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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都養不活,何況嬰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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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都養不活,何況嬰兒?

“我們當然不信。”王芬平靜地看著曹躁。

曹躁有些不信, 你們什麽時候對曹某這麽信任了?

王芬微笑著:“這明顯是胡輕侯的離間計,想要挑撥孟德與我等的關系,我等這麽會信。”

一群士人微笑點頭,那些以為曹躁與胡輕侯聯手或者有陰謀的人都是小門閥的菜鳥, 他們這些大門閥的士人個個是有真才實學的, 怎麽會信如此淺薄的離間計?

王芬輕輕搖著扇子, 道:“孟德若是與胡輕侯聯手, 胡輕侯怎麽會燒了孟德的祖屋?孟德與胡輕侯有不共戴天之仇,我等絕不會像那些愚蠢之人般懷疑孟德, 孟德休要擔心。”

一群士人點頭, 曹躁譙縣老家被燒就是鐵一般的證據,曹躁絕不會與胡輕侯聯合的。

有士人帶著嘲笑看著曹躁, 閹宦遺醜果然沒什麽腦子,竟然以為這麽粗陋的離間計也能騙過我等。

曹躁只能假裝看不懂眾人的嘲笑, 微笑著道:“諸君目光如炬, 在下佩服。”

王芬笑了許久,神情漸漸嚴肅,道:“只是, 胡輕侯刻意反覆提及前漢的制度,又是何用意?”

眾人沈默。

王芬慢慢地道:“胡輕侯是發現前漢制度很厲害,不想豫州、徐州執行,因此無論如何要破壞掉……”

他轉頭看著眾人,道:“……還是……虛則實之, 實則虛之,胡輕侯發現前漢制度有重大漏洞, 唯恐豫州、徐州執行集體農莊,因此假裝反對, 引誘豫州、徐州堅決執行前漢制度?”

曹躁、荀彧、郭嘉以及一群士人一齊皺眉苦思,這個該死的問題太狗屎了。

王芬慢慢地又道:“前漢制度雖然可以提升生產力,但是終究有些不妥,不然本朝怎麽會廢除?”

曹躁、荀彧、郭嘉深深地看了一眼王芬,還以為王芬會死頂前漢制度呢。

王芬冷冷地看著曹躁,淡淡地道:“老夫是為了天下百姓而提出前漢制度,不是為了反對而反對。”

一群士人傲然看著曹躁,這就是士人的節操,你一個閹宦遺醜懂什麽。

荀彧靜下心,仔細思索胡輕侯的用意,可就是想不清楚胡輕侯終究是什麽用意。

集體農莊制度是胡輕侯提出的,她會眼睜睜看著曹躁山寨?

前漢制度有完整的體系,只要稍加修改,比如官府提供一日三餐,未嘗不能成為比集體農莊制度更優秀的制度,胡輕侯會眼睜睜地看著豫州、徐州過得更好?

荀彧反覆思索,就是看不懂胡輕侯到底想要幹什麽。他無聲地嘆息,不是他不如胡輕侯,更不是他愚蠢,而是因為雙方信息的不對等。

胡輕侯應該很清楚冀州已經執行了三年多的集體農莊制到底有什麽缺點,而他不知道。

胡輕侯或許就是參考前漢制度指定的集體農莊制度,他也不知道胡輕侯為什麽要修改。

他不知道的東西太多,怎麽猜得到胡輕侯的用意?

沈默的大堂中,曹躁大聲道:“不管胡輕侯究竟是什麽用意,今日胡輕侯奪取了汝南郡四個縣城,曹某決不能坐視不理,曹某必須反攻奪回汝南郡四個縣城!”

曹躁臉上肌肉扭曲,厲聲道:“曹某要盡起本部精兵三千人,與胡輕侯決一死戰!”

王芬和一群士人微笑著看著曹躁,繼續肌肉扭曲啊,這麽假,誰信你。

毛玠抱住曹躁的手臂,大聲勸道:“主公不可!”

“那胡輕侯看似輕騎奪取汝南四個縣城,可潁川、陳留就在胡輕侯的背後,胡輕侯有數萬大軍近在咫尺,我軍只有三千人,如何可以與胡輕侯廝殺?”

王芬和一群士人微笑看毛玠,你的演技有些差啊。

李典大聲勸道:“主公!胡輕侯奪取汝南四個縣城只怕是誘餌,若是主公以為胡輕侯只有區區數百人,率三千人進攻胡輕侯,定然會落入數萬大軍的包圍之中。”

王芬和一群士人簡直要打哈欠了。

荀彧郭嘉等人冷冷看李典,簡簡單單幾t句話,你竟然像是在背書!早知道就不安排你出場了。

李典無奈極了,這輩子第一次演戲,緊張……

曹仁看看眾人,輪到自己了,悄悄深呼吸。

一群人看曹仁,我們都聽到吸氣聲了。

曹仁大聲勸道:“主公若真的要起兵與胡輕侯決戰,大軍決不能少於三萬人,可將豫州各地男丁盡數征入軍中,如此方可與胡輕侯決戰。”

郭嘉冷冷地道:“三萬人就夠了嗎?胡輕侯隨時可以從陳留征兵五萬,從潁川征兵十萬,我軍區區三萬人如何與胡輕侯決戰?”

一群人點頭,郭嘉聲音平穩,帶著嘲笑,帶著客觀,這才叫演技。

李典驚訝道:“胡輕侯怎麽可能征兵十五萬!縱然是前漢也不曾能征兵十五萬!”得意地看左右,這次表情聲音自然無比!

一群人肝疼極了。

郭嘉冷笑道:“胡輕侯麾下不分男女,從十二歲到六十歲盡數可以從軍,十五萬還是說得少了。”

李典看著郭嘉大笑道:“十五萬老弱婦孺,這不是黃巾賊嗎?我只需要一千人就能破十五萬大軍。”

郭嘉淡淡地道:“胡輕侯的戰術極其簡單,(弩)兵放箭,長矛兵阻擋敵軍。”

“你這一千人是人人都有半人高的鐵盾,還是刀槍不入?”

李典小聲地道:“這個……這個……這個……”

郭嘉冷冷地道:“而且,胡輕侯種地三年,年年豐收,百姓天天吃飽飯,嘿嘿,三碗野菜糊糊,六個野菜饅頭,身強力壯。”

“我們呢?”

“豫州和徐州的田地荒蕪兩年,除了士卒,百姓幾個人能夠吃飽飯?百姓都快餓死了,走路都在搖晃,如何與人廝殺?”

“冀州兗州的老弱婦孺的力氣只怕比豫州、徐州的男子還要大,我等如何作戰?”

王芬和一群士人冷冷地看著郭嘉,又看曹躁等人,不屑極了,演戲演得這麽假,就是因為怕我們強調出兵收覆被奪去的四個縣城?

真是太看不起我們了,我們至於如此愚蠢嗎?

王芬沒心情互相尷尬地演戲,這裏又沒有外人,演給誰看?

他索性挑明了,直接道:“汝南郡四個縣城幹幹脆脆投降了胡輕侯,這豫州和徐州的民心出了大問題,不,是豫州和徐州的糧食出了大問題!”

“百姓為了三碗野菜糊糊和六個野菜饅頭,心中沒了忠義,竟然主動投靠逆賊。”

荀彧輕輕嘆息道:“為了三碗野菜糊糊和六個野菜饅頭,百姓連胡輕侯吸人陽氣都不怕了。”

眾人只覺憤怒又無奈,花了大心思編的胡輕侯吸陽氣的故事竟然輸給了三碗野菜糊糊和六個野菜饅頭。

曹躁慢慢地道:“我等家中養的狗都不吃的野菜糊糊和野菜饅頭竟然讓百姓連妖怪都不怕了……”

眾人心中苦澀,書中的忠義果然與現實差距很大。

郭嘉傲然看著眾人,毫無形象地側身躺下,悠悠道:“反攻胡輕侯?我等若是反攻胡輕侯,那就是我等自己送死。”

“胡輕侯可以將汝南郡四個縣城的十數萬百姓盡數威逼進入軍中廝殺,我等縱然勝了,也是慘勝。”

“胡輕侯只需要退回潁川和兗州,我等有餘力追擊嗎?”

“我等只是得到了四塊白地,以及死傷了數萬士卒,失去了十幾萬百姓。”

眾人沈默,道理很對,但是難道就看著胡輕侯吞並了四個縣城?

一個士人慢慢地道:“今日割四縣,明日割五縣,但求一日之安寢……”

一群士人悲涼無比,怎們都是割肉餵狼,死路一條。

郭嘉看著緊張的士人們,微笑著道:“幸好胡輕侯犯了女人常有的錯誤,那就是膽小,不敢玩命,只想穩紮穩打。”

他大笑著,渾身發抖,衣衫簌簌作響,道:“若是郭某與胡輕侯易地而處,郭某早就率十萬大軍統一天下了,豈會猶豫不前。”

“胡輕侯是不是想著她有幾千萬人口了,然後才發動幾百萬大軍統一天下?哈哈哈!蠢貨!”

曹仁李典等武將微笑,對胡輕侯的謹慎小心理解極了,身為將領誰不想人多欺負人少?胡輕侯想要慢慢積累實力,以絕對的優勢碾壓敵人,又有什麽稀奇的?

曹躁認真地道:“此刻是我等需要時間。”

“幾年秋收,百姓的人心就會安定。”

“在明年秋收之後,我們就有足夠的糧食和健壯的百姓反擊胡輕侯了。”

荀彧、郭嘉、王芬等等人一齊點頭,面露微笑,誰都不信能夠熬到明年秋收,胡輕侯又不是傻子,怎麽可能坐看豫州、徐州增加實力?

張邈淡淡地道:“冀州、兗州糧草充足,胡輕侯只怕在今年秋收就會發起進攻。”

“屆時……”

張邈轉頭看著眾人,道:“胡輕侯若是高呼投降者三碗野菜糊糊,六個野菜饅頭,百姓會不會投降?”

一群士人懂得張邈的意思,不管是采取前漢制度還是集體農莊,無論如何要給百姓吃飽飯,不然胡輕侯喊一聲投降者有六個野菜饅頭,搞不好大批士卒就嘩變了。

王芬慢慢地道:“那就給百姓三碗野菜糊糊,六個野菜饅頭。”

一群士人艱難無比地點頭,心疼無比,這麽多百姓人人都吃三碗野菜糊糊和六個野菜饅頭,那是要吃掉他們多少糧食啊?

一個士人惡狠狠地罵著:“這群賤人!等殺了胡輕侯,吃我們的都要吐出來!”

一群士人眼中寒光四射,為了大局,不得不給百姓吃六個野菜饅頭,但是這筆賬以後一定要算的。

另一邊,樂進沒有心情聽一群牛排餵狗的士人怒罵一天一碗野菜糊糊的平民沒有良心,他問李典道:“胡輕侯派誰守汝陽縣?”

李典道:“是月白。”

樂進皺眉,月白可不好對付,守陳留滴水不漏,如今到了汝陽縣,若是給她時間,反攻的代價只怕會很大。

曹仁看了一眼樂進,知道他又在想著進攻。

他微微搖頭,大局就是只能防守,無力進攻。為了區區四個縣與胡輕侯決戰實在不值得,送她也就送她了。

曹仁想著夏侯惇帶回來的信息,夏侯家有個窮鬼在胡輕侯處?

這個消息也不知道是好是壞。

豪宅的一角,一個十歲左右的孩童正在熬藥。

有仆役呵斥道:“月明,藥熬好了沒有?”

月明用力搖頭:“還沒。”

那仆役罵著:“怎麽還沒好?夏侯將軍還等著吃藥呢。”想要動手打月明,卻終於忍住。

月明是兩年前被抓入曹府為奴的,長得唇紅齒白,人又機靈,曹府的人頗為喜歡他,若是打了他,只怕不好交代。

那仆役冷冷地罵著:“好好幹活!”想想當年可以隨意欺淩月明,如今竟然猶豫了,他更加憤怒了,遲早要月明好看。

……

汝陽縣外。

兩支大軍對圓。

胡輕侯大聲叫道:“曹躁,若有誠意,出來相見。”

曹躁派來使者表明雙方和談,胡輕侯對此毫無意見,唯一的要求是必須曹躁親自出面。

“胡某是大將軍,難道還要與一個小卒和談不成?若是曹躁不來,胡某就要發飆了!”

胡輕侯的這個理由正大光明,無可反駁,堂堂大將軍難道還能與路人甲平等對話?

曹躁不得不率領大軍到了汝陽縣外與胡輕侯會面。

曹躁軍中,兩騎緩緩而出,走向兩軍中間,正是曹躁和典韋。

胡輕侯在本陣之中,遠遠地眺望曹躁,揚聲叫道:“老曹,你這是什麽意思?”

曹躁從一面巨大無比的鐵盾後露出腦袋,看了一眼胡輕侯,微笑道:“輕侯的絕招天下皆知,曹某不可不防。”

當年趙恒趴在地上,背後千(弩)齊發差點幹掉關翼;胡輕侯毫無創意,山寨抄襲,也趴在地上,背後千(弩)齊發,差點幹掉袁述,誰知道這次會不會又重覆這一招?

雖然此刻距離按理在蹶張(弩)的射程之外,誰知道胡輕侯有沒有射程遠到天邊的超級神(弩)呢?不可不防。

胡輕侯大怒:“汝是不信任吾乎?”

她委屈極了,淚水打滾,聲音哽咽:“胡某與孟德之間的感情是如此簡單的嗎?胡某還放了曹仁呢,為何你竟然不相信我!”

曹躁理都不理,曹某的腦袋比你的淚水真實多了。

胡輕侯瞅瞅最少在五六裏地外的曹躁大軍,認真建議道:“孟德遠來是客,不如到汝陽縣中敘舊。”

她輕輕嘆息:“唉,我好久沒有見到孟德了,有點想你了,今日一醉方休。”伸手遮住半張臉,努力擠出羞澀的眼神。

曹躁瞬間縮回了盾牌之後,一點點縫隙都不露出來,只有聲音隔著盾牌傳了過來:“不論輕侯使用什麽手段,曹某絕不會上當的。”

胡輕侯t長嘆:“胡某與孟德老友也,互相信任,生死相托,何以如此?”

胡輕侯轉身看祂迷,低聲道:“有把握斬殺典韋嗎?你只要擋住典韋十息,胡某就能斬殺了曹躁。”

祂迷認真打量下馬步行、緊緊握著沈重的雙鐵戟的典韋,道:“別說擋住十息了,擋住一炷香也不是問題。”

胡輕侯大喜,獰笑:“今日曹老板的人頭要落地矣!”想不到曹躁這麽魯莽,竟然真的敢與她見面,天下愚蠢之人再沒有比曹躁更蠢的人了。

祂迷繼續道:“但是,你瞧典韋。”

“典韋沒穿沈重的鐵甲,赤膊、屈膝,死死地盯著你,隨時準備爆發的模樣,擺明了是一旦開打,不要性命也要斬殺了你。”

祂迷哀怨地看胡輕侯:“若是你動手,結果肯定是曹躁被你殺了,你被典韋殺了,典韋被我殺了,你確定要動手?”

胡輕侯瞅瞅典韋,該死的,本來以為自己天下無敵,殺典韋只需要一劍的,如今被夏侯惇打沒了信心,竟然不確定是自己厲害還是典韋厲害了。

胡輕侯傷心了,早知道就派呂布張獠先刺殺了典韋了!

她帶著祂迷,無精打采地慢慢前進,距離曹躁還有三十幾丈,就大聲道:“孟德,我們彼此隔了十丈遠見面就好。”

“防人之心不可無,誰知道你會不會派典韋刺殺胡某。”

曹躁躲在盾牌後大笑:“不錯,隔著十丈遠見面就好。”

胡輕侯隨意扯了半天,與曹躁談定了以後和平共處,從懷裏取出一封信,放到了地上,大聲道:“胡某與汝父是老朋友了,許久未見,頗為想念,請轉交胡某的書信。”

轉身慢慢離開。

典韋待胡輕侯走開了百十丈,這才走過去欲取了書信,曹躁靈光一閃,厲聲叫道:“不要拿,快回來!”

典韋飛快退回曹躁身邊,曹躁望著地上的書信,又望著胡輕侯的背影,冷笑:“就你也想陰我?”

他一瞬間代入胡輕侯的角度,只覺這封書信中不需要寫什麽重要的文字,只需要有無數塗改的痕跡就能坑死了自己,自己還無法解釋,唯一的破局就是根本不接。

兩人急急回了本陣,荀彧、郭嘉、王芬一齊湊過來,問道:“為何不取回書信?”

距離遠了,聽不見曹躁和胡輕侯說些什麽,但是胡輕侯放下書信的事情看得清清楚楚。

曹躁笑道:“左右不過是挑撥離間而已,曹某決不能上當。”

荀彧和郭嘉重重點頭,微笑著:“沒錯。”曹躁果然是雄主,處理得漂亮。

王芬半信半疑,笑而不語。

雙方大軍各自撤回縣城,曠野之中空蕩蕩的。

忽然,數騎到了曠野之中,死死盯著地面尋找著什麽。

許久,一個騎士大喜叫道:“找到了!”取了地上的信件急急忙忙離開。

遠處,有人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待那些人離開,這才起身離開,稟告王芬:“曹躁派人取回了信件。”

王芬冷笑著點頭:“就知道曹躁的言語不可信。”

他悄悄留下人手就是想要看看曹躁會不會取回地上的信件,結果果然發現了真相。

張邈和幾個士人臉色陰沈,萬萬不可信任曹躁。

……

胡輕侯隨手燒掉了書信,對幾個騎兵笑道:“幹得好!”

現在豫州士人確定曹躁與她有勾結,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看老曹還能不能順利掌握豫州和徐州。

月白微笑,豫州內部互相不信任,她就更有把握守住汝陽等縣城了。

“種地,種地,還是種地!我知道該怎麽做的。”她微笑著看胡輕侯,糧食才是最犀利的武器。

胡輕侯提醒道:“若是曹躁大軍進攻,你不需要死守,汝南四縣對胡某而言毫無意義,胡某占領這四個縣城是無奈之舉,失去了它們毫無影響。”

月白微笑點頭,胡老大對每一個守在邊疆的將領都這麽說。

胡輕侯望向遠處,微微搖頭:“本座高估了百姓的智慧,有些事情說得太含糊了。”

她為什麽要釋放“潁川一人十畝地”的流言?

有豫州百姓為了“一人十畝地”投靠潁川,卻又讓她失望?

因為她的目標覆雜無比,小小的流言中包含了好幾個信息。

“潁川一人十畝地”的背後,是不分男女老少一人十畝地,成年壯丁是十畝地,嬰兒也是十畝地。

會不會有無數如夏侯淵般子女眾多,卻養不起,打算遺棄的人聽著“一人十畝地”,想著哪怕沒有十畝地,哪怕只是“三碗野菜糊糊和六個野菜饅頭”,至少孩子不會餓死,不需要遺棄了,因而跑到潁川?

或許這些人都是有道德,對子女有愛心的人,屬於萬中無一。

那麽,會不會有人覺得家中有七八個小孩子,可以占“一人十畝地”的大便宜,帶著一大群孩子跑到潁川呢?

胡輕侯早已下了命令,但凡有沖著“一人十畝地”,帶著一群孩子趕來的,發現只有集體農莊模式,沒有“一人十畝地”,然後痛打孩子的,遺棄孩子的,一律“去父母,留孩子”。

但這類“聰明人”出乎意外的少。

胡輕侯甚至懷疑是不是這類“聰明人”都是笨蛋,聽不懂故事中的“大便宜”。

或者……這些“聰明人”比胡輕侯想象的“聰明”一萬倍,沒有人性一萬倍?早就……

胡輕侯計算各地的糧食和奶牛,糧食不是問題,奶牛是大問題,想要讓治下所有孩子都有牛奶吃,目前還是做夢。

但是僅僅養活那些毫無人性的“聰明人”手中的嬰兒,那是足夠了。

胡輕侯道:“夏侯淵,這事情交給你辦。”

夏侯淵顫抖著道:“是。”他單膝跪倒在地,卻依然支撐不住身體,最後成了雙膝著地,又用手撐住了地面,放聲大哭。

月白冷冷地看著夏侯淵,想要喝罵,最終只是嘆氣。

……

豫州陳國,寧平縣。

駱統整理著行禮。他的父親本來是陳國相,但是病死了,家中的情況陡然大變,窘困無比。【註1】

他只能變賣了家產,尋思著去蜀地投靠舊主劉寵。

幾個駱家人猶豫不決,去蜀地投靠劉寵的優點是劉寵一定會封駱統等人為官,缺點是路途遙遠,能不能到達蜀地是個巨大的問題。

但不去蜀地,就只能回江東老家,這江東老家能有多少機會當官?

駱統不想聽著家人爭吵,慢慢地出了宅院,信步在街上亂走。

胡輕侯又奪取了汝南四個縣城的消息已經傳到了寧平縣,街上不少人在議論著。

一個百姓道:“唉,早就知道大將軍一定會打過來的。”

一群百姓點頭,陳國有好幾個縣城被大將軍奪了,才過去了幾個月,驚魂未定,汝南郡又是四個縣城被大將軍奪了,這天下是不是遲早會落到大將軍手中?

另一個百姓小心地道:“若是落到了大將軍手中……我們是不是也能……”

周圍的百姓急忙止住了他的言語:“噓!可胡說不得!”

駱統帶著憤怒走開,他知道那些百姓想要說什麽,無非是羨慕胡輕侯治下的集體農莊內一日可以有三碗野菜糊糊六個野菜饅頭。

“為了一些食物,忠義都不要了嗎?主公的恩義都不記得了嗎?一群忘恩負義的小人!”

駱統憤憤不平,若不是陳王劉寵率軍擋住了黃巾賊,陳國內的百姓能夠平安渡過黃巾之亂?

主公劉寵才去蜀地,一群陳國百姓心中就沒有主公了?

駱統憤怒無比:“真是一群賤人!”若不是那些人的口音是極其純正的本地口音,他都要懷疑這些人是逆賊胡輕侯派來的細作了。

駱統大步離開,不想見到那些賤人。

前方,兩個婦人慢悠悠地前進,路邊有人招呼著:“張穩婆!”婦人中的一個笑著招呼。

路人看了一眼張穩婆身邊的婦人,嘆了口氣,沒有說什麽。

待兩個婦人走遠了,一個路人慢慢地道:“是李家,李家的婆娘今日臨盆。”

一群人點頭,裏坊間誰不認識誰?走在張穩婆身邊的人正是李家的婦人。

駱統一怔,看那兩個婦人慢悠悠的步伐不像是急著照顧孕婦的。

一個路人望著李家的方向,喃喃地道:“不知道是兒子還是女兒……”

另一個坐在地上路人惡狠狠地道:“有什麽區別?還不是溺死了。”

駱統呆呆地看著那路人,溺死了……他是不是理解錯了?

周圍好些人長嘆。

一個路人面無表情,慢慢地道:“我兒子就溺死了……”

周圍的長嘆聲更加大了。

駱統震恐地看著路人們,道:“你們再說什麽?”

一群路人看駱統,有人盯著駱統的衣衫,冷笑道:“公子,你不懂。”t

有人認出了駱統,道:“駱公子,我們再說……”他的聲音微微一頓,道:“……溺死嬰兒。”

駱統震驚地看著他,眼中滿是恐懼,這些人輕描淡寫地聊著溺死嬰兒!這些人還是人嗎?

他忽然有些懂了,是重男輕女!但凡有女嬰出生,就溺死了,只要兒子!

咦,不對!

好像聽一人說,兒子也溺死了!

怎麽回事?

那認識駱統的人慢慢地道:“自己都要餓死了,哪裏養得起孩子?”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駱統已經顫抖著跑向了遠處。

一個百姓看著駱統的背影,大聲咒罵著:“我們窮人要溺死自己的孩子,而門閥的狗都比我們吃得好!”

一群百姓或坐或立,盡皆無語,一直如此,又能怎麽樣?

許久,才有人道:“這就是命啊。”

駱統一路狂奔,很快追上了前面的張穩婆和李家婦人。

他沒有冒然走上去詢問,只是悄悄地跟著後面。

前面,張穩婆低聲與李家婦人說著話:“……你家情況還行……若是兒子,也要……”

李家婦人嘆氣道:“誰不想延續香火?可是我家哪裏能養得起孩子?外人看著我家還行,卻不知道我家早已沒有餘糧了,如何養孩子?三年之後,又怎麽繳稅?”

張穩婆不作聲,她已經盡了最大的力了。

駱統親耳聽見,再也忍耐不住,大聲道:“那是你家的親骨血,豈能溺死了?你還有人性嗎?”

李家婦人看著面紅耳赤的駱統,想要駁斥,可心中苦澀無比,淚水長流:“我……我也不想……我……”哭著掩面而去。

張穩婆深深看了駱統一眼,道:“公子哪裏知道……”嘆息著追了上去。

駱統憤怒地看著兩人,只覺這人心崩壞,天地不似人間。

他回到了家,憤怒地說著今日的事情,家人卻沈默了。

一個家人道:“你不如去到處看看……”

駱統愕然。

數日後,七月炙熱的太陽照射在駱統身上,駱統卻如墜冰窟,渾身發抖。

這殺死嬰兒的事情竟然不是孤例,而是慣例!

銅馬朝天災人禍連綿不絕,劉洪橫征暴斂,官員搜刮民脂民膏,敲骨吸髓,百姓早已沒了餘力生養孩子。

可是婦人懷孕不可阻擋,生下了孩子又如何處理?

唯有不分男女,盡數溺死了。

什麽重男輕女,什麽香火傳承,什麽兒子寶貴,在家中成年人都處於餓死的邊緣的時候,哪個百姓還會在乎?

百姓只知道多了一張只會吃,而且要吃得好的嘴,只知道被稱作“傳宗接代”的兒子在三歲之後,按照朝廷法令就要繳納稅賦。

一個“奄奄一息”的家庭在增加一張嘴和多繳納一個人的稅賦的面前,所有的人性都消失不見,只剩下殺死自己的孩子了。

駱統呆呆地看著窗外,慢慢地提起筆,寫著:“……又聞民間,非居處小能自供,生產兒子,多不起養;屯田貧兵,亦多棄子。天則生之,而父母殺之……”

他看著自己的文字,想要呈送劉寵,想起劉寵遠在蜀地,只能道:“來人,呈送曹躁……”

駱統微微出神,也不知道這份信能不能送到曹躁手中,更不知道曹躁會怎麽處理。

他再次走到了街上,看著被陽光照射得發亮的天地,心中冰涼。

遠處,有一個人搖著鈴鐺,大聲地道:“收購孩童……不分男女……兩百文一個……”

有百姓叫住了那人,問道:“真的兩百文一個?”

那人看著四周好些人看著他,大聲地道:“當然是真!”

“不分男女,只要是十二歲以下,一律兩百文錢一個。”

一個男子眼睛發亮,問道:“嬰兒也收嗎?”

那人大聲道:“收!也是兩百文!”

那男子大聲道:“好!我婆娘快要臨盆了,你等月餘,我一定將嬰兒賣你。”

駱統大怒,將兒女賣了,還有人性嗎?他就要喝罵,卻見四周的人用力點頭,心中陡然一凜。

四周有人道:“左右是要溺死,換兩百文錢有什麽不好?”

另一個百姓道:“溺死自己的子女,終究是無奈之舉……若是賣了,怎麽也算是一條活路……”

好些人用力點頭,誰在乎嬰兒的活路,但是又有錢拿,又有好名聲,說什麽都要把自己說得為了子女好。

一個男子問那收購孩童的人,道:“我到時去哪裏找你?”

那收購孩童的人大聲道:“你們若有孩童出賣,可去北門尋我。”

有百姓皺眉問道:“你要這許多孩子幹嘛?”

那收購孩童的人大笑,道:“你們知道我是誰?”

他看著一群驚疑不定的人,道:“我從苦縣來!”

苦縣與寧平縣相鄰,但那裏是胡輕侯的地盤。

一群百姓瞬間知道了這個人是什麽身份,這個人是胡輕侯的細作!

一群百姓震驚地看著那胡輕侯的細作,有人顫抖著道:“難道大將軍要用來作法……”

什麽血祭啊,什麽吃人心啊,什麽召喚妖魔啊,什麽養著地獄惡犬啊,無數恐怖的故事從眾人心中掠過。

一個百姓臉色大變,聲音都尖銳了:“吸收陽氣!”

另一個百姓反應極快:“對!吸收陽氣!吸收壽命!孩童年輕,陽氣和壽命最長!”

無數百姓臉色慘白,卻又是心寬,胡輕侯吸收嬰兒的陽氣或者壽命,那就不會吸他們,與他們無關。

有百姓恍然大悟,喃喃地道:“怪不得大將軍的治下每個人可以吃三碗野菜糊糊,六個野菜饅頭,原來是想要他們生孩子……”

一群人點頭,更加寬心了,與自己毫無關系。

那胡輕侯的細作毫不解釋,笑道:“我只收活的孩童,死得我可不要。”

一群百姓神情覆雜地看這那胡輕侯的細作,這是承認了嗎?

駱統絕不信什麽吸收陽氣,作為陳國相的兒子,他多少知道一些“吸收陽氣”是豫州、徐州門閥故意釋放的謠言。

他憤怒地看著那肆無忌憚地胡輕侯的細作,竟然公然在曹躁的治下承認身份,這是何等的沒將寧平本地衙門放在眼中?

駱統就要去抓人,路人中有人叫道:“我將女兒賣給你!”

那男子歡喜地笑著,道:“我將女兒賣給你!我女兒六歲了,你收不收?”

那胡輕侯的細作盯著那男子,許久,臉上露出了笑容,道:“收!”

那男子的女兒已經六歲,懂事了,大聲哭泣:“爹爹,不要賣我!不要賣我!”

那男子扯著女兒的手,不理會女兒的哭泣,厲聲呵斥道:“小賤人,留在家裏也是餓死的命!老子當年作孽沒有將你溺死了!”

那男子用力將她扯到了那胡輕侯的細作身邊,無視女兒的滿臉淚水,笑道:“兩百文!”

那胡輕侯的細作冷冷地看著那人許久,取出兩百文遞到了那人的手中,一手牽了那女孩子的手,一手遞給她一個野菜饅頭,道:“不哭,不哭。”

那女孩子抓著野菜饅頭,對著那男子大哭:“爹爹,爹爹!”

那男子數著銅錢,滿臉笑容,嫌棄地看著大哭的女兒,道:“總算不是太虧本。”養這麽大,花了多少錢,能夠在餓死前賣掉還算不錯。

附近好些百姓大聲道:“對,左右是餓死或者溺死,早點賣了才不虧本!”

有人對著那胡輕侯的細作道:“我家女兒漂亮著呢,能不能加錢?”

又是一人道:“我家是兒子,能不能給五百文?”

駱統看著一群歡喜地賣兒賣女的百姓,渾身發抖,再也無法跨出去。

這些人說著他熟悉的本地方言,穿著他熟悉的衣衫,呼吸著與他相同的空氣,可是哪裏像是人了?

那胡輕侯的細作牽著小孩子的手離開,駱統遠遠地跟著,心中抓人、檢舉等等心思早已忘記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跟著,就是不由自主。

那胡輕侯的細作帶著哭哭啼啼的孩子一路向北,到了一處宅院前。

有人開了門,門內是一群小孩子的歡笑聲。

一個人看了一眼大哭的孩子,道:“哎呀,多可愛的孩子啊,怎麽哭了呢?”溫和地帶著她進了宅子。

駱統呆呆地站在遠處,完全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麽。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幾輛馬車到了宅子前,一群小孩子手裏端著碗,亂哄哄地出了宅子,爬上了馬車。

有人叫著:“小心些,不要摔了。”

一個孩子手裏的碗傾斜,冰淇淋掉到了地上,他嘴角一扯,就要大哭,有人笑道:“乖,不苦,再給你一塊。”取了冰淇淋遞給他。

駱統看著那剛被賣了的女孩子臉上被擦得幹幹凈凈,同樣端著一個裝著冰淇淋的碗,被抱上了馬車。t

馬車一路向北,車內都是小孩子的笑聲。

駱統一路跟著,直到馬車到了與苦縣交界之處。

一群豫州士卒攔住了馬車,然後從車夫手裏取過了一個錢袋,笑著揮手放行。

駱統想要再跟上去,卻被豫州士卒攔住,厲聲呵斥道:“回去!誰敢逃離豫州,殺無赦!”

駱統呆呆地看著馬車遠去,聽著孩童的笑聲漸漸不見,心中覆雜無比。

他從懷裏取出一些銀錢,用力塞在豫州士卒的手中,大聲道:“我要去苦縣看看!”

豫州士卒看著手裏的銀錢,咧嘴笑著:“一路平安。”

數日後,駱統回到了寧平縣,駱家人差點以為駱統失蹤了,驚喜交集,道:“你去哪裏了?”

駱統淡淡地道:“我?我哪裏也不去。我要留在豫州。”

他眼中含著淚水,帶著古怪,道:“我要收購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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