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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十九課 自相殘殺向來是怪物欽點的最佳戲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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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十九課 自相殘殺向來是怪物欽點的最佳戲碼

幻鏡中, 洛安獨自站立。

目送胡令的背影逐漸消失後,很久,他才緩緩動了一下。

——而在此處環繞盤旋的白霧再次化作鋪天蓋地的血霧裹緊他的口鼻, 無數雙怨鬼的骷髏勒緊他的手腳, 猩紅的血潭翻卷而上又撲咬而下,將他重新卷入最深最深的潭底——

洛安沒有反抗,任由鋪天蓋地的猩紅將他拽入無法呼吸的絕境。

他如今已經拿回了肉|體。數分鐘的停止呼吸便能致命。

……但他沒有做出半點違抗的舉措。

要問為什麽……

現實,洛安睜開雙眼,口中呼出一串微小的氣泡。

從一開始,他就沒能脫離血潭, 依舊處於最深最深的底部。

洛安不擅長那種“完全失去意識脫離軀殼進行探索”的法術,也闖不進師弟的獨門秘法, 胡令通過冥想進入的幻鏡, 只是在他的暗暗引導下與血潭暫時聯通了而已, 誰讓他正好是在藏書閣那個特殊的地方進行冥想呢——

鏡內的“白霧”其實都由渾濁的潭水幻化而來, 鏡內的畫面則由……

【純陰……純陽……】

【好香……好香……】

【吃……吃……】

洛安低頭。

正攀附在這具軀殼上的,無數顆呢喃著蛄蛹著貪婪地開合牙齒的——

那無數顆曾擁擠在華麗內殿裏、如今卻被埋在血潭最深處的人頭, 正拼了命地擠在這裏,大口大口地啃食。

就像是一群極端惡心的寄生蟲。

……但要想吞到能完全碾壓天道的力量,遭遇這種對待也是沒辦法的。

陰煞擡指,冷淡地捏碎了一顆快要啃破自己動脈的頭顱, 像是撣去衣服上一粒灰塵。

“被分食”畢竟是那頂爐鼎成形前所經歷的最後一個步驟,作為千年前原本是突發奇想、最終卻誕生了一切的儀式, 它的作用很關鍵。

如果不是那幫人過分貪婪,也不會被來收集屍塊的瞎子盡數剪開肚皮。

如果不是他們被剪開肚皮後又被那瞎子挨個攪打成了肉泥、像扔垃圾廢料那樣拋下山崖, 也不會直直地沈澱進血潭底部,化作他們所制作的法器的養料。

如果不是它們一直沈澱在血潭最深最深的地方相互撕咬彼此的怨念, 也不至於……

在一千六百年後仍舊保有充沛的活力,引來了無比眼饞的天道。

如今這個時代和平安寧,百花齊放,想要再回到那個奴隸制社會使玄門起覆,吸取一整個世界的“人畜”蓬勃發展自己的靈力……幾乎已經不可能再辦到了。

思想是沒辦法殺死的,正如當年被殘忍處死的女奴,他們固然能殺死一個弱小的奴隸,卻殺不死之後千千萬萬的人。

專註殮屍的瞎子可沒那個勁頭或能力繼續投身為了自由拼搏的反抗事業,他只是在縫補整理的過程中順便殺了許許多多玄門的當家與繼承者,令他們真正沒落下去的,還是之後許許多多個抓起了鐮刀鋤頭的奴隸……

因為有過空前強硬又厲害的領導者,有了鮮血抹就的思想綱領,還有了一個絕佳的時機,上邊的貴人們在一個瞎子的追殺下自顧不暇,沒人來管理鬧起義的奴隸。

玄門斷絕,神佛隕落,而王朝開始建起。

王朝興,王朝又落,然後民主的概念被提出,科學開始統治文明。

——至於古老的“神仙鬼怪”,一律打為封建迷信。

天道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靈氣逐漸逸散,看著自然與科學覆蓋過自己,看著窗明幾凈的教室裏老師把“雷鳴”簡單地解答為“天氣現象”的一種,看著那些本該香火不絕頂禮朝拜的寺廟擠滿拍照打卡來觀光的游客,感受著自己一步步喪失對世界的掌控,預見到終將有一天會意識消散,完完全全與沒有思想的大自然融為一體……

肯定很不甘心吧?比那些已經玄滅,滿腦子只想著“長生不老”的庸俗人類更加渴望回到曾經的年代吧?

可是沒辦法。

時代是浪潮,湧過去,沒辦法再退回來。

千年前的事情證明了,創造再多的神仙佛祖,強制壓下去的反抗終有一天會彈回來。

——除非把叛逆的苗頭從一開始掐滅,自顧自地吸附走所有的不甘願,這是千年前那幫聰明貴族想出的方案。

思想殺不死。

被吸走,被抹掉,讓逆轉乾坤的法器洗去所有那些“平等自由”的鬼話,再把他們都修改成“奴隸”就好了。

無歸境已經做好了,血潭也懷著怨念滾動著,紅影早在七年前就被那個男人的死順利喚醒,雖然被汙染的紅影裏面只有那個女人的一小部分魂魄,千年前那個瞎子的封印凈化了太多……但天道有的是辦法引誘安各本體與紅影再度融合。

譬如讓她看清那個夜晚,她的丈夫是如何死在她手裏的。

又譬如召來紅影掐死她唯一的女兒,再讓她發現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自己。

天道就像在玩一副被拆散的積木,現成的零件盡數擺在這裏,它只要設下誘餌,挨個拼起。

那抹剛烈的、不屈的、能鏈接所有部件組合的強大魂魄啊。

如果你能得知丈夫死亡的真相……

如果你能看清紅影蓋頭下的臉……

如果你能見到女兒被挖出眼睛……

如果你徹底清醒地看見玄學並非謊言,你的確是闖進門的小鬼是天煞孤星,從一開始就不配以活人的身份游走在這世上——走入無邊的崩潰痛苦與怨恨然後徹底終結自己吧,與那團淒慘的紅蓋頭融為一體——

只是,可惜。

那個男人,就是早死了,成鬼了,在墮落的邊緣搖搖欲墜……也依舊、依舊守在她身邊,不停地出手阻撓!!

千年前就令它淪喪至此……千年後依舊……不停地幹擾……

憑什麽?

它已經喪失直接控制一個人生死的力量,但依舊盡了全力設計,特意給了他一個無比汙濁的出身,一個不會再有父母仆人庇護的低微身份,剔除他能借用的所有地位或勢力,親自塑造無數段絕不可能逃離的陰影,早在許多許多年前這個天師就該死在那些註定“十死無生”的委托裏,早在更久更久的時候這頂小鬥笠就該在失去力氣時跌下血潭化作養料,他自己不也覺得“死去最棒”嗎——

我早就給你定命!!

又是數道雷霆擊入血潭,仿佛要把躲在裏面的仇敵剝皮拆骨。

這處早就被風暴隔離於整座無歸境,在邊境面對紅影咆哮的幾個人就更不可能聽見,發現,趕來幫助了。

……當然,也最好不要趕來。

天道想徹底解決他這個後患,再去催促紅影與安各的融合,重新締造出那尊爐鼎;

而他要徹底粉碎妻子與紅影再度結合、爐鼎被再度完善的可能性……就必須經歷這個。

洛安皺皺眉,又掐裂了一顆企圖啃向他動脈的頭顱。

紅影的【死亡重現】。

只有親身經歷,親身脫離,再親身掌控……才能獲得能將紅影徹底粉碎殆盡的力量。

不管那是一只陰煞、數萬亡魂、千年來無數怨魂凝結在紅海、還是被天道蠢蠢欲動積攢著想要覆興的力量——

驅散鬼魂,說到底,這個方法是最管用的。

體驗它的痛苦,反將其化作殺死它的利器。

洛安簡單粗暴的工作作風持續數十年,如今他也不覺得自己的處理方式有什麽問題,拔除“最後的隱患”當然是越利落越好。

雖然他原定的計劃裏並沒有“覆生後的脆弱期依然待在血潭底經歷重現”這樣危險的步驟,也不是很樂意將自己好不容易才融合的肉身丟回怨魂群被啃,天道操控著母親的惡念在耳朵上啃的那一口已經夠他頭疼的了,那可不是磕幾粒丹藥就能從妻子眼前輕松瞞過去的痕跡——嘶,想想之後要怎麽在她眼皮子底下瞞過那些針痕就頭痛,果然還是裝作病重去住院從而順利分居逃跑——然而,然而。

他不得不再次將自己拋入險境。

這不是一意孤行也不是不信任她的能力,實在是隨著時間逐漸流逝,妻子和紅影之間的呼應關系越來越深了,深得令他不得不再抓緊——

而且,他找到真相的時機,還是晚了些。

之前,時不時出現在安各胸口的印記,驅使著她情緒不斷失控的詛咒,還有她數次在夢裏以紅影視角體驗那個夏日,狂怒時能夠散發出天道的罡氣驅開陰魂的表現……他只以為這是那些人想要得到妻子這個“地宮鑰匙”所作的手腳,以及純陽之體與她那顆堅定之心的共同作用——

那些人也的確在不停地施術、埋伏、設下陣法或驅使天氣的變幻,想要借此影響到安各的魂魄……他到底還是被幹預了。

直到認清那堪稱逆天的“無限覆生”的體質,洛安才意識到,妻子所表現出的一切反常,都是特征。

昭示了這不是“一個完整的活人”,而是“一個強大法器缺失的部分”。

她的魂魄缺少了那麽一小部分——依舊陷於紅影被汙染的那部分——所以她一直都在等待著“融合”。

因為不是一個完整的人,所以無論如何也不會體驗病痛、虛弱、甚至死亡。

哪怕生育子女也留不下痕跡,哪怕過多少年也不會變化……

是,變化。

遠在妻子第一次去看守所看望被關押的季應,意外打破了玻璃幕墻,又出門在停車場裏見到那幫人偽造的“自己”幻影時,洛安就註意到了——

因為當時女兒也在車裏,遭到襲擊的妻子很擔心,事後便帶著她,母子倆去做了全身體檢。

事後發生了許許多多一連串的事,安各很快就在他的配合下抓到了“假死”的蹤跡,再聽到醫院打電話過來說“沒有問題”後就完全放下了心,或許她和洛洛都忘了那次做過全身體檢……

但洛安不會忘。

守在家裏的鬼魂第一時間就簽收了醫院寄來的體檢報告書,又仔仔細細、認認真真翻完了上面每一份的指標。

正因為“妻女的身體健康”是他死後最重視的東西,所以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忘的、好好收在地下室檔案櫃裏的……

安洛洛每年體檢的指標。

與安各當年產後體檢的指標。

雙雙拿出來,認真比對這最新一份的體檢報告。

前者是正常的,在發育在成長的。

可後者……因為這些年來她根本就沒怎麽去醫院做過全身體檢的原因,所以洛安只能拿著那一份產後體檢的指標比對……

所以他發現了。

相較七年前,安各的各項身體數值都沒有“成長”。

妻子嫁給他時已經二十有餘,三年後懷了洛洛又生下她,再過七年的跨度……

按年齡算,安各應當已經是位三十過半的“熟女”。

雖然因為心態很棒、事業蓬勃、喜歡運動等各種各樣的原因顯得年輕,權勢養人財富也養人,她那個圈子裏,這個年齡也多得是保養如同十八少女的富太太……

可安各的指標,是“靜止”的。

不是同學聚會時那種模糊感覺的“哇你一點也沒變”,不是“皮膚保養得好好沒有皺紋”,是在醫院體檢報告單上,完全“靜止”的數字指標。

七年前產後體檢的安各,與七年後的安各,沒有絲毫的區別。

她整個人的“年齡狀態”,被停滯在他死的那一年。

——也就是紅影蘇醒的那一年。

或許也是……紅影死去的那個歲數?

七年前,他死去,天道開始推動計劃,安各與那只紅影的狀態,便形成了“持平”。

只要後者一日不消散,她便永遠是一份“游離在外的材料”,沒有病痛,不老不死。

那不是活人該有的狀態,因為這意味著安各可能會逐漸丟失魂魄的鮮活程度,完全成為“材料”。

然後,紅影開始大肆活動,天道愈發促進兩者的融合——

她開始胸痛、做噩夢、逐漸離玄學的世界越來越近,也逐漸能被丹藥符箓等東西影響身體,月經失調,情緒不穩,睡眠糟糕,前幾日甚至破天荒產生了痛經,能切實觸碰到紅影——

再之後,數十分鐘前,她在來這裏的直升機上意外吞下了屬於他的鬼血。

沒有任何不良反應。

因為紅影是陰煞。陰煞當然不會對鬼血產生反應。

……她與它正在飛速融合,這過程不可逆轉。

只有完整的屬於安各的魂魄與被汙染的紅影融合,才能重新鑄造那尊集合陰陽之力的鼎爐,天道付出所有也會達成這個結果,更何況,安各是缺損了一角的魂魄,誰能阻止一個魂魄完整地融在一起呢?

洛安必須阻止。

——不僅僅是阻止,他還必須拉下岔道,確保兩者融合的過程拐向另一個結果——

汙濁的紅影完全消失,缺損的魂魄歸回安各體內,妻子成為完整的活人擁有正常的生老病死,不再停滯時間,不再擁有“無限被殺又覆生”的可怕體質。

所以,他必須……

殺死天道。

再斬殺紅影。

【純陰……純陽……好香……】

也差不多了吧。

洛安再次掐碎爬上臉的頭顱。

無視了周圍陣陣雷鳴,曾經歷過無數次死亡重現的陰煞暗自估測著時間,以當年那個女人的身體素質,撐到現在,她應該已經咽氣了。

沒想到他也有體驗“分食而死”的一天,甚至還能有閑心拿這種死法的痛苦程度與當年自己的死亡經歷對比……

非要說的話,其實沒有他想象中那麽疼,因為當年死之前是拖著斷開的雙腿爬了很久,而這群貪婪的人頭三下五除二就把痛覺神經咬了個幹幹凈凈,下口最愛沖著腦子動脈這些要害,所以反而很快就能結束……

但是,沒辦法比較吧。

再如何他也是個男人……比起肉身上的痛苦,當年那個懷著身孕的女人是如何清醒地感受著子宮裏的孩子被挖出來啃食……

洛安不願細想。

重現到此,該結束了。

他擡手,罩下——

漆黑的煞氣將周圍所有的頭顱盡數吸取、吞噬、化為碎沫的碎沫,再拍進潭底的紅泥。

正如同那朝著崖下輕輕揮起便能驅散白霧的手,潭底這一切的一切被轟碎,卻異常安靜。

四周重歸空曠,寂靜的潭底,洛安飄飄蕩蕩地上浮,又下沈,仿佛是星球裏唯一一抹孤魂。

他依舊令自己保持著窒息的狀態,往紅泥被轟開的巨口墜落。

快到了。

他的利器。

藏在紅影那死亡重現裏的……

“為什麽?”

一只慘白的手,從漆黑的、漆黑的巨口下伸出。

比潭底更深的地方,比頭顱更深的地方,血潭運轉千年也難以清除的、埋葬最底部的……

那並非無數個魂靈的低語。那只是一抹怨念的質問。

再強盛的法器也抹不去那份怨念,誰讓他的主人本就是癲狂的怪物呢。

“為什麽。”

洛安聽見一個瞎子在最底部發問。

“為什麽你還沒死?”

好問題。

洛安揮起手臂,被啃食的無數道傷口在潭水中漫出鬼血,鬼血又凝結出一把漆黑的傘。

傘尖向下,揮擊。

為什麽你還沒死……

萬丈潭水騰起,幽潭深處轟出一圈龐大的真空地帶,慘白的手抓出一把巨大的銅剪刀——

可洛安搶先揮出的黑傘劈碎了剪刀,一並劈碎了那只胳膊,與紅泥之下所有徘徊不清的怨恨。

“這問題,我也想問你。”

他冷笑:“一千六百年前的廢物古董,為什麽還沒死幹凈?”

徘徊的怨念也好,零碎的遺骨也好。

既然還要出來蹦跶……那就正好,化作我的最後一份養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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