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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課 夫妻吵架除了點燃彼此的火氣還有可能點燃自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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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課 夫妻吵架除了點燃彼此的火氣還有可能點燃自制

夫妻吵架, 或許是這個世界的正常家庭裏再尋常不過的一幕了。

如果兩個人和和美美你儂我儂一輩子都不鬧一次矛盾發一次脾氣——

怎麽看都不該出現在現實裏,應該是超異次元裏互相做過腦部手術、把名為“惱火”的情緒功能全部摘除的新人類家庭吧。

……好吧,或許有點偏頗, 但安各的概念裏, 是不存在這種情況的。

她睜眼開始認識的第一對夫妻,第一對本該作為人生範例的存在——

【父母】,在安各的記憶中,卻只剩兩塊單薄的透明塑料片。

對那兩個人,不管是期待、渴慕或怨恨……她早已全部忘光了。

不過是安家那無數張充滿厭惡畏懼的老臉裏,稍顯年輕的兩張臉。

不怨恨, 不期待,因為不再在意。

她唯獨還記得無比緊張的空氣, 看不到表情的沈默, 與怎麽仰頭怎麽伸手怎麽大吵大鬧拼命去夠也碰不到的——

【話語】。

所謂【父母】, 連【話語】也吝嗇給予她, 嘴巴像被針縫上,眼睛凍著被靴子踩臟的冰。

她有試過理解他們, 弄懂沈默裏的潛臺詞,努力蹦跳著夠到大人的高度,去看清他們沈默時的表情與眼神——

【這個孩子還不如死在肚子裏】,他們的眼神這樣說, 無言又沈默。

他們憎恨她。

……這當然,誰讓安各是經過“大師”公認的, 克父克母克夫克子的天煞孤星,闖入安家的無名小鬼呢。

她出生在那樣一個“不吉利”的時辰, 又有著那麽“有違天道”的體格,“純陽的女孩怎麽可能降生呢, 肯定是披了某位大師骨血闖空門的小鬼”——請來算命的天師捋著油亮的胡子說,吊起的眼角與翹起的小拇指寫滿世外高人風範——

於是安各爬到樹上沖他投擲了一筐臭雞蛋,然後又從樹上跳下來騎到他脖子上,兇狠地揪斷了他的胡子,罵他“腦子有病就去醫院”——

結果當然是被押進祖祠關禁閉了,但無所謂,她已經揪斷了對方的八字胡,身為世外高人,有本事自己施法把胡子長出來啊。

油亮的八字胡可以揪斷,他人心裏堅信的想法,卻怎麽也揪不斷。

所以父母眼中,她的出生就是錯的,毫無疑問。

按照“大師”的言論,她該死在繈褓裏,才能保他們平安。

【這個孩子遲早會克死我】,這麽想著去看待她,哪怕血濃於水——

血濃於水直接成了屁話,命最重要,她不過是一只沒權利決定自己是否可以擁有生命的小怪物。

母親的寄生蟲,父親的奪命索。

僅僅因為一個八字,一句“晦氣”。

——聽說算出她的八字後,驚慌失措的父母就試著殺過她很多次,一個羸弱的嬰兒,用枕頭輕輕一摁用手指輕輕一扭——

但每次,都陰差陽錯的,被什麽突發事件打斷。

反而是試圖傷害她的父母,那一整年,小病小災不斷——要麽是父親想掐死她的那只手莫名脫臼,要麽是母親想用枕頭悶死她時被掉落的花盆砸破額角——

怎麽也沒成功,住在繈褓裏時,安各就是鋼筋鐵骨。

“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安家請來的第44位天師只給了這麽一句,就甩袖走了。

……於是不得不忍氣吞聲放棄殺她,哪怕明知道她“可能會克死我”,也不能,更不敢再對她下手。

那位胡子斷了兩截的天師再次指點迷津“就把她當成闖門的小鬼養吧,別隨便和她說話,容易牽扯孽債”——

小安各得到的,便只有沈默。

老東西們的沈默,“家庭”飯桌上的沈默。

一張張陰暗又沈默的臉,一張張仿佛被針線縫上的嘴。

她認識的第一對夫妻,認識的第一對父母,其他長輩無所謂但總該是離自己最近最親的兩個人——

沈默,看不見臉與眼睛的沈默,啊,那種沈默從幼時便壓進喉嚨,真令她暴躁得發瘋。

所以安各受不了。

她要放聲大笑,她要大聲抗議,她要聽最爆炸的搖滾樂,把車子儀表板的指針飆到最高處,感受引擎超大聲嗡鳴,讓手掌後背乃至心臟一起震動——

被反感也無所謂,被撞死也無所謂,她就是要這麽大聲地度過自己的每一分鐘。

沈默、沈默、去他的沈默,她絕對絕對要遠離那份沈默——

這些舉措當然不能稱之為正確,結界裏滿是叛逆的少女早就嘗到代價,她一遍遍死無全屍,腦漿都沒能留下多少,全部蒸發在引爆的汽油裏。

輕視生命的,當然也會被生命所輕視。

但現實的安各那時遇到了王倫,遇到了一口唾沫、一句侮辱與一記警鐘。

她清醒過來,意識到“大聲活著”有更多美好的方法。

所以停止瘋狂飆車,停止瘋狂酗酒,停止打架鬥毆,全力以赴地往更外面往更高的地方走——

然後遇到了洛安,全世界最擅長沈默的人。

有好多的秘密,好多的欲言又止,好多次避開的眼神……

安各像是再次回到十六歲的時候,無比大聲地表達自己的熱情,卻又無比暴躁地想錘爛沙袋。

她用最開心的大笑表達喜歡,又用最劇烈的吵鬧聲表達不滿。

當然有不滿。

兩個完全不同的人生活在一起,總會有哪裏不滿意的。

要麽今天看見她短到離譜的可怕裙子;

要麽前天看見他在那裏擺弄風水羅盤;

要麽電視裏關於她的花邊新聞太刺眼睛;

要麽發現他又半夜偷偷離開家不告訴自己……

總會有哪裏不滿意。

於是火氣呼呼上來,攀至頂峰燒至最旺時,連盤子裏的煎溏心蛋不夠流心,都能成為開火的理由。

安各曾就一枚煎雞蛋的流心程度跟對象吵了十分鐘之久,而負責早餐煎雞蛋的對象一言不發地在廚房洗碗,只在最後她嗓子吵啞時,轉身給她倒了杯橙汁。

每當這時,安各就會給他上一層“溫柔美麗老婆”濾鏡——她從未以自己的暴脾氣為榮,對溫和沈默的人再欣賞不過,但從幼時就壓進喉嚨的東西實在難以去除——

況且,況且……

安各從未認為,他們之間,是尋常的“夫妻吵架”。

他是太安靜美麗的人,不會反駁,不會回懟,不會甩出表達激烈情緒的動作,更不會情緒失控拋出尖銳的語言利劍刺傷對方。

只靜靜聽著,被她的怒火單方面襲擊。

然後等她冷靜下來,後悔不疊地跑過去說“對不起”,他總會說“沒關系,你很可愛”。

……如果不是每次都能得到縱容的答覆,她也不會吵鬧那麽多次吧。

所以一次次感動,一次次愧疚,一次次反思自己,“老婆這麽溫柔這麽好,我還對他吵架發火,我太不應該了”。

雖然每次反思後下次照舊,但,那時總歸是誠心覺得錯在自己,會誠心對他道歉彌補的。

——直到很久很久之後,她仔細回想發現,那次關於煎雞蛋的吵架後整整三天,她盤子裏的煎雞蛋都是便利店塑封三明治裏拆下來的現成品。

雞蛋和午餐肉餵給吵個不停惹人不快的妻子,剩餘的面包片自己當作工作餐在淩晨吞掉,至於面包裏軟趴趴又不夠新鮮的蔬菜,秉承著不浪費食物的美德,丟給盯梢時一個勁喊肚子餓的師兄吃。

分配均勻,嗯,洛安很滿意。

大師兄:“……我不是狗!!”

二師兄:“你當然不是,小狗值得三根火腿腸的。”

大師兄:“……你比小狗還過分!性格奇怪又差勁的小心眼狗人!”

嗯,不是不會生氣。

只是比起發火,洛安更擅長默默地、持續地用行動報覆回去。

誰讓他就是性格奇怪又差勁。

家主師父師兄乃至整個玄學界公認的“性格奇怪又差勁”,也就某人能傻乎乎地貼過來喊著“老婆對不起”,情緒上頭時對他說一句重話,事後回想就能露出仿佛天塌的表情。

而某人隔著“溫柔美麗老婆”濾鏡去看,當然不可能看出端倪——所以才叫她傻豹豹呢,看她在那邊反覆鬧騰,又好氣又好笑的。

她大概真是“老婆”喊多了吧,把這個胡鬧的昵稱完全當真,仿佛口頭上兇他幾句之後,他真會感到難過、委屈掉淚、咬著嘴唇說要離家出走回娘家似的。

……拜托,誰更經常鬧情緒,誰更容易發脾氣,誰又是那個被說一句“安靜”就楞在原地、委屈得眼眶發紅的人。

每次吵架的氣勢都那麽大,但反被說上幾句時,卻不堪一擊,仿佛被針戳破的氣球。

像個虛張聲勢的小孩。

不想被兇,只想被哄。

……究竟誰是誰老婆,她認真叫一次正確的稱呼是會怎麽呢。

雖然但是,洛安大多數時候並不會糾正她喊的“老婆”,因為他很喜歡看沒有自知之明的傻豹豹到處亂蹦,吵著要“貼貼老婆”。

嗯,他就是性格奇怪又差勁,大家公認過了。

產生的矛盾、不滿意的地方太多,所以生氣?

當然也是會有一點的。

無論是她那些短到誇張的“新時代”裙子,還是她在新聞上和某個男伴在宴會把酒言歡的照片。

但她這個傻子總是完全找不到重點,日常跑過來揪著他吵起來的基本全是雞毛蒜皮的小事,雞蛋不夠溏心咖喱辣到嗓子冰箱裏的迷你甜筒吃完了沒有及時去補貨——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挑這些小小的細微的事情跟他發脾氣,吵吵鬧鬧的背景音聽在耳裏也莫名變可愛了。

有種【只會和我計較這些事】的奇怪感覺,仿佛他在吵架領域單方面獨占了她似的。

……真無語啊,斟酌良久依舊不敢提出“裙子長度能否膝蓋以下”的要求,卻推著手推車在超市的迷你甜筒冰激淩與臨期的酸奶旁邊,因為收到“今天的雞翅為什麽是餐廳外帶不是你做的”短信而沾沾自喜。

他好像也沒立場說對方傻了。

能夠因為“被吵架”而感到被在乎的傻子,也沒幾個了吧?

“不能再任由她這樣吵鬧下去了,這個破脾氣總要改改”,一邊這麽想著下定決心,一邊再次因為她來道歉的心虛模樣感到可愛。

多少是被在意的,多少是被重視的,聽不到什麽正經甜蜜的情話,對方無數個真誠的“對不起”便也可以很動聽。

被吵架時心裏的白眼快翻到天上了也說不出一句重話,被道歉時“沒關系,你很可愛”倒是順嘴就冒出來了。

……沒救了。

——洛安怎麽想怎麽覺得,以前的自己真是個徹頭徹尾完全沒救的戀愛腦蠢貨。

對面那個即便以為自己做夢也要表示前夫滾蛋標榜單身自由的家夥還在拍著水面沖他大吵,洛安已經完全屏蔽了她吵鬧的內容。

“你是不是又開始不聽人話——我問你——”

“是。我沒聽你說話,作為前任為什麽要聽前任的氣話。我在思考更重要的事。”

“——你再說一遍前任試試——”

洛安沒聽。

他已經夠生氣了,何必再聽傻豹豹的氣話。

肯定一點也不動聽,肯定更會令人上火生氣,肯定會讓他更想——

拿毛巾直接堵住她的嘴,然後把她從浴缸裏拎出來,拎進臥室摔到床上——

“繼續做你的夢吧。”

洛安深吸一口氣,直接轉身,摔門離去。

平生第一次被摔門的安各還在浴室裏炸裂吵鬧,但不到五分鐘,她就會徹底在符咒作用下陷入沈眠。

而平生第一次聽見媽媽在浴室裏對著爸爸制造大吼大叫的安洛洛正在小餐桌上呆滯地坐著,呆滯的手裏握著沒掰開的果汁吸吸冰。

洛安走過去,頗為冷靜地幫女兒掰開了那根冷凍好的果汁吸吸冰,然後遞給她一半,自己把另一半直接咬進嘴裏。

安洛洛:“……你還好嗎,爸爸?”

我不好。一點都不。

——但對著女兒不可能說這話,洛安只是面無表情地咬碎了嘴裏的吸吸冰。

“沒事。只是你媽媽又在挑戰我的自制力。”

“……哦。”

那就好像沒事了,媽媽隨時隨地都在挑戰爸爸的自制力。

安洛洛不太明白,因為她沒看見爸爸身邊怨氣起伏,不太像是平常的“挑戰自制力”情況——但她又明白了一點,因為爸爸的臉色很不愉快,而且他哢吱幾下就咬完了那半根葡萄味碎碎冰,表情和那次聽見媽媽追劇大喊老公時在廚房裏殺雞的表情一樣。

於是安洛洛拍拍爸爸的肩膀,遞給他另一半吸吸冰,表示對他的鼓勵。

然後她誠懇建議道:“爸爸,你去殺雞試試吧,會好一點的。”

洛安:“……”

洛安:“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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