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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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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

有些問題問出口註定沒意義。

愛與不愛, 在絕對的恐懼之下都會變成謊言。

她現在說愛,他就會信嗎?

帷幔在無聲的沈默中緩緩閉闔,即便如此, 知道那底下是什麽之後,恐懼並不會隨它的關閉而消失。

她面色白如宣紙, 嘴唇也褪去了所有血色,看起來可憐、無助, 宛如驚嚇過度的迷途羔羊。她的腿還在抖, 一顫一顫,讓人生不起再多憐憫之外的情緒。

他抽身離開,想替她擦一擦事後不堪。

裙擺忽得垂下,遮住了底下春光。她蜷縮在真皮沙發上, 只露出一截腳趾, 雙臂環抱,滿是防備姿態。

孟鶴鳴有些後悔:“我叫人給你拿件幹凈衣服。”

“不用了。”央儀用發顫的聲音說, “我不想待在這。”

她的眼淚已經快收幹了,瓷白的肌膚上淚痕明顯,長睫被沾濕, 幾簇幾簇黏在一起, 水意蒙蒙。

伸手去幫她揩淚痕,被她躲開。

他的手僵在半空。

想解釋,但顯然她沒心思會聽。

連空調出風口的窸窣響動, 她都會疑心是玻璃後鱗片和枯葉摩擦發出的簌簌動靜。

她如驚弓之鳥。

一分一秒都不想在這個地方待下去,有沒有一層玻璃隔絕與她無關, 因為誰的變態癖好在這養那個——她也不關心。

要不是一層挑高, 這裏望下去離地足足有七八米高,她甚至想過避開正門那面墻, 直接從臨湖玻璃破開跳下去。

頻繁望向窗外的動作出賣了她的內心。

孟鶴鳴壓下心頭煩躁,取一件西裝罩在她頭上,在她尚未拒絕之前,傾身將人抱起。

她身上玲瓏有致,抱起來卻不重,所有的肉都長在了該長的地方。托在她臀下的右手微微使力,驀地摸到一片濕冷。他怔楞,這才理智回籠。這一手又膩又滑的東西,是他留在她身體裏的,如今隨著大幅動作而流了出來。

憑她剛才那副倔生生的樣子,要怎麽含著這些走出這裏。怕不是剛走出幾步,裙子就要洇濕了。

孟鶴鳴抿緊唇,抱著她大步往外。

這一路他避開人,從後門離開。

徐叔已經駕車等在門口,如他吩咐的那樣沒亮車燈,黑車蟄伏在樹影下,沒人註意到有人正在離開。

如來的時候一樣,擋板高高豎起。

自上車起,央儀再沒說過一句話,她安靜得仿佛不存在,視線留在窗外倒退的街景上,榕城濃墨重彩的美也無法將她從剛才的恐懼中拉回來。

她真的很怕蛇,光是想象剛才那間屋子裏,她隔著玻璃和那雙冰冷的眼睛對上,雞皮疙瘩就止不住地冒。

得益於浪漫的職業,她的想象力很強,留在腦子裏的剪影會在一次次加工後越來越生動,越來越具體。一路上她都在強迫自己不要想,可是一閉眼,腦海裏的東西不止變化為3D,甚至連空調風吹在皮膚上,她都能幻想出冰冷濕滑的動物爬行在她肌膚上的模樣。

控制不住地,她捂住嘴,用力幹嘔起來。

眼前遞來一方手帕,男人寬厚的手掌在她背上溫柔輕拂。現在與那間休息室有關的東西都讓她應激。

手掌輕拍肩胛的撫觸,讓她更劇烈地嘔吐。

數秒後,車子停穩在路旁。

央儀央求他:“孟鶴鳴,你可不可以下車?”

這是個很突兀的請求,甚至稍微有點清醒大腦的人,會要求自己先下車。

但央儀就這麽開口了。

靜了數秒,男人面色微沈:“你準備一個人去哪?”

哦,對。

她能去哪?

在他的提醒下,央儀終於想起,榕城的每間房子都是孟鶴鳴的。再怎麽不想跟他待在同一片空間,她也不該堂而皇之地趕他下車,因為她沒有權利。

央儀動了動唇,蒼白的臉色顯得整個人都搖搖欲墜。

她一手捂著唇,一手去扶車門。

在她打開車門之前,男人先一步開啟。

見他下車,徐叔詫異地站在一旁:“您這是……”

男人道:“先送她回半山。”

“那您去哪兒?”

“夜色很好。”孟鶴鳴點一根煙,淡聲道,“隨便走走。”

敞開的門縫裏只傳來這麽幾句。

之後,便是引擎重新被點燃的聲音。車子的隔音極好,再聽不見其他。

央儀望向窗外,看到男人兩指夾著煙兀自擡了擡手,隨後便獨自走在燈影斑駁的綠道上。

說不清為什麽,她一直盯著那道背影,直到車子拐彎,再也看不見。

***

半山這套房子設計得很漂亮,全景玻璃可以縱覽榕城美景。缺點是,一到夜晚,被山景包圍後,人會有無限蔓延的孤獨感。

這一點央儀早就知道,只不過她以前不會在乎。

給方尖兒發了微信,告訴她明天會有同城包裹到她家,是一把車鑰匙。

方尖兒莫名其妙,邊加班邊打字問:【車鑰匙給我幹嗎?】

央儀:【幫我保管一下】

方尖兒:【你自己呢?】

央儀:【回杭城,車子暫時用不到】

方尖兒:【那你停孟總地庫裏不就好了???他家大業大,總不至於連你一輛小mini都停不下來吧?】

央儀有段時間沒回。

方尖兒問:【又又又吵架了?】

央儀:【嗯。】

方尖兒:【ok,先幫你保管。】

閨蜜一定是當成了普通拌嘴,央儀笑笑,繼續低頭整理自己的東西。箱子裏是幾套自己常穿的衣服,疊整齊放進去後剛好把最後一塊空間填滿。

看到衣服上有深淺不一的洇濕,她伸手摸了摸,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一直在掉眼淚。

好奇怪,明明胸口沒什麽感覺。

衣帽間的那些首飾,她沒打算去收,那些都是孟鶴鳴送的,畢竟貴重,還是物歸原主得好。

手指撫過一對完美無瑕的珍珠耳墜,還有翠榴石雙股滿鉆項鏈,這是她最喜歡的兩件,因此停留的時間也格外得久。

為什麽就不能送她一些廉價的生日禮物呢,好讓她能夠毫無負擔地帶走。

她吸了吸鼻子,覺得疲憊。

東西理到一半就不再去動了,洗澡回到床上。

看一眼機票,是明天傍晚的。

正巧李茹打來電話,問她怎麽才去榕城,又要回去。

央儀一時不知怎麽解釋,結束這段關系的想法曾經幾度在她腦海中浮現,只不過做出這個決定的瞬間來得這麽遲。她已經看不到這段關系的未來了。

除了不虧待自己,她最大的優點其實是務實。

在看不到希望後果斷離開,才是傷自己傷得最淺的辦法。

“媽媽你好奇怪。”央儀說,“為什麽我回自己家還需要理由?”

大半夜的,李茹以為她想家,嘮叨完問好航班信息。轉頭對央宗揚說:“你女兒明天回來。”

電話裏,她聽到央宗揚應了一聲。

什麽都沒問,只說:“挺好。”

堅定的心被夯實得更深,央儀甕著鼻子,眼淚嘩啦啦流,語氣卻裝作無事般撒嬌:“爸爸最好了。”

這通電話後,央儀悶頭躲在被子裏哭了一場。

哭到累,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她先將行李閃送到機場。隨後向徐叔打聽孟鶴鳴的行程。

昨晚倆人的古怪之處歷歷在目。

送完她再回去,孟總已經一個人走到了海邊,倚著一顆棕櫚樹正偏頭點煙。徐叔看過去,看到擰在一起的一堆煙頭,有的抽完了,有的才燃起就被人不耐地撳滅,足夠看出心煩意亂。

抽完煙,他沒上車,像是要讓夜風吹走身上的煙味似的,走了很長的一段路。

黑色轎車無聲跟隨在後。

徐叔邊開車邊想,這大概就是孟總曾經最嗤之以鼻的浪費時間。

但他不敢說。

因為從男人沈默背影上散發出的不愉快很重。

一路跟隨,終於在離公司很近的一個高架口,他停下腳步。車子及時停到路邊。

男人捏了下眉心,沒什麽表情地說:“去公司。”

於是昨夜到現在,孟總一直在公司沒出來。

徐叔不懂心情煩躁的時候靠公務緩解是怎麽個路數,但一早央儀來問,他像遇到救星似的,立馬匯報了行程。

“央小姐,我過去接您?”

央儀最後在房子裏走了一圈,確定沒有東西遺落,她搖搖頭:“不用,我打車就行了。”

徐叔震驚:“您是說您要來公司?”

央儀想了想:“是不方便嗎?”

孟鶴鳴應該是很公私分明的人,如果實在不方便也沒關系,她可以等中午。趁他休息的時候見上一面,約莫幾分鐘就行了,不會耽誤他太久。

她正想著。

徐叔卻轉了語氣:“您的話,應該沒問題。這樣吧,我幫您先跟秘書處預約。”

有徐叔作保,央儀如約進入公司。

她從前只知道孟家坐擁榕城最繁茂和最昂貴的地段,從沒想過是如此巨大,站在徐徐上升的觀景電梯裏,他的產業帝國高樓粼起,一眼望不到頭。

緊張只持續了幾秒,在電梯抵達最高層的同時,央儀淡淡舒出一口氣。

和她有什麽關系呢?

她到的時候孟鶴鳴還在開會,助理端來咖啡。平時只在公司的人自然沒見過她,她能明顯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帶著好奇和試探。

大約是沒見過她這麽不像來談公事的。

央儀笑了下,將碎發別到耳後。

四十分鐘後,會議終於結束。

與那幫老古董周旋完,助理第一時間上來告知,央儀小姐來了。

男人翻閱文件的手有一瞬停頓,隨後起身:“在辦公室?”

“等了快四十分鐘了。”助理點頭。

眾人眼見坐在首位的男人合上文件利落起身,有些面面相覷。

“孟總,那塊地皮的開發方案等下——”

男人動作未停:“下午到我辦公室談。”

“經濟論壇那邊?”

“明天說。”

既如此,那他現在要去處理的事一定比這些更重要。沒人再有膽量留下去,紛紛點頭稱是。

會議室大門開了又關,有人低聲問:“是不是有貴客來了,聽說這幾天特首——”

“噓,你管呢。”

從會議室回去只需要幾分鐘,從前沒感覺,今天卻覺得漫長。期間孟鶴鳴擡腕看了數次表,若不是面色仍舊鎮定,助理都要替這段短暫的回程路焦急起來了。

推開門,他一眼便看到安靜坐在沙發上的女人。

她今天很素,沒搭任何首飾,卻也是因為這份素凈,更顯得五官精細漂亮,挑不出錯來。

她安靜坐在那。

手邊那杯沒動的咖啡已經徹底冷了。

“換一杯進來。”孟鶴鳴不高興地說。

他的情緒很淡,連不高興也不會表現太多。不過只要有那麽一點外傾,助理便立馬警鈴大作。

提著一口氣,助理打算好好數落一下秘書辦那幾個不懂事的。

還沒轉身,沙發上坐著的女人溫和地笑了下,搖頭:“不用,我不喝。”

“那您想要點什麽別的?”

“什麽都不需要,可以把孟總借給我十分鐘嗎?”她好脾氣地商量。

這種事當然不是在和他商量。

助理很有自知之明,趕忙弓身退出,替他們帶上了門。

他的辦公室讓人感覺低奢卻冷清,唯有一株琴葉榕展現著鮮活色調。和他這個人一樣,給人感覺心思難猜,太過雲遮霧繞了。正如此刻他在對面坐下,閉口不談昨夜的爭執,也不問今天來做什麽,只是淡淡關心她:

“昨晚睡得還好?”

央儀說嗯。

他又說:“在這等我半小時,一會陪你吃飯。”

說著,他便提起座機聽筒,像是要讓助理預約餐廳。

央儀起身,按住他的手:“我不吃。”

心中騰出某種不安,被她按住的手不自然地僵了一瞬,孟鶴鳴擡眼:“是有事?”

她很快將手收了回去,轉身,從隨身的手提包裏取出一份文件,展平,面向他擺在桌面上。

認真地看著他:“孟鶴鳴,我想結束這份合約。”

合約。

他們之間的合約只有最初的那一份。

不用看,孟鶴鳴就知道她說的是什麽。

那股不安化作實質,很重地敲擊他的胸腔。他從未嘗過這等滋味,迷惑,不解,頹敗,震怒,這裏面有好些情緒他近些年已經不會再產出,忽得湧作一股不斷作亂。

有好半晌,他都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最後,只能懷疑是耳朵出了問題。

“你說什麽?”他喉結微動。

央儀望著他,清晰地重覆說:“你應該聽清楚了,我是說我想提出解約。”

一定是昨天哭太多,今天情緒穩定得異乎尋常。

央儀想,這也是好事,免得在他面前失態。

她用手指指出其中一行:“合約上沒說只有你有權利提出解約。”

很久以前她說過——“萬一我出息了呢。”

沒想到在弱勢地位那麽久,她還真的出息了一回。

央儀想笑,笑意到嘴邊變成了很輕的抿一抿。

太高估自己了,果真到這個時候還是很難笑得漂亮。

她看到男人沈靜的臉上有她看不懂的情緒淌過。

握著聽筒的手一松,他確認:“你是在講分手?”

分手?

也行,怎麽理解都行。

到底是孟鶴鳴,挺給她體面的。

明明只是金錢關系的開端,他卻用了“分手”這樣讓他們顯得平等的詞。

央儀笑了下:“嗯,分手。”

男人沒接話,從手邊抽屜摸出一盒煙。敲開金屬殼,偏頭點燃了一根。嗓音在霧氣之後,仍有往日的雲淡風輕:“還是為了他?”

轉來轉去他都很在意這件事。

央儀想,大概這就是他們關系走入死胡同的原因吧。

她不說話,看著她擰滅煙頭,又點燃。

短短幾分鐘他不斷重覆這個動作,似乎陷入了某種找不到出口的循環,平靜的面容難得透出不耐。金屬盒裏的最後一根煙被敲出,他忽然起身,大步流星走到她面前,指骨用力,攥得她手腕發疼。

“不分手。”

“為什麽?”央儀忍住手腕的疼,很輕地擰眉。

男人垂眸看她,自負的神情在眼底敞開:“自始至終能提出結束的只能是我。”

那麽紳士周全的人這個時候開始不講道理。

“對不起啊,我已經有點倦了。”央儀望著他,“陪你應付很累。”

他的表情愈發冷峻:“在你眼裏,只是應付。”

她點頭:“大多數時候是。”

“那你跟他呢?”

央儀想,又來。

如果說在這之前還覺得說這些話的同時心臟會抽疼,那在這之後,她真的被疲倦掩埋。

“這是我們倆的事,一定要提別人嗎?”

男人卻像聽不懂她的話似的。

死死按著她:“留下,你和他的事一筆勾銷。”

她忽覺無力,繼而深深嘆氣:“孟鶴鳴,你真的一點都不懂感情。”

是,他不懂。

他會韜光養晦,會爭權奪利,但沒人教過他什麽是感情。親情,兄弟情,愛情,他以為能游刃有餘的東西都變得糟糕。這些東西不是生意,講不了合約,所以他不懂。

他固執地問:“我問你最後一遍,是不是一定要分手?”

“是。”

“我們之間到此為止。”因為握她手腕的姿勢,他的背不像往日那麽挺拔,微微向前弓著,姿態竟有些像懇求,“央儀,你知道,我這個人不會回頭。即便如此——”

“我知道。”央儀打斷他。

她眼裏水汽豐沛,但堅定異常。

孟鶴鳴多麽想最後的最後再問她一次,是不是真的真的真的要分。

可是驕傲不容許他開口。

他什麽時候一而再再而三這樣求過別人。

荒謬。

長久的沈默後,他點頭,慢慢松開她的手。

“好。”孟鶴鳴轉身,望向窗外林立的高樓,“那就到此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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