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日

江遲禮蜷縮了下手指, 喉頭滾動。

熱氣蒸騰的夏日，綠意繁茂的葡萄架，陰暗裏, 黏膩的、熱氣的、蝸牛從下面爬出來，拖著長長、晶瑩剔透的絲線。

酒氣和他身上的味道融合，她貪婪地嗅著，眼睛無辜, 帶著楚楚動人的委屈, 這次她說她痛，不是手指。

雙手按在身側的沙發上, 江遲禮瞇了下眼睛；“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

“我只知道你不敢做什麽。”

時蘊說著, 便要將身體全部落下, 她一點點掰開他扣在自己腰上, 帶著禁忌的雙手, 一根一根。

下一秒。

“江老師。”

江遲禮將人推向沙發, 手在她腰後墊著，怕動作粗魯傷害到她。

他順手拎了沙發上的外套, 蓋在自己身上，回頭看向推門進來的大方, 聲音克制沙啞, 帶著半清醒的倦怠懶散：“藥買回來了？”

大方看到時蘊也在, 和她打招呼, 時蘊笑著點了下頭。

她眼睛帶著仍未褪去的水潤光澤，額前汗津津, 臉頰緋紅, 大方給江遲禮遞藥時註意到，然後擡頭四處掃了眼：“空調壞了嗎, 時蘊你怎麽熱成這樣。”

時蘊表情尷尬，然後看了眼江遲禮：“早你幾分鐘到這裏，汗沒落。”

大方“哦”了一聲，然後瞥見江遲禮額頭上也是如此，眼珠子轉了轉，瞧了二人一眼，之後眼觀鼻鼻觀心，和他們道了再見。

房間裏再次剩下他們兩個人，江遲禮深深望了眼時蘊，眼神裏熱潮褪去，只留下關切：“所以你是不是哭了？”

他還是只關心這個。

時蘊蹭了下鼻子，嘴硬回他：“沒有。”

這到底有何必要，這個氛圍下，連她到底有沒有哭都不重要。

時蘊的情緒在江遲禮有了著落，二人靜默坐了一會兒，然後她起身，要和江遲禮再見。

江遲禮一怔，看著她背影問她今天過來到底為了什麽？

時蘊表情落寞，但轉頭看向他時倏然一笑，語氣俏皮：“因為今晚天氣蠻不錯的，就過來了。”

毫無邏輯的一句話，但其實意t思是，我很想你。

江遲禮同她對視，眸中情愫隱隱，但時蘊很快收了視線，轉身出去。

時蘊回去自己家裏，叫了保潔把房間從裏到外全部打掃了一遍，然後拆掉了門口的監控，她可以確定申旸不會傷害她。

不然當時在他家裏，他就該動手。

時蘊起來翻找出香薰，然後點燃放在各個角落裏。

海風在房間裏飄散，將那些帶著侵略的味道驅散，同時將蝸牛驅回巢。空調嗡嗡作響，時蘊覺得自己又回到南夏。

她躺在沙發上，蓋著米白色的毛毯，時蘊就窩在她手肘邊。

胳膊上，有著緋紅的抓痕，紅色的出血點在上面安營紮寨，像極了被碾碎的朱砂，這些估計要好些日子才能消失。

時蘊告訴宋詔螢，網絡輿論不需要再留意。接到時蘊消息的時候，宋詔螢正在上班摸魚，在豆瓣各個小組裏晃悠，一個自稱時蘊高中同學的人在小組裏發帖。

宋詔螢好奇點開，裏面寫時蘊上學時候孤僻、性格缺陷，和父母哥哥關系不好。其中不乏更難聽的話，比如，沈默不說話的小孩兒本來就不招人喜歡。再比如說她和家裏人關系不好是因為她克死了媽媽，

宋詔螢看得火冒三丈，將下面一個個附和補充的人都記下來，帖子已經數百人回答，言論快到千層。

她把鬧得最歡的幾個ID記下來，準備到時候起訴平臺，拿到他們信息，從而對他們警告。

宋詔螢被氣得臉頰通紅，敲打鍵盤的聲音啪啪作響，還在辦公室加班的程舫昔往外看了眼，看到她屏幕上無關工作的頁面，發了信息警告。

宋詔螢看到手機上兩條信息，對程舫昔的熟視無睹，然後回了時蘊的。

宋詔螢問她為什麽。

時蘊說，他圍剿，她便處處無所畏懼。

宋詔螢將豆瓣上的事情告訴時蘊，時蘊讓她不用理會，她還想再說什麽，都被時蘊堵了回來。

時蘊和宋詔螢說：“我們回朝禾一趟吧。”

二人驅車回朝禾的那天正是夏季裏溫度最高的一天，知了在樹上叫的沒完沒了，宋詔螢在車內如同知了一樣聒噪。

正值暑假，學生都不在學校，校長聽說時蘊過來，特地前往學校接待。

學校已經取消早上跑操，也在時蘊的要求下設立的專屬於女生的獎學金。大會堂是整個學校最豪華隆重的地方，據說目前最頻繁用來開心理講座。

校長帶時蘊去看了去年的獎學金獲得者，走廊外面的公告欄貼著女生們的照片，在陽光下耀眼。

她深居簡出，身上那點錢基本上都投在了這些上面。

宋詔螢對她無語：“這叫什麽投資，投資還有盈虧，你這就是純屬打水漂。”

“掙錢不就是花的，不然哪裏來的掙錢動力。”

“你永遠有理，時有理。”宋詔螢揶揄她。

時蘊當做沒聽到，盯著公告欄裏的女生，目光深邃遙遠，似看向高中時候的自己。

其實不是打水漂，她在心裏憑借這項投資得到過什麽，但具體是什麽，時蘊沒有告訴宋詔螢。

因為這個時間、這個場所不夠合適。

二人從學校出來，時蘊拉著宋詔螢，讓她今晚回自己家，和自己睡。

宋詔螢蹙眉：“幹嘛，我爸媽還在家等著我吃晚飯呢，我不要回你家，你哥在，我可不想下班還見老板。”

時蘊拉著她不松手，宋詔螢沒辦法妥協：“好吧好吧，姐就當舍命陪美女了。”

宋詔螢說著拉開副駕駛門上車，時蘊笑了下，拐去駕駛座。

方韻茹一早就將時蘊房間收拾好，聽說宋詔螢要來住特地換了新的被褥。程舫昔在家裏看到宋詔螢，上來第一句就是問她卷宗看完了嗎？

宋詔螢要發火，一看是在人家家裏，嘟囔了句快了。

程舫昔蹙眉，表示不爽，還好這時候方韻茹出現，將其氣焰掐滅。

方韻茹抱著被子，讓宋詔螢別和他一般計較，這都下班了，哪裏什麽老板員工的，來了就是客，你又是蘊蘊最好的朋友。

時蘊從衛生間出來，盯著程舫昔不滿，幽怨地喊了聲：“老哥。”程舫昔這才作罷。

時蘊上學時候沒往家裏帶過朋友，小孩兒又靦腆不愛說話，一度以為在學校沒朋友，後來知道有個活寶在她身側，這才稍稍安心。

方韻茹只知道她叫宋詔螢，卻一直沒見過她，這次見了，對宋詔螢喜歡的不得了。

愛屋及烏便是如此，小時候沒見到自己小孩最好的朋友，長大後見到，興奮只會增多不少。

方韻茹往房間裏跑了三趟，水果、零食、睡前牛奶。

時蘊哭笑不得：“舅媽，大晚上我們吃不了。”

方韻茹端著牛奶：“別的吃不了，那把牛奶喝了。”

然後二人和剛邁入幼兒園的小孩一樣，在大人目光的註視下將牛奶一飲而盡。

宋詔螢漲的肚子不舒服，在臥室裏捧著肚子踱來踱去，活像個孕婦。

後半夜她才好一些，躺回床上。

宋詔螢說，原來你的床鋪是這個味道。

時蘊疑惑。

宋詔螢：“我媽說，每一個地方都有每一個地方獨特的味道，比如我奶奶家是藥片和潮濕的味道，外婆家是人群聚集，帶著熱氣又怪異的味道，哦，還有陽光的味道。江城你的房子是海風的味道，這裏，是陳舊、木頭、感覺鹹鹹的。”

時蘊聽到最後三個字，噗嗤笑出來：“神經啊！”

“鹹鹹的不會是眼淚吧？是眼淚嗎？”宋詔螢身子側起，支著胳膊，盯著時蘊問她。

時蘊平躺在床上，雙手交叉安分地放在肚子上，食指有節奏地敲動。

其實此刻最適合聊一些舊事，就如同她說的，陳舊的，有著和眼淚一樣鹹鹹的故事，但時蘊不知道為何就不想說了。

那些過往宋詔螢很快就會知道。

於是時蘊伸手將宋詔螢推倒，被子蓋住她的臉，然後自己也閉眼。

她搪塞：“睡吧，鹹鹹的是汗味，我汗腺發達。”

-

車駛進小區，從上面下來幾個人，沈似穿著花裏胡哨的短袖襯衫，戴著墨鏡，江遲禮還是一身西服。

大方身後跟著一個提著公文包的男人，沈似說，有免費的不用，還特地找我借。

江遲禮邊說邊將解開手腕上的表，將其丟在花壇裏，淡淡回：“你不也免費的。”

沈似看江遲禮不心疼，仗義似的也要把自己的手表丟了，被江遲禮攔住。

“一個就夠了。”

“那你叫我來幹嘛？”

江遲禮看他一眼：“你比較不好惹。”

“……”

一行人去物業那裏，江遲禮說自己價值數十萬的表丟了，需要調取監控，江遲禮不是住戶也不是租戶，物業不願意。

這時候沈似不耐煩的“嘖”了一聲，然後勾手讓自己身旁的律師過來，拽裏拽氣地說：告他們。”

律師聽到作勢要從包裏拿電腦現場寫起訴書，物業看沈似不著調的樣子，像是能幹出來這種事情的人，於是看了眼最好說話的江遲禮：“幾點到幾點？”

“最近半個月的麻煩都幫我調出來謝謝。”

“半個月不行。”

沈似指了下律師：“繼續告。”

“行行行，但不能給你們，你們也不能錄，只能在這裏看。”

江遲禮點頭：“麻煩了。”

江遲禮覺得不太對，時蘊那天就是哭了，直覺告訴他和申旸脫不了關系。

於是這天江遲禮坐在電腦前，逐幀看時蘊單元樓的監控，直到晚上，所有人都昏昏欲睡，後排的物業已經站不穩，讓江遲禮明天再來。

沈似將人攬出去，把空間留給江遲禮。

江遲禮目不轉睛，眼睛酸痛，醫生的話被他當作耳旁風。

大方看不過，想替他看一會兒，但喊了半天，江遲禮一動不動，他怕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一周的視頻看了兩天一夜，沈似過來接他走時，他眼睛都熬紅了。

沈似問他結果，他調出來給他看。沈似看完陰沈著臉。

沈似：“這可跟那時候一樣，連證據都算不上，真要交出去，頂多拘留幾天。”

“所以不能交這些。”

“那交什麽？”

江遲禮起身往外走，語氣淡淡但帶著篤定：“那就看，我們做出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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