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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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新生
兩年後。
徐氏集團大廈, 五十六層。
董事辦公室外，三聲敲門是無需強調的規矩，是對這位年輕的掌權人最大的尊敬。
“徐總。”康特助佇在門口, 畢恭畢敬朝辦公椅上端坐的男人匯報，“先前和霍展電子商務品牌合作的跨國會議時間已定下，會議信息和本周工作總結分開發到您的工作郵箱了。還有, 周五員工例會是否照常？”
“告訴潘助改到下周一這個時間點。”徐經綸放下手中施德樓, 覆而將筆蓋扣緊, “今晚我有私事, 你不用開上班通勤的車，麻煩幫我把車庫那輛帕加尼Huayra開過來。”
“哦, 您接方小姐？”康驛心領神會, “好的, 需要我現在去樓下訂一束花嗎？”
“不用，我已經讓花店直接送到前臺, 待會接人時順路拿。”真是萬事俱備, 也只有這位上任幾年就能服眾的董事有如此心細做派，也難怪公司高層對他紛紛先抑後揚。
如此人才, 年紀輕輕就掌權大半集團，二十二歲於卡梅商學院畢業，自甘下放紐城分部兩年, 再靠出色遠矚的戰略管理挽回了連年市值下跌的窘境, 於破境中殺出重圍, 一路晉升回國內總部。新官上任, 不僅力壓虎視眈眈的外戚, 還以鐵血手腕清了身側。
康驛身為一個男人，都不禁羨慕起方家那位千金。雖說方小姐的家世、容貌和涵養都是一等一的完美, 和徐總也算鸞交鳳友，但眼熱貶低她的人也不少：縱觀整個京城，哪家的小姐不覬覦徐家少夫人這位置呢？
小徐總事業成功、自身檢點不說，容貌比肩瓏驊最艷麗的頭牌（這話沒別的意思，實打實的褒義，時至今日，妄圖同徐總權色交易的也大有人在，甚至有住鐘南海的），如此形容方能完全表述這位年輕人的昳麗，若他身份低賤些，靠臉也能做到如今地方。
也就是方小姐和徐總算半個青梅竹馬，同上高中，後又攜手在海外相互扶持整整四年，搶先擢得這位高嶺之花，否則就算她再優秀，恐怕也難入徐經綸這尊大佛的眼。
想必也是憑借這真摯動人的愛情長跑，如今才子佳人才能修成正果。近兩年，圈裏圈外都翹首以盼，只等訂婚喜訊傳滿京城。
其實這事兒說急也不急吧，老爺子如今身子骨還很健朗，能走能跳得很，不僅慷慨放權給小徐總，就連子女婚姻也不多幹涉。老輩很開明，小徐總理應有相當大的自由。
然而，徐經綸卻是圈內年輕人裏少有的規矩人物，平日裏極少出席那些不幹不凈的場所。不僅自己作風優良，甚至規勸巫家那位早年野慣了的脂粉公子也改葷吃素從良。
人人都說徐總是二十四佳男友。
把男人做到這份上，也算到頭了。
康驛心中嘖嘖感慨，愈看他愈發順眼。欣賞有嘉的眼神把徐董事裏三層外三層裹了又裹，像給渾身抹一層甜津津的蜂蜜糖霜。
徐經綸被他殷切註視，當然心知肚明。康助原就是上一位掌權人——也就是徐占留給他的人，從年少回徐宅後就看著他長大，自打兩年前回國後更是盡心盡力為他做事。只是，被這樣打量未免太局促，他溫聲提醒這位過於慈藹的長輩：“康助，還有事？”
“沒有沒有，那我就吩咐下去了。”
康驛旋身離去，徐經綸望著他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到底t是叔叔一樣的角色，對方又太過愛戴，分寸很難把握在上下屬。
徐經綸起身，換下正裝外套，在休息室的衣帽間隨手拿一件THE ROW風衣，Cleanfit帶來單調奢華的高級感，剪裁襯托寬肩窄腰和頎長身型。風衣的好處就是百搭，徐經綸不是愛在衣著下功夫的人，或者說臉蛋出彩的人大多疲於繁瑣，百般雕飾反而減質感。
下身黑色西褲不必換，皮鞋換成中幫，從職場人士變成聚會青年也花不了幾分鐘。
簡單洗把臉，望著鏡子裏自己的模樣，他陌生般打量，漸漸蹙起沾著水露的長眉。
突如其來，沒有一絲征兆。
徐經綸擡手摁了摁下顎那顆痣。
在想什麽？他自己都覺得有點兒可笑，從喉嚨裏滾出一聲低沈到仿若無聲的冷呻，他伸手拎過了公文包，乘坐專用電梯下樓。
叮一聲門開，隨之響起的是風衣口袋裏電話鈴聲。私人手機打來的，無非是那群熟人，而這個點打過來的，無非是那位摯友。
接起，直截了當的告知是對方的風格：“經綸，我們在老地方。你和絡薇一起？”
“嗯。”他應，“我現在去絡薇公司接她，估計半個小時，你們先玩，不用等。”
“那怎麽行，沒你怎麽玩？”對方嚷，“快點兒的啊，拙園都到了，就等你們。”
徐經綸聞言，沈默好幾秒鐘。即使知道對方說的“人都到了”絕不包括那一位，他仍然多問一句：“拙園回國了？那她……”
“她？”巫嘉輕嗤一聲，“人家在國外瀟灑自在呢，這兩年來你看她過問我們嗎？現在可風光了，卡梅一枝花，誰都喜歡她！人家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
“……確實。”徐經綸自顧自地嘀咕，對面已掛斷電話，他還維持著接聽的姿態。
伸手向公文包，掏出煙盒，點燃一根。
劣質煙。深吸第一口後，他再想起她。
巫染出國留學，九月走的，非常瀟灑。
但她留下的話題至今還有餘熱。
賈平凹說：“我偷偷地碰了你一下，不料你像蒲公英一樣散開，此後到處都是你的模樣。”巫染比這個要恐怖一些，她不止在精神上對別人有侵略性，在實質上更是遍布棋子，廣撒網絡。柳妤是她早埋下的伏筆，如今已然壯大，並且她還有一筆藏在方家。
事實上，徐經綸從去年初就鮮少打聽到她的新消息了。剛出國那陣很多，多到讓他懷疑她存心如此高調，較著勁讓他知道她在美國混的很好。他心想，那才是她的風格。
再怎麽被摁在砧板，也要跳起拿命揮你一刀，巫染骨子裏就是這樣有血性的女人。
銷聲匿跡壓根不是她的風格，倒像是在醞釀什麽的起勢。在密林的底色裏緩緩匍匐前進，等待獵物出現在狩獵範圍之內——
一朝出擊。
一擊必勝。
惺忪的偷腥，徐經綸會在開車去接女友之前點上一根，抽完的時候就告誡自己，再別想和那個女人有關的事情了，至少今夜。車上開半窗散去身上的煙味，再噴點夾層裏的祖瑪瓏藍風鈴——徐經綸不怎麽用香水，更別提女香，這是女友“忘”在副駕上的。
絡薇有小心思，也不像從前那樣單純好應付，許是知道自己的準未婚夫招人垂涎，雖暫時不在婚事方面逼徐經綸太緊，但宣示主權的行為還是常有發生。社交平臺隔三差五要發合照文案，偶爾也深夜打視頻查崗，車庫裏的車上或多或少都有她的私人物件。
徐經綸遷就她，那些東西原本怎麽放，他就原封不動留在那兒，他確實沒什麽好給絡薇難堪的。安全感，真摯愛情的保險品，如果愛人需要的話，他當然也一貫給予她。
盡管摯友揚言，如果柳妤像絡薇那樣會折騰，他早就撂攤子不幹走人了，哪家女人這麽敏感多疑？又指責徐經綸一天到晚就知道遷就心上人，簡直一點男性地位都沒有。
徐經綸不覺得對女人橫行、說一不二就是男性地位的表現。並且摯友說的一套套，其實這麽幾年來早就被柳妤吃得死死的了。
銀色流水型車身張揚高傲，機械芭蕾少女的脊背一樣，弧度優美而幹練逼人。帕加尼在熟悉的街角停下，這兩年來風雨無阻。車門向上擡升，像脊骨處生出兩片銀鋼翅。
絡薇在同事們艷羨的目光裏入座男主人的頂級超跑，徐經綸想，女友必然抱怨一句為何要搞得如此高調，然後紅著臉接他遞過的弗洛伊德花束，輕聲道謝，還含羞帶怯。
徐經綸愜意閑散地湊近，等待她吻在他的臉頰，順帶一提，這是為防止她吻在除臉頰以外的地方。果然，絡薇在做完這些後，打開手機攝像頭開始拍照，他甚至知道她會在聚會時修圖上傳朋友圈和國內社交平臺。
如果坐在他身邊的人是那家夥呢？
好像想象不太出來。
當你開車到她公司樓下接她，或許她會嗤之以鼻，讓你立即帶著你那上等人的玩具從這條街滾蛋；把玫紫紅色的花束狠狠拍在你臉上，說少他媽侮辱我了，即使你有精妙絕倫的皮囊也無濟於事；她會親吻你嗎？可能夢裏會吧，現實裏她只會謾罵，徐經綸你真惡心，你太惡心了，你讓我覺得很下賤。
惡心嗎？下賤嗎？
徐經綸不否認自己是有點兒。
如此想著，不由自主露出無奈的笑容。他可能確實有毛病，都兩年了，她還是那個杳無音信的女人，發消息永遠拒收，打電話永遠通話中，她比他想的要絕情狠辣一些。
他沒刻意尋過她，即便正好在美出差。徐經綸沒有“下賤”到這個地步，人要臉面不說，更何況他還有點自負。有些事情只在心底想想就行，就像她說的，不是一路人，玩玩而已，別太當真。去找她，再讓她嘲笑他癡心妄念嗎？他還沒那麽受虐狂傾向吧。
絡薇瞥見男友的唇角半勾，面上不說，心裏偷偷甜蜜：都一起多少年了，怎麽還因為一個臉頰吻就露出這樣心馳神往的笑容？
徐經綸則沒再言語，踩油門順進晚高峰車流之中。冬夜沈墜如巨石沈入低溫湖底，自然光線趨於黯淡。各懷心事，各自揣測，徐經綸並不喜歡這樣一眼看到頭的愛情。
.
Orchid音樂酒吧。
一入卡座，還未暢飲的朋友們熱烈歡迎兩位璧人到來，有人遞來酒杯，有人玩笑。
“經綸，你最近可是忙得腳不沾地。”鄧拙樂又遲疑片刻，“絡薇，好久不見。”
絡薇抿唇溫笑：“……好久不見。”
自從兩年前承德一行煙花表白後，絡薇確實有意疏遠拙樂。曾是朝夕光陰的發小，如今卻一個是朋友妻，一個是西門慶，絡薇怎麽願意當那潘金蓮？她因維護兄弟情義和臉面沒有和男友講，但不代表她不懂分寸。
拙樂也佯裝自在地啜一口酒，嘴裏品不出味道。徐經綸將情敵的黯淡盡收入眼底，抿著笑意接過酒，卻是朝對面的鄧拙園：
“拙園，好久不見，終於肯回國了？”
“什麽叫肯回國，學業太繁重而已。”鄧拙園傾腕將杯沿壓低，聲色恭謙而沈穩，“徐哥哥，我可是每逢寒暑假都回來的。”
巫嘉嗤笑：“人家想說的可不是你！”
絡薇不明所以：“那他說的是誰啊？”
巫嘉和鄧拙樂對視一眼，隨後尬笑道：
“……我那個便宜妹唄！”
“你是不知道。”後者解釋，“剛剛巫嘉打電話催你們來，我說拙園回國了，結果人問的是巫染。要麽說咱這十幾年的情義不比人家短短半年唄！拙園啊拙園，你徐哥哥的心是徹底偏了，他對絡雅有這麽殷勤？”
“我就隨便問兩句染染的事，我還有錯了不是？”徐經綸對摯友的打趣舉手求饒，“拙園也說了，每年寒暑假都能見上面的，還有絡雅的事兒，我問絡薇不就行了嗎？”
“你實在沒必要關心巫染！”柳妤巧笑倩兮地調侃，“巫嘉都已經拿她沒辦法了，出趟國就像徹底不認家裏人。問她什麽時候回來，永遠是在忙，在小組作業，在趕due，在跟著老師打比賽，要麽就是去紐城實習。就這麽勤奮，兩年都不回一趟京城？”
鄧拙樂哈哈大笑：“這個啊，你得問拙園！未婚妻兼同班同學，他最有發言權！”
一時間，眾人都將目光騰挪到聚會主角鄧拙園身上。理所當然，這次團聚本就是為迎接他回國——勞苦功高的undergraduate。
鄧拙園倒是有一些變化，眉目輕佻不失痞氣，那雙眼尾略t延挑的丹鳳眼尤其勾人。他皮膚曬得比之前健康，臉頰兩側稚氣褪去一些，身上原本屬於富家子弟那倨傲野痞的氣質漸漸沈澱下去。面前的少年穩重矜持，尤其是他註視著你，眼中似乎有微光鐸過。
兩年，確實足夠改變一個人了。
更何況是在那個人的影響下。
拙園不疾不徐地清了嗓子，擱下酒杯，這才緩而慎言：“染染她在學校確實夠忙，不是故意不回國的。她早說過很想念大家，只是去年暑假要做summer session，半個月前又換到紐大商學院做交流，實在騰不出空和大家見面。如果硬要騰出空，恐怕咱們工管院系績點第一的寶座就要拱手讓人了。”
“你瞧瞧你瞧瞧！”絡薇含笑揶揄他，“染染還沒進鄧家的門呢，就開始幫著自家老婆的腔，咱們拙園以後保準是妻管嚴！”
“妻管嚴？我看徐經綸才當之無愧！”巫嘉樂呵呵反駁道，“絡薇你讓他往東邊，他可不敢往西邊，也就只有你在他才敢來。現在別說是酒吧，就連走在大街上他都怕得很，恨不得把臉藏起來，免得招蜂引蝶！”
絡薇紅著臉讓他別瞎鬧，又說自己哪有那麽小氣吧啦，徐經綸笑著攬過絡薇的肩，假意警告巫嘉少貧嘴，護妻行為堂而皇之。長跑七年的情侶，總有旁人插足不得的濃情蜜意——有人嘗試過，當然以失敗告終。
鄧拙樂沈默片刻，不動聲色撇開話題：“這麽一看染染確實很優秀，也難怪巫伯父幾次來我們家做客，飯桌上總要說起她！”
有人適時搭話：“原來是她啊，巫染，我聽說過她，在留美圈是很有名的人哦！”
此言一出，巫嘉冷笑：“那是自然的，你們不知道我爹多寵她，就快把她當成咱家鎮宅之寶了，但凡出去吃飯喝酒，遇見總統都得炫耀幾句她是學習拔尖的洋兵種呢！”
絡薇：“所以她出名是因為學習好？”
“非也非也！”那人晃了食指表否定，又遞過來手機，屏幕的電子熒光破開旖旎的霓虹謎光，將眾人疑惑的面龐照映得雪亮，“她出名是因為臉啊！你們看這投稿視頻，她是咱們留美圈一致評選出的漂亮新生！”
【The most beautiful new student】
留美圈屢見不鮮的評選活動，評選標準也很有意思，簡單直白的——顏值至上。
投稿人上傳自己學校顏值最能打的新生視頻和可公開個人信息，由全論壇用戶統一評選出今年最漂亮大一新生，男女各一名。
當選的男生是中國滬城人，叫李盡藍，紐大商學院新生。這位在小輩裏並無名聲，因為滬城李家早已沒落四五年了，就算皮囊好又如何？破產家族遺留的少爺和普通人無異，雞肋而已，當然不值得矚目。而當選的女生，自然是眾人正議論的這位巫家繼妹。
點開那段視頻，時長三分鐘，進度條被拖拽到開頭。日光斑駁成影，漂亮新生的臉匿在沙帕拉群落灌林叢間，那骨節分明的手撥開蒼翠枝幹，才使得她的面龐毫無遮攔。
生動躍然畫面，她實在是太美麗了。
“我們正身處阿勒格尼國家森林，感受大自然的魅力，看我發現的這只灰鼠蛇。”她在做視頻講解，落落大方向大家展示白皙小臂上纏繞著的灰蛇。拍攝視頻的澳洲同學驚呼一聲“watch out！”，而她笑著回答這種蛇性格溫順膽子小，一般不主動攻擊人。
明媚如星的杏眸含情，無情勝似有情。白凈小臉煥發光彩，神色恬淡如夏日流水。其實她不是西方人喜歡的類型，白幼瘦三樣全占了，典型東亞男人審美下的產物，精致而脆弱，理應是坐在學校閱覽室刻苦自習的乖學生。可她卻半蹲在叢林中，熟稔捏準蛇的七寸，朝鏡頭展示它頭體前的淡黃腹面。
陽光，叢林，女人，蛇。
人與自然達到最大程度的和諧。
漂亮新生穿著米白色吊帶和黑牛仔褲，素淡的臉並無妝容，戴一副考究的銀框眼鏡和華夫格褶皺漁夫帽，普通大學生的打扮。
非常野生，非常淡泊，但不寡味。
也難怪在一眾歐美濃妝的A-Girl和E-Girl風格裏突出重圍，她實在太多清新脫俗了。並且全程用標準牛津腔，大致看出是在完成某項自然學科的作業。她不是投稿的稿主，否則誰會用完成課堂作業的視頻參與競選？
美國大學都開設一些奇奇怪怪的課程，比起新奇，更多學生只認為是學分的產物。沒有標準的考核制度，只算pass和none pass，有些甚至簡易到不用寫論文。學生三三五五組成一隊，拍攝一段這樣的結課作業即可。但是，也不乏有學生為了績點好看兢兢業業完成作業，畢竟討導師們高興才能拿高分。
她是後者。這麽一看她確實有夠拼的，只一個結課作業就如此認真以待。可以想象巫染這兩年都悄無聲息做些什麽，正如鄧拙園所說——無休止的自我提升。在同齡人裏用持之以恒的自律和野心廝殺出一條血路。
如此，任何東西都可以變成她的利器。
外貌和言談是，膽量和勇氣也是。
“天啊！”絡薇驚呼，“染染也太勇敢了吧，這蛇看著就嚇人，她還拿在手上！”
“是吧？”展示視頻的那人附和，“我朋友也是這樣說的，這個東亞女人太酷了，被評選為漂亮新生也是理所當然！她在學校口碑很不錯，追求者男的女的都數不勝數。還有人說她是上帝的寵兒——外貌，學歷，家世，無疑不是完美的，要什麽有什麽！”
大家正感慨著這位兩年未謀面的繼妹，繼兄的手機卻振動來電。巫嘉松散著眉眼看來電人，驚地坐直了身體：竟是一家之主。
如今，巫嘉確實要警醒些，他早已不是曾經那個不在意父親面前是何形象的紈絝。繼妹很兇猛，他需重新得回掌權人的歡心。
巫嘉立即起身，示意自己有電話要接。他往喧囂的反方向而去，正好和姍姍來遲的方絡雅碰見。準確的說，是和對方身後人高馬大的保鏢撞到一處，他低聲罵了句臟話。
“……很抱歉，巫少爺。”對方致歉。
“走路註意點。”巫嘉沒好氣地錯身。
絡雅問了一聲好，目送對方離開，哀怨地瞪自家保鏢一眼：“都說了我不想來！”
男人俯下身，看似恭謙，語氣卻不近人情的冷漠，“令姐說今夜你一定要到場。”
“令姐令姐，令尊令堂！李城，你剛來我們家的時候可沒有如今這麽會打官腔！”絡雅惡聲惡氣戳他胸膛，“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底子是怎麽樣的，就是鄉下來的野狗！”
李城淡然地接受她的辱罵，不卑不亢。絡雅自覺無趣，懶得和只會陽奉陰違的仆人計較什麽。她傲慢冷哼一聲，擡腳往裏走。
目視絡雅走進卡座，李城才在不遠處的吧臺邊坐下，仍舊是面無表情、公事公辦的姿態，目光不曾離開方家小千金一分一毫。
絡雅愛挨著姐姐坐，徐經綸讓出位置，卻沒有再入座，而是刻意走到吧臺點了兩杯威士忌酸，又在李城身邊入座，分他一杯。
“謝謝徐少，工作時間，我不喝酒。”李城婉拒，將酒原封不動地沿桌面推回。
徐經綸笑道：“多少假裝喝點。我也是實在喝不下才來逃酒的，給我一個面子。”
李城聞言，一手把住酒杯，小口淺抿。須臾就放下了，朝他十分疏遠客氣地頷首。
徐經綸抻著胳膊細瞧李城，卻不套話。他知道那是無用功，巫染的人只一個特點：那就是對她忠心不二。無論是拙樂拙園還是面前這男人，都不是他能輕易挑撥離間的。
關於李城的來歷，確實十分湊巧。
當時他不解巫染在承德做的局究竟是何用意，直到數月後，看到方絡雅身邊出現的新保鏢才半悟透。絡薇看他留意，解釋道：“當時在承德，絡雅遭遇意外，險些失身，就是這個貨車司機把她從劫匪手裏救出來。後來我們家再聘保鏢時，爸媽正好發現他曾在安保公司投過簡歷，資質其實並不出彩，但念在是絡雅的救命恩人，就破格聘用了。這也真是巧，我們家總說要提禮去謝呢。”
如此巧合，就是必然中的必然了。
“是嗎？”徐經綸沒想著提醒被蒙在鼓裏的女友，他很清楚，告訴她也無濟t於事。方家就沒有能頂事的，絡薇過於不谙世事，絡雅又是愚蠢到令人發指的貨色，方父方母再怎麽老練，也抵不住巫染往小輩裏出招。塞不進李城，總有下一個，下下一個。幹脆就讓她得逞算了，起碼這人他還做過背調。
從曾經國之疆土寸步不讓，到如今要和她共存，和她那堆陰謀詭計打交道，徐經綸感慨自己是越活越回去了。不過他顯然沒想到，更棘手的事情將出現，並且接踵而至。
紛至沓來。
兩年醞釀出一個更加恐怖的女人。
和逐漸從山霧裏走出的覆仇大計。
太過平靜往往昭示著馬上就要不平靜，風暴來臨的前夜總是星月明朗，但這不代表安穩幸福，災難馬上會以可怕的姿態席卷。
片刻，巫嘉折返回來，眾人看到他臉色實在有些詭異，眉心不受控制地痙攣幾番，嘴角抽搐——那絕不是聽到好消息的神情。
“怎麽了？”徐經綸似有所感。
“我爸說，她歡迎我們暑假去做客。”
絡薇雲裏霧裏：“她？誰啊？染染？”
巫嘉僵硬點頭，冷汗直冒，一股活見鬼的模樣，“她說讓我們暑假一定要去美國，她會和拙園一起，好好……招待我們。”
徐經綸冷瞥了一眼淡然自若的鄧拙園，對方回視，也朝他展露“巫染式”的笑容。
“是啊。”拙園說，“巫嘉哥和我哥，徐哥哥和絡薇姐，還有絡雅，暑假來玩嘛。染染生日就在七月中旬，就當給她慶生了。兩年時間都沒見上一面，她很想念你們。”
眼瞼微瞇，唇角輕飄飄上揚。說話時 ，笑意卻不達眼底。那套標準公式是徐經綸最熟悉不過的。鄧拙園跟著她做事不過兩年，已然習得她運籌帷幄、陰險歹毒的精神。
那是她留下的東西，即使千分之一。
也讓他的魂魄為之驚顫而狂喜。
徐經綸感到周身沈寂已久的血液終於沸騰起來，烈焰與冷雪交揉殆盡……自從她離開後，他確實過得索然無味，如行屍走肉。
“……行啊，那真是太好不過了。”
還不等眾人如何反應，他已率先回答。
語畢，徐經綸發自真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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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後。
徐氏集團大廈, 五十六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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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訴潘助改到下周一這個時間點。”徐經綸放下手中施德樓, 覆而將筆蓋扣緊, “今晚我有私事, 你不用開上班通勤的車，麻煩幫我把車庫那輛帕加尼Huayra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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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我已經讓花店直接送到前臺, 待會接人時順路拿。”真是萬事俱備, 也只有這位上任幾年就能服眾的董事有如此心細做派，也難怪公司高層對他紛紛先抑後揚。
如此人才, 年紀輕輕就掌權大半集團，二十二歲於卡梅商學院畢業，自甘下放紐城分部兩年, 再靠出色遠矚的戰略管理挽回了連年市值下跌的窘境, 於破境中殺出重圍, 一路晉升回國內總部。新官上任, 不僅力壓虎視眈眈的外戚, 還以鐵血手腕清了身側。
康驛身為一個男人，都不禁羨慕起方家那位千金。雖說方小姐的家世、容貌和涵養都是一等一的完美, 和徐總也算鸞交鳳友，但眼熱貶低她的人也不少：縱觀整個京城，哪家的小姐不覬覦徐家少夫人這位置呢？
小徐總事業成功、自身檢點不說，容貌比肩瓏驊最艷麗的頭牌（這話沒別的意思，實打實的褒義，時至今日，妄圖同徐總權色交易的也大有人在，甚至有住鐘南海的），如此形容方能完全表述這位年輕人的昳麗，若他身份低賤些，靠臉也能做到如今地方。
也就是方小姐和徐總算半個青梅竹馬，同上高中，後又攜手在海外相互扶持整整四年，搶先擢得這位高嶺之花，否則就算她再優秀，恐怕也難入徐經綸這尊大佛的眼。
想必也是憑借這真摯動人的愛情長跑，如今才子佳人才能修成正果。近兩年，圈裏圈外都翹首以盼，只等訂婚喜訊傳滿京城。
其實這事兒說急也不急吧，老爺子如今身子骨還很健朗，能走能跳得很，不僅慷慨放權給小徐總，就連子女婚姻也不多幹涉。老輩很開明，小徐總理應有相當大的自由。
然而，徐經綸卻是圈內年輕人裏少有的規矩人物，平日裏極少出席那些不幹不凈的場所。不僅自己作風優良，甚至規勸巫家那位早年野慣了的脂粉公子也改葷吃素從良。
人人都說徐總是二十四佳男友。
把男人做到這份上，也算到頭了。
康驛心中嘖嘖感慨，愈看他愈發順眼。欣賞有嘉的眼神把徐董事裏三層外三層裹了又裹，像給渾身抹一層甜津津的蜂蜜糖霜。
徐經綸被他殷切註視，當然心知肚明。康助原就是上一位掌權人——也就是徐占留給他的人，從年少回徐宅後就看著他長大，自打兩年前回國後更是盡心盡力為他做事。只是，被這樣打量未免太局促，他溫聲提醒這位過於慈藹的長輩：“康助，還有事？”
“沒有沒有，那我就吩咐下去了。”
康驛旋身離去，徐經綸望著他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到底t是叔叔一樣的角色，對方又太過愛戴，分寸很難把握在上下屬。
徐經綸起身，換下正裝外套，在休息室的衣帽間隨手拿一件THE ROW風衣，Cleanfit帶來單調奢華的高級感，剪裁襯托寬肩窄腰和頎長身型。風衣的好處就是百搭，徐經綸不是愛在衣著下功夫的人，或者說臉蛋出彩的人大多疲於繁瑣，百般雕飾反而減質感。
下身黑色西褲不必換，皮鞋換成中幫，從職場人士變成聚會青年也花不了幾分鐘。
簡單洗把臉，望著鏡子裏自己的模樣，他陌生般打量，漸漸蹙起沾著水露的長眉。
突如其來，沒有一絲征兆。
徐經綸擡手摁了摁下顎那顆痣。
在想什麽？他自己都覺得有點兒可笑，從喉嚨裏滾出一聲低沈到仿若無聲的冷呻，他伸手拎過了公文包，乘坐專用電梯下樓。
叮一聲門開，隨之響起的是風衣口袋裏電話鈴聲。私人手機打來的，無非是那群熟人，而這個點打過來的，無非是那位摯友。
接起，直截了當的告知是對方的風格：“經綸，我們在老地方。你和絡薇一起？”
“嗯。”他應，“我現在去絡薇公司接她，估計半個小時，你們先玩，不用等。”
“那怎麽行，沒你怎麽玩？”對方嚷，“快點兒的啊，拙園都到了，就等你們。”
徐經綸聞言，沈默好幾秒鐘。即使知道對方說的“人都到了”絕不包括那一位，他仍然多問一句：“拙園回國了？那她……”
“她？”巫嘉輕嗤一聲，“人家在國外瀟灑自在呢，這兩年來你看她過問我們嗎？現在可風光了，卡梅一枝花，誰都喜歡她！人家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
“……確實。”徐經綸自顧自地嘀咕，對面已掛斷電話，他還維持著接聽的姿態。
伸手向公文包，掏出煙盒，點燃一根。
劣質煙。深吸第一口後，他再想起她。
巫染出國留學，九月走的，非常瀟灑。
但她留下的話題至今還有餘熱。
賈平凹說：“我偷偷地碰了你一下，不料你像蒲公英一樣散開，此後到處都是你的模樣。”巫染比這個要恐怖一些，她不止在精神上對別人有侵略性，在實質上更是遍布棋子，廣撒網絡。柳妤是她早埋下的伏筆，如今已然壯大，並且她還有一筆藏在方家。
事實上，徐經綸從去年初就鮮少打聽到她的新消息了。剛出國那陣很多，多到讓他懷疑她存心如此高調，較著勁讓他知道她在美國混的很好。他心想，那才是她的風格。
再怎麽被摁在砧板，也要跳起拿命揮你一刀，巫染骨子裏就是這樣有血性的女人。
銷聲匿跡壓根不是她的風格，倒像是在醞釀什麽的起勢。在密林的底色裏緩緩匍匐前進，等待獵物出現在狩獵範圍之內——
一朝出擊。
一擊必勝。
惺忪的偷腥，徐經綸會在開車去接女友之前點上一根，抽完的時候就告誡自己，再別想和那個女人有關的事情了，至少今夜。車上開半窗散去身上的煙味，再噴點夾層裏的祖瑪瓏藍風鈴——徐經綸不怎麽用香水，更別提女香，這是女友“忘”在副駕上的。
絡薇有小心思，也不像從前那樣單純好應付，許是知道自己的準未婚夫招人垂涎，雖暫時不在婚事方面逼徐經綸太緊，但宣示主權的行為還是常有發生。社交平臺隔三差五要發合照文案，偶爾也深夜打視頻查崗，車庫裏的車上或多或少都有她的私人物件。
徐經綸遷就她，那些東西原本怎麽放，他就原封不動留在那兒，他確實沒什麽好給絡薇難堪的。安全感，真摯愛情的保險品，如果愛人需要的話，他當然也一貫給予她。
盡管摯友揚言，如果柳妤像絡薇那樣會折騰，他早就撂攤子不幹走人了，哪家女人這麽敏感多疑？又指責徐經綸一天到晚就知道遷就心上人，簡直一點男性地位都沒有。
徐經綸不覺得對女人橫行、說一不二就是男性地位的表現。並且摯友說的一套套，其實這麽幾年來早就被柳妤吃得死死的了。
銀色流水型車身張揚高傲，機械芭蕾少女的脊背一樣，弧度優美而幹練逼人。帕加尼在熟悉的街角停下，這兩年來風雨無阻。車門向上擡升，像脊骨處生出兩片銀鋼翅。
絡薇在同事們艷羨的目光裏入座男主人的頂級超跑，徐經綸想，女友必然抱怨一句為何要搞得如此高調，然後紅著臉接他遞過的弗洛伊德花束，輕聲道謝，還含羞帶怯。
徐經綸愜意閑散地湊近，等待她吻在他的臉頰，順帶一提，這是為防止她吻在除臉頰以外的地方。果然，絡薇在做完這些後，打開手機攝像頭開始拍照，他甚至知道她會在聚會時修圖上傳朋友圈和國內社交平臺。
如果坐在他身邊的人是那家夥呢？
好像想象不太出來。
當你開車到她公司樓下接她，或許她會嗤之以鼻，讓你立即帶著你那上等人的玩具從這條街滾蛋；把玫紫紅色的花束狠狠拍在你臉上，說少他媽侮辱我了，即使你有精妙絕倫的皮囊也無濟於事；她會親吻你嗎？可能夢裏會吧，現實裏她只會謾罵，徐經綸你真惡心，你太惡心了，你讓我覺得很下賤。
惡心嗎？下賤嗎？
徐經綸不否認自己是有點兒。
如此想著，不由自主露出無奈的笑容。他可能確實有毛病，都兩年了，她還是那個杳無音信的女人，發消息永遠拒收，打電話永遠通話中，她比他想的要絕情狠辣一些。
他沒刻意尋過她，即便正好在美出差。徐經綸沒有“下賤”到這個地步，人要臉面不說，更何況他還有點自負。有些事情只在心底想想就行，就像她說的，不是一路人，玩玩而已，別太當真。去找她，再讓她嘲笑他癡心妄念嗎？他還沒那麽受虐狂傾向吧。
絡薇瞥見男友的唇角半勾，面上不說，心裏偷偷甜蜜：都一起多少年了，怎麽還因為一個臉頰吻就露出這樣心馳神往的笑容？
徐經綸則沒再言語，踩油門順進晚高峰車流之中。冬夜沈墜如巨石沈入低溫湖底，自然光線趨於黯淡。各懷心事，各自揣測，徐經綸並不喜歡這樣一眼看到頭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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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rchid音樂酒吧。
一入卡座，還未暢飲的朋友們熱烈歡迎兩位璧人到來，有人遞來酒杯，有人玩笑。
“經綸，你最近可是忙得腳不沾地。”鄧拙樂又遲疑片刻，“絡薇，好久不見。”
絡薇抿唇溫笑：“……好久不見。”
自從兩年前承德一行煙花表白後，絡薇確實有意疏遠拙樂。曾是朝夕光陰的發小，如今卻一個是朋友妻，一個是西門慶，絡薇怎麽願意當那潘金蓮？她因維護兄弟情義和臉面沒有和男友講，但不代表她不懂分寸。
拙樂也佯裝自在地啜一口酒，嘴裏品不出味道。徐經綸將情敵的黯淡盡收入眼底，抿著笑意接過酒，卻是朝對面的鄧拙園：
“拙園，好久不見，終於肯回國了？”
“什麽叫肯回國，學業太繁重而已。”鄧拙園傾腕將杯沿壓低，聲色恭謙而沈穩，“徐哥哥，我可是每逢寒暑假都回來的。”
巫嘉嗤笑：“人家想說的可不是你！”
絡薇不明所以：“那他說的是誰啊？”
巫嘉和鄧拙樂對視一眼，隨後尬笑道：
“……我那個便宜妹唄！”
“你是不知道。”後者解釋，“剛剛巫嘉打電話催你們來，我說拙園回國了，結果人問的是巫染。要麽說咱這十幾年的情義不比人家短短半年唄！拙園啊拙園，你徐哥哥的心是徹底偏了，他對絡雅有這麽殷勤？”
“我就隨便問兩句染染的事，我還有錯了不是？”徐經綸對摯友的打趣舉手求饒，“拙園也說了，每年寒暑假都能見上面的，還有絡雅的事兒，我問絡薇不就行了嗎？”
“你實在沒必要關心巫染！”柳妤巧笑倩兮地調侃，“巫嘉都已經拿她沒辦法了，出趟國就像徹底不認家裏人。問她什麽時候回來，永遠是在忙，在小組作業，在趕due，在跟著老師打比賽，要麽就是去紐城實習。就這麽勤奮，兩年都不回一趟京城？”
鄧拙樂哈哈大笑：“這個啊，你得問拙園！未婚妻兼同班同學，他最有發言權！”
一時間，眾人都將目光騰挪到聚會主角鄧拙園身上。理所當然，這次團聚本就是為迎接他回國——勞苦功高的undergraduate。
鄧拙園倒是有一些變化，眉目輕佻不失痞氣，那雙眼尾略t延挑的丹鳳眼尤其勾人。他皮膚曬得比之前健康，臉頰兩側稚氣褪去一些，身上原本屬於富家子弟那倨傲野痞的氣質漸漸沈澱下去。面前的少年穩重矜持，尤其是他註視著你，眼中似乎有微光鐸過。
兩年，確實足夠改變一個人了。
更何況是在那個人的影響下。
拙園不疾不徐地清了嗓子，擱下酒杯，這才緩而慎言：“染染她在學校確實夠忙，不是故意不回國的。她早說過很想念大家，只是去年暑假要做summer session，半個月前又換到紐大商學院做交流，實在騰不出空和大家見面。如果硬要騰出空，恐怕咱們工管院系績點第一的寶座就要拱手讓人了。”
“你瞧瞧你瞧瞧！”絡薇含笑揶揄他，“染染還沒進鄧家的門呢，就開始幫著自家老婆的腔，咱們拙園以後保準是妻管嚴！”
“妻管嚴？我看徐經綸才當之無愧！”巫嘉樂呵呵反駁道，“絡薇你讓他往東邊，他可不敢往西邊，也就只有你在他才敢來。現在別說是酒吧，就連走在大街上他都怕得很，恨不得把臉藏起來，免得招蜂引蝶！”
絡薇紅著臉讓他別瞎鬧，又說自己哪有那麽小氣吧啦，徐經綸笑著攬過絡薇的肩，假意警告巫嘉少貧嘴，護妻行為堂而皇之。長跑七年的情侶，總有旁人插足不得的濃情蜜意——有人嘗試過，當然以失敗告終。
鄧拙樂沈默片刻，不動聲色撇開話題：“這麽一看染染確實很優秀，也難怪巫伯父幾次來我們家做客，飯桌上總要說起她！”
有人適時搭話：“原來是她啊，巫染，我聽說過她，在留美圈是很有名的人哦！”
此言一出，巫嘉冷笑：“那是自然的，你們不知道我爹多寵她，就快把她當成咱家鎮宅之寶了，但凡出去吃飯喝酒，遇見總統都得炫耀幾句她是學習拔尖的洋兵種呢！”
絡薇：“所以她出名是因為學習好？”
“非也非也！”那人晃了食指表否定，又遞過來手機，屏幕的電子熒光破開旖旎的霓虹謎光，將眾人疑惑的面龐照映得雪亮，“她出名是因為臉啊！你們看這投稿視頻，她是咱們留美圈一致評選出的漂亮新生！”
【The most beautiful new student】
留美圈屢見不鮮的評選活動，評選標準也很有意思，簡單直白的——顏值至上。
投稿人上傳自己學校顏值最能打的新生視頻和可公開個人信息，由全論壇用戶統一評選出今年最漂亮大一新生，男女各一名。
當選的男生是中國滬城人，叫李盡藍，紐大商學院新生。這位在小輩裏並無名聲，因為滬城李家早已沒落四五年了，就算皮囊好又如何？破產家族遺留的少爺和普通人無異，雞肋而已，當然不值得矚目。而當選的女生，自然是眾人正議論的這位巫家繼妹。
點開那段視頻，時長三分鐘，進度條被拖拽到開頭。日光斑駁成影，漂亮新生的臉匿在沙帕拉群落灌林叢間，那骨節分明的手撥開蒼翠枝幹，才使得她的面龐毫無遮攔。
生動躍然畫面，她實在是太美麗了。
“我們正身處阿勒格尼國家森林，感受大自然的魅力，看我發現的這只灰鼠蛇。”她在做視頻講解，落落大方向大家展示白皙小臂上纏繞著的灰蛇。拍攝視頻的澳洲同學驚呼一聲“watch out！”，而她笑著回答這種蛇性格溫順膽子小，一般不主動攻擊人。
明媚如星的杏眸含情，無情勝似有情。白凈小臉煥發光彩，神色恬淡如夏日流水。其實她不是西方人喜歡的類型，白幼瘦三樣全占了，典型東亞男人審美下的產物，精致而脆弱，理應是坐在學校閱覽室刻苦自習的乖學生。可她卻半蹲在叢林中，熟稔捏準蛇的七寸，朝鏡頭展示它頭體前的淡黃腹面。
陽光，叢林，女人，蛇。
人與自然達到最大程度的和諧。
漂亮新生穿著米白色吊帶和黑牛仔褲，素淡的臉並無妝容，戴一副考究的銀框眼鏡和華夫格褶皺漁夫帽，普通大學生的打扮。
非常野生，非常淡泊，但不寡味。
也難怪在一眾歐美濃妝的A-Girl和E-Girl風格裏突出重圍，她實在太多清新脫俗了。並且全程用標準牛津腔，大致看出是在完成某項自然學科的作業。她不是投稿的稿主，否則誰會用完成課堂作業的視頻參與競選？
美國大學都開設一些奇奇怪怪的課程，比起新奇，更多學生只認為是學分的產物。沒有標準的考核制度，只算pass和none pass，有些甚至簡易到不用寫論文。學生三三五五組成一隊，拍攝一段這樣的結課作業即可。但是，也不乏有學生為了績點好看兢兢業業完成作業，畢竟討導師們高興才能拿高分。
她是後者。這麽一看她確實有夠拼的，只一個結課作業就如此認真以待。可以想象巫染這兩年都悄無聲息做些什麽，正如鄧拙園所說——無休止的自我提升。在同齡人裏用持之以恒的自律和野心廝殺出一條血路。
如此，任何東西都可以變成她的利器。
外貌和言談是，膽量和勇氣也是。
“天啊！”絡薇驚呼，“染染也太勇敢了吧，這蛇看著就嚇人，她還拿在手上！”
“是吧？”展示視頻的那人附和，“我朋友也是這樣說的，這個東亞女人太酷了，被評選為漂亮新生也是理所當然！她在學校口碑很不錯，追求者男的女的都數不勝數。還有人說她是上帝的寵兒——外貌，學歷，家世，無疑不是完美的，要什麽有什麽！”
大家正感慨著這位兩年未謀面的繼妹，繼兄的手機卻振動來電。巫嘉松散著眉眼看來電人，驚地坐直了身體：竟是一家之主。
如今，巫嘉確實要警醒些，他早已不是曾經那個不在意父親面前是何形象的紈絝。繼妹很兇猛，他需重新得回掌權人的歡心。
巫嘉立即起身，示意自己有電話要接。他往喧囂的反方向而去，正好和姍姍來遲的方絡雅碰見。準確的說，是和對方身後人高馬大的保鏢撞到一處，他低聲罵了句臟話。
“……很抱歉，巫少爺。”對方致歉。
“走路註意點。”巫嘉沒好氣地錯身。
絡雅問了一聲好，目送對方離開，哀怨地瞪自家保鏢一眼：“都說了我不想來！”
男人俯下身，看似恭謙，語氣卻不近人情的冷漠，“令姐說今夜你一定要到場。”
“令姐令姐，令尊令堂！李城，你剛來我們家的時候可沒有如今這麽會打官腔！”絡雅惡聲惡氣戳他胸膛，“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底子是怎麽樣的，就是鄉下來的野狗！”
李城淡然地接受她的辱罵，不卑不亢。絡雅自覺無趣，懶得和只會陽奉陰違的仆人計較什麽。她傲慢冷哼一聲，擡腳往裏走。
目視絡雅走進卡座，李城才在不遠處的吧臺邊坐下，仍舊是面無表情、公事公辦的姿態，目光不曾離開方家小千金一分一毫。
絡雅愛挨著姐姐坐，徐經綸讓出位置，卻沒有再入座，而是刻意走到吧臺點了兩杯威士忌酸，又在李城身邊入座，分他一杯。
“謝謝徐少，工作時間，我不喝酒。”李城婉拒，將酒原封不動地沿桌面推回。
徐經綸笑道：“多少假裝喝點。我也是實在喝不下才來逃酒的，給我一個面子。”
李城聞言，一手把住酒杯，小口淺抿。須臾就放下了，朝他十分疏遠客氣地頷首。
徐經綸抻著胳膊細瞧李城，卻不套話。他知道那是無用功，巫染的人只一個特點：那就是對她忠心不二。無論是拙樂拙園還是面前這男人，都不是他能輕易挑撥離間的。
關於李城的來歷，確實十分湊巧。
當時他不解巫染在承德做的局究竟是何用意，直到數月後，看到方絡雅身邊出現的新保鏢才半悟透。絡薇看他留意，解釋道：“當時在承德，絡雅遭遇意外，險些失身，就是這個貨車司機把她從劫匪手裏救出來。後來我們家再聘保鏢時，爸媽正好發現他曾在安保公司投過簡歷，資質其實並不出彩，但念在是絡雅的救命恩人，就破格聘用了。這也真是巧，我們家總說要提禮去謝呢。”
如此巧合，就是必然中的必然了。
“是嗎？”徐經綸沒想著提醒被蒙在鼓裏的女友，他很清楚，告訴她也無濟t於事。方家就沒有能頂事的，絡薇過於不谙世事，絡雅又是愚蠢到令人發指的貨色，方父方母再怎麽老練，也抵不住巫染往小輩裏出招。塞不進李城，總有下一個，下下一個。幹脆就讓她得逞算了，起碼這人他還做過背調。
從曾經國之疆土寸步不讓，到如今要和她共存，和她那堆陰謀詭計打交道，徐經綸感慨自己是越活越回去了。不過他顯然沒想到，更棘手的事情將出現，並且接踵而至。
紛至沓來。
兩年醞釀出一個更加恐怖的女人。
和逐漸從山霧裏走出的覆仇大計。
太過平靜往往昭示著馬上就要不平靜，風暴來臨的前夜總是星月明朗，但這不代表安穩幸福，災難馬上會以可怕的姿態席卷。
片刻，巫嘉折返回來，眾人看到他臉色實在有些詭異，眉心不受控制地痙攣幾番，嘴角抽搐——那絕不是聽到好消息的神情。
“怎麽了？”徐經綸似有所感。
“我爸說，她歡迎我們暑假去做客。”
絡薇雲裏霧裏：“她？誰啊？染染？”
巫嘉僵硬點頭，冷汗直冒，一股活見鬼的模樣，“她說讓我們暑假一定要去美國，她會和拙園一起，好好……招待我們。”
徐經綸冷瞥了一眼淡然自若的鄧拙園，對方回視，也朝他展露“巫染式”的笑容。
“是啊。”拙園說，“巫嘉哥和我哥，徐哥哥和絡薇姐，還有絡雅，暑假來玩嘛。染染生日就在七月中旬，就當給她慶生了。兩年時間都沒見上一面，她很想念你們。”
眼瞼微瞇，唇角輕飄飄上揚。說話時 ，笑意卻不達眼底。那套標準公式是徐經綸最熟悉不過的。鄧拙園跟著她做事不過兩年，已然習得她運籌帷幄、陰險歹毒的精神。
那是她留下的東西，即使千分之一。
也讓他的魂魄為之驚顫而狂喜。
徐經綸感到周身沈寂已久的血液終於沸騰起來，烈焰與冷雪交揉殆盡……自從她離開後，他確實過得索然無味，如行屍走肉。
“……行啊，那真是太好不過了。”
還不等眾人如何反應，他已率先回答。
語畢，徐經綸發自真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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