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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陳曦準時來上學。學校門口出現了很多賣花的小攤販，進校園的學生基本人有一只花。
陳曦一拍腦袋，忽然想起了今天是三八婦女節。
天空顏色淡淡，雲蒸朝陽。
陳曦蹲在小攤販旁挑著花。這些花看起來大多數是新鮮的，都用透明塑料包裹著，花瓣上還沾著露水。
陳曦不懂花，但她也有選擇困難癥，挑了半天一直拿不準註意。
“老大，就那支康乃馨吧。”這句話連同一道黑色的影子籠罩在她的身上。
陳曦回頭，微笑：“早上好。”
“早呀。”王戈也笑。
“你也來挑花？”
王戈搖搖頭：“我看到你了，就過來看看而已。”
陳曦手撐著大腿，站起身來，伸手拿起那支康乃馨：“還有其他的嗎？你再幫我看看。”
聞言，王戈立馬來勁，抱著手左看看右看看。
王戈的眼光很好，一連選了十多支花。
“老大，夠了沒？”王戈回頭問。
陳曦手裏捧滿了花，使勁點頭：“夠了夠了。”
付完錢，兩人並肩走。
看著陳曦說兩句就笑一聲，不說話時也在笑，王戈好奇地問道：“老大，你怎麽春光滿面的？遇到什麽好事了？”
陳曦也不遮遮掩掩：“我談戀愛了。”
王戈雙眉一挑：“真的？”
說完，王戈突然想起剛才聽到的一些傳聞，昨天他被逮到辦公室寫卷子，對外面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就連放學都是等全校的人差不多走光了才走的。只不過剛來的是時候他聽到有些小學弟小學妹說什麽高三的人氣王談戀愛了，高調秀恩愛，什麽表白墻啊都崩了。
人氣王他知道，整個高三就陸仰這一個人氣王，榮譽墻大部分都是他的照片。
人氣王談戀愛，不會就是跟自己大姐談的吧？
“跟陸仰？”王戈問。
陳曦笑瞇瞇地點頭。
“……”
死對頭變大姐男朋友了，這陸仰又壓他一頭。
見王戈臭得跟臭豆腐沒什麽兩樣的臉時，陳曦問道：“怎麽不說話了？”
“大姐好眼光。”王戈強迫自己扯出一抹虛假的笑。
陳曦當然沒那麽好糊弄：“我知道你們不對付，怎麽了？是發生什麽了嗎？”
王戈盯著陳曦，又環顧了一圈四周，確認沒什麽熟人之後才敢把那些“陳年往事”說出來。
“我初中跟他一個班的，是……算得上是好朋友。”
陳曦聽得很認真，點了兩下頭：“嗯嗯。”
2011年秋。
銀杏轉黃，太陽照耀。簡陽一切生機盎然。
簡陽九義校大門前人頭攢動，接送孩子的車輛數不勝數。
王戈從老城那邊轉來，不清楚地形，唯一的親人也不想送他。
早上跟父親說找不到路的時候，父親直接將桌上放著沒收拾的啤酒易拉罐全扔到了他的身上，易拉罐滾落在地上，王戈低下頭，內心狠狠地罵了一句話。
“我是你老子！我要累死了我還要送你上學！”男人虎背熊腰，嚴重駝背，吼的時候臉上肥肉亂顫。因常年喝酒，聲音啞得震嗓子疼。那張大臉泛著油光，讓十二歲的王戈忍不住抖了兩下。
王戈嘆了口氣，轉身想走。
男人又撿起來了地上的易拉罐扔過去，砸中了王戈幹瘦的背：“站住，回來記得買酒。記住是新城那兒的酒，那兒的好喝。”
那兩張破破舊舊的十元安靜地躺在滿是油汙和玻璃碎片的地上。王戈默不作聲地撿起來，也懶得去換下被啤酒弄臟的校服。
打開門，王戈躲在了門後，這才小心翼翼地說：“爸爸，上次的酒還沒付錢，老板一直在催，一共是兩百……”
砰——
啤酒瓶砸過來，在門前炸開花。幸好王戈眼疾手快地關上門。
……
王戈站在門口，轉身隨便掃了圈來的人，他們都有父母陪著，他很羨慕。
尤其是，那個由父親親自為其開車門，還幫忙背書包，母親牽著手的那個小少爺。
那個小少爺穿戴整整齊齊，穿的全是名牌，氣質和其他的小朋友都不一樣，一看就是出生豪門，生在羅馬的。
那小少爺臉白白凈凈的，扯著父親的西裝讓父親把書包還給他。
父親也被逗得哈哈大笑。
“我是男子漢了，這麽大了還讓爸爸背書包，好羞啊。”小少爺說。
母親也笑笑，手放在小少爺頭頂：“兒子都這麽說了，快還給兒子啊。”
父親不還，還開玩笑說：“爸爸想返老返童，體驗一下學生時代。”
小少爺氣鼓鼓的，抱著手臂就縮進母親懷裏。
王戈這才明白，原來真的有人的家庭是這樣和諧美滿的。
直到到了門口，父親才將書包遞過來：“好好學習，爸爸晚點來接你。”
母親牽著父親的手，溫柔地摸摸兒子的臉，笑著說：“仰兒，快進去吧，爸爸媽媽要回去啦。”
小少爺背上書包：“我等謝燃呢，他還在路上。”
母親捂著嘴輕輕笑，轉身跟丈夫說了幾句話，兩人一起回到了車上。
王戈站在小少爺不遠處。小少爺一直看著手表，還沒長開的臉蛋上透著幾分焦急。陽光明媚，為萬物渡上了一層極為淺淡的碎金。
王戈只覺得和這小少爺站在一起有些尷尬，人家那麽光鮮亮麗，自己卻如同一只小飛蛾，站在他身旁就好像會玷汙他周遭的空氣。
王戈攥緊了書包帶子，往一旁的便利店走去。
新城這邊他經常來，不過都是為了買酒，父親像個酒罐子，一天喝不到酒就不舒服。
王戈想起自己的紅筆上學期就用完了，沒錢買，一直都是借同學的。他想想，走到文具區拿了一支普通的紅筆。
滴——
隨著掃物品的聲音，王戈看到電腦上顯示的數字，下巴差點掉到地上去。
一支紅筆四塊錢。
王戈問：“姐姐，還有便宜一點的筆嗎？”
收銀員小姐姐咬著口香糖，敷衍道：“沒，現在的東西都是這個價格，四塊已經很便宜了。”
王戈點點頭，將紅筆放回原處。
出了便利店，陽光刺眼，王戈不得不擡手遮一下。
新城這邊一切看起來都是幹幹凈凈的，但就像是再神聖的地方也會出亂臣賊子一樣，便利店旁邊有條縫隙，縫隙裏面長滿了青苔，大概樓上的長管滴水下來，所以裏面濕漉漉的滋生了許多青苔，看起來有些荒涼，和這裏的一切有些格格不入。
這時，有只黑貓沖他叫了一聲就鉆進了縫隙。
縫隙裏太臟，王戈蹲下身，將自己的手伸進去：“咪咪，出來。”
黑貓留給他一個傲嬌的屁股。
王戈猛地站起身，猝不及防地跟一個人撞到一起，對方悶哼一聲。
王戈捂著頭，轉頭看。
是那個小少爺。小少爺大概也沒想到這人會突然站起來，現在特別懵地捂著下巴。
王戈的右眉之前被喝醉的父親用酒瓶打流血了，留了一道疤。他黑眼圈很重，跟幾輩子沒睡好覺一樣，很像個不良少年。
“你怎麽樣？”小少爺開口問他。
王戈不說話。
小少爺看著他的校服，笑道：“原來都是一個學校的啊，我是今天新初一的，你好。”
王戈低下頭還是不說話。
小少爺見他不理睬自己，便將自己的手伸出去，笑容瞬間在臉上漾開：“不好意思了，剛才不是故意要跟你撞在一起的。”
王戈看他，剛想伸手，可又看了眼自己的剛剛不想粘上泥土的臟手，猶豫了一下。
小少爺看出了他的窘迫，主動地握住他的手。
王戈身體一頓。
隨後，小少爺放開他的手，然後將口袋裏的香腸拿出來，撕開了包裝。在王戈震驚的目光下，小少爺蹲下了身體，一半臉挨著粗糙的墻壁，將香腸遞進去。
黑貓聞著味道快速地跑過來將香腸叼走。
王戈：“裏面那麽臟。”
小少爺起身：“她的孩子們在裏面，我之前有空經常來投餵他們。”
王戈哦了聲，轉身就走。
小少爺跑到他旁邊，半開著玩笑：“你這人怎麽回事？話怎麽這麽少？”
王戈看了他一眼：“有嗎？”
小少爺笑了：“你說沒有就沒有吧。”
王戈想了下，準備道謝，下一刻，他的身體突然被人壓了一下往前倒。他楞楞地回頭。
發現是個滿臉笑顏的男孩。
“陸仰，這你新交的朋友嗎？”男孩自來熟地環住王戈的肩膀。
王戈轉頭問：“你叫陸仰，哪個仰？”
小少爺哈哈大笑：“剛才忘記自我介紹了，我叫陸仰，信仰的仰，你呢？”
“我叫王戈。”
男孩笑：“王哥，那豈不是很有錢？”
王戈看他，唇角一直都沒揚過：“沒有。是戈壁的戈。”
班上，陸仰和謝燃兩人比較受歡迎，他們也在班上只有存在感的。
“嘿。”
王戈擡頭。
陸仰輕輕踢了一下他的桌子，手裏拿著籃球，說：“打籃球嗎？”
王戈搖頭。
陸仰繼續說：“試試唄，我們這屆運氣不錯，今天還有學區比賽。我一直都在準備。”
謝燃坐在一旁：“走唄，校隊還差幾個男生。”
謝燃和陸仰到底是好兄弟，一哄一騙就將他騙去了。
剛開始，王戈根本不會打籃球，連運球都不會。兩人會笑他，笑的同時也會教他。
有這兩個小老師，王戈便學得很快，技術也越來越好。
後來，三個人開始形影不離，成為了黃金鐵三角。王戈是三人中嘴沈默寡言的，話少。
“你打個屁的籃球！酒呢！又因為那個狗屁籃球沒買是不是！”男人抖動著肥碩的身軀，拿起桌上的雞毛撣子就朝王戈的臉上打去。
啪的一聲巨響。王戈疼得抽搐。
“不打不長記性，長大了就敢不聽話是吧？”男人吼著，口水如果噴泉，幾乎要把王戈淹沒在痛苦的海底。
王戈還沒緩過來，下一瞬，又一下打在身子，緊接著，又一下……
成年男子的力量是恐怖的，對於一個孩子來說是這樣的。
第二天，王戈穿上了父親不要的軍大衣，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周圍人都在笑他，不然就是議論他。
王戈不以為然，將自己的臉遮住，盡量遮住那些醜陋的傷。
“餵，王戈。”陸仰下課走在他旁邊。
“幹嘛？”他聲音悶悶的。
陸仰：“你咋了？”
“沒事。”
陸仰冷笑一聲：“這天也不冷啊，穿這麽厚不怕生痱子啊？”
“沒事。”
“……”
王戈動了一下，陸仰目光一滯，鎖定在了他下顎線的淤青處。
王戈很瘦，幾乎是皮包骨頭，看起來一陣風也能吹倒，所以，在班上他有了個外號——娘娘腔。
“這些人太沒禮貌了。”謝燃替他打抱不平，抽了幾張衛生紙幫他把桌上的字擦幹凈。
“沒事，我不在乎。”王戈輕描淡寫。
“如果大家評判一個男人的標準是暴力野蠻的，那我感覺，被說娘也挺好的。”王戈嘴角抽了抽。
“我爸很久之前就把我媽打跑了，喝了酒拿著酒瓶子就往別人腦袋上輪，一生氣砸車砸門他什麽都敢幹，沒有敢說他不是男人。”王戈坐得很直，他抿了下唇，繼續說，“至少，我不會成為那種人，我會對我的妻子孩子好。”
到底是陸仰和謝燃太活潑有趣，王戈也被打動，也活潑了起來，時不時就會不顧形象地大笑。半分鐘一小笑，五分鐘一大笑。
青春期的來臨，王戈對同班的一個女生心動了。
在陸仰謝燃兩人的不停洗腦下，王戈將那封表白信送了出去。
那女生看到他的時候，竟是一臉鄙夷。
“你是不是以為你跟陸仰謝燃他們在一起你就是和他們一個檔次的了？”女生將表白信扔回去，“我喜歡陸仰，你自己好好跟他比比，你連他的一根頭發也比不上。”
王戈從小就被父親家暴辱罵，被同學欺淩嘲諷，這些他可以當做是考驗歷練，但是，比不上自己的好朋友，比不上那個沒心沒肺的人，他還真的有點不是滋味。
嫉妒這東西很正常，但也容易毀滅自己。
學區籃球賽，王戈分神失誤，給了對方可趁之機，因此輸了比賽，受到了對方的冷嘲熱諷。
比賽結束後，兩人打了一架，將休息室搞得一團糟。
梁子就這麽結下了。
之後雙方都將對方視為陌生人，直到上了高中，看到對方的那一刻確實有些驚訝。
畢竟也是年輕時候的事情，雙方都沒提。那層膜也一直未能捅破，關系也難以述說。所以，不管在什麽時候兩人相見，都像是世界末日來臨，兩人不管在什麽時候都不對付。
……
陳曦聽完王戈說的大概內容，還真的有些沒想到其中發生了這麽多事情。
“那你想和好嗎？”陳曦問。
王戈楞了一下，大概是問到心裏面去了，他急忙揮揮手：“害，不想。跟他不對付，看他不爽的時候我還挺爽的。”
陳曦看著他的側臉：“王戈。”
“怎麽了老大？”王戈目視前方。
“沒想過反抗？遭遇那些事的時候。”陳曦問。
“我就那一個親人了，我不想成孤兒。”
“所以，你就裝作很厲害，很拽的樣子？讓大家認為你什麽都不怕？其實，你內心很想有一個真心對你、愛你的人吧？”
王戈撓撓頭，哈哈笑：“你是我肚子裏的蛔蟲嗎？”
“不。我只是覺得，看來說中了。”
“各位婦女們，節日快樂呀！”白瑭拿著大喇叭吼。
“祝所有婦女們永遠年輕！”
陳曦剛進教室就被這陣仗嚇到了。
這時教學樓下有很多粉紅色的氣球，操場上也人來人往，老師個個滿臉笑容。陳曦伸長了脖子只想一探究竟。
陸仰也出來，將她圈在懷中：“老師都在下面，早讀不上。”
陳曦回頭，對他露出一個微笑。“嗯嗯，走吧。”陳曦摸索著牽起他的手。
陸仰笑著接過她手裏捧著的花，跟在她身後。
大地比空，人間有了她並不孤獨。
“這些花挺好看的。”陸仰誇道。
“王戈挑的。”
陸仰：“哦，行吧。”
“你很討厭他嗎？”
陸仰停頓了下，想了想：“問這個幹嘛？”
陳曦噗嗤一聲笑出來：“你們真是嘴硬，就像我們這兒的一句話，煮熟的鴨子嘴巴硬。”
陸仰挑了下眉：“哦？”
今天天氣晴朗，陽光正好。
“才早上呢，這太陽怎麽這麽耀眼？”陳曦抱怨。
“我感覺，比起太陽，你更耀眼。”陸仰說著，騰出一只手幫她遮太陽。
就這樣，陳曦送花，陸仰跟著。
“送完了嗎？小朋友？”陸仰歪頭問。
“沒呢。”陳曦拿起一支康乃馨，快速地跑到操場外，單膝跪地，將花雙手遞給坐在地上靜靜註視著大家的環衛阿姨。
“阿姨，節日快樂哦！”陳曦笑著說。
阿姨有些驚喜，一連幾秒鐘都沒反應過來。
“小姑娘這麽貼心。”陸仰笑著摸她的頭發。
“阿姨也是婦女啊，一起過節才開心。”陳曦笑。
陸仰輕笑了聲。這時，陸仰看到面前的黑影越來越近，一擡眼，是王戈一言不發地冷著臉站在他面前，跟他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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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曦蹲在小攤販旁挑著花。這些花看起來大多數是新鮮的，都用透明塑料包裹著，花瓣上還沾著露水。
陳曦不懂花，但她也有選擇困難癥，挑了半天一直拿不準註意。
“老大，就那支康乃馨吧。”這句話連同一道黑色的影子籠罩在她的身上。
陳曦回頭，微笑：“早上好。”
“早呀。”王戈也笑。
“你也來挑花？”
王戈搖搖頭：“我看到你了，就過來看看而已。”
陳曦手撐著大腿，站起身來，伸手拿起那支康乃馨：“還有其他的嗎？你再幫我看看。”
聞言，王戈立馬來勁，抱著手左看看右看看。
王戈的眼光很好，一連選了十多支花。
“老大，夠了沒？”王戈回頭問。
陳曦手裏捧滿了花，使勁點頭：“夠了夠了。”
付完錢，兩人並肩走。
看著陳曦說兩句就笑一聲，不說話時也在笑，王戈好奇地問道：“老大，你怎麽春光滿面的？遇到什麽好事了？”
陳曦也不遮遮掩掩：“我談戀愛了。”
王戈雙眉一挑：“真的？”
說完，王戈突然想起剛才聽到的一些傳聞，昨天他被逮到辦公室寫卷子，對外面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就連放學都是等全校的人差不多走光了才走的。只不過剛來的是時候他聽到有些小學弟小學妹說什麽高三的人氣王談戀愛了，高調秀恩愛，什麽表白墻啊都崩了。
人氣王他知道，整個高三就陸仰這一個人氣王，榮譽墻大部分都是他的照片。
人氣王談戀愛，不會就是跟自己大姐談的吧？
“跟陸仰？”王戈問。
陳曦笑瞇瞇地點頭。
“……”
死對頭變大姐男朋友了，這陸仰又壓他一頭。
見王戈臭得跟臭豆腐沒什麽兩樣的臉時，陳曦問道：“怎麽不說話了？”
“大姐好眼光。”王戈強迫自己扯出一抹虛假的笑。
陳曦當然沒那麽好糊弄：“我知道你們不對付，怎麽了？是發生什麽了嗎？”
王戈盯著陳曦，又環顧了一圈四周，確認沒什麽熟人之後才敢把那些“陳年往事”說出來。
“我初中跟他一個班的，是……算得上是好朋友。”
陳曦聽得很認真，點了兩下頭：“嗯嗯。”
2011年秋。
銀杏轉黃，太陽照耀。簡陽一切生機盎然。
簡陽九義校大門前人頭攢動，接送孩子的車輛數不勝數。
王戈從老城那邊轉來，不清楚地形，唯一的親人也不想送他。
早上跟父親說找不到路的時候，父親直接將桌上放著沒收拾的啤酒易拉罐全扔到了他的身上，易拉罐滾落在地上，王戈低下頭，內心狠狠地罵了一句話。
“我是你老子！我要累死了我還要送你上學！”男人虎背熊腰，嚴重駝背，吼的時候臉上肥肉亂顫。因常年喝酒，聲音啞得震嗓子疼。那張大臉泛著油光，讓十二歲的王戈忍不住抖了兩下。
王戈嘆了口氣，轉身想走。
男人又撿起來了地上的易拉罐扔過去，砸中了王戈幹瘦的背：“站住，回來記得買酒。記住是新城那兒的酒，那兒的好喝。”
那兩張破破舊舊的十元安靜地躺在滿是油汙和玻璃碎片的地上。王戈默不作聲地撿起來，也懶得去換下被啤酒弄臟的校服。
打開門，王戈躲在了門後，這才小心翼翼地說：“爸爸，上次的酒還沒付錢，老板一直在催，一共是兩百……”
砰——
啤酒瓶砸過來，在門前炸開花。幸好王戈眼疾手快地關上門。
……
王戈站在門口，轉身隨便掃了圈來的人，他們都有父母陪著，他很羨慕。
尤其是，那個由父親親自為其開車門，還幫忙背書包，母親牽著手的那個小少爺。
那個小少爺穿戴整整齊齊，穿的全是名牌，氣質和其他的小朋友都不一樣，一看就是出生豪門，生在羅馬的。
那小少爺臉白白凈凈的，扯著父親的西裝讓父親把書包還給他。
父親也被逗得哈哈大笑。
“我是男子漢了，這麽大了還讓爸爸背書包，好羞啊。”小少爺說。
母親也笑笑，手放在小少爺頭頂：“兒子都這麽說了，快還給兒子啊。”
父親不還，還開玩笑說：“爸爸想返老返童，體驗一下學生時代。”
小少爺氣鼓鼓的，抱著手臂就縮進母親懷裏。
王戈這才明白，原來真的有人的家庭是這樣和諧美滿的。
直到到了門口，父親才將書包遞過來：“好好學習，爸爸晚點來接你。”
母親牽著父親的手，溫柔地摸摸兒子的臉，笑著說：“仰兒，快進去吧，爸爸媽媽要回去啦。”
小少爺背上書包：“我等謝燃呢，他還在路上。”
母親捂著嘴輕輕笑，轉身跟丈夫說了幾句話，兩人一起回到了車上。
王戈站在小少爺不遠處。小少爺一直看著手表，還沒長開的臉蛋上透著幾分焦急。陽光明媚，為萬物渡上了一層極為淺淡的碎金。
王戈只覺得和這小少爺站在一起有些尷尬，人家那麽光鮮亮麗，自己卻如同一只小飛蛾，站在他身旁就好像會玷汙他周遭的空氣。
王戈攥緊了書包帶子，往一旁的便利店走去。
新城這邊他經常來，不過都是為了買酒，父親像個酒罐子，一天喝不到酒就不舒服。
王戈想起自己的紅筆上學期就用完了，沒錢買，一直都是借同學的。他想想，走到文具區拿了一支普通的紅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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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掃物品的聲音，王戈看到電腦上顯示的數字，下巴差點掉到地上去。
一支紅筆四塊錢。
王戈問：“姐姐，還有便宜一點的筆嗎？”
收銀員小姐姐咬著口香糖，敷衍道：“沒，現在的東西都是這個價格，四塊已經很便宜了。”
王戈點點頭，將紅筆放回原處。
出了便利店，陽光刺眼，王戈不得不擡手遮一下。
新城這邊一切看起來都是幹幹凈凈的，但就像是再神聖的地方也會出亂臣賊子一樣，便利店旁邊有條縫隙，縫隙裏面長滿了青苔，大概樓上的長管滴水下來，所以裏面濕漉漉的滋生了許多青苔，看起來有些荒涼，和這裏的一切有些格格不入。
這時，有只黑貓沖他叫了一聲就鉆進了縫隙。
縫隙裏太臟，王戈蹲下身，將自己的手伸進去：“咪咪，出來。”
黑貓留給他一個傲嬌的屁股。
王戈猛地站起身，猝不及防地跟一個人撞到一起，對方悶哼一聲。
王戈捂著頭，轉頭看。
是那個小少爺。小少爺大概也沒想到這人會突然站起來，現在特別懵地捂著下巴。
王戈的右眉之前被喝醉的父親用酒瓶打流血了，留了一道疤。他黑眼圈很重，跟幾輩子沒睡好覺一樣，很像個不良少年。
“你怎麽樣？”小少爺開口問他。
王戈不說話。
小少爺看著他的校服，笑道：“原來都是一個學校的啊，我是今天新初一的，你好。”
王戈低下頭還是不說話。
小少爺見他不理睬自己，便將自己的手伸出去，笑容瞬間在臉上漾開：“不好意思了，剛才不是故意要跟你撞在一起的。”
王戈看他，剛想伸手，可又看了眼自己的剛剛不想粘上泥土的臟手，猶豫了一下。
小少爺看出了他的窘迫，主動地握住他的手。
王戈身體一頓。
隨後，小少爺放開他的手，然後將口袋裏的香腸拿出來，撕開了包裝。在王戈震驚的目光下，小少爺蹲下了身體，一半臉挨著粗糙的墻壁，將香腸遞進去。
黑貓聞著味道快速地跑過來將香腸叼走。
王戈：“裏面那麽臟。”
小少爺起身：“她的孩子們在裏面，我之前有空經常來投餵他們。”
王戈哦了聲，轉身就走。
小少爺跑到他旁邊，半開著玩笑：“你這人怎麽回事？話怎麽這麽少？”
王戈看了他一眼：“有嗎？”
小少爺笑了：“你說沒有就沒有吧。”
王戈想了下，準備道謝，下一刻，他的身體突然被人壓了一下往前倒。他楞楞地回頭。
發現是個滿臉笑顏的男孩。
“陸仰，這你新交的朋友嗎？”男孩自來熟地環住王戈的肩膀。
王戈轉頭問：“你叫陸仰，哪個仰？”
小少爺哈哈大笑：“剛才忘記自我介紹了，我叫陸仰，信仰的仰，你呢？”
“我叫王戈。”
男孩笑：“王哥，那豈不是很有錢？”
王戈看他，唇角一直都沒揚過：“沒有。是戈壁的戈。”
班上，陸仰和謝燃兩人比較受歡迎，他們也在班上只有存在感的。
“嘿。”
王戈擡頭。
陸仰輕輕踢了一下他的桌子，手裏拿著籃球，說：“打籃球嗎？”
王戈搖頭。
陸仰繼續說：“試試唄，我們這屆運氣不錯，今天還有學區比賽。我一直都在準備。”
謝燃坐在一旁：“走唄，校隊還差幾個男生。”
謝燃和陸仰到底是好兄弟，一哄一騙就將他騙去了。
剛開始，王戈根本不會打籃球，連運球都不會。兩人會笑他，笑的同時也會教他。
有這兩個小老師，王戈便學得很快，技術也越來越好。
後來，三個人開始形影不離，成為了黃金鐵三角。王戈是三人中嘴沈默寡言的，話少。
“你打個屁的籃球！酒呢！又因為那個狗屁籃球沒買是不是！”男人抖動著肥碩的身軀，拿起桌上的雞毛撣子就朝王戈的臉上打去。
啪的一聲巨響。王戈疼得抽搐。
“不打不長記性，長大了就敢不聽話是吧？”男人吼著，口水如果噴泉，幾乎要把王戈淹沒在痛苦的海底。
王戈還沒緩過來，下一瞬，又一下打在身子，緊接著，又一下……
成年男子的力量是恐怖的，對於一個孩子來說是這樣的。
第二天，王戈穿上了父親不要的軍大衣，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周圍人都在笑他，不然就是議論他。
王戈不以為然，將自己的臉遮住，盡量遮住那些醜陋的傷。
“餵，王戈。”陸仰下課走在他旁邊。
“幹嘛？”他聲音悶悶的。
陸仰：“你咋了？”
“沒事。”
陸仰冷笑一聲：“這天也不冷啊，穿這麽厚不怕生痱子啊？”
“沒事。”
“……”
王戈動了一下，陸仰目光一滯，鎖定在了他下顎線的淤青處。
王戈很瘦，幾乎是皮包骨頭，看起來一陣風也能吹倒，所以，在班上他有了個外號——娘娘腔。
“這些人太沒禮貌了。”謝燃替他打抱不平，抽了幾張衛生紙幫他把桌上的字擦幹凈。
“沒事，我不在乎。”王戈輕描淡寫。
“如果大家評判一個男人的標準是暴力野蠻的，那我感覺，被說娘也挺好的。”王戈嘴角抽了抽。
“我爸很久之前就把我媽打跑了，喝了酒拿著酒瓶子就往別人腦袋上輪，一生氣砸車砸門他什麽都敢幹，沒有敢說他不是男人。”王戈坐得很直，他抿了下唇，繼續說，“至少，我不會成為那種人，我會對我的妻子孩子好。”
到底是陸仰和謝燃太活潑有趣，王戈也被打動，也活潑了起來，時不時就會不顧形象地大笑。半分鐘一小笑，五分鐘一大笑。
青春期的來臨，王戈對同班的一個女生心動了。
在陸仰謝燃兩人的不停洗腦下，王戈將那封表白信送了出去。
那女生看到他的時候，竟是一臉鄙夷。
“你是不是以為你跟陸仰謝燃他們在一起你就是和他們一個檔次的了？”女生將表白信扔回去，“我喜歡陸仰，你自己好好跟他比比，你連他的一根頭發也比不上。”
王戈從小就被父親家暴辱罵，被同學欺淩嘲諷，這些他可以當做是考驗歷練，但是，比不上自己的好朋友，比不上那個沒心沒肺的人，他還真的有點不是滋味。
嫉妒這東西很正常，但也容易毀滅自己。
學區籃球賽，王戈分神失誤，給了對方可趁之機，因此輸了比賽，受到了對方的冷嘲熱諷。
比賽結束後，兩人打了一架，將休息室搞得一團糟。
梁子就這麽結下了。
之後雙方都將對方視為陌生人，直到上了高中，看到對方的那一刻確實有些驚訝。
畢竟也是年輕時候的事情，雙方都沒提。那層膜也一直未能捅破，關系也難以述說。所以，不管在什麽時候兩人相見，都像是世界末日來臨，兩人不管在什麽時候都不對付。
……
陳曦聽完王戈說的大概內容，還真的有些沒想到其中發生了這麽多事情。
“那你想和好嗎？”陳曦問。
王戈楞了一下，大概是問到心裏面去了，他急忙揮揮手：“害，不想。跟他不對付，看他不爽的時候我還挺爽的。”
陳曦看著他的側臉：“王戈。”
“怎麽了老大？”王戈目視前方。
“沒想過反抗？遭遇那些事的時候。”陳曦問。
“我就那一個親人了，我不想成孤兒。”
“所以，你就裝作很厲害，很拽的樣子？讓大家認為你什麽都不怕？其實，你內心很想有一個真心對你、愛你的人吧？”
王戈撓撓頭，哈哈笑：“你是我肚子裏的蛔蟲嗎？”
“不。我只是覺得，看來說中了。”
“各位婦女們，節日快樂呀！”白瑭拿著大喇叭吼。
“祝所有婦女們永遠年輕！”
陳曦剛進教室就被這陣仗嚇到了。
這時教學樓下有很多粉紅色的氣球，操場上也人來人往，老師個個滿臉笑容。陳曦伸長了脖子只想一探究竟。
陸仰也出來，將她圈在懷中：“老師都在下面，早讀不上。”
陳曦回頭，對他露出一個微笑。“嗯嗯，走吧。”陳曦摸索著牽起他的手。
陸仰笑著接過她手裏捧著的花，跟在她身後。
大地比空，人間有了她並不孤獨。
“這些花挺好看的。”陸仰誇道。
“王戈挑的。”
陸仰：“哦，行吧。”
“你很討厭他嗎？”
陸仰停頓了下，想了想：“問這個幹嘛？”
陳曦噗嗤一聲笑出來：“你們真是嘴硬，就像我們這兒的一句話，煮熟的鴨子嘴巴硬。”
陸仰挑了下眉：“哦？”
今天天氣晴朗，陽光正好。
“才早上呢，這太陽怎麽這麽耀眼？”陳曦抱怨。
“我感覺，比起太陽，你更耀眼。”陸仰說著，騰出一只手幫她遮太陽。
就這樣，陳曦送花，陸仰跟著。
“送完了嗎？小朋友？”陸仰歪頭問。
“沒呢。”陳曦拿起一支康乃馨，快速地跑到操場外，單膝跪地，將花雙手遞給坐在地上靜靜註視著大家的環衛阿姨。
“阿姨，節日快樂哦！”陳曦笑著說。
阿姨有些驚喜，一連幾秒鐘都沒反應過來。
“小姑娘這麽貼心。”陸仰笑著摸她的頭發。
“阿姨也是婦女啊，一起過節才開心。”陳曦笑。
陸仰輕笑了聲。這時，陸仰看到面前的黑影越來越近，一擡眼，是王戈一言不發地冷著臉站在他面前，跟他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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