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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舉!科舉!科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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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舉!科舉!科舉!

太平五年, 辛未年。

正月十六。

胡輕侯會見各地重臣,嚴肅地道:“朕要在今年五月進行本朝第一次科舉。”

一群重臣微笑點頭,喊了幾年的科舉,終於要開始了。

程昱笑道:“不知道這幾年民間格物道研習到了何等程度?”

胡輕侯根本不抱指望, 道:“若是朕早些定下科舉時間, 或者會好些。朕拖延了這許久, 民間只怕早就忘記了科舉這回事了。”

一群官員搖頭:“怎麽會呢?這可是本朝除卻從軍外唯一當官的途徑了, 百姓萬萬不敢忘記的。”

她看著一群官員,笑道:“朝廷先說要做某事, 達成某個目標, 懲罰某個人,然後沒有說時間, 沒有進度表,沒有後續跟蹤, 最後除了不了了之, 還有什麽可能?”

一群官員尷尬地看著胡輕侯,休要用前朝的劍斬本朝的官。

胡輕侯認真道:“朕不求這第一次科舉能夠找到什麽學習格物道的人才,朕只是想要讓天下百姓知道朕言而有信。”

黃朝在制定了科舉的規劃之後爆發了太多的戰爭, 所有人都盯著戰線和糧食,哪裏有空想到科舉?

也就是如今滅了荊州,終於可以喘口氣了,這才想到了科舉。

葵吹雪道:“五月的時日只怕早了些,不少地方四月猶在春耕, 五月科舉只怕會耽誤春耕。”

必然會有人心心念念科舉,然後在春耕的時候不用心, 這對朝廷可不是好事。

胡輕侯淡淡地道:“春耕以及日常的農莊活計是否正常,那是農莊管事和當地縣令的事情, 若是這點輕重都分不清,這位置也該動一動了。”

從各地趕來的太守、州牧等人微笑點頭,說難聽些,百姓科舉關官員P事?

春耕出了差池,當地官府個個都要被追責的,哪個官員會分不清春耕與科舉的重要性?

煒千想到無數人最重要的改變人生的機會在朝廷官員眼中無關痛癢,輕輕嘆息:“每個人都是時代的一粒沙。”

胡輕侯認真道:“春耕出了差池要餓死人的,而且極有可能餓死很多人,難道為了一個人的前程,就要別人的性命為代價嗎?”

她環顧四周,道:“科舉是給人出人頭地的機會,卻不是給人踩著別人的屍骨出人頭的機會。”

“而且,張三在忙春耕,李四就不忙春耕了?所有考科舉的人人都在忙春耕,人人平等。”

煒千想了想,道:“不錯,人人忙著農活,誰能在繁重的工作中擠出時間研讀格物道,誰才是真正有毅力的人。”

胡輕侯的科舉體系完全照抄了明朝科舉制度,什麽鄉試,殿試,秀才、舉人,一個不拉。

她沒敢創造一個新的制度,執行了千百年的制度一定有其文化和環境的合理性,只能且用著,隨時發現錯漏隨時彌補。

胡輕侯認真地看著一群官員,道:“朕醜話說在前頭,若是有誰敢在科舉中舞弊,朕就殺了他全家。”

一群官員微笑,能夠成為太守、州牧,誰不是屍山血海殺出來的堅定理想主義者?

眾人笑著:“放心,我等反而想要看看誰敢作弊,這京觀好些年不曾增加高度了。”

……

雖然此刻已經不能算是過年了,但偶爾依然可以聽到爆竹聲。

眾人見了面也客客氣氣的,依然帶著過年的喜悅和溫柔。

燕雀到了洛陽老宅前,心中其實有些猶豫。

老宅的大門猛然打開了,幾十個男子神情肅穆,拿著掃帚沖出了大門,用最嚴肅最崇敬的神情將原本就幹凈得過分的地面再次打掃了一遍,而後灑水凈塵。

燕雀眼角抽搐,真是夠了!

燕家宅院內又有幾十個女子跑了出來,手中拿著花束,熱切地看著燕雀。

幾個老者大步走下臺階,恭敬地對燕雀行禮,道:“燕公,你終於回來了!”

幾十個女子開始揮舞花束跳舞:“燕公回來了,燕公回來了!”

燕雀面無表情,幸好附近沒有其他同僚,不然今日只能掩面而走了。

幾個燕家元老見燕雀毫無表情,再次堆滿了諂媚的笑容:“燕公能夠回到燕家,闔府萬分榮幸……”

燕雀聽著幾個元老滔滔不絕地說著,這些言語哪怕是陌生人之間猶自覺得過分諂媚,何況這裏是族人之間?

她暗暗嘆氣,這些年經歷了不少事,她已經知道一個人乃至一個家族的骨頭是很容易被現實打斷的。

這燕家的子弟有多少人在集體農莊教書?有多少一個字不認識的紈絝只能在集體農莊種地餵豬?

雖然如今早已不是每頓飯一碗野菜糊糊,兩個野菜饅頭的艱苦時日了,但集體農莊的饢餅哪裏會讓習慣了錦衣玉食的人覺得幸福?

小門閥燕家在從雲端跌到塵土的時候能有幾人挺直了腰板?

燕雀平心靜氣地道:“進去吧。”

她將“別在門口丟人”幾個字咽了回去。

平心而論,若是她沒能當官,忽然從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變成了每日辛苦種地才有一碗野菜糊糊兩個野菜饅頭,她就一定能在當了官的家族子弟面前挺直了腰板,不卑不亢?

燕雀在汝南郡見過了不少大門閥的公子貴女在集體農莊內每日以淚洗面,見到同為門閥子弟的官員的時候欣喜若狂,卑躬屈膝,只盼能夠因此脫離苦海。

她暗暗嘆息,真正的公平放在門閥子弟面前,他們卻覺得不公平。

燕雀帶頭進了燕宅,幾個燕家元老畢恭畢敬地跟在燕雀身後。

一進門,基看見一群燕家的小孩子跪在庭院中,手裏高高舉著一張紙,大聲道:“燕公聖訓,‘燕家子弟不要想著走捷徑,唯有腳踏實地。’”

“燕家子弟當世世代代銘記於心,若有違反,天打雷劈!”

燕雀看著一張張小臉,對自己佩服極了,我竟然沒有吐出來,也沒有發飆?我的涵養真是太好了。

幾個與燕雀比較親厚的家族男女滿臉笑容,簇擁著燕雀進入了大堂,道:“雀姐姐好不容易回來,一定要多住幾日。”

“雀妹妹身體可好?”

“我記得雀妹妹以前喜歡吃薄荷糕,特意趕到東門去買了,不知道雀妹妹是否還喜歡?”

燕雀不說話,看著大堂內高高掛著一副女子畫像,雖然與她的外貌不怎麽相像,但是那“汝南太守燕公雀”幾個字簡直瞎了她的眼睛。

燕雀面無表情,真心慶幸爹娘留在了汝南,若是爹娘看到女兒的畫像就要被供在t燕家祠堂了,是震驚燕家的無恥,還是直接暈倒?

她緩緩深呼吸,轉頭看一群燕家子弟。

一群燕家子弟雙目發光,有人讚嘆道:“燕公那轉身的動作,那眼神,簡直就是龍行虎步啊。”

燕雀坐下,冷冷地道:“都閉嘴。”

大堂內外立刻安靜了,所有燕家子弟都恭敬地看著她。

燕雀道:“燕某今日回京城,是因為本朝在今年五月就要開科舉。”

大堂內外頓時響起了一陣驚呼聲,然後有飛快消失。

好些燕家子弟興奮又得意地看著燕雀,若不是家中有燕公在,哪裏能夠得知這些絕密消息?

燕雀冷冷地道:“這不是絕密消息,三日內這消息就要在天下公布。”

一群燕家子弟不在乎,早知道三日也是巨大的優勢。

燕雀冷冷地道:“燕某將會主持汝南郡的科舉……”

一群燕家子弟毫不意外,堂堂汝南太守不主持汝南郡的科舉,還有誰有資格?

燕雀繼續道:“凡是有志參與科舉的,只能在本地報名。”

她的嘴角露出一絲嘲笑,道:“所以,你們若是以為燕某可以照顧你們,為你們使手段,那些想多了。”

燕雀看著一群燕家子弟臉上的失望,心中有些愧疚。

想要在家族子弟、親友、熟人手中享受特權,難道不是人之常情嗎?

她何以如此苛責燕家子弟?

燕雀調整心情,燕家子弟對她過分的諂媚等等都是人之常情,是她過於理想化了,燕家只是普通或者說快要完蛋的小門閥,將家族中的官員當做了所有的希望難道不是很正常嗎?

燕雀慢慢地道:“本朝以公平立國,想要利用關系在科舉中作弊等等,想也休想,查出一個,就殺一個,查出一家,就殺一家,絕無人情可講。”

一群燕家子弟唉聲嘆氣,又滿是期望地看著燕雀,就不信燕雀沒有辦法。

一個燕家老人對燕雀柔聲道:“雖然本朝律法嚴苛,但是總有人情的。”

“燕公是本朝開國重臣,朝中誰人能不賣你的面子?燕公對洛陽的官員打個招呼,自然是可以的。”

一群燕家子弟用力點頭,自古官官相護,交叉提拔,人情往來等等都是規矩,黃朝也不可能例外。

燕雀心中憤怒,語氣就變了:“本官為什麽要為了你們拿人頭賭博?”

一群燕家子弟悲傷地看著燕雀,這是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不願意幫助家族中人了?

一個燕家婦人扯過一個少年,對燕雀熱情地笑著:“雀丫頭,我是你親嬸嬸,這是你親堂弟,你不管別人,重要管你的親堂弟吧?”

“以後你堂弟發達了,難道會少了你的好處?”

另一個燕家婦人推著一個少年道:“我家也是你同支,我家孩子更是從小與你一起玩大的,你怎麽可能不幫他們,是不是?”

又是一個燕家中年男子笑道:“雀丫頭,你爹沒回來?我還想與他喝幾杯呢。”

他慈祥地笑道:“你爹很看重我兒子的,若是我兒子能夠有所成,你爹一定很開心。”

燕雀冷冷地看著四周的燕家子弟,小門閥的規矩、禮儀、矜持在黃朝第一次科舉帶來的巨大利益面前盡數消失,唯有胡攪蠻纏。

她暗暗慶幸,幸好爹娘都在汝南,不然看著一群諂媚的親戚,是暈倒還是暈倒?

燕雀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厲聲道:“怎麽?想要本官親自下令殺了你們全家嗎?”

燕家人立刻嚇住了,不敢在出聲。

燕雀看著眾人噤若寒蟬的模樣,想到這些人終究是從小就相處的家人,而且當日自己在燕家雖然不受重視,但也不曾受到虐待。

她心中不忍,問道:“你們的格物道學得如何?”

一群燕家子弟見她神情緩和,這才松了口氣。

有人道:“一直在苦學,可就是不怎麽開竅……”

好些人點頭,比面對長輩詢問功課還要坦度恭敬,全無一個字謊言。

燕雀皺眉,道:“我且出一題,你們做來!”

她隨手寫了一題,一群燕家子弟急忙認真解析,咬毛筆者有之,搖頭晃腦者有之,看著題目發呆者亦有知。

燕雀淡淡地道:“燕某的格物道也只是三腳貓水平,若是你們連燕某都不如,也不要丟人現眼了。”

一群燕家元老只看燕家子弟的表情就知道想要指望他們憑借本事考科舉是何等的艱難。

許久,一群燕家子弟陸續交卷。

燕雀呵斥道:“就這水平也想金榜題名?”

一群燕家子弟臉色慘白,格物道不比儒家的長篇文章,做得出就是做得出,做不出就是做不出,甚至有沒有作對,其實心裏也是有些數的。

燕雀看著幾個自幼相熟的兄弟姐妹,道:“我在京城大概還能待上十幾日,這些時日你們在格物道上有什麽不懂得,只管問我。”

一群燕家子弟重重點頭,一臉的歡喜。

待燕雀出了燕家大門去辦公,一群燕家子弟依然在身後長長地鞠躬,知道燕雀的身形再也看不到,眾人這才回了燕宅。

剛關上了門,就有燕家子弟滿臉通紅,低聲呵斥道:“燕雀是什麽東西?也敢在我們面前囂張!”

燕雀這一支在燕家的地位普通極了,每年祠堂祭拜祖先都要排到很後面的那種。

有燕家子弟用力點頭,低聲罵著:“以前在陌生人面前說句話就發抖,現在竟然敢當眾呵斥家中元老,簡直是大逆不道!”

好些人用力點頭,喊你一聲“燕公”是給你面子,竟然當真了?

一個燕家元老重重的一巴掌打在一個低聲咒罵燕雀的家族子弟的臉上,又一腳將他踹倒在地,指著他的鼻子大聲呵斥:“再敢羞辱燕公一個字,就打殺了你!”

另一個燕家元老臉色鐵青,厲聲道:“來人,將這幾個對燕公不敬的人拖下去掌嘴二十!”

其餘燕家元老用力點頭:“若是早十幾年,直接就將你們打死了,還費力掌嘴幹什麽?”

幾個燕家元老惡狠狠地看著燕家子弟們,厲聲呵斥著:“我燕家如今以燕雀為閥主,若有誰敢不聽閥主的命令,嚴懲不貸!”

燕家曾經富貴過,不然何以是門閥?

但燕家又落魄了,數代人不曾在朝中為官了,就在從門閥變成寒門的邊緣,不然當年“競選州牧”的時候燕家會傾盡全力競選呢?

只是小門閥的“傾盡全力”在豪門大閥面前不值一提。

幾個燕家元老不懂格物道,不懂“以公平立國”,他們只懂得一件事。

那就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燕家想要繼續維持門閥也好,想要全家平安也好,必須家族中出現一個大官。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

燕家必須有一個大官,必須以汝南太守燕雀為核心,如此才會有燕家、燕閥,燕家子弟才不會一輩子留在集體農莊種地。

……

三日後,黃朝將要在五月份科舉取士的消息傳遍了天下。

某個集體農莊內,縣令在高臺宣布了科舉事宜,臺下有男子大聲叫嚷:“什麽?科舉!真的有科舉?”

那男子一臉的不敢置信,朝廷宣布科舉制度到如今都有幾年了,都以為科舉制度早已無聲無息地沒了,不想竟然還存在。

高臺上,縣令大聲道:“朝廷頒布的法令,除非朝廷宣布作廢,不然怎麽會不存在?”

“科舉取士是本朝的基本人才選拔制度,絕不會作廢!”

高臺下,有社員大聲叫道:“官老爺!這考中了科舉,真的可以當官嗎?”

縣令笑了:“若是考中了舉人就有資格當官,若是考中了進士,至少就是縣令!”

高臺下無數社員驚呼:“縣令啊!那是縣令老爺啊!竟然可以成為縣令老爺!”

縣令看著四周驚叫的社員們,決定再添一把火,大聲道:“若是成績優異,就算成為太守、州牧也不是不可能!”

高臺下無數社員臉色已經不是紅了,而是紫了!

縣令已經是一半人八輩子都不敢期盼的大官了,何況太守、州牧?

有社員捂著心臟,顫抖著道:“原來科舉真的能夠當官!”

四周社員瘋狂點頭,哪裏是“能夠當官”輕描淡寫的四個字可以形容的?科舉是當大官!是榮華富貴!是改換門庭!是改變階級!

有社員對某人恭喜道:“張老三,這回你要當大官了!”

“恭喜啊!”

都是一個集體農莊的,好些人聽說過張老三在學格物道,這回一定能考取狀元,平步青雲。

有男子在人群中拼命大叫:“張老三……張三哥!能不能教我兒子格物道啊!”

其餘人瞬間反應過t來,有人熱切地叫著:“三哥,以後我每日勻一個饢餅給你,你教我格物道可好?我要求不高,只要能夠當縣令就夠了。”

有人大聲道:“三哥,我妹妹如花似玉,閉月羞花,一直仰慕你,不如你們就成親吧。”

那張老三的眼神深邃無比,惡狠狠地道:“滾!都給我滾!”

一群社員憤怒了,還沒當官就有了官老爺的脾氣了?

張老三渾身發抖,最後縮在了地上,失聲痛哭:“我早就不看格物道了……”

幾年不曾有科舉的消息,而朝廷提拔官員明顯不靠格物道,誰還信什麽“科舉”?

張老三早就將《格物道》扔在了角落,每日多睡幾個時辰不香嗎?

人群的另一個角落,一個男子同樣大哭:“我也不學格物道了……”

格物道太難,壓根看不懂,一旦沒什麽用,誰還會學?

另一角,一個男子眼神赤紅,惡狠狠地看著孩子,道:“你還有沒有在學格物道?”

孩子小心地點頭:“學堂一直在教……”

那男子眼睛瞬間放光了:“你學得好不好?”

他的心幾乎跳到了嗓子眼,若是孩子當了官老爺,他就是官老爺的爹,榮華富貴,香車美人,大魚大肉,綾羅綢緞,一輩子享受不盡。

那孩子不吭聲,附近有人淡淡地道:“你兒子每次格物道都考零分。”

那孩子他爹瞬間暴怒了,惡狠狠問孩子:“真的?我打死你!”

另一個縣城中,幾個頭戴黃巾的人淡定地互相詢問:“昨日的題目你做出來了嗎?”

“沒有……”

“必須找個人問問,不然怎麽都做不出來的。”

附近的百姓羨慕妒忌恨地看著他們,如今只有太平道的信徒才會傻乎乎地學格物道。

有百姓長嘆道:“還以為太平道的人都是以蠢貨,有時間曬曬太陽多好,學那沒用的格物道幹什麽?結果就是這群蠢貨撿了大便宜了。”

另一個百姓握緊了拳頭,終於看清了真相:“太平道的人都是陛下的嫡系,陛下怎麽都不會虧待嫡系的,以後一定要跟著太平道的人走,他們幹什麽,我就幹什麽!”

好些百姓用力點頭,黃朝什麽最寶貴?信息!太平道的人一定早早就確定本朝一定會開科舉,才會數年如一日苦學格物道。

有百姓重重捶胸:“我也想要入太平道!我也想要有第一手消息!”

一群百姓鄙夷地看他,太平道是你想入就能入的嗎?

某個集體農莊內,一個夫子板著臉,一步步走進了學堂的房間,四周無人,他的嘴角終於慢慢翹起,無比的歡喜再也掩飾不住。

他死死捂住嘴,無聲地狂笑。

“我終於要翻身了!我重要要再次成為權貴了!”

那夫子自從進入集體農莊的學堂教書,每日度日如年,這集體農莊的飯菜、座椅床榻,乃至那些歡笑的社員的臉,他沒有一個感覺到舒心。

一群賤人憑什麽這麽開心?他有高貴的血統,憑什麽只能過著豬狗不如的日子?

他完全不是瞎說,以前他的狗每頓飯都吃牛肉的,他在集體農莊的夥食真是比狗都不如。

但身為門閥子弟,能夠活命已經是僥幸了,他哪裏敢多說一句話?

身為門閥子弟,唯一能做的就是絕不與低賤的平民稱兄道弟。

沒有了社交的他每日能夠打發時間的就是學習格物道了。

不想如今卻成為了他脫離苦海乃至回到當日榮光的手段。

他豈能不狂喜?

想到胡輕侯將門閥子弟打入集體農莊,而他卻憑借胡輕侯的格物道再次站在眾人頭頂,他又豈能不加倍的狂喜狂笑?

……

某縣城外的集體農莊學堂外再一次擠滿了抽空趕來旁聽的農莊社員,每個人全神貫註地盯著學堂內的夫子,唯恐錯過一句話。

一句話可能就是成為官老爺,或者依然是平民的重要關鍵,誰敢輕易錯漏?

有社員保持著踮腳的姿勢許久,腳麻得不行,腳後跟緩緩落地,不想卻踩在了身後的社員的腳尖上。

身後的社員忍不住驚叫出聲,四周無數社員惡狠狠瞪他,若是因為你的叫聲而讓老子少聽了一個字,看老子打不打死你!

學堂內,一群童子正襟危坐,畢恭畢敬地聽著夫子講學,其實內心早已飄到了九霄雲外。

……

太平五年,五月。

黃國舉國上下都期盼的科舉終於開始了。

洛陽城外,某個集體農莊的學堂外,有衙役大聲地叫著:“考院試的都到這裏排隊。”

整個集體農莊的千百人盡數沖了過去!

那衙役大聲叫著:“不要擠,誰先誰後都一樣!”

千百社員一個字都不聽,依然奮力向前面擠,直到衙役拿了鞭子亂打,這才老實了,規規矩矩排隊,卻依然人貼人,唯恐被人插隊。

一個男子雙目放光,心中滿是歡喜,以他的才華考科舉一定會成功,然後他就會成為州牧!

州牧啊!那是何等的大官?想想就讓人血液沸騰。

一個壯漢擠在人群中,身後的人大聲問道:“趙大牛,你考科舉幹什麽?你又沒有學過格物道。”

又有人大聲道:“趙大牛根本不認識字,名字都不會寫。”

四周好些人哄笑。

趙大牛也不惱,笑道:“是啊,我名字都不會寫,可是聽說格物道是天書,萬一天意要我考中科舉呢?”

四周好些社員用力點頭,也是這般想。

黃國的皇帝陛下胡輕侯也是窮人流民,保證一個大字都不認識,然後遇到了天書後就忽然才高八鬥了,這就是天書的法力!

一個男子大聲道:“什麽是天書?天書就是不用學,睡覺就能學會!”

一群人瘋狂點頭,傳說中忠厚老實的人躺在樹下枕著天書睡覺,然後一道道金光四射,一個大字不識的忠厚老實人就能文能武,學富五車了。

好些人嚴肅地道:“這就是天書啊!”

天書只等待有緣人,說不定他們就是有緣人,在考試的時候忽然考卷上冒金光,一個個文字自動寫在了考卷上了。

有人看著四周密密麻麻的人,心中不忿,原本只有學了格物道的人才有資格考科舉,怎麽一群大字不識的人都來考試了?

他大聲地道:“你們還知道羞恥嗎?”

四周的人樂呵呵地笑著,羞恥?與遇到了機緣,成為了縣令、郡守、州牧相比,羞恥算老幾?

再說朝廷也沒說考科舉必須要識字啊?姑且試試,沒有發生仙緣是應該的,若是祖上有靈發生了奇跡,豈不是從此榮華富貴?

擁擠的人群外,胡輕侯與小輕渝小水胡悠然看著。

小輕渝憤憤不平:“姐姐,這些人純粹就是搗亂!大字不識考什麽科舉?”

想想自己在學格物道上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淚,這些完全不懂格物道的人跑來考試簡直是對格物道的褻(瀆)!

小水胡附耳小輕渝耳邊,低聲道:“你什麽吃過苦,流過淚了?”

小輕渝撓小水胡的癢:“就有,就有!”

胡輕侯認真思索,一般穿越者遇到科舉都會張開手臂大笑,“天下英雄盡入彀中矣”,但是此刻面對一群不識字的報名者說這句名言是不是早了些?

小水胡扯著胡輕侯的衣角,道:“姐姐,為什麽不設立一個報名的門檻?”

小輕渝用力點頭:“若是報名科舉收取一文錢報名費,這裏八成的人都不會來。”

她使勁瞅姐姐:“哎呀,姐姐你還不是不會賺錢了?”然後捂住臉:“好可怕,姐姐竟然不會賺錢了?這可是幾千萬文的大生意啊!”

胡輕侯乜小輕渝,道:“改變命運的機會不該受到任何限制,哪怕只是一文錢,或者哪怕只是寫個名字。”

報名的人超出了估計,小小的學堂未必容得下,縣衙的官員臨時改變計劃,將所有報名的人都帶到了一處空地上,大聲道:“就在這裏考試!”

農莊管事帶了人急急忙忙準備桌椅板凳,見一個人就罵一個人:“你都不識字,考什麽科舉!好不容易放假,為什麽不在家裏睡覺?”

被罵的人有的樂呵呵地,參加科舉與參加集市也沒什麽區別,重在參與,不然與人聊天都沒有話題說。

有人使勁瞪農莊管事的背影:“等老子當了官,第一個就拿你下獄!”

有人笑瞇瞇地道:“我女兒科舉了,我當娘的豈能不考,說不定我就中了呢?”

悠揚的號角聲中,千餘人一齊開始考試t。

有人看著考卷,額頭都是汗水,每道題都認識,然後每道題都做不出來。

有人落筆如飛,原來科舉的題目這麽簡單,這回要當大官了,哈哈哈哈!

有人悠閑地四處張望,反正不認識字,就是來湊熱鬧,若是這裏有人當了大官,以後也能攀攀關系。

張銅生筆直地坐著,眼前的題目倒不是全然不懂,但撐死只會一兩道,瞧瞧別人落筆如飛,自己哪怕做出了一兩道題,照樣沒有機會成為縣令、郡守、州牧。

他渾身發抖,人生最重要的機會放在他的面前,他卻錯過了?

他不服!

張銅生轉頭看四周其餘考生,除了那些滿頭大汗或者悠閑看四周的人,他看到了好幾個異類。

就在他幾個座位外,一個男子直接趴在了考卷上開始睡覺,那男子是真的睡熟了,鼾聲不絕。

張銅生冷笑,這是被傳奇故事洗腦的白癡,真的以為只要睡一覺,考卷就會放光,然後題目自動寫完了?

另一個方向,一個少女瞅著考卷,悠悠在算籌上點來點去,然後拿起筆寫字,再然後又繼續點來點去,再寫字,周而覆始。

張銅生笑了,這分明就是算卦亂寫嘛,真以為自己幸運無敵?

張銅生看著四周考生百態,如今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的時刻,他又該怎麽渡過這次的“浩劫”,登上青雲梯?

張銅生閉上了眼睛,咬緊了牙齒,事到如今,唯有兵行險招了。

他緩緩睜開眼睛,淩厲決然的眼神中滿是自信和瘋狂。

張銅生拿起筆,在考卷上寫道:“……在下一直以來都在地裏幹活,兢兢業業,不曾有一絲偷懶,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如何讓地裏有更高的產量上了……”

“……我沒有時間好好研讀《格物道》……”

“……難道我能夠為了研讀《格物道》而不顧春耕?難道我能不在乎地裏不長莊稼?”

“……若是人人都不在意地裏的莊稼,我們吃什麽?”

“……若是有充足的時間研讀《格物道》,我相信我一定不會比任何人差的……”

張銅生看著四周或埋頭奮筆疾書,或酣睡,或無聊發呆的考生們,心中冷笑,就憑這幾段文字,他就是能夠交白卷考中科舉!

想了想,他又在最後加了幾行字。

“偉大的黃國萬歲!萬歲!萬萬歲!”

“偉大的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就憑這兩句萬歲,看哪個審卷的夫子敢隨意將他的考卷扔了。

考場另一個角落,一個男子平靜地考試著。

作為潁川門閥子弟,他那優雅的,富有深刻含義的名字變成了王狗蛋。

這個充滿平民低賤氣息的名字是他親自取的,憑借這個狗屎的名字,以及他精湛的演技,集體農莊的所有人都以為他是某個門閥公子的小書童。

這個身份幾乎完美。

身為門閥公子的小書童,所以吃得好,細皮嫩肉,不奇怪對不對?

身為門閥公子的小書童,認識幾個字,不奇怪對不對?

作為“窮人出身的低賤小書童王狗蛋”,他順利的躲過了朝廷一次次對門閥士人的清洗。

誰會想到“王狗蛋”竟然會是門閥子弟呢?

認識幾個字的“王狗蛋”在學堂教書,安穩又清閑。

但每日只能面對一群賤人的頑童的生活已經讓他厭倦了。

擁有高貴血統的士人為何要每天對一群賤人笑瞇瞇地?

他難道要一輩子待在集體農莊教書?

“王狗蛋”平靜地寫著考卷,這張考卷就是他回到朝廷,成為傳奇的開始。

“大將軍王狗蛋”?“三公王狗蛋”?

“王狗蛋”絲毫不認為會有這麽可笑的未來,他只要考中了科舉,第一時間就給自己改名。

當了官老爺有個比較正式的名字很奇怪嗎?戲子出名後都要改名呢,何況朝廷官員?

“王狗蛋”認認真真地答題,他很快就不用被人大聲叫嚷“狗蛋”了。

另一張桌子後,一個男子傲然放下筆,環顧四周,而後起身,揮袖。

身上破爛的衣衫依然掩飾不住他身上高貴的士人的氣質。

那男子緩緩離開考場,心中唯有冷笑,心中默默想著。

“小小的院試不可能驚動胡輕侯,胡輕侯多半會在殿試的時候才看到我的名字。”

那男子的笑容越來越燦爛。

“若是胡輕侯看見我的名字,會不會後悔不曾殺了我?會不會當場殺了我?”

那男子歡喜地笑著,絲毫不在意他猜想的可怕未來。

他就是當年在洛陽當面質問胡輕侯《士人有罪論》的門閥子弟之一。

自從他暴露身份,當面呵斥胡輕侯後,還以為會立刻被官府殺了,不想什麽事都沒有,他依然回到集體農莊教書,待遇不曾少了一分。

但是從管事和縣令的目光中,他知道自己已經被盯上了。

這早在他的預料之中。

當日呵斥胡輕侯的時候就沒想著活著回來,何況區區被盯上。

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終於有些明白他為什麽一直安然無恙了。

他此刻的地位太低了,只是一個集體農莊的小小夫子,別說官員了,甚至“吏”都不算,胡輕侯身為皇帝,怎麽會在乎一個“吏”都不是的人的言語?

胡輕侯不殺他,就是為了讓天下顯示她的寬宏大量以及仁慈。

他想到潁川的屍體和火焰,想到無數士人像條狗一樣死在道路邊,想到學富五車的自己只能在學堂教書。

他的心中就憤怒極了。

沒了潁川士人的身份,沒了天下士人的公認,胡輕侯就不在乎他了?

他一定要有更高的地位,然後在公開場合再次怒斥胡輕侯,打胡輕侯的臉!

他微笑著,若是他一路科舉,最後成了狀元,然後在洛陽大殿中呵斥胡輕侯,士人才是世上最優秀的人,平民都是賤人,胡輕侯當如何說?

在鐵一般的事實證明士人更優秀的面前,胡輕侯若是用他為高官,那就是證明士人與平民必須一樣待遇就是瞎扯淡,士人就是比平民聰明、優秀,平民就是不能與士人一樣待遇。

若是胡輕侯羞憤交加,然後殺了他呢?

那天下就知道胡輕侯所謂的公平就是胡說八道。

他微笑著,只要他做了狀元,不論哪一個結果都是胡輕侯輸!

他握緊了拳頭,身上從小養成的門閥士人的氣質勃發。

他眼中閃著光芒,慢慢地,一字一句地道:“記住我的名字,我是潁川趙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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