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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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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天

39

“算了吧, 我不是很需要。”

應姜說完這句後,本該再補充解釋些什麽,仿佛這樣, 才是真的對得起少年人的真心。可應姜沒有, 這是她深思熟慮的決定,雖然留給她思考的時間非常短暫。

邊牧犬不知著急去哪兒, 一個勁兒地往遠處跑,把牽引繩拽得很緊。應姜牢牢地抓著牽引繩的一端, 對靳西岳最後說了句:“崽崽的事,再跟你說句謝謝。晚安。”

居民區高樓林立,燈光溫暖明亮,如一顆顆墜在遠空的夜星。應姜被狗牽著,漸行漸遠,身影很快消失在綠化叢之間。

她沒有轉頭, 不知道靳西岳有沒有離開,寂靜燥熱的初秋夜晚,蟲鳴風聲, 遠處廣場上依稀有說話聲,應姜隔著稀薄的夜色, 想到了很久遠的、她現在已經很少回憶起、卻在潛移默化中重塑她的一些事。

那是剛來北京的日子,她們一家人無親無故, 居無定所, 只有彼此。

應姜過去遇到了很多好人,以廉價租金租賃給她們一間倉庫的大叔, 願意把自己的借書卡借給應茗的政法系學長, 願意謊稱她是自己親戚留她打工的早餐店老板,當她在新學校迷茫受排擠時毅然站在她身邊的同桌, 還有欣賞她誇讚她的星探,以及說愛她許諾一輩子的初戀。

但也遇到了很多壞人,因為猥褻未遂反被鬧到了警局而惱羞成怒把她們從倉庫趕走的大叔,索愛不成便貶低應茗的政法系學長,冤枉她偷了店裏的錢不想給她當月工資的早餐店老板,表面和她以好姐妹相稱背後把她傾訴的秘密用嘲笑的語氣公之於眾的同桌,試圖騙她拍不雅照以此要挾她的星探,不斷用愛捆綁住她的初戀。

很多很多人,對她很好,但也騙她。

應姜從期待別人會幫助自己,到期待落空,所以她不會將一件事能否解決寄托在別人身上。

她不需要。

-

靳西岳回到寬敞空蕩的大平層,崽崽在這裏鬧騰過的痕跡還在,沒吃完的狗糧,沒清理的狗毛,那鬧騰的聲音猶在耳畔。

靳西岳突然想不起自己接下來該做什麽,輿論還在發酵,他請的公關很盡職,有章法地應對著網絡上的風吹草動,時不時便將信息同步到他這邊。錢進在醫院裏,還沒有出院,這個問題比較棘手,周恒說過自己的態度,如果是其他突發原因住院,那他們這些朋友,出錢還是出力,都能擠出一點提供幫助,但他是賭博欠債,這誰敢幫啊。靳西岳也是這個意思,所以一時找不到更好的解決辦法。他今天見的律師半小時前發來消息,說網絡上相關取證已經結束,如果他需要隨時可以繼續推進。靳西岳還沒來得及跟應姜說這件事,便被她一句“我不需要”打得不知所措。

靳西岳站在這個沒有生活氣息的家裏,開始後悔自己的莽撞。

有時候是不是該稀裏糊塗,非要計較個清楚反而是個壞事?他家裏的事是這樣,應姜的事也是這樣。

靳西岳無所事事地在新家呆了小半個鐘頭,拿著車鑰匙驅車回了老宅。

管家的阿姨沒料到他回來,關切地問他吃飯了沒,今天在家裏過夜嗎?靳西岳說回來拿個東西,他忘了秦墨去山西那邊采風,已經大半個月沒回家,聞經斂之前表示過,在他搬走後,自己也不在老宅住了。

靳西岳朝主臥的方向望了眼,問:“我爸東西都收拾走了?”

“沒,先生說不用收拾,都留在這裏。”管家阿姨說。

靳西岳哦了聲,明白這個意思。不管聞經斂和秦墨感情如何,他們依舊是靳西岳的父母,這裏始終是他的家。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各自開啟新生活。

靳西岳想到那天在病房裏隔著門玻璃看到的那個剛做完流產手術坐在輪椅上的女人,蔣馨是集團的財務總監,靳西岳在集團常和她打照面,對方樸素低調,是位很和氣的一位長輩,個人形象最多算是體t面端正,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給人的感覺更像是學校裏做學問的老師,聞經斂就是和她秘密戀愛多年。

“我煮了你愛喝的湯,要喝一碗嗎?”阿姨敲門的聲音拽回了靳西岳的思緒。

靳西岳斂走臉上的失意,抿出笑:“謝謝楊姨。”

楊湘把瓷碗放下,註意到靳西岳手邊的東西,眼神跟著柔和了幾分,說:“這是你小時候的相冊吧。前段時間先生還讓我找,原來在你這裏。”

靳西岳坐在桌前喝著湯,看楊湘從相冊攤開的那一頁,一頁頁地往前翻,讓時光慢慢地回到最初的起點。

“這張是你剛出生時拍的,我記得當時先生和太太特別開心,為此推了好多工作陪伴你。”楊湘在老宅很多年,看著靳西岳長大,自然經歷了二十餘年的坎坷動蕩,她輕撫著照片,語氣感慨,“發生綁架勒索的事後,太太想帶你出國,但先生也想你留在身邊,兩人為此還爭搶過。小岳,你要相信,不管大人們做了什麽,他們一直都很愛你。”

“我知道,楊姨。”

-

日子有條不紊地過,靳西岳這段時間沒跟應姜聯系,卻沒少關註她的情況。

當然關心應姜的不止靳西岳一個,那天梁坷桐給他打電話時,也提到:“我托人幫你查到了,應姜被黑鐵定是有預謀的。趕在頒獎典禮最熱鬧的時候發出來,為的就是將影響擴到最大。”

靳西岳在看到那則把錢進和應姜捆綁在一起新聞後,覆盤過前一晚的相關話題。先是在典禮紅毯階段一眾明星選手、人氣主播上熱搜的時候,以盤點競圈名人的方式引出Allegra,刷一波她的存在感,自會有她家粉絲在廣場懷念、安利她。等典禮結束,“Allegra和Miger龍蝦館聚餐”的話題沖到高位,默默安利了一整晚的粉絲當即歡呼雀躍地過年,Miger作為明星選手,人氣高,Allegra過去口碑和人氣也都很好,兩人關系好在圈子裏是出了名的,因為M家粉絲喜聞樂見地幫著一起推高了熱度。

等夜深人靜,在這個熱搜流量小、遇到問題公關不敏感的時間,“Allegra榜一粉絲欠高利貸”的話題悄默聲地沖出來。

等翌日當事人關註到時,消息已經被各大營銷號轉得全網都是了。

不止如此,Allegra聚餐結束後開跑車的照片成了佐證“她粉絲欠高利貸受罪,她卻能開豪車瀟灑”的證據,甚至她和Miger的關系被“圈內人”爆料不是單純朋友的關系,捕風捉影的發言激化了前一晚還和和氣氣的兩家粉絲,競圈早已飯圈化,Miger女友粉太太粉眾多,戰鬥力爆棚,本就在氣頭上的Allegra粉絲不甘示弱地拼命反擊,一時間,Allegra粉絲以一敵眾,莫名生出幾分孤膽英雄的氣勢。

過去的這一周,Allegra相關話題時不時就要上一次熱搜。

簡直是要把人逼死的節奏。

“真不知道什麽人這麽恨她。”梁坷桐在電話裏替應姜打抱不平,半天沒等到靳西岳回應才記起來,“差點忘了,你嗓子這陣不能說話,你繼續去看醫生沒啊?”

靳西岳嗓子是突然失聲的,那晚他最終在老宅住下,休息得並不好。一整晚都在夢魘,有時是關於家裏的事,有時是關於應姜,有時又想到學院老師對他失望的眼神,他像是被黑夜這張網困住,那一段段意難平的經歷,成了他脖頸上越收越緊的鐐銬。

早晨醒來時,他便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了,嗓子不痛不癢的,請了醫生來看,說是精神壓力太大。

他這一“病”,家人那邊讓楊湘瞞著,一個也沒敢告訴。各自有各自的難處,靳西岳當真覺得自己這真是一樁小事。朋友那邊只有梁坷桐知道,梁坷桐聽說後,安靜了許久,建議他找一位靠譜的心理醫生聊聊,還說:“阿岳,我當初是不是不該撮合你和姐姐啊。我以為她會救贖你,帶你脫離苦海,迎接嶄新未來。結果卻讓你的狀況越來越糟。”

靳西岳現在靠手機備忘錄打字跟人交流,他回答:“不怪她。”

當然不能怪,是他自己先動了真心。

日子就這樣,平滑地流逝著。

電競月活動在即,策劃組最後一次開會時,靳西岳見到了應姜,她說是不在乎網上輿論,但氣色明顯略顯疲憊。跟人社交時,臉上依舊掛著笑,可笑意不達眼底,看著格外的累。

靳西岳嗓子已經好了很多,只是有些啞,楊佳鑫剛剛還問他是不是感冒了,靳西岳應下這個幌子,別人也不曾多在意。

更何況應姜在社交時,對大家一視同仁,平靜得仿佛他只是一個尋常合作夥伴,沒有什麽覆雜感情糾葛。

只是靳西岳做不到無動於衷,餘光忍不住朝她的方向瞥,更別說她發言的時候了。

所以當會議結束,大家零零散散往外走,應姜腳步一晃,險些要暈倒時,他本能地伸手去扶,但周奉白的動作更快,抓住她的手臂,問她還好嗎?應姜搖頭,說自己沒事,只是沒來得及吃早飯有點低血糖,待會兒喝杯咖啡就好了。

靳西岳知道應姜和周奉白關系好,在應姜受輿論攻擊的這段時間裏,周奉白的維護是光明正大的。不論是閃靈的品牌官博,還是他自己帶官方認證的私人賬號,都替應姜說過話,甚至粗魯地罵過黑子。

有周奉白在,靳西岳沒什麽好擔心的,但還是忍不住,在離開海納時,讓早餐店送了份早餐給應姜。

沒敢留自己的名字,假借楊佳鑫之名訂的。

-

不知道是心理咨詢師的幹預起了作用,還是時間緩解了他精神上的壓力。等電競月活動在北京的第一站舉辦時,靳西岳的嗓子已無大礙。

集團重視電競月的活動,外人所知的原因是它的規模和影響力,另一個未公開的原因則是靳西岳。這是靳西岳進入集團後的第一個項目,老董事長秦鳴升特意到場支持孫子的工作。

秦鳴升出行再低調,但在特助陪同下現身的一瞬間,各部門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靳西岳對活動重視,但不至於緊張,一是因為他清楚前期準備充分,二是因為應姜在外面把控全局,他相信應姜的能力。

商場一樓中庭,應姜從掛上工作牌的那一刻便進入了工作狀態。

楊佳鑫寸步不離地跟在她旁邊,感慨道:“這也太多人了吧,比咱預估的流量大很多。”

應姜嗯了聲,盯著舞臺旁裏三層外三層圍堵著的觀眾,仰頭看,其他樓層的走廊上也都擠滿了人,舉著手機、單反關註著一樓中央的活動。

太多了。

應姜眉宇間有一瞬的緊張,轉瞬即逝後,有條不紊地對楊佳鑫道:“一定要做好現場的安保工作,按照我們之前做過的應急預案安排下去,避免發生踩踏事件。”

“好。”

楊佳鑫起初還樂觀地以為,景茂旗下的商場不是沒接待過更高人氣的明星,早已具備了成熟的接待經驗,這種意外不會發生。

豈料應姜一語成讖。

狀況發生得突然,當時應姜正在舞臺旁和Miger交代活動流程,這幾年電競興起後,電競選手參加比賽都是帶妝,參加商務活動,妝容和造型那也是必備的,不過Miger的造型師臨時離場,應姜邊跟他交代,邊幫他取頭發上固定用的夾子,非常短暫的一個肢體互動。

隨著這幾天輿論的發酵,應姜的照片在網絡上被公開,雖然很快被刪掉,但粉絲私下裏仍在傳播。她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今天特意戴了口罩,但難免有眼尖地粉絲認出她的身份,並且對她產生過激反應。

“賤女人不要碰M神!”隨著這聲尖銳的吼聲,一個半滿的礦泉水瓶朝著應姜的方向丟過來。

砸的是她頭的方向。

Miger面對著觀眾席,自然是第一時間發現,並且迅速做出了反應,他把應姜往旁邊拽了下,同時自己跨步上前把她擋住。

礦泉水瓶砸到Miger後背上的一瞬間,人群的噪聲鼎沸,比肩繼踵地往前擠,大家試圖找到並且討伐攻擊者。

那個礦泉水瓶要砸誰已經不重要了。

要緊的是現場亂了。

應姜心說一聲糟糕,奪過主持的話筒一遍遍提t醒大家不要推搡的作用甚微。

根本沒有人聽她的。

Miger怕有粉絲沖動再攻擊應姜,執著地推著她往後站。

與此同時,商場五樓的玻璃圍欄處,有一個接近成年人體型的黑影翻過玻璃,霎那間從高處墜落。

“啊————有人跳樓自殺了!!!!”

現場徹底亂了。

靳西岳當時在辦公室陪爺爺說話,聽說有偏激的粉絲攻擊人,謔一下站起來,問:“應姜受傷了嗎?”

來傳消息的人忙說:“沒有,沒人受傷。只是現場粉絲亂了套,有些控制不住了。”

“先通過廣播維持秩序。”靳西岳交代完,偏頭看向沈穩坐著的老者,說:“爺爺,我去處理。”

老人點頭,蒼老的眼神中是飽經滄桑的沈穩:“讓陳戈跟著你幫忙。”

-

廣播室內。

值班經理第n次結束廣播後,看著監控畫面中依舊一如既往混亂的人群,沖靳西岳露出一個便秘的表情,說:“單靠廣播根本控制不住啊,再這樣下去,別說活動正常進行了,我更擔心要發生踩踏事故。好端端怎麽有人墜樓了呢。”

面前的屏幕上顯示著各個空間的監控畫面,靳西岳第一時間找到商場一樓中庭的監控畫面,看到Miger把她擋在身後,楊佳鑫也在旁邊幫著安撫群眾,她處境相對安全,隨後又在陳戈的提醒下,看向了拍攝到墜樓者的監控畫面,烏泱泱攢動的人頭把畫面擠滿,只能看到染血部分身體。

監控裏,群眾推搡著緩慢移動,像是翻湧的浪,潛藏著巨大的危險。

“我來吧。”在值班經理打算再一次廣播時,靳西岳要過了廣播權,“麻煩您安排各出口的安保人員組織疏散人群,報警、叫救護車,同時做好事故現場的保護。”

值班經理連聲應下,他認識董事長的特助陳戈,知道在這裏他身份最高,下意識要等他的指示,對靳西岳只是幾面的接觸,不了解,見他如此莽撞地做安排,本能地去看陳特助。

見對方沒有異議,值班經理才著手去安排,離開前,他聽到陳戈跟靳西岳的對話:“有應急處置預案嗎?”

“有,但現在的狀況在預料之外。”

靳西岳在廣播臺前坐下,聲音緩緩流出:“大家好,因突發事故,今天的活動暫停。接下來將由我組織大家的疏散離場工作,請大家稍安勿躁。”

必須得承認,靳西岳此刻是緊張的。人流密集的場合,致死率最高的是踩踏事件。關乎生命安全的事,靳西岳不敢掉以輕心,他唯一慶幸的是,自己嗓子可以正常發聲。

“我知道今天來到現場的絕大多數觀眾是Miger的粉絲,首先感謝你們對本次活動的支持。我相信粉絲中理智粉居多,麻煩大家先平覆自己的心情,慢慢冷靜下來。首先,請大家遠離墜樓事故現場,染黃頭發舉著手機的那位青年,如果您不是警察或者醫生請不要再上前。警方和醫務人員已經在趕來的路上。”

監控畫面中墜樓者的身影漸漸顯露出來,身形扭曲,透露著一絲說不上來的怪異。

“感謝大家配合。其餘區域的群眾,如果你發現身邊有摔倒受傷的群眾,請務必幫忙緩慢地平移到就近的店鋪休息,接下來將有醫護人員進行檢查救治。”靳西岳盯著監控畫面,清朗緊勁的聲音平穩地響起,“麻煩二樓電梯口處,那位穿藍衣服抱小孩的女士,不要著急,請您在原地暫時等待,您被擠掉的包會由工作人員替你找回。其他顧客如有物品丟失、與家裏小孩和老人走散等需要商場幫助的情況,同樣不要恐慌,可以在到達室外後,在手機上關註‘景茂商場’的公眾號,給我們的服務臺留言,我們會第一時間與你聯系。”

靳西岳一個人盯著十數個監控畫面,註意力高度集中,確認那名女士安全後,靳西岳才繼續說:“商場有一個主出口,四個次出口,我們已經安排了安保人員在出口處疏散群眾,請一樓群眾跟隨人流緩緩移動,就近選擇出口離開,二樓及以上樓層的群眾請留在原地耐心等候,勿在電梯口擁擠以免發生危險。”

像一片浩瀚汪洋中,水流朝小溪口緩慢地幾乎看不到波瀾地開始流淌,好在井然有序,緩慢卻安全。

靳西岳的廣播也漸漸進入尾聲:“……最後對於現場的突發事故給大家生活帶來的困擾,我在此深感抱歉。”

一樓中庭。

安保人員圍起的人墻內,楊佳鑫長舒一口氣:“幸好現在解決了,不得不說,小靳不止聲音好聽,條理清晰,這樣的廣播比之前死板生硬的通知好太多了。”

“處理得確實夠冷靜。”社會學有過研究,責任擴散會導致惰化現象,但一旦明確責任個體,效果立竿見影,靳西岳做出的反應很及時,但應姜這會兒格外的沈默,不像平時一樣話多,言簡意賅地問,“剛剛有人喊跳樓了,是什麽情況?”

楊佳鑫靠近些,把手機拿給她看:“我正要跟你說,是個矽膠假人,周圍的血跡是人工血漿。怎麽好端端是今天,是不是有人故意整我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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