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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帆遠影碧空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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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帆遠影碧空盡

上蔡的春天溫暖而美麗, 天空中時而有大雁飛過。

四面八方都是號角聲,以及雄壯的歌聲。

暮霭沈沈,山銜落日,餘暉映照著滿是血跡的泥土高墻。

五六千潁川士卒慢悠悠地順著陡峭的泥土高坡向上攀爬, 泥土高墻之上, 無數只手興奮地遠遠伸了出去, 渴盼著早日與袍澤的手相遇。

更多的士卒向這裏靠近, 有人大聲下令:“弓(弩)隊準備接應潁川軍。”

兩千弓(弩)兵歡呼應著,飛快靠近。

袁述和皇甫高站在第一道泥土高墻之上, 遠遠地望著潁川軍與胡輕侯軍會師, 嘴角帶著勝利的微笑。

一個潁川士卒努力攀爬,卻不斷地滑落, 每滑落一次,不論是身邊的潁川士卒, 還是泥土高墻頂部的胡輕侯軍士卒, 一齊哄笑。

有胡輕侯士卒大聲地叫著:“加油!”

有胡輕侯士卒尋找長矛,可以放下去拉他們一下。

一個潁川軍將領大聲笑罵著滑下來的士卒們:“蠢貨!動作快點!若是那些賊人殺過來就麻煩了。”

遠處,忽然有人大聲歡呼:“大將軍來了!大將軍來了!”

所t有人轉頭看去, 卻見胡輕侯微笑著大步走近,身後是千餘鐵甲士卒。

眾人紛紛讓開道路,非常理解胡輕侯為什麽親自來了,援軍雪中送炭,大將軍親自迎接自然是應該的。

一群潁川士卒艱難地向上攀爬, 終於快要到達頂部。

那潁川軍將領看著近在咫尺的泥土高墻頂端,以及一張張燦爛的笑臉, 大聲叫道:“兒郎們,快看, 大將軍親自來了!動作快點,我們不能讓大將軍失望!”

無數士卒熱切地盯著胡輕侯,大聲歡呼:“大將軍!大將軍!”攀爬的速度陡然加快了一倍。

幾個潁川軍將領拼命推開擋在身前的潁川士卒,大聲道:“讓我過去!我要見大將軍!”

看著幾個潁川士卒被推得滾下泥土坡,坡頂的胡軍士卒大聲歡笑,絲毫不覺得有什麽大不了的。

雖然推開同伴的行為過分極了,但是泥土坡底又沒有敵軍士卒,這個舉動就不是害人,而是搶功之類的,顯然容易接受得多了。

有胡軍士卒大聲叫著:“不要急,大將軍就在這裏,她哪裏都不去!”

更多的胡軍士卒大聲笑著。

一個潁川將領手裏握著弓箭,站在泥土坡中,幸福地笑著:“啊,我終於見到大將軍了!”

遠處,皇甫高的老心臟撲通撲通地跳,一生的宿敵會不會死在這裏?

昏黃的光線下,泥土高坡上的胡輕侯,泥土坡上的潁川將士,每一個人的身上都鍍上了一層帶著紅色的金黃。

……

十日前。

潁川某個縣城外,十幾個人站在荒野中,假裝若無其事地看著田地。

有人笑著道:“張兄這田中的小麥長得真是好啊,今年一定會豐收。”

有人大聲笑道:“若是豐收了,一定請你們吃酒。”

眾人觀察四周許久,見附近確實沒人,這才開始說正題。

一個男子飛快地道:“真的要……”最後幾個字終究沒有說出口。

另一個男子顫抖著道:“若是被發現,我等的人頭就會被築成京觀……”

其餘男子大多渾身發抖,事情太大,結果太兇險,怎麽下得了決心?

一個短須男子環顧四周眾人,眼神中帶著不屑,也不壓低聲音,厲聲道:“我是在與你們商量嗎?我是在救你們的性命!”

四周頓時安靜了。

那短須男子鄙夷地看著眾人,道:“每個人有十畝地,你們活得下去嗎?是每天在地裏幹活,皮膚發黑,背上蛻皮,還是像個老農一樣卷著褲腳,光腳踩在泥地中?”

眾人互相看了一眼,潁川按照人頭分田地對大多數人而言是仁政,對他們卻不是。

他們個個都是門閥旁支子弟,雖然分到的門閥資源極少,生活不算富裕,但是他們從來沒有下地幹過農活。

門房旁支子弟與主支關系再疏遠,再怎麽幾乎沒有見面的機會,門閥子弟就是門閥子弟。

身為門閥子弟的驕傲深入骨髓,怎麽可以去種地?

每個人分十畝地對他人是恩賜,對他們卻是羞辱和仇恨。

搶了門閥的萬畝良田,燒了門閥的商鋪,然後站出來分他們的田地,命令他們降低身份去種地,這不是羞辱和仇恨還能是什麽?

那短須男子冷冷地道:“哪怕你們願意放下身上高貴的血脈和傳承,去做低賤的農活,你們行嗎?你們去年的收成是多少?是絕收,還是勉強能夠吃飯?”

那短須男子看著默不作聲的眾人,慢慢地道:“若是這些窮人沒有每人十畝地,我們或許還有機會的。”

“我們可以買下更多的田地,重新建立門閥。”

“我們可以雇傭佃農為我們種地。”

“我們也可以做些小買賣,哪怕是教書識字,也比種地強。”

四周眾人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中都是無奈和憤怒。

那短須男子冷冷地道:“可是,這些該死的窮人個個都有十畝地!”

“十畝地啊!”

“他們自己分內的田地都種不完,怎麽會成為我們的佃農?”

“我們是比那些窮人有錢,而已買下他們的田地,他們再怎麽不願意,再怎麽把田地當做根本,但是他們能夠保證每年的都豐收嗎?能保證不會生病嗎?”

“只要他們急著需要錢,總有我們收購他們田地的機會。”

“可是,我們敢嗎?”

一群人悲傷地看著那短須男子,當然不敢!

潁川門閥與胡輕侯為敵,胡輕侯一怒就燒了整個潁川,若是自己站出來收購田地,豈不是暴露了自己是門閥子弟的身份,被胡輕侯砍下人頭築京觀?

那短須男子冷冷地看著眾人,道:“不能經商,不能收購土地,我等難道只能自己種地?你等可以不要祖宗顏面,不股家族蒙羞,我做不出來!”

眾人緩緩點頭,身為門閥子弟怎麽可以成為農民!

那短須男子眼中精光四射,重重地道:“我等門閥的祖宅被燒,田地被侵占,門閥蒙塵。”

“若是我等可以奪回田地,重建祖宅,再現門閥輝煌,我等會如何?”

眾人的心怦怦跳,祖宅、產業、門閥輝煌在普通平民百姓心中或許不值一文,在他們心中卻是頭等大事,想想就渾身發熱。

一個男子口幹舌燥,慢慢地道:“我等會如何?”

那短須男子大聲道:“我等就是重建門閥的頭號功臣!我等就是光覆故土的英雄!”

“當年光武帝重奪天下,可曾將天下送回主支?”

“天下皆知道光武帝已經是新的主支,何來將天下送回主支之說?”

“我等若是奪回門閥故土,重建門閥,我等就是世所公認的主支,誰都無法質疑!”

眾人的心跳到了嗓子口,主支!以後他們就是主支!

好幾個人滿臉通紅,門閥被毀,祖宅被燒,主支逃亡,而某個人卻以瘦弱的肩膀扛起了覆興門閥的責任,將門閥推到了更高峰,這不是妥妥的傳說嗎?

眾人只覺一股洪荒之力從腳底板到了丹田,然後又流淌到了渾身各處,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在燃燒和跳躍!

那短須男子冷冷地道:“胡輕侯倒行逆施,天人公憤,其人必被天雷擊殺。”

“如今天下士人聯手討伐胡輕侯,我等若不能抓住機會,難道要為胡輕侯殉葬不成?”

一群人緩緩點頭,眼神漸漸堅定,無論如何要奪回門閥產業,成為主支!

數日後。

某個民選縣令接到了胡輕侯發的公文,愕然道:“所有十二歲以上,六十歲以下人等,不分男女,三抽一從軍?”

他大聲叫道:“快去請十夜縣令!”

然後又猛然醒悟過來,十夜早已帶著一群士卒跟隨胡大將軍去了汝南郡。

那民選縣令叫苦不疊,如此兇殘的命令該怎麽應對?習慣了萬事都參考十夜的行為,如今要他自己拿主意,豈不是要他的命嗎?

那民選縣令臉色一陣紅,一陣青,許久才咬牙道:“來人,本縣所有十二歲以上,六十歲以下人等,不分男女,盡數三抽一從軍!”

他想了想,補充了一句,道:“這是大將軍的命令!”仿佛加了這一句,就與他無關了,百姓不服可以找大將軍去。

衙役的敲鑼打鼓聲很快在全縣各個角落響起:“……十二歲以上,六十歲以下,不分男女,盡數三抽一……”

無數百姓驚慌失措,又憤怒無比。

一個男人厲聲叫道:“憑什麽三抽一?就是漢武帝也不敢這麽抽丁!”

另一個男人大聲附和:“窮兵黷武的漢武帝也就是將商人、商人兒子、贅婿盡數從軍,憑什麽對我們三抽一?我們是良民!”

一個老者臉上的皺紋都閃著憤怒的光芒,厲聲道:“老漢今年五十八了,吃過的鹽比大將軍吃過的米都多,從來沒有聽說過快六十的老漢也要三抽一的!”

一個婦人大哭:“當兵的就是大老爺們,什麽時候聽說女人也要當兵了?我不去,我就是不去!大家都來看咯,沒有天理了!”

一個年輕女子瑟瑟發抖,這輩子沒有想過會有一天需要拿著刀劍走上戰場,女人不是該嫁個有情郎,然後男耕女織的嗎?為什麽女人也要打仗?

一個婦人驚恐地抱著自己的兒子,道:“十二歲!我兒子還是個孩子呢,為什麽他要去當兵?”

一個男子驚恐地叫道:“大將軍在汝南郡大戰,這才幾日就要三抽一了?這是大敗了嗎?汝南郡此刻是不是血流成河?”

無數百姓臉色慘白,腦海中浮現了一個荒野,無數人身首異處,密密麻麻地倒在血泊中,幾根木棍在血液中漂浮,天空中無數烏鴉圍繞鳴叫,t不時有烏鴉飛下啄食屍體。

一個女子淒厲地哭喊:“我不要去死!”

一個男子坐在地上兩眼發直,淒厲地叫嚷:“不!我不能死!我是家裏的獨苗!我是九代單傳!”

無數百姓大聲嚎哭,只覺胡輕侯的精銳士卒都死光了,他們這些只會種地的普通百姓若是去了戰場必死無疑。

一個男子大聲叫嚷著:“朝廷不公!我們不要理會!”

好些人大聲附和,朝廷想要將他們三抽一,讓他們去送死,他們就是不去!

人群中,那短須男子眼中精光四射,大聲道:“可是,我們若是不去,朝廷會收回我們的田地,會抓了我們殺頭的!”

四周哭喊的百姓頓時安靜了,所有人臉色慘白,滲透在骨子裏的對朝廷的敬畏和害怕陡然冒了出來,無數見過的,聽說的對抗朝廷而被朝廷杖打、發配、殺頭、淩遲的故事湧上心頭。

那短須男子看著安靜的四周,悲聲大叫:“去汝南是死,不去汝南也是死,大家夥兒不如與朝廷拼了!殺了胡輕侯,田地都是我們自己的!”

人群中幾十個托兒大聲叫嚷:“左右是個死,那就殺了胡輕侯!”

無數百姓將心一橫,齊聲叫嚷:“殺了胡輕侯!殺了胡輕侯!”

衙門中,那民選縣令正在虛心向其他官吏請教,征集士卒去汝南還有什麽事情要準備的,兵刃需不要準備?糧食呢?自己需要帶隊,還是派個人帶隊就可以了!

忽然,巨大的喊聲傳入了衙門中:“殺了胡輕侯!殺了縣令!”

那民選縣令一怔,怎麽回事?

一個衙役沖了進來,淒厲地叫著:“不好了,百姓造反了!”

“嘭!”虛掩的衙門大門被人一腳踢開,無數百姓拿著鋤頭、鐮刀走進了衙門,惡狠狠地看著縣衙中的官吏。

那民選縣令臉色慘白,忘記了自己是縣令,心中的老農的膽怯瞬間湧了上來,顫抖著問道:“你們想要幹什麽?”

密密麻麻的人群陡然讓開了一條道路,那短須男子大步走了過來,冷冷地看著那民選縣令,厲聲道:“你要我們死,我們就要你死!”

一炷香之後,縣衙內所有官吏盡數被殺。

那短須男子穿上了染血的縣令官袍,看著地上的民選縣令的屍體大聲歡笑。

這個賤人也敢當縣令,也敢騎在門閥子弟的頭頂,亂刀砍死了算是便宜了他。

無數百姓大聲歡笑,再也不同擔心被官府收回了田地,再也不用擔心被官府征兵送去汝南送死了。

那短須男子看著歡笑的百姓們,一群蠢貨,如今哪裏還有你們的退路?

同一日,潁川郡各縣幾乎同時爆發了百姓殺官造反。

某個縣城中,秋香帶著衙役死死守住衙門,她雙手拎著一把長刀,厲聲道:“今日唯有戰死的秋香,沒有被俘的秋香!諸君,我等一齊為國而戰!”

幾十個衙役七零八落的應著,奮力抵擋暴民的進攻。

誰對胡大將軍忠心了,若是能夠投降,他們就投降了,可是他們很清楚暴民的眼中是不存在投降的,誰投降誰就會死得淒慘無比,點天燈已經是仁慈了,更慘的事情數之不盡。

雖然衙門外有數以千計的拿著鋤頭鐮刀的暴民,卻怎麽也不能沖破衙門。

有人在暴民群中大聲叫著:“翻(墻)進去!”

無數暴民應著:“翻(墻)進去!”卻沒什麽人願意翻(墻)。

有暴民少年大喜,一群蠢貨翻(墻)都不會,活該我今日成為英雄!

他大聲地叫著:“都閃開,我來翻(墻)殺了狗官!”

四周的暴民瞬間爆發出歡呼聲,紛紛轉頭看那暴民少年,那少年所過之處,無數暴民伸手拍他的肩膀,大聲叫著:“好樣的!”“少年英雄!”

那暴民少年如飲醇酒,滿臉通紅,眼睛放光,摩拳擦掌到了衙門的圍墻邊,對著左右揮手,大聲道:“我是雷薄!”

無數暴民大聲叫著:“雷薄!雷薄!雷薄!”

附近無數暴民熱切地看著他,有暴民大聲道:“哥兒幾個搭把手,送他進去。”

幾個暴民大聲應著,立刻開始手搭手建立人梯。

四周無數暴民歡呼著“雷薄!雷薄!雷薄!”

雷薄活動筋骨,準備翻(墻),可心裏總覺得哪裏不對。

他借著活動筋骨,心裏飛快轉念,眼神四處亂掃,忽然註意到了那幾個搭人梯的暴民,心中陡然一驚。

那些人如此嫻熟的搭人梯,分明很清楚怎麽翻(墻)進去,為何不翻(墻)?

雷薄再看四周,無數暴民樂呵呵地笑著,比過年還要開心,卻只是站在原地大叫。

雷薄心中又是一驚,衙門墻外,暴民數千,人多勢眾,為何打不破小小的衙門的大門?

雷薄看著四周數千暴民憨厚老實的笑容,心中陡然明白了。

不是打不破,不是翻不過墻,而是不想送死,不想受傷。

暴民有數千,衙役只有幾十人,強弱之勢太過明顯,誰都知道誰會贏。

可是,帶頭打破衙門大門的人會被衙役砍死嗎?第一個翻(墻)過去的人會被衙役砍死嗎?

縱然沒有死,若是砍殘廢了,砍傷了呢?

大家夥兒只是不想被三抽一,不想為了大將軍流血犧牲,那麽為什麽要無緣無故地為了不認識的人流血犧牲?

雷薄死死地看著四周數千暴民,這裏沒有一個人有這犧牲我一個,幸福全縣人的偉大情操,這裏數千暴民個個只想讓別人犧牲。

所以,小小的衙門大門怎麽都沖不進去,所以,衙門的高墻怎麽都翻不過去。【註1】

雷薄瞬間心都涼了,對無數暴民的認同瞬間變成了排斥。

自己腦子有病才為他們送死呢!

他瞅瞅四周熱切的暴民們,忽然捂住了肚子,叫道:“哎呀,我肚子疼,諸位讓一下,我先去出恭,然後再來翻(墻)。”

四周的暴民們笑瞇瞇地伸手攔住他:“英雄休要推遲,且去殺了官老爺,用官老爺的腦袋當馬桶!”

雷薄堅決反對:“我實在忍不住了,若是拉在褲子裏,如何是好?”

四周的暴民們依然笑瞇瞇地:“英雄!大家都在等著你呢!快翻(墻)過去殺了狗官!”

雷薄板著臉,認真道:“其實我覺得三抽一征兵不算什麽的。”

“男兒功名馬上取,不對,是男女功名馬上取,若是殺賊成功,大家都是官老爺對不對?”

“看黃瑛都,張明遠,趙恒,不就是跟著大將軍從千軍萬馬之中殺出來,然後成了大官的?”

“諸位,我們不如就聽官府的,三抽一,然後去汝南博取功名!”

雷薄振臂高呼:“博取功名!當大官,大塊吃肉,大碗喝酒!”

四周無數暴民熱切歡呼:“少年英雄!”

雷薄大喜,這是被他鼓動了,決定三抽一當兵了,好消息啊。

十七八只手抓住了雷薄,將他推到了人梯前,又將他擡上了人梯。

雷薄莫名其妙,這是要我站起來振臂高呼嗎?

無數暴民大聲叫著:“少年英雄!翻(墻)!翻(墻)!翻(墻)!”

雷薄大怒:“你們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

“人梯”們看都不看雷薄,一齊大叫:“一,二……”

幾條手臂起起落落,站在手臂上的雷薄大怒,叫道:“我對大將軍忠心耿耿……”

“……三!”

幾條粗壯的手臂陡然高揚,雷薄陡然飛了起來,在空中怪叫:“王八蛋啊啊啊啊啊啊啊!”

無數暴民大聲歡呼:“雷薄!雷薄!雷薄!”

“嗖!”

雷薄被扔過了衙門的圍墻。

圍墻內,秋香與幾個衙役拎著刀劍,惡狠狠地向雷薄逼近。

雷薄眼中滿是淚水,高舉雙手,大聲道:“大將軍萬歲!萬歲!萬萬歲!”

“我堅決支持大將軍對潁川所有十二歲以上,六十歲以下的男女三抽一從軍!”

“從軍萬歲!三抽一萬歲!”

秋香冷冷地看著雷薄,殺氣四溢。

雷薄淚花打滾:“我是真心支持大將軍的!”

雷薄用祖宗十八代的墳墓發誓,他從此時此刻起堅決支持大將軍,誰會支持那些把自己扔過墻送死的王八蛋?吾雷薄與那些王八蛋不共戴天!

雷薄看著逼近的秋香,結結巴巴開始唱歌:“起來,饑寒交迫的奴隸,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

秋香仔細打量雷薄,厲聲道:“去大門口站著!”

雷薄秒懂,投名狀!

他臉上擠出最兇狠的神情,拿著鐮刀就沖出了衙門大門,亂刀砍了好幾個人,然後又逃了回來,一臉的忠心:“t縣令老爺,現在你信我了吧?”

秋香當然信了,她只是想要雷薄站在門口守衛啊,這小子怎麽就殺出去又殺回來了?

衙門外,墻邊的無數暴民仰著頭看圍墻,雷薄會不會殺光了裏面的官老爺,然後又爬墻出來?

有暴民耳朵貼著墻壁,或許可以聽到雷薄被砍死的慘叫聲。

衙門大門外,一群暴民捂著傷口淒厲喊叫:“救我!”

更多的暴民再次退開了十幾步,衙門之內有高手,一口氣砍傷了四五個人,白癡采取送死呢。

衙門外的長街上,無數又看不到圍墻,又看不到大門的暴民齊聲高呼:“雷薄!雷薄!雷薄!”

至於雷薄是誰,誰知道呢?說不定是帶頭圍攻衙門的英雄。

遠處,一群人聚集在一起,心情煩躁。

一個男子低聲罵道:“一群垃圾,幾千人都殺不進衙門!”

其餘男子同樣罵著,卻絲毫不記得自己同樣沒有膽子帶著人殺入衙門,與衙役面對面廝殺。

另一個男子低聲道:“要不要放火?”隨便扔幾個火把進去,保證衙門成為一片灰燼。

一個男子搖頭道:“不妥,不能驚動了胡輕侯。”

一群人點頭,若是點燃了衙門,說不定被胡輕侯的斥候發現了大火而知道潁川民變。

那男子繼續道:“只要守住了衙門,不讓裏面的人通風報信,胡輕侯就插翅難飛。”

一群人用力點頭,什麽胡輕侯插翅難飛純屬胡說八道,他們絲毫不關心胡輕侯的死活,也不關心這次潁川民變對大局有什麽影響。

他們只知道若是被胡輕侯的斥候知道了潁川民變,那麽洛陽、兗州的大軍分分鐘就會殺入潁川。

當年胡輕侯的大軍放火燒了潁川,難道還想重覆第二次嗎?

至於民變之後能夠瞞多久,胡輕侯的大軍會不會來,是不是必然會重覆第二次潁川大火,這些事情只能慢慢考慮,總而言之拖一日是一日。

一日後,一支萬餘人的大軍進了潁川。

某個縣城外,那短須男子帶著百姓出城十裏迎接大軍。

“我等盼王師如盼日月!”那短須男子跪在地上大聲地道。

無數百姓一齊露出了諂媚的笑容。

大軍之中,一騎分開大軍,慢慢到了前面,俯視跪在地上的百姓,厲聲道:“來人,將這些人中十八歲到二十五歲的男丁盡數征入軍中。”

無數百姓臉色大變,難道還要征兵打仗?

一個男子猛然站了起來,厲聲道:“胡輕侯三抽一,我等不滿(暴)政,才會迎接王師,若是你們也要征兵,我等為何要迎接你們?”

好幾個男子站起來大聲附和道:“對!做人要講理!”

“若是你們也征兵,白癡才聽你們的呢!”

那馬上的將領笑了。

數騎從那將領背後沖了出去,長矛陡然刺穿了幾個反抗的男子。

四周無數百姓淒厲地慘叫,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

那將領厲聲道:“誰敢不服,盡數殺了!”

四周無數百姓看看一眼看不到頭的大軍,以及鋒利的刀劍,顫抖著跪下。

有百姓低聲道:“與我們無關,只是十八歲到二十五歲的男丁。”

附近的人用力點頭,只要不抽自己,自己絕不反抗,並且雙手讚成。

有人叫道:“將軍仁慈啊!”

無數人跟著大叫:“將軍仁慈啊!”

有人看著那將軍的眼睛中幸福的淚花打滾,將手中美食和酒壺高高舉過頭頂:“我等終於等到了王師!”

馬上那將領大聲狂笑,厲聲道:“來人,清點人口和物資!”

一群士卒拳打腳踢,開始區分人口,有的被驅趕到了東面,有的被驅趕到了西面。

更有一支軍隊帶人挨家挨戶收集糧食、錢財、布帛。

無數百姓根本不敢反抗,渾身發抖。

半個時辰後,十八歲至二十五歲的男子跟隨大軍向東而去,而其餘人盡數背著糧食向西而去。

無數百姓戰戰兢兢又惶恐無比,為何將他們盡數驅趕向西?

有百姓壯著膽子問話:“將軍,我們要去哪裏?”

回答只有皮鞭和棍棒。

無數百姓迤邐向西,不知不覺之間,三十五歲以下女子和十五歲以下男子盡數被勒令背上糧食,在某個路口一拐,向荊州而去,而其餘人則向著洛陽而去。

某個路口,幾個將領深深地看著遠方。

一個將領道:“興霸,此去汝南,若是成功,興霸就是天下第一將。”

甘寧笑道:“天下第一?豈敢,豈敢。”

他心中其實有些自負,以他的一身武功,縱然不是天下第一,至少也是天下前三,可《天下兵器譜》中竟然沒有他的名字,這是看不起他嗎?

甘寧大聲道:“此去汝南,吾必砍下胡輕侯的腦袋!”

其餘將領羨慕地看著甘寧,只覺甘寧真是運氣好,竟然由他率一軍假扮潁川軍偷襲胡輕侯。

“這杯酒祝興霸此去馬到成功。”一群將領舉杯祝賀。

……

上蔡城外。

袁述平靜地看著遠處“潁川軍”緩緩爬上泥土高墻,看著胡輕侯毫無防備地靠近。

他甚至註意到了幾個“潁川軍將領”手持刀劍,努力向胡輕侯的方向攀爬靠近。

他心中絲毫沒有緊張。

雖然袁述不認識那些“潁川郡將領”,但是百分之一百確定這是楊休麾下最精銳的高手。

袁述太了解胡輕侯的武力值了,在上蔡圍攻胡輕侯可以絞殺胡輕侯出征的數萬大軍,可是未必就能殺了胡輕侯。

胡輕侯的武力值不是天下第一,袁述麾下的文醜、孫堅、許褚若是單挑都不會怕了胡輕侯。

可是,千軍萬馬之中想要讓這些猛將遇到胡輕侯,何其艱難?

胡輕侯若是率數百精騎殺出重圍,只怕可以輕易殺回洛陽和兗州。

然後,自然就是胡輕侯征兵百萬,殺光豫州、徐州、揚州所有人了。

袁述不敢將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胡輕侯死於亂軍之中。

若是半道埋伏沒能擊殺了胡輕侯,那麽,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刺殺胡輕侯。

袁述望著遠處的“潁川軍將士”,這些人不是他的人,不是曹躁的人。

這些人是荊州楊休的人。

不論胡輕侯要滅儒家傳承的邪惡目的,還是胡輕侯足以統治天下的勢力,都是足以撼動天下士人的巨大影響,怎麽可以讓曹躁和汝南袁氏單獨背負此重任?

國家養士百五十年,仗節死義,正在今日。

弘農楊氏作為頂級豪門之一,必須做出表率!

而且……

袁述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弘農楊氏一直韜光養晦,坐看中原爭霸,擺出一副要隔江而治的姿態,胡輕侯定然不會提防,如此,荊州楊氏突然加入此次決戰才能必勝。

泥土高墻之下,甘寧臉上滿是見到了胡輕侯的幸福,眼睛悄悄看四周,一個個荊州高手不經意的與他目光交錯,微微眨眼示意。

甘寧對刺殺胡輕侯有一萬分的把握。

千餘荊州精銳混雜在四千餘真正的潁川人之中,不論口音、服裝、旗號,還是外貌,全部沒有一絲絲的問題,胡輕侯定然以為他們是潁川援軍。

在孤軍困守於十幾萬大軍之中,心驚膽戰之際,忽然有援軍趕來,胡輕侯怎麽會懷疑?

何況袁述刻意安排他在一支胡輕侯真正的援軍到達之後才出現,這必然會降低胡輕侯的懷疑,只覺得援軍一支支趕到,大軍終於絕處逢生。

甘寧看著泥土高墻之上一個個歡喜的胡輕侯軍士卒,確定一切都如袁述所料,胡輕侯軍士卒沒有一絲的懷疑。

他手裏握著弓箭,心中重覆了一遍已經與幾個荊州將領練習了幾十遍的刺殺計劃。

若是一切順利,所有人到了泥土高墻之上,那麽幾個荊州將領就會熱烈地與胡輕侯軍將士擁抱握手,然後臉上帶著救駕成功的得意和歡喜,徑直走向胡輕侯,假裝參見大將軍。

胡輕侯自然會客客氣氣地走過來攙扶他們。

就在胡輕侯彎腰攙扶他們的那一秒,幾個荊州將領就會拔刀殺了胡輕侯。

若是事情不夠順利,胡輕侯架子大,不願意接見一群無名小將,那麽眾人只能來硬的,陡然殺向胡輕侯,此刻,甘寧箭無虛發的本事就會派上大用場,遠距離狙殺胡輕侯。

甘寧臉上幸福地笑著,慢慢攀爬,距離泥土高墻的頂部不過數尺了。

他的心跳越來越快,距離名留青史,封侯拜將,天下第一,只有數尺的距離!

幾個荊州將領更是握緊了手裏的刀劍,殺了胡輕侯,封侯拜將,天下聞名!

泥土高墻之上,胡輕侯望著越來越近的潁川士卒,臉上笑容綻放,清清楚楚地,大聲地下令:“弓t(弩)手,放箭!”

兩千張(弩)弓陡然瞄準了五六千潁川士卒,(弩)矢的尖端閃著寒光。

泥土高墻的陡峭斜坡上,無數潁川士卒臉色大變,幾個為首的將領更是臉色鐵青,渾身緊繃。

“嗡嗡嗡!”黑壓壓的箭矢如蒼蠅般向著五六千潁川士卒激射。

“噗噗噗!”無數潁川士卒反應不及,中箭慘叫,滾落泥土高墻。

甘寧猛然趴下,躲開了(弩)矢,心中大驚失色,急忙厲聲叫道:“(弩)矢來不及上弦,快,殺上去!”

殘存的荊州士卒和將領大聲怒吼:“殺!”

而被強行征來的潁川士卒轉身就逃,與不少荊州士卒在泥土坡上相撞,然後滾了下去。

一個荊州將領肩膀上中了一箭,紅著眼睛,猛然一躍而起,手裏的長矛惡狠狠刺向眼前的一個胡輕侯軍士卒。

那胡輕侯軍士卒在茫然中根本不知道反抗,臉上猶自帶著遇到援軍的歡喜。

“當!”一個鐵甲士卒撞開了那胡軍士卒,硬生生格擋了那一矛,下一刻,另一個鐵甲士卒手中的長矛已經刺穿了那個荊州將領的肚子。

那鐵甲士卒的力量極大,直接刺穿了那荊州將領的身體,將他挑在了空中。

那荊州將領一時未死,淒厲地慘叫掙紮。

甘寧看著那熟悉荊州將領被殘忍的挑在空中,心中悲涼,奮力向胡輕侯方向彎弓射箭。

箭矢如流星般直射胡輕侯。

“中!”甘寧舌尖炸雷,眼睛死死地盯著那箭矢,手中卻不停,第二支、第三支箭矢連珠般激射。

三支箭矢劃破空間和時間,瞬間到了胡輕侯面前。

甘寧看著眼睛看向其他方向的胡輕侯,心中大喜,只要殺了胡輕侯,那麽被殺的同袍就不算白死!

下一秒,一道劍光陡然劃破昏黃的天空。

三支箭矢盡數被斬為兩截,歪歪扭扭的落下。

甘寧心中失望到了極點:“不!”

三支斷箭猶在空中,人影衣衫,胡輕侯向著甘寧急沖。

甘寧大喜過望,扔下弓箭,拔劍。

長劍還未出鞘,胡輕侯的長劍已經到了甘寧的面前。

甘寧大驚失色,陡然膝蓋一彎,腹背用力,向後倒仰,腳下同時發力,向後方用力跳了出去。

空中,胡輕侯的長劍陡然向下斬落砍向甘寧的腰部。

甘寧在空中猛然屈膝,一腳踢向胡輕侯的手腕。

胡輕侯縮手,身體陡然旋轉,長劍順勢斬下了甘寧的腳腕,劍勢不衰,繼續旋轉。

旋轉的劍光之中,甘寧的膝蓋被卷入劍光,然後瞬間消失,唯有紅色的鮮血四濺。

劍光毫不停留,繼續向前旋轉。甘寧的大腿、腰,一一沒入劍光之中,化為血霧。

甘寧終於拔劍成功,他知道自己必死,用盡全身力氣一劍斬向胡輕侯:“死!”

旋轉的劍光陡然凝住,一劍砍在了甘寧的長劍之上。

甘寧悲憤怒吼:“沒砍中!”

一抹寒光在長劍相觸處迸發,一道裂紋陡然出現在了甘寧的長劍之上,下一秒,無數道裂紋出現在甘寧的長劍之上。

清風吹拂,甘寧的長劍如灰塵般粉碎。

空中的劍光陡然由上往下一閃而過,胡輕侯隨著劍光落在了泥土高墻的斜坡之上,隨手一個橫掃,四周的荊州和潁川士卒盡數腰斬。

空中,甘寧的半截身體拋灑著鮮血,繼續向遠處飛去,然後陡然在空中縱向裂為兩截。

“殺!”一群胡軍精銳鐵甲士卒陡然居高臨下沖入了泥土坡上的“潁川軍”中,肆意殺戮,只是片刻時間,五六千“潁川軍”全軍覆沒。

泥土高墻之上,無數胡軍士卒呆呆地看著,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遠處,袁述和皇甫高長長嘆息,飛快思索,胡輕侯是從哪裏看出了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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