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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惡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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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惡難分

魏辭盈正不知該如何答覆,四姐就拉住她的手臂,眉飛色舞地說道:“父親說,這幾日你與我一同去服侍太子妃,今天我陪著太子妃,給她講了一天的民間逸聞,說得喉嚨都要冒煙了,怎麽一直沒看見你?”

魏辭盈這才明白裴鈺究竟是怎麽讓父親同意自己出門的,原來是打著服侍太子妃的幌子,也難怪他那般自信。

她不禁為他靈巧的說辭微微一笑,回到房間後,立刻給四姐倒上一杯茶水:“我今日被安排去其他房間做女紅了,所以姐姐才未見我。”

“哦,原來如此,那還是你更辛苦一些,我寧願陪著太子妃說話,也不願意去做那勞什子。”

四姐仍在自顧自地分享著一天的見聞,魏辭盈偏過頭,見母親正站在門口,微微皺著眉,面帶憂慮地望向她。

晨曦初露,裴鈺之馬車緩緩抵達魏府門前。裴鈺端坐於駿馬之上,瞥見魏辭盈自府內步出,他身法矯健,翻身下馬,快步上前,輕扶其手臂,助她登上馬車。

清水縣與江寧府相距不遠,二人抵達縣城之時,恰逢農戶晨起歸家,市集之上,商販們吆喝聲此起彼伏,熱鬧非凡。

魏辭盈與裴鈺照例尋訪鹽肆,向老板詢問鹽情。依舊是雜質未現,鹽價平穩,與江寧府相去不遠,堪稱全國低價。

遍訪過後,二人在街旁食肆小坐,裴鈺隨口問及:“店家,聽聞清水縣趙知縣前幾日遭聖上羈押,此事當真?”

店家聞言,立刻放下手中活計,跨坐長椅之上,義憤填膺道:“確有此事,但趙知縣素以愛民如子、仁心慈意著稱,乃難得之好官,不知客官可知其中緣由?”

“據江寧友人所述,乃因貪汙。”

“絕無可能!”店家激動地將脖子上掛著的毛巾甩在桌上,“趙知縣清名遠播,清水縣人人皆知,豈會犯此大罪?定是誤會!”

他的大嗓門引得鄰桌也附合起來:“是啊是啊,趙知縣家境清貧,他妻子久病臥床,買藥尚且捉襟見肘,聽聞還曾向鄰裏借米,豈能是貪官?”

“當年我家那位難產,趙知縣剛領到俸祿,就傾囊相助,他若是貪財之輩,世間便再無清官了!”

眾說紛紜,聽得魏辭盈一頭霧水,百姓皆言趙知縣清廉,然府庫鹽事乃皇上與太子親審,豈容有誤?

此事似乎矛盾重重,究竟哪一方是錯的?還是說,趙知縣其人就是有著截然不同的兩面,一面清正廉潔、一面貪腐成性?

清水縣鹽場規模較小,此事過後大多廢棄了,魏辭盈和裴鈺商議後,決定立即前往臨海的貴如縣鹽場探查一二。

“晏禮,你可曾遇到過此種情形?”魏辭盈掀起馬車窗簾,望向一旁騎於馬上的裴鈺。

裴鈺扭過頭,無奈地笑了笑,不置可否:“人都是這樣覆雜多面的。”

魏辭盈低眉沈思,想到裴鈺身在朝堂,群英薈萃之地,遍覽天下大事,閱人無數,世事洞明。恐怕這般覆雜之事,於他而言,早已司空見慣。

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此等父母官,竟做出欺瞞朝廷之事,回想起剛剛百姓們不可置信的面容,她心中便覺揪痛。

見她神情黯然,裴鈺策馬靠近,眼神去找她的眼睛,俯身低語:“辭盈,人心難測,此等事務你初次遇見,只需當作旁觀者便好,不必過於掛懷。”

魏辭盈眸光一暗,遲疑片刻,似自語般輕問:“那你……亦是如此嗎”

馬背上的身軀微微楞神,隨即輕笑道:“我乃凡夫俗子,亦有貪念。”

“貪念何物?”魏辭盈猛然擡起頭,眼角含淚。

“一生、一世、一雙人。凡塵俗世,貪此者眾。”說罷,他揮鞭催馬,向前疾馳。

他悠悠的話有似沈香,留下久遠的醇厚香氣,縈繞在魏辭盈耳畔。她的心跳陡然加快,雙手不自覺地捂住心口,不斷回味這語焉不詳的一句話。

既有此意,莫非他心中已有所屬?魏辭盈初時心中一喜,轉而又倍感憂愁。

她為自己那一瞬間的喜悅而感到羞愧,即使裴鈺有心上人,總不可能是她吧,自己又在高興些什麽。

裴鈺身為京城貴胄,自幼伴於太子左右,見過的絕色佳人何其多,又豈會對她這平凡女子動心?

饒是這幾日共訪,也不過是因她熟悉江寧,又略通文墨罷了。魏辭盈搖頭嘆息,試圖將不切實際的幻想拋出腦海。

馬車吱呀呀地停了下來,裴鈺掀起簾幕,恰巧看見魏辭盈正滿臉糾結地掰弄手指,忍俊不禁地伸出手臂:“辭盈,貴如縣已到,下車吧。”

魏辭盈剎那間恢覆正襟危坐的樣子,掩飾地輕撫鬢邊,故作驚訝道:“哦?這麽快就到貴如縣了。”

“行程已然不短了,走了一個多時辰。”裴鈺忍著笑,讓她搭著自己的手臂從馬車上走下來,“我們須得盡快了解清楚。”

魏辭盈暫時壓下心中思緒,兩人重覆清水縣的行程,在鹽肆得到相同的答案,甚至百姓對本縣李知縣的評價亦與趙知縣無異。

江寧之畔,碧波蕩漾,鹽場廣袤,曬鹽者眾。她帶著一頭霧水跟裴鈺來到海邊的鹽場。

“敢問師傅,此地之鹽,可有特別之處需留心?”裴鈺攔見一鹽工換班,遂上前拱手,請他到茶肆喝一碗涼茶解暑。

“我們是外地客商,打算在江寧販鹽,所以先探探行情。”魏辭盈補充道。

鹽工大哥爽快地詳細講述了整個制鹽工序,魏辭盈細聽其中天氣、收購、分銷及官府管理的內容,倒是沒發現有問題。

裴鈺問道:“那我們如何確保鹽中沒有過多雜質呢?”

“這鹽田都是墾畦成鹽、人工種曬。先開畦引水,水幹自然成鹽,我們也會用工具攪拌,加快水分蒸發的速度,旁的倒是沒有了。”

“那依您看來,若是鹽中出現石塊,有沒有可能是產鹽時誤掉入鹽田的?”魏辭盈想到鹽中的雜質,特意問道。

“這怎麽可能!”鹽工大哥的聲音擡高許多,“我們這麽多人,日夜在這裏守著,誰敢往裏面扔石頭?再說了,就算是有,我們裝袋時難道看不見嗎?”

魏辭盈看了看裴鈺,他的面上卻沒有什麽波瀾,似乎早已預料到,那雜質必是來源於生產之後的環節。

裴鈺和魏辭盈再詢數人,得到同樣的答覆。出人意料的是,原以為鹽工會因借據一事,對李知縣有諸多不滿,卻得到模棱兩可之語。

“李大人啊,唉。”其中一位鹽工嘆息著說道,“我們鹽工家裏有困難,他都會要求工頭準假,還時常接濟我們。其實,在最近這半年之前,李大人真的是我們心目中的好官。”

“哼,好官也會變壞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咯。”另一位鹽工冷笑一聲,“以前李大人給我們的借據,說到時付現銀,就會分毫不差、連本帶利地付給我們;可是這半年,一次也沒付過!我們家裏都揭不開鍋了!”

“許是李大人有什麽難處呢……”旁邊的鹽工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著。

魏辭盈和裴鈺離開鹽場,雖然裴鈺看上去自有計較,不想多言,可她還是忍不住問道:“晏禮,你相信這件事是他們做出來的嗎?”

裴鈺瞥了她一眼,深深地沈下一口氣,聲音低黯:“我知道你心底希望不是他們做的,我也希望。”

他陷入了沈思,緩緩說道,“可鹽倉是我親手查的,那鹽袋裏裝的石頭,也是我親眼看見的。”

兩人都沈默下去,一路無言。直到天色漸晚,他們上馬乘車,裴鈺才覆又開口:“別想了,明日我們隨太子殿下去大牢,當面問一問便知。”

是夜,魏辭盈久久不能入睡。她閉上眼睛就能看到那些百姓站在面前,七嘴八舌地說著兩位知縣是好官,可下一刻,眼前又出現他們二人跪在崇德帝面前,苦苦求饒的畫面。

真耶,假耶?善耶,惡耶?

魏辭盈陷入混亂的夢境,最後竟是夢到了裴鈺,他臉上仍舊帶著溫潤的微笑,嘴上對她卻說著“吾心已許,莫要癡纏。”

伴隨裴鈺的身影愈來愈遠,魏辭盈從霧蒙蒙的夢境中醒來。今日要到大牢探訪兩位知縣,大牢由父親管理,她特意換上男裝,以避人耳目。

裴鈺初見時先是一楞,繼而開朗地笑起來,眼睛閃著驚訝和喜悅的光亮,比天邊朝陽還要耀眼奪目。

魏辭盈略帶羞澀地挪步到他面前,雙手拍了拍衣袖:“是不是很奇怪……”

“怎麽會?”裴鈺上下打量一圈後說道,“不知是誰家英俊的小公子跑出來了?公子年方幾何,可婚配否?”

“真不正經!”魏辭盈假意嗔怪著,臉上的笑意卻是壓不住。

裴鈺讓隨從牽來兩匹馬:“公子可會騎馬?”

魏辭盈點點頭:“略有學習。”說罷,她輕盈地點上腳蹬,下擺一掀,飛也似的跨坐到馬鞍上,得意地低頭看著比自己矮的裴鈺。

裴鈺也一躍上馬,自她前方突然揮動馬鞭,座下白馬長嘶一聲,飛奔而去,留下悠揚的聲音:“不知公子騎術如何!”

他的聲音迅速飄遠,魏辭盈不甘示弱地驅動馬匹。馬兒靈活地邁動四肢,如同翺翔天際,兩側民居迅速地向後飛去。恍惚間,她似乎正自由地窩在一片雲上,馮虛禦風。

清晨涼爽的微風拂過耳畔,涼意自脖頸鉆進身體裏,可她不覺得冷。盯著不遠處馬背上著青衣的身影,心弦仿佛被燒斷,腦海中只剩下恣意的快樂。

到達大牢門口,兩人翻身下馬,皆有些氣喘,相識而笑,嘴角久久掛著燦爛的笑容。直至遠遠地看到太子車駕,魏辭盈才連忙躲到裴鈺身後。

“參見太子殿下。”魏辭盈跟在裴鈺身後低頭行禮,起身後與太子的目光交匯,她原以為太子認出了自己,卻不想他的視線只是飄然略過。

魏辭盈心中自嘲道,自己當真是多慮了,太子自然是貴人多忘事,像她這樣一介不起眼的平頭百姓,怎麽可能記得她的樣貌呢。

裴鈺接過太子手中的令牌,交給牢門護衛,護衛恭敬地退到側邊。太子雙手背在身後,威嚴的聲音在地牢回蕩:“走吧。”

地牢中陰冷刺骨,甫一進入,魏辭盈便不禁打了個冷戰。腐朽陰濕的惡臭撲鼻而來,竟讓她莫名感到熟悉與恐慌,她立即打起十二分精神來。

然而,牢房深處的景象更是令魏辭盈心驚膽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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