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闖邊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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闖邊疆

某個集體農莊中, 幾十個人聚在一起。

雖然今日就是年三十,整個家族的人齊齊整整,身體健康,但眾人臉上的神情比以往差了許多的笑容。

幾個婦人更是眼中帶著淚水。

一個婦人努力擠出笑容, 道:“以後只怕再也看不到你們了, 來, 今日大家笑一個, 開開心心吃完了年夜飯。”

其餘人也努力擠出笑容,尋找喜慶的言語, 可是怎麽都笑不出來。

三日後, 家族中有三戶人家也就是十來人將要去朝州、新州和蒙州。

此去千裏迢迢,路上會不會得病姑且不說, 去了之後誰都知道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一個年輕男子大聲道:“明年的年三十我就在朝州了,今日就提前一年祝各位身體健康, 福壽延綿, 長命百歲!”

他舉起一碗水酒,一飲而盡,臉上帶著對未來的期盼, 全無離別的痛苦。

另一個年輕男子站起來團團作揖:“待我生了二胎,就會回來,這裏是我的根,我絕不會忘記的。”

最後一戶人家的男子憨厚地笑著,跟風道:“是, 這裏是我的根,我一定會回來的。”

三戶人家中其餘人或帶著委屈和傷感, 或心情覆雜,眼中和臉上都是淚水。

此去邊疆萬裏迢迢, 人生地不熟,真的能夠幸福和平安?

心中對已經習慣了本地集體農莊生活留戀無比。

桌邊,族長看著那將要遷移的三戶人家,冷冷地道:“去了邊疆之後,天氣又冷,地又是荒地,三五年內沒有糧食,只能吃蟲豸和野菜,哪有這裏舒服?”

族長環顧四周眾人,大聲道:“聽說明年秋收之後,我們集體農莊就能每頓飯都是饢餅了!”

他轉頭看三戶要遷移的人家,道:“我們每頓飯都有饢餅了,每日都有一個雞蛋,比地主老爺還要幸福。”

“而你們只有野菜糊糊和蟲豸,野菜饅頭都未必有。”

族長長長地嘆息,道:“何苦呢?”

四周一群不遷移的族人一齊勸著:“是啊,何苦呢?”

一個男子大聲道:“邊疆若是好地方,那還罷了,沒吃沒喝,還要與胡人作戰。別說我大過年的不說吉利話,去了邊疆,九死一生啊!你們何苦呢?”

三戶遷移的人家中有女眷眼角熱淚長流,轉頭看丈夫。

丈夫堅定無比:“沒有饢餅和雞蛋又有什麽關系?說得好像沒有吃過蟲豸和野菜糊糊似的。”

“早幾年,大家夥不是都在吃蟲豸和野菜糊糊?”

“只要熬三五年,邊疆也有饢餅和雞蛋吃的。”

另一個要遷移的人家中的男子大聲道:“打仗又有什麽好怕的?我黃朝兵強馬壯,天下無敵,誰還怕胡人了?”

“若是胡人來了,那是給我送軍功啊!”

一群不遷移的族人拼命地勸:“出門萬事難!”

“吃過了饢餅和雞蛋,習慣了好日子,哪裏能受得了又回到吃野菜糊糊和蟲豸的日子?到時候後悔就遲了。”

“這裏有吃有喝,去邊疆有什麽好的?”

族長用力拍桌子,大聲道:“人離鄉賤啊!”

“你們在這裏與人吵架了,有家族幾十口人站在你身後;”

“與人打架了,有家族幾十口人站在你身後;”

“家裏想要搭個爐竈,砌個小棚子,有家族幾十口人幫手;”

“惹惱了管事,有家族幾十口人說情。”

“去了邊疆,被人欺負了,有誰幫你?”

族長苦口婆心地勸著準備遷移的三家人,三家人只是樂呵呵地看著,絕不松口。

族長惱了,厲聲道:“這事情太大,就我做主了,你們都留在集體農莊,誰都不許去邊疆,我自會與農莊管事說你們不去了。”

一個準備遷移的家庭中的男子猛然站了起來,指著族長的鼻子厲聲道:“誰忒麽的給你的膽子替我做主!老東西,不要給臉不要臉!”

另一個準備遷移的家庭中的男子同樣站了起來,大聲罵道:“這是朝廷的法令,你若是敢私自做主,我就去衙門告你,看你全家是去挖礦還是築京觀!”

族長滿臉通紅,這輩子沒有被家族中的小輩指著鼻子罵過,他大聲地道:“反了!反了!”

幾個不準備遷移的男女有的急忙給族長順氣:“不要和小輩一半見識!”

有的對著那幾個敢違逆族長的人厲聲呵斥:“你們還懂規矩嗎?這是族長!你們敢呵斥族長?還不跪下!”

更有人沖上來想要將那幾個男子按倒在地,不想平日呵斥幾聲就不敢反抗的男子用力推開了眾人,厲聲道:“跪?跪尼瑪頭!”

一群不準備遷移的男女大聲呵斥:“沒有規矩!”

“還不跪下!”

心中卻升起了一種從來不曾有過的惶恐,這族規,這族長的威嚴,這族長的命令,好像不太好使了。

為什麽?

族長推開幾個攙扶他的人,大聲道:“你們不敬尊長,還不跪下?我將你們踢出族譜!”

一群不準備遷移的男女對著三戶遷移人家厲聲呵斥著:“聽見了沒有?再不跪下,踢你們出族譜!”

好幾個準備遷移人家中的人渾身發抖,就想要跪下,卻被家中的年輕男子們攔住。

一個男子大聲道:“踢出族譜?只管踢啊!我家去了邊疆,這輩子不會再回來了,踢不踢出族譜有什麽關系?你只管踢!我家在邊疆重新建立一支,我就是族長,哈哈哈哈!”

另一個男子冷笑著:“平日在家族沒有受到什麽照顧,踢不踢出族譜有什麽關系?誰稀罕了?以後我逢年過節自給我家爹娘祖宗上香,與家族全無關系。”

最後一戶人家的男子憨厚地笑著,壓根沒站起來,繼續夾菜吃飯,仿佛一切與他無關。

有不準備遷移的男子厲聲叫道:“不敬尊長,忤逆不孝,我打死了你!”

幾個準備遷移的男子大聲叫著:“來啊!誰怕了你!”

幾個卷袖子準備開打的男子被眾人扯住勸著:“大過年的,都是一家人,何必傷了和氣?”

“大家夥兒好好吃團圓飯。”

不論眾人如何努力,這年三十晚飯的氣氛已經徹底破壞了,眾人不歡而散。

回到了家中,一個女子忍不住對丈夫道:“你怎麽可以與族長吵起來?以後會被族裏的人刁難排擠的!”

想到被家族眾人排斥,只覺不寒而栗,若是沒有家族支持,如何立足?羊羔落入狼群的感覺不過如此。

丈夫冷笑道:“以後我家就去邊疆了,這輩子都不會見到這些人了,為何還要忍氣吞聲?今日罵個痛快,以後想想就開心。”

女子想到以後見不到,得罪了族長也不會有報覆,心裏定了幾分,又忍不住問道:“可是……我覺得族長說得沒錯……”

“這裏有饢餅,有雞蛋,去邊疆什麽都沒有,而且還冷,要與胡人打仗……”

想想去邊疆真的都是缺點啊。

那女子小心地看著丈夫,道:“你真的這麽想要一個兒子?”

她只有女兒,沒有兒子,平日裏每每受人嘲笑,唯有丈夫摟著她細聲安慰,口口聲聲不在乎兒子,有個女兒一樣開心。

那女子神情覆雜地看著丈夫,不想這些暖心的言語都不是真的,丈夫其實一萬分的想要兒子,甚至不惜與家族翻臉,萬裏迢迢遠赴邊疆。

那丈夫毫不猶豫地道:“我才不在乎是兒子還是女兒呢。”

“不論是兒子還是女兒,都是我生的,有什麽區別?”

“傳宗接代?”

那丈夫不屑極了:“死後一了百了,誰管傳宗接代?”

那女子眼中滿是淚花,道:“可是……沒有兒子,死後就沒有香火祭祀……”

那丈夫更是不屑一顧,道:“我家窮得叮當響,在進入集體農莊之前,飽飯都不曾吃過,哪有錢祭祀祖先?”

“我這輩子幾乎就沒有祭祀過祖先。”

那女子緩緩點頭,窮得每天只有一碗野菜糊糊了,腦子裏只有今天吃什麽,日子都過迷糊了,不記得今夕是何年,哪裏還有空記得祖先?

哪怕眼看權貴老爺祭祀祖先,想起今日是逢年過節了,又拿什麽祭祀祖先?

拿自己都吃不飽、舍不得吃的野菜糊糊?

也就是對著天空,嘴裏喃喃地對祖先t說幾句好聽話,然後拜幾下而已。

若是這樣的“祭祀祖先”,真不知道窮人家的祖先在地下能夠得到什麽東西。

所謂的“生兒子有香火祭祀祖先”,真與窮人家無關。

那女子茫然看著丈夫,問道:“你既然不在意傳宗接代,為何還要遷移去邊疆?”

那丈夫大聲道:“因為我不想看見那些人!”

他臉上滿是憤怒,道:“我家沒兒子,外人不過嘲笑幾句而已,家族中的人日日嘲笑,日日鄙夷。”

“沒關系,世人皆以為兒子寶貴,我家沒兒子,我家不在乎兒子,是我特殊了,被人嘲笑鄙夷,我忍了。”

“可是為何家族中的人要因為我沒有兒子而搶奪我的東西?”

那丈夫滿臉通紅,明明是集體農莊提供的標準口糧,標準衣衫,家族中的人卻時常從他手裏取走他家的配額。

“你家沒兒子,吃饢餅幹什麽?給我家兒子吃。”

“族長說了,你家的閨女遲早是要嫁人的,不需要吃這麽多,給男丁吃!”

“你家又沒兒子,要這麽多衣服幹什麽?留給外人嗎?給我吧!”

那丈夫屢屢想要翻臉告到管事這裏,可家族中人多勢眾,他總歸是要留在這裏的,與家族鬧翻了,定然會處處受家族中人的欺負。

農莊其他人也不會幫他,只會冷笑或欺負一個沒有根基的人。

他只能忍了。

那丈夫眼中放著光,大聲道:“我家離開了這裏,還有誰欺負我們?還要誰來奪我家的饢餅和衣衫?”

“我根本不在乎有沒有兒子,我在乎的是沒人欺負我家!”

那丈夫堅決極了,若是家族就是註定了要欺負他家,他為什麽要家族?

那女子默默地哭著,哽咽道:“可是,沒了家族,會被人欺負的啊。”

那丈夫早就想過了,大聲道:“若有人欺負我家,我就告到農莊管事處,若是農莊管事包庇那人,我就告到衙門處,若是衙門不理,我就殺了那人全家!”

那丈夫眼中放著光,只覺脫離了家族仿佛一切都變得光明了。

他安慰著緊張的妻子,大聲道:“此去邊疆的都是背井離鄉的人,誰有家族?誰不是膽戰心驚?誰敢欺負別人?”

“此去邊疆,我家絕不會被人欺負的!”

那女子用力點頭,萬事有集體農莊在,一定會過得更好的。

想到此去邊疆的人都是沒有兒子的,絕無人會嘲笑她,她心裏陡然充滿了歡喜,淚水長流。

另一戶遷移的人家中,一個男子低聲與妻子道:“只要生了兒子傳宗接代,誰在乎家族?”

“那老東西仗著是族長,整日裏欺負我家,我家若是沒有兒子,遲早被那老東西欺負死了,我家必須有兒子!”

那男子冷笑著:“你知道為何那老東西堅決不許我們幾家遷移?”

“在這個集體農莊內,他是我家族長,雖然在管事面前就是個老農,在家族內卻威風八面。”

“若是我等都遷移了,他這個族長還能命令誰?他的族長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那男子大聲笑著,想到族長以後的落魄,心裏無比痛快。

那妻子猶豫道:“可是邊疆不太平啊。”想到邊疆就害怕。

那男子惡狠狠地道:“不是有集體農莊在嗎,還怕了幾個胡人不成?”

“我家一定要遷移,一定要生個兒子,然後我就是族長!”

……

太平七年,癸酉年,一月。

向北的官道中,有人大聲叫著:“莫要走散了,前面的人跟著紅旗,後面的人跟上了,若是要小解,都忍住了,千萬不要一個人走開!”

一群跟著紅旗走的人稀稀落落地應著。

一月的風絲毫不見溫暖,吹在臉上依然像刀子一樣。

有人邊走邊道:“還要走多久?”

附近有人惡聲惡氣地回答:“早著呢,聽說要走幾個月。”

有人大驚失色,卻又覺得理所當然。

他拉緊了肩上的包裹,包裹裏唯有一些衣衫和極少的吃食和銅錢,並不算如何沈重,嘴裏嘟囔著:“這邊疆真是在天邊啊。”

有人道:“加快腳步,很快就到下一個縣城了。”

眾人腳步加快了幾分,很快又慢了下來。

有女孩子扯著爹娘的衣衫,可憐巴巴地道:“我走不動了。”

爹爹大聲喝罵著:“賠錢貨,走這麽點路就走不動了?生你有什麽用!”

娘親不斷地打那個女孩子的腦袋:“生了你個賠錢貨真是倒黴!走快點!不然打死了你!”

附近的人有人不忍心地嘆氣,有人大聲叫好:“賠錢貨就是要打!”又轉頭看自家的女兒,厲聲道:“若是走不動,老子打得更狠!”

半個時辰後,某個縣城外的官道邊有數個衙役大聲叫著:“過來,都過來拿吃食!”

一群人歡呼著排隊取了吃食,蹲在路邊大口吃著。

有人滿意極了:“與在農莊吃得差不多。”

一群人用力點頭,唯恐此去邊疆一路上只有野菜糊糊和野菜饅頭,原來吃食待遇不曾下降,那就放心了。

有人大口吃著,一邊道:“等到了邊疆,就沒有這麽好的吃食了。”

一群人惋惜又憤怒地點頭,為了生兒子,真是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眾人吃食和休息中,一個衙役敲著鑼鼓,大聲叫著:“收購女童咯!不論年齡,200文一個!”

有男子大聲道:“我賣!我賣!”

他一把扯過女兒,大聲叫著:“這丫頭賣了!”

女兒大聲哭喊:“爹爹,不要賣我!”

那男子厲聲叫道:“你這個賠錢貨走路都走不動,難道要我背你嗎?早點賣了換成錢豈不是好?”

四周好些人用力點頭,此去邊疆千裏迢迢,背個賠錢貨是絕對不幹的,但是賠錢貨若是走不動了,半路上就會走失了,還不如早點換成了錢。

有人卻緊緊拉住了女兒的手:“莫怕,我家絕不會賣你!”想要兒子是真,疼愛未出生的兒子也是真,但是女兒也是自己生的,絕不會就此賣了。

衙役淡定地掏錢,買下了那些女孩子,道:“賣了以後,再也與你們無關,以後休要想著能夠找朝廷贖回女兒,朝廷不會記錄資料的。”

一群百姓大聲應著:“絕無贖回之理!”“賠錢貨賣了才是好,白癡才會贖回賠錢貨呢!”

有衙役帶著一群哭哭啼啼的女童離開,走出老遠,這才安慰著道:“不要怕,以後有吃有喝,沒人打你們罵你們了。”

那衙役微笑著,黃朝對收購孩童有豐富的經驗,有成熟的體系,有專人負責,絕不會因為忽然收購了孩童而手忙腳亂。

這些孩童與其被爹娘嫌棄打罵,又冒險遠赴萬裏之外,早早由朝廷撫養才是好事。

那衙役轉頭看著那些將親生女兒賣了的爹娘,只覺這些禽獸就該去邊疆成為消耗品。

休息點中,有人淡定地道:“下一段路程由我帶你們走,你們一定要跟著我手裏的紅旗,萬萬不要走失了。”

他開始核對名單:“張老三?”

一群人早就習慣了,大聲應著:“到!”

那新領隊看著張老三,皺眉道:“名冊上你帶著一個女兒,人呢?”

張老三咧嘴諂媚地笑著:“這不是剛賣了嘛。”

那新領隊點頭,在名冊上做了記號,繼續點名:“李老四……”

萬裏遠行,誰是人渣,誰是禽獸,誰只是愚蠢,誰註定了做消耗品,盡數能看得清清楚楚。

……

冀州。

一群百姓驚恐地看著眼前的火車,有人渾身發抖,有人癱倒在地。

一聲汽笛聲響起,有人口吐白沫倒在地上。

周圍有人嘲笑著:“沒有見過拖拉機嗎?為何會怕成這樣?”

有人臉色慘白,驚恐地道:“要進到這妖怪的肚子裏?不會吃了我們吧?”

一群人渾身止不住地顫抖,用力點頭。

這年頭誰沒有見過拖拉機?

但是遠遠地看著拖拉機是一回事,坐在拖拉機裏又是一回事,何況眼前的“火車”從名字到外形與拖拉機差遠了,分明是一個從來沒有見過的妖怪!

有人不論別人說什麽都堅決不上火車,“拖拉機”是好妖怪,不吃人,這個“火車”誰知道吃人不吃人?

再說了,進入妖怪的肚子裏,妖怪哪裏還忍得住?肯定會找幾個人吃了嘗鮮的!

有人尖叫著:“這妖怪是不是會全身冒火啊,會不會被燒死?”

“火車”,“火車”,顧名思義,不就是全身冒火的妖怪嗎?

能夠騎乘冒火的怪獸的都是神仙,普通人(肉)體凡胎,哪裏能夠在火裏進進出出?

一群士卒奮力拉扯著:“不要怕,沒事的!”

一群膽小的百姓奮力掙紮:“不要吃t我!不要吃我!”

一群冀州百姓看著外來人驚恐尖叫或哭泣,鄙夷極了:“一群沒見識的鄉巴佬!”

“有這火車在,遼東到冀州不過一眨眼而已。”

一群冀州人主動上了火車,完全不需要士卒拉扯,反而興奮無比。

有冀州人咧嘴道:“我終於坐上了火車了!”

有冀州人其實緊張地發抖,雖然火車早已見慣了,也知道坐上去安然無恙,但是真的坐上了火車依然忍不住緊張,但在一群見了火車都怕的人面前絕對不能露了怯。

有冀州人嘆息著:“那些去遼東的真是走運,隨時能夠回冀州,老子運氣不好,去了蒙州,只怕是回不來了。”

其餘冀州人長嘆,去蒙州的人只能搭乘一段路,然後就全靠兩只腳了。

有冀州人厲聲道:“老子就是運氣不好才沒有兒子!”

一群冀州人用力點頭,就是運氣不好。

衙署內,煒千對工部的官員道:“是不是可以建一條通往蒙州的鐵路?”

對鐵路和火車,煒千真是歡喜極了,火車一日千裏,運輸糧食沒有損耗,這兩個巨大的優點掩蓋了火車維護困難,鐵路時常要修以及需要大量煤炭等等缺點。

工部官員搖頭:“今年是絕對沒有指望了。”

他苦笑著:“到處都需要建鐵路,可是鐵路哪有這麽容易建的?”翻山越嶺過河都是極大的考驗。

煒千嘆氣,又問道:“那好歹向蒙州延伸一段啊,一點點也是好的。”

工部官員無奈極了:“越過燕山之後地理還不錯,燕山這一段就不用想了。”

煒千用力點頭,然後又問道:“若是我派人開山,工部是不是可以派人來指點?”

工部的官員死死地盯著煒千,為何如此渴望鐵路?

煒千怒了,你若是看到火車運輸糧食和騾馬運輸糧食的損耗差距,你比我還要渴望鐵路一萬倍!

……

遼東。

佘戊戌看到第一批下了火車的移民後,這才露出了笑容。

“不論多少,我都歡迎。”

遼東、朝州等地實在是太缺人了。

遼東的大片肥沃土地都空著呢,只要有了人手,糧食產量定然暴增。

而朝州雖然有新子民無數,可惜朝州百姓腦後長著反骨,一旦中原朝廷露出虛弱的模樣就會反噬,必須用大量的中原百姓稀釋這些朝州土著。

佘戊戌冷笑著,道:“來人,記下了!”

“五年後,將不服王化的朝州土著遷移到蒙州去當消耗品!”

“五歲以下的孩子盡數留下,那是本朝的子民,與朝州土著無關!”

一群官員堅決支持,朝州土著若是不肯歸降中原,忘記三韓和高句麗等等名詞,那就為了本朝去成為炮灰吧。

……

洛陽。

胡輕侯坐在禦花園的草地上,看著天空發呆。

兩個小女孩子靠著胡輕侯的背,低聲聊天:“……胡寒珊真是狠啊,跳崖的時候嚇到我了,手上竟然露出了白骨……”

“姐姐也很狠的!”

“我覺得蕭阿姨有趣!”

胡輕侯有一句沒一句的聽著,最近無聊,她將另一個時空中某個十八流惡心油膩男的小說《九重幻》山寨出來,給兩個小女孩子打發時間。

她看著天空,心中想著怎麽解決集體農莊百姓的娛樂。

集體農莊有娛樂,拔河、“土地達人”等等比賽從來沒有停止過。

但這些比賽撐死一個月一次,明顯跟不上逐漸吃飽了肚子,從物質追求上升到了精神追求的百姓們的需求。

黃朝迫切需要一種全民皆宜的娛樂活動。

難道說故事?

胡輕侯皺眉,黃朝的細作部門有悠久的造謠說故事的歷史,北面數個州郡也有用傳統神話故事從精神上融合胡人的規定。

只是說故事真不是普通人可以勝任的工作,如煒千般可以將一個故事說出幾百個不同的版本,從愛情到懸疑,從玄幻到搞笑,絕不帶重覆的超級說書人少之又少。

每日或者每幾日就重覆相同的故事,聽眾只會疲憊,失去娛樂的目的。

但又不可能寫幾百個故事!

身為皇帝的她,以及身為州牧的煒千,誰有那個時間成為小說大師?

胡輕侯呆呆地看著天空,要不要發明麻將?

想想冒出幾百個賭神,胡輕侯立刻否決了麻將。一切會成為賭博的娛樂絕不適合此刻的黃朝。

那麽,百姓喜歡“手指舞”,是不是她可以在舞蹈上發展呢?

華夏的舞蹈都是美女甩衣袖的那種,技術要求和身形要求太高,明顯不能老少皆宜。

西方的宮廷舞和交誼舞倒是老少皆宜了,而且節奏歡快熱鬧,可惜“男女授受不親”的思想還不曾根除,更有無數男子接觸到女子就精蟲上腦,誰敢保證舞蹈中不發生大量非禮事件?

胡輕侯看著天上的藍天白雲,終於想到了一個符合所有人舞蹈。

“再也沒有比這個更合適的舞蹈了!”

胡輕侯是實幹派,說做就做,立刻下令道:“來人,找幾個會跳舞,會編曲的人來!”

一個女官應了,急忙去傳令。

她回轉的時候,有人低聲道:“淩雪,下班的時候去東門外老地方。”

李淩雪臉上微紅,知道是情郎托人傳遞的消息,低聲道謝。

那傳遞消息的人輕笑道:“這洛陽還有不知道你們二人的事情的人嗎?”

李淩雪臉上又是一紅,說不出話來,許久,才定了神,急急忙忙地回了崗位。

片刻後,珞璐璐帶著十幾個懂得歌舞的人進了皇宮。

胡輕侯認真道:“朕全靠你們了!”

珞璐璐臉色大變:“老大,你千萬不要這麽說!每次你這麽說我就要倒大黴!”

一群懂得歌舞的細作用力點頭,陛下一旦這麽說,任務的艱難程度一定超出想象。

胡輕侯板著臉,道:“不要慌,小意思,朕已經想好了歌曲和舞步,你們就是負責傳授其他人而已。”

一炷香後,珞璐璐大汗淋漓,死死扯住了胡輕侯的衣袖:“老大,你已經是皇帝了,天下已經一統了,你能不能稍微有些格調?”

一群細作用力點頭,這舞蹈和歌曲簡直是道德的淪喪,人性的扭曲!

珞璐璐熱淚盈眶:“若是老大不會編曲和編舞,細作司有的是人才!”

一群細作用力點頭,這裏十幾個人個個都是精通音律和舞蹈的高手,分分鐘就能編出一段曠世奇舞。

珞璐璐用力拍胸脯:“就是老大想要《廣陵散》,細作司都能搞出來!”

一群細作用力點頭,就是挖幾百座墳墓都要找到《廣陵散》!

胡輕侯熱切地看著眾人,溫和地道:“朕不需要那些,朕只需要貼合百姓的娛樂!”

“朕全靠你們了!”

珞璐璐和一群細作熱淚長流,原來這艱巨的任務的難度在於不要臉!

早知道今天請假的!

小輕渝和小水胡睜大了眼睛:“我覺得姐姐的歌舞很好看很好聽啊!”

珞璐璐瞪兩個小女孩子,你們不是五歲了,你們要學會優雅,尤其是皇室的優雅!

小輕渝和小水胡認真道:“你不知道?姐姐說,我們的言行就是皇室的標準。”

珞璐璐冷冷看胡輕侯:“老大,何至於此?”兩個可愛聰明聽話的小女孩子被你教壞了,你就不心疼嗎?

……

數日後,洛陽城外的某塊空地上聚集了四周數個集體農莊數千個社員。

眾人盯著高臺上的珞璐璐等人,不明白又有什麽鬼。

有人低聲道:“不像是要淩遲。”

一群人點頭,沒看到劊子手。

有人臉色慘白,道:“難道要打仗了?”

一群人大喜:“打仗才好呢!”“我要軍功!”

高臺上,珞璐璐深呼吸,轉頭看一群三歲會彈琴,六歲會古箏,八歲會編鐘,十歲就能作曲作詞的音律高手,眼神悲涼極了。

縮頭是一刀,伸頭也是一刀!

一群音律高手面無表情,唯有最後一個請求:“能帶著面具嗎?”

珞璐璐大聲道:“唱起來吧,跳起來!”

一群人開始奏樂,奇怪的樂曲從高臺上如流水般洩下。

高臺下數千人驚呆了,這是什麽曲子?從來沒有聽過如此奇怪的音樂!

一個男子目瞪口呆,道:“靡靡之音!”

一群人用力點頭,唯有這個詞語最合適了!

高臺上,數人大聲合唱:“你是我的小呀小紅棗,就像天邊最美的雲朵……”【註1】

珞璐璐等人站好了隊伍,開始又蹦又跳。

高臺下數千人更加驚呆了,有人喃喃地道:“這也是歌曲?這連靡靡之音都算不上,山歌!這就是山歌的水平!”

有人死死地盯著珞璐璐等人的舞蹈,這也是舞蹈嗎?這就是扭動身體,不,這就是蹦跶身體!

這些人是不t是瘋了?

有人緊緊咬住了嘴唇,若不是怕暴露身份,自己上去歌一曲,舞一曲,保證比這山歌和詭異的舞蹈優美一萬倍。

高臺上,歌曲繼續:“……春天又來到了花開滿山坡,種下希望就會收獲……”

高臺下的數千人中,忽然有人驚訝地道:“我好像覺得這歌舞不錯……”

不知道為什麽,有種參與進去一起扭動身體的沖動。

有人直接跟著高臺上的歌舞開始扭動身體,意外地感覺到了歡喜。

高臺上,珞璐璐看著臺下無數百姓開始拙劣的扭動,來不及震驚,大聲道:“一起跳起來,唱起來!”

高臺下,無數百姓胡亂歡笑著,有的開始更劇烈地扭動身體,有的開始結結巴巴跟著一起唱,有的站在一邊,笑得前俯後仰。

高臺上,珞璐璐看著臺下的百姓們臉上真心的歡喜,驚呆了:“難道我們成功了?難道百姓不需要高雅音樂?”

一群音律高手認真道:“一定是錯覺!”

若是這麽低級的歌舞能夠被百姓接受並且流行,豈不是說以前奉為圭臬的歌舞全部都是垃圾?一定是哪裏不對頭!

數日後,黃朝新的神曲《小紅棗》橫掃京畿附近的集體農莊,無數百姓目瞪口呆,然後歡笑著加入。

某個集體農莊內,中午休息的鐘聲響起。

一群社員急急忙忙向食堂跑,飛快地拿了吃食,大口咽下,然後沖出了食堂。

有社員大口吃著飯菜,塞滿了食物的嘴含含糊糊地叫道:“等等我!”

其餘社員大聲叫著:“你快點!”

然後開始列隊,唱歌:“你是我的小呀小紅棗,就像天邊最美的雲朵……”一邊賣力地扭動身體,比劃姿勢。

不斷有社員匆匆咽下了食物,加入了歌舞的隊列之中,賣力扭動身體。

一個老漢站在第一排,賣力歌舞,滿是皺紋的臉上盡是歡喜,這輩子沒有這麽快樂過。

有婦人一邊教著幾歲的孩子扭動,一邊羨慕又焦急地看著其餘整整齊齊地唱唱跳跳的人,恨不得拋下孩子加入其中。

一個壯漢大聲歌舞著,只覺身體裏的每一滴血液都在歡笑。

“原來唱歌跳舞是如此的歡喜!”他歡喜極了,哪怕娶妻的時候也不曾如此歡喜過,這是來自血液和骨髓深處的歡喜啊。

那壯漢抓住機會,大聲叫道:“唱起來,跳起來!”更加賣力地扭動身體。

歌舞無限的重覆,每個人仿佛不知疲倦地跳著唱著,直到開工的鐘聲響起,這才意猶未盡地散開。

有人歡喜地道:“這才是人生啊!”

一群人用力點頭,怪不得權貴老爺們喜歡歌舞,原來歌舞讓人如此興奮和快樂。

一個男子附和著笑著,心裏說不出的古怪。

權貴看的歌舞豈會是如此的……熱情!

想想當年自己被那些優雅婉轉的歌舞迷住,真是奇怪極了,那些歌舞有什麽好看的,哪有今日唱唱跳跳讓人歡喜。

那男子低聲喃喃地道:“怪不得說那是靡靡之音……”權貴的歌舞聽多看多了讓人覺得渾身無力,而這《小紅棗》卻讓人熱血沸騰啊。

集體農莊中,有管事帶著驚慌對珞璐璐道:“這歌舞是好,但是若是社員消耗了體力,哪裏還有力氣幹活?”

珞璐璐大聲道:“且看幾日再做決定。”

一群想要戴著面具的音律高手昂首挺胸,誰說《小蘋果》會讓人沒力氣的?這麽好的歌舞明明是讓人強身健體,幹活更有勁!

一個音律高手認真對珞璐璐道:“必須推廣全國!”

若是真的影響了農活,隨便下令就能讓歌舞停止和有節制,但這讓百姓真正歡樂的東西不多,萬萬不能因噎廢食。

珞璐璐用力點頭:“適當的節制,還能讓百姓更加期盼歌舞。”

“來人,向本朝所有州郡推廣!”

……

皇宮中,胡輕侯對與這個時代的高雅歌舞完全不同的廣場舞橫掃天下早有預料。

她瞅瞅藍天白雲,得意無比:“朕給這個時代的音律、歌舞以及認知,再次上了一課。”

“那就是百姓不需要高雅。”

“也不對,應該是所謂的高雅本來就是權貴的矯揉做作。”

權貴是人,平民也是人,不存在權貴聽了會歡喜,而百姓聽了想罵人的音樂是好音樂的道理。

最普及,最受歡迎的音樂才是最好的音樂,一切違反百姓喜好的歌舞都是偽裝出來的高雅。

胡輕侯想想以後到處都是低俗的《小紅棗》歌舞,然後百姓歡喜,全部精力都用在了歌舞上,再無怨氣,再無各種奇奇怪怪的心思,歡喜極了。

“來人,記下了!”

“偉大的黃國開國皇帝的傳世名句。”

“無事生非!要讓百姓有事情做,哪怕是跳舞!”

小輕渝瞅瞅小水胡,小聲問道:“真的要記下?會不會成為黑歷史?”

小水胡認真道:“記是一定要記下的,姐姐說記下,就必須記下。”

“但是……”

小輕渝懂了,吃吃地笑:“但是,一定不能傳世!”

胡輕侯怒視兩個小女孩:“我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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