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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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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 章

溫熙養的小狗前些日子病死,她傷心不已,用盡了辦法想讓她覆生。她聽到這話,哭得更厲害了:“二哥壞死了,火羅就是一定會回來嗚嗚嗚...”

見她哭得更厲害了,李跡斜臉瞪了他一眼,又往火盆裏添了些紙錢。李會景只好繳械投降,委屈地撓撓頭:“好好好,我不說了就是,別哭了嘛。”

他才說完這句,就看到崔慶瞻帶著一批宮女浩浩蕩蕩地來了。

她前些日子聽下人說宮裏有人私自祭奠亡魂,甚至就是在承安宮她的眼皮子地下。宮人們抓了好久都沒抓到,她怕是有人對幾位皇子公主圖謀不軌,於是自己親自來抓,沒想到那人竟然就是自己的幾個孩子。

李會景迅速撲滅了火,推李跡一把讓他帶妹妹先躲,自己走上前來撓撓頭對她道:“母親...”

他知道母親既然已經開始不喜歡他,又漸漸對李跡嚴格起來,索性自己扛下了所有事。崔慶瞻知道這肯定是溫熙的主意,也沒揭穿他,按例責罰了一頓作罷。

現在想來,既然他早就說過自己不信人死後在天有靈的那一套,那為何她後來還屢次抓到他跑去方賢宮給那位上香?

執杖之人見娘娘和殿下說話,一時猶豫是否要繼續,崔慶瞻察覺出自己失態,忙掩飾道:“繼續打!”

李會景倒是笑了,垂下頭去不再言語。

他後來去祭奠崔慶芫,不是說他真的信,只是他真的走投無路了。

父親愈來愈懼怕母親,阿兄病後性情大變,對他最好的幾位老師也開始疏遠他,唯一向著他的溫熙又還小,他無路可走了,才想著回到那位“真正的”母親身邊。

可是她不會說話,除了這具身體之外什麽也沒有留給他。他努力想象著她的模樣,她應該溫柔,不會因為他多讀書多跟父親說話就打罵他,不會給他冷臉和難堪。

可她也不會安慰他,說可以在她跟前放肆;她也不會夜裏起來查看他是否乖乖喝了藥,不會在冒著雨來接他下學,給他煲世上最好喝的熱湯。

他在想象她,可卻止不住地想起承安殿之上的那個人。

母親不會錯,那錯了的,只能是他自己。

殿內木杖與脊背相撞的聲音又一下一下地響起,在沈悶的夜幕中如此清晰地回響,一下一下地砸在崔慶瞻心裏,數下之後,她再也沒能忍住,“停。”

聲音暗啞,似乎瀝血。

小吏聞言如蒙大赦,他作慣了這類活,知道再來幾下就能要了一個人的命,幸好娘娘叫了停,否則再繼續下去,他就真的成了殺了皇子的大罪之人了。

李會景期待的木杖久久沒有落下,他五感皆如浸在火裏,燒得他分辨不清外界嘈雜的聲音,昏厥前的最後一刻,他似乎聽到那人尖叫一聲“渡兒”,隨即一個影子撲了過來,他心裏一笑,最終想說:

母親,現在你知道為什麽我要忤逆你了吧。

——

裏面杖聲一停,明迦立即不顧周圍人阻攔推開門沖了進去,裏面崔慶瞻撲跪在李會景面前埋面哭著。

明迦心裏似乎被什麽東西拽著狠狠一沈,朝身後吩咐道:“傳太醫,快。”

李會景暈倒在地,下半身依舊是跪著的姿勢,手還未從嘴邊拿遠,姿勢詭異,明迦掃一眼那咬出來的牙印,就知道為何他一點兒聲音也沒發出來了。

這麽一想,方才憋住的眼淚又要湧上來了。

她走過去,蹲下,想替他擦汗,又怕如此細微地動作也會弄疼他。她幾乎不敢去看他血肉模糊、和衣料混做一團的後背,大腦幾乎被恐懼完全攫取,手在半空中無措地停了一瞬,確認他還有呼吸,才覺得自己能吸上來氣來。

萬太醫趕來之前,她已經盡可能地鼓足勇氣幫他的手止了血,清理了和傷痕混在一起的一些衣料。每清理一片,雖然那人因為昏厥而無感,她卻好像替他疼似的心裏抽痛。

萬太醫路上就聽人說了個大概,明白自己不該多嘴,可是人一進來,還是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面色愈沈重,立馬吩咐起來。

崔慶瞻今日實在是精神受了驚撼,哭得沒了主意,下人不知將殿下擡到哪間屋內,來請示明迦,她只好做主:“殿下幼時在哪裏住的?”

張嬤嬤是知道一些舊事的,聽到吩咐後立馬應道:“哎垂遼殿娘娘一直讓人收拾著呢,現下就能去。”

說著要來擡人,一群人卻都不敢下手,殿下渾身是血,又止不住地顫抖,誰動一下他他都要痙攣一陣,明迦心一狠,“來,我扶殿下起來,你們太醫擡起來後面——”

她不記得自己怎麽狠下心不去看他,才將他終於擡到榻上的。萬太醫提著藥箱進來,見她沒有離開的意思,委婉勸道:“王妃殿下,恐怕殿下的傷勢不輕——”

“無妨,我不會妨礙太醫。”

——

一堆人前前後後忙活到不知什麽時辰,李會景的傷總算被處理好。萬太醫告退前,看王妃幾乎站不穩,委婉勸了一句:“這才只是開始,殿下要吃的苦還在後頭呢,王妃可不能先一步垮了身子啊。”

明迦明白他的好意,看著榻上他總算平穩下來的睡顏,轉身謝道:“明迦曉得了。”

屋外傳來噔噔的腳步聲,是關定,明迦不想讓他驚攪李會景,於是提了燈,小心地從室內退了出來。

才攏上門,關定焦急的聲音就在背後響起,明迦趕緊沖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連推帶搡地將他帶出去。

關定果然憋著話,一見到她就滔滔不絕起來:

“我一個沒看住,他上回被李跡捅刀子,這回被親娘打個半死,我還真是鹹吃蘿蔔淡操心我——”

“哥。”

明迦打斷他,關定一楞,這才註意到她話語和面上的疲憊之色,頓時惱道:“哎是我心急,妹妹別惱我。”

明迦搖頭,讓他安心,神色中卻難掩寂然,關定懊悔不已,忙找補道:“殿下受刑也不完全是件壞事,起碼能讓他避一陣子風頭。”

太子大病,魏王與叛賊勾連一時遲早要暴露,邧王又活著從北域回來,京內的風雲,一時還真的不會小。

她又只是點了點頭。關定看她似乎有些冷,嘆了口氣:“有些事等他醒了再說吧,不早了,先去歇息吧。”

關定進屋探了一下李會景,出來時碰到明迦用了一些東西後折回,兩下無言,關定拍了拍她的肩,輕道:“知道勸你不住,守著他也要顧著自己的身子些。”

明迦虛弱地笑笑,與他擦肩進了屋。

室內的空氣中似乎彌漫著一絲血腥之味。

她沒提燈,脫了鞋光腳進去,看見他背後的繃帶還好,沒有血跡滲出來。

她尋了個蒲團,抱膝坐到塌邊。

他痛得厲害,即使在黑暗中也緊蹙著眉,明迦怕驚醒他,只是用手掌包住他緊攥的手。

黑暗中,她的笑聲微不可聞,“李會景,有沒有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

“如果只有切膚的傷痛能讓你脫離這裏,走向我的話,”她想,“那我寧願——”

黑暗中那人卻突然開口,聲音很低,卻很清楚,帶著笑意:“我在想,讓你流的這麽多眼淚,我以後可怎麽還得清。”

明迦見他醒來,胡亂拭了把淚,湊近去看他的臉,“醒了,要不要喝水?”

她離得近,李會景能看見她長而卷的睫毛、哭得有些紅的臉,還有方才沒有拭凈的淚痕。

他搖搖頭,“疼,你坐著。”

明迦隨手拿了個蒲團,跪坐著,與他的視線齊平。坐穩,看著他像暈開的墨般的眸子,緩緩湊近,將唇在他的額上輕輕印了一下。

“那就罰你,以後做我花圃裏的挑水匠,給我的花花草草日日夜夜澆水。”

她說得很認真。

李會景的臉近在咫尺,此時窗外恰有有人提燈輕聲走過,光亮透過雕花格窗成為四散的花影,掠過他無聲的視線,他輕應:“好。”

他如一溪碧凝的靜潭,獨自吞沒血痕之上的齷齪辛酸,只顧蜿蜒深流,不喧不鬧,愈沈青潤的底色。

像他這般矜貴的男子,有朝一日會旁人強加給他的桎梏,和她一起,沈沒於大地青土之間。

她笑了,於是又去湊過去,在他方才一直蹙著的眉間親了一下,口中不知念了句什麽。

他有些好笑,“什麽?”

她這下坐回到蒲團上,仰臉看他,“闊熱恩部的一句祈語。”

“祈禱你不再蹙眉,疼痛消失,快些好起來,做我的挑水匠。”

他笑,“可我卻記得,闊熱恩部的話不是這樣說的。”

明迦登時瞪大了眼睛,“你如何知道的?”

闊熱恩是訖羅西北的一個民族,雖然歸屬訖羅管轄,其語言風俗卻去訖羅大不相同,明迦只記得她小時候每次哪裏有傷,可敦殿裏一位來自闊熱恩部的老嬤都會用這句話安慰她,彼時她跟她說,這句話的意思是祈求撫平傷痛。

這麽多年過去,她只記得闊熱恩部以巫術靈驗而出名,卻並不記得那句話具體的發音,隨口胡謅了一句,沒想到居然被他聽出來了。

“我什麽話都學一點,但也都只懂一點而已。”

明迦歪頭想了一下:“庫如、依喀布拉?”,說完自己也笑了,“你猜猜什麽意思?”

李會景不由悅然,明迦起身重新為他挽發,向他撲過一陣香氣。他整個人趴著,視線中剛好能看到她藕粉色的軟羅紋衣的一角,隨著她的手臂的動作在他面前掃蕩晃悠。

“‘庫如’意為‘我,‘布拉’意為‘你’,‘依喀’既有‘撫平、撫摸’之意,但更多的,卻還是‘扶愛”之——”

明迦手上動作一頓,她倒是不知道他確實知道這句話的意思,李會景見那方衣襟不動,順了口氣繼續道:

“庫如、拉喀布拉。”

“拉喀”與“依喀”表達的憫憐之愛不同,“拉喀”其意,更多的偏向“傾慕,崇仰”之愛,是一種低位者對高位者的崇愛。

她不會聽不出來二者之間的差別,尤其是現在他在以這幅姿態,這種語氣說著。

明迦沒有應聲,將他的頭發最後挽作亂糟糟的一團,被自己的笨拙笑到,才坐下來。

李會景的目光幾乎灼然,如黑夜中開得肆意的焰火。

她沈溺於那份情愫,迷迷糊糊地,就已閉著眼,憑感覺去找他的唇。

第一次,她是大腦幾乎空白地被他親得發蒙,只記得有些酥酥麻麻的東西從舌尖一路傳遍全身。這回,她也並不知道怎麽親吻一個人,只大致記得應該是像啃櫻桃一般,從上咬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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