,下意識望向酒會中央,那裏似乎還未註意到這裏的小插曲。

衣香鬢影,所有人的站位像拱衛中間那對金童玉女似的,女孩兒很討巧地露出虎牙,湊過去低低說著什麽,他嘴邊噙著很淡的笑,與跟她在一起時別無二致。

央儀忽覺無趣,摔下杯子離開。

今晚的事情已經很明顯了。

她出現是孟鶴鳴的臨時之舉,於是她也窺探到了一些原本不應該由她知道的東西。

那些不被她重視的細枝末節也慢慢攤開在眼前。

孟鶴鳴那麽敏銳,他一定很早以前就知道央宗揚要上任。而那時,公司重心正在向文娛轉移。

忽然出現在她面前的那份合約,以及默默給央宗揚擡咖位,比起雪中送炭,更像是蓄謀已久。

而她就是這場蓄謀裏的傻子,被牽著走到現在。

要不是因為她是央宗揚的女兒,一切都不會發生。

央儀很有自知之明,她知道開啟他們之間緣分的,並不是她多麽特別,恰恰只是她的身份。

她一點沒覺得意外,只是難過是不可避免的。

水流沖刷她的指縫,她默默垂著眼,認真地洗每一根摸過雞尾酒杯的手指。眼睛霧蒙蒙的,不知什麽時候蓄起了水汽。擡眼,鏡子裏的女人眼尾很紅,鼻尖也是。

眼瞼很倔強地撐著,只要往下輕輕一眨,就會有液體流出來。

最討厭的感覺莫過於清醒地想通了一切,但沒辦法控制內心,甚至連情緒都克制不了。

胸腔又悶又澀,宛如淋了一場大雨。

外面觥籌交錯,氣氛那麽熱烈,只有洗手間的這麽一隅,能夠留給她用來平覆自己。

要不還是算了吧。

她不止一次地想著。

從洗手間出來已經是數十分鐘後的事,央儀猜想,酒會應該已經結束。

她邊走邊給孟鶴鳴發消息,說在車上等他。

這條消息沒來得及編輯完,忽得撞上了轉角過來的人。視線裏是一截熨帖的鴉色西褲。

急急忙忙說著抱歉,一擡眼,撞入男人深沈的眼。

“你和李勤予怎麽回事?”

他的手擒住了她的,按在脈搏上,撲通撲通。

央儀卻因為這句責問委屈得要死。

平覆了數十分鐘的情緒再次陷入雨後潮濕的泥濘地,泥石流般松動起來:“你怎麽不去問他?”

問過了。

確切來說,是威脅過了。

只不過李勤予那個人,不到生死關頭嘴巴不一定吐實話。與其在他那聽些亂七八糟的渾話,不如再問問她。

孟鶴鳴沒想過她反應會這麽大,竟有些遲疑。

“……他和你說什麽了?”

“孟總,謝謝你為我們家雪中送炭。”央儀在他懷裏立好,用手背抹了下眼睛,“也難為你繞那麽一大圈工夫讓我對你感恩戴德,以為你是什麽從天而降的好心慈善家。”

孟鶴鳴望著她:“什麽意思?”

“你到現在還跟我裝有意思嗎?”她反問,“你早知道我爸要調動是不是?你早想好了重修情誼是為了方便你鋪開生意對不對?你第一次幫我爸造勢的時候就別有用心,我剛才說的有一句錯嗎?”

從這件事的源頭來說。

沒有錯。

沒聽到哪怕一句的解釋,她委屈地垂下眼:“你說過坦誠的。那你能不能坦誠地告訴我,我們之間……你打算什麽時候結束?”

不知道哪個字眼刺激到了他,那團一再壓抑的怒火忽得騰了起來。男人面色不變:“你跟我談坦誠,是嗎?”

他拉過她的手,不顧她的驚愕大步往前。

拐過拐角,穿過長廊,邁上樓梯。

中間遇見了同他殷勤打招呼的人,他一改紳士風度拉著她視而不見,連個眼色都未給。

有人尷尬立在原地,視線卻一再從他們的背影裏游走,揣度。

央儀都知道。

但她幾乎跟不上對方的步伐,更無暇顧及他人目光,一路上趔趄了好幾次。膝蓋磕到臺階,很重的一下。

料想過幾天會有淤青,但此刻,除了異常壓抑的氣氛外,她感受不到別的。

連疼痛都隱在骨頭裏,不敢浮於表面。

位於宴會廳上方的休息室被推開,佇立在窗前倒酒的人一怔,連酒都灑了幾滴。

“滾出去。”孟鶴鳴聲音冷厲。

沒多久,李勤予從他們身旁走過,視線在央儀身上惋惜地多停留一秒,而後越過,貼心地帶上了門。

噠一聲,是門落鎖的聲音。

與她心臟落入谷底的動靜重合到了一起。

她吞咽:“孟鶴鳴。”

男人松了手,沒說話,兀自將桌上的空酒杯斟滿。

這是間奇怪的休息室,除了一面臨湖玻璃窗,其他三面,包括他們進來時大門所在的那一面墻,都被黑色帷幔蓋著。帷幔下隱隱可見枝丫交錯的輪廓。

她只當是墻紙,沒太在意。

酒杯落在玻璃茶幾上,發出清脆的碰磕聲。

她陡然回神,發覺孟鶴鳴已經無聲飲盡一大杯,他再度擡手時,被她攥住了襯衣袖口。

“你幹什麽?”她知道對方酒量不好。男人垂眸,盯著她纖細的手指,眼底隱隱泛起了紅血絲:“打算和你聊聊坦誠。”

又是一聲重重的磕碰。

他終於在小羊皮沙發上坐下,雙腿微敞:“你和路周什麽時候認識的?”

“……”

大腦頓時錚鳴,持續片刻,才有減緩的趨勢。

她驚愕地看著他:“你……知道了?”

“看來我不問的話,你根本沒打算說。”男人兀自笑了聲,藏在手掌下的另一只手微微顫抖,“既然跟我談坦誠,那麽你呢?你什麽時候對我坦誠過?”

“……”

“你們做到哪一步了?”他平靜地問,“上過床了嗎?”

央儀從未見過這樣的孟鶴鳴,他的神態並未流露太多,但她的確能聽出譏諷,輕慢和不尊重。

在他的剖析下,她仿佛赤身裸體不著一物。

忍了忍,輕咬下唇:“沒有你想得那麽臟。”

他的雙手再度交握:“那就是親了,抱了?”

“……也沒有。”

有些避不開的身體接觸的確與擁抱的定義相差無幾,在坦誠這把鍘刀下,她的回答慢了幾秒。

他果然冷笑:“到現在你還想騙我嗎?”

男人突然傾身,擒住她的手:“或者說,你要袒護他到什麽時候?”

央儀往回用力抽手,抽不動。

被他一句句地摧毀自尊讓她無法承受,不知不覺間眼淚大顆大顆落下。

她不服輸:“我說沒有,你不信。非得我說有?”

指腹下的脈搏跳動劇烈。

他聽到她說:“好,那就是有。”

“是實話嗎?”

“是。”

“你有沒有想過這樣我們就沒有可能了。”

“我們本來會有可能嗎?”

“會有。”孟鶴鳴淡淡地說,“只要你重新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央儀靜了許久:“你這是在自欺欺人。”

坐在沙發上,難得有仰頭看她的機會。酒意逐漸上湧,他的眼睛遠沒有語氣那麽淡然,眼底泛紅,定定地註視著她,說的話也摻雜著不清醒的醉態:“那又怎樣?”

他說:“除非你真的喜歡上他了。”

沒有喜歡上他,起碼沒有男女之間的喜歡。

央儀很慢地眨了一下眼,一滴眼淚不受控落下。搖搖欲墜的除了她,還有她的精神,她的心。

她太弄不懂孟鶴鳴了,不講情面把話說到底的是他,說完之後比狗還深情的也是他。

所以在他眼裏,她到底是什麽?

她安靜地流淚,落在他眼裏便是無聲默認。

他自嘲一笑,忽得松開手。

寂寥漫山遍野席卷而來,讓這間本就空曠的房間更加空曠,海風仿佛穿過玻璃吹上了面門,他在喧囂的風裏聽到落雨,細密地澆透了心底每個角落。

仲夏的夜,冷得宛如秋雨瑟瑟。

下一秒,他猛然起身,將人抱進懷裏。

肌膚相貼的感覺仍然無法填充心中空曠,被淚浸濕的臉頰有濡濕冷意,貼在他領口,潺潺而下。

他低頭,虎口卡住她的下頜,用力吻下去。

從來沒承受過這麽兇這麽急的吻,掠奪一般,蠻不講理地撬開她的唇縫,牙齒在劇烈的親吻裏磕碰出聲,毫無技巧可言。

與她相貼的每一塊肌肉都因為緊繃而勃發,熱烈又冰冷。她由站到抱,再從抱被壓進沙發。他從始至終都只在嘴上停留,手掌有力地托著她,像要嵌進她的身體裏。

算了,就當最後一個吻。

央儀閉眼,很輕地回應過去。

柔軟的舌尖觸碰到他的,能感受到很明顯的一僵。

托著她的手也有了與前一刻完全不同的軌跡,手指扯下吊帶,按上柔軟的兩團。他的掌心很用力,舌頭也死死纏著她。額頭抵著額頭,他在親吻間咬牙問:“是我對你不好嗎?”

好,他很好,某種意義上已經是完美的情人。

這一切的前提是她不動心。

一旦把心交付出去,想要的就會更多。不能接受兩人開始的目的性,不能接受另一方頤指氣使的指令,不能接受一味退讓忍氣吞聲等等等等。

所以他們註定沒法走下去。

孟鶴鳴不會懂。

央儀搖搖頭,想要推開他。

但擁抱來得更為激烈,箍住她的手仿如銅墻鐵壁。

“你到底要怎麽樣?”男人的聲音裏藏著隱秘的哀求,他那麽高高在上,即便哀求,面色依舊冷峻孤傲。

他的手往下游走,做著與高傲毫不相關的事。

泉眼汨汨流淌,他問:“我哪件事沒有滿足過你?”

腿被他壓在兩旁,再往下她知道會發生什麽。

偏開頭,躲他的親吻。

他沒有生氣,反倒耐心地吻起她臉頰上未幹的淚痕,倘若沒聽到金屬扣乍然解開,溫柔又虔誠的動作足夠蠱惑人心。深不見底的眼睛忽然對上她的,如同被他侵入的身體。

他的吻落在耳廓:“他這麽做過嗎?”

明明已經說過沒有,話音落下的同時,說不清是哪兒,或許是腹腔深處,湧出莫名的顫意。

他當然能察覺到,眸色更深:“我有沒有說過最好不要騙我。”

可是你自己又好到哪裏去,央儀在心裏回應。

陣陣顫栗弄得她說不出話來,只有眼睛,因為潮濕的霧氣還在賣著可憐。

就是這雙眼睛,除了對他,還會看向別人。只要一想到這,源源不斷的酸澀和怒意直湧而上。他掌著她的腿重重到底:“央儀,你好得很。”

“我一點都不好。”她快要淚失禁了,倔強地說,“跟你在一起一點都不好。”

“連一絲一毫都沒有喜歡過我?”他咬牙。

“你先出去!”

她嘗試向後抽身,酸軟的腿使不上力,被他壓在後腰上的手掌用力一按,距離反而貼得更近。

“回答我。”男人不容她逃避。

腹腔下又酸又漲,她慢慢吸著氣:“喜不喜歡現在都沒有意義。”

“沒有意義?”孟鶴鳴冷笑,“你是想好跟他一起了,是嗎?”

他像陷入了魔怔,什麽都要帶上假想敵。央儀沒被進過那麽深的地方,有點疼,又有說不出的酸脹感,好像要壞掉了。她掙紮起來,手臂不小心碰到旁邊的按鈕。

按鈕控制著房間的黑色帷幔,在持續的電動運行聲中帷幔緩緩拉開。她下意識望向四周,三面玻璃墻,墻內被密封著枯枝、落葉、草木構成的室內景觀。

奇怪的構造讓她一下忘了自己的處境,大睜雙眼,忽得看到玻璃墻後厚重的落葉簌簌顫動起來,起初只以為是景觀造型,慢慢地,直到枯枝底下鉆出一條滿身黃金鱗的幼蛇。眼裏的震顫在這一刻僵住了——

她控制不住抖動,隔著數米距離,隔著一層透明玻璃,印刻在骨子裏的恐懼如山入海襲來。

身體無意識地收絞,腦內轟然一片。

她已經註意不到自己異常的反應將男人夾得激s了數十秒。恐懼,只有恐懼。

汗濕的手心攥緊他褶皺的衣領。

“孟鶴鳴,孟鶴鳴,關上,求你關上。”

嘴唇簌簌顫抖,眼淚不再是一顆顆晶瑩滾落,而是一大片一大片瞬間洇濕了臉頰。她有多害怕他是知道的,他從來不會在這種事情上嚇她,即便他生氣,即便他暴怒。

在她的懇求之下,男人冷靜地看著她,固執地問:“那你說,有沒有愛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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