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關燈
小
中
大
第 36 章
他三步兩步帶她繞進一所偏院，路上不斷有宮女遞來眼風，秋水含情，李會景也不知是裝的還是真沒瞧見，只是悶頭走路，明迦不禁笑道：“好一個風流人物。”
李會景啞然，倒是笑了，認真向她解釋道：“我離宮離得早了，這些人怕都不認得我。”
“哦——還想讓她們都認得你呀——”
李會景笑著搖頭，知道自己百口莫辯，卻因為她故意表現出來的醋意十分受用，憋了半天，才小聲道：“夫覆何求？”
省略了前半句：求妻如此。
一句諢話，也不知她聽沒聽懂，她換了個話題：“這些宮樓，都是何人在住？”
李會景擡眸望去：“一肌一容，盡態極妍，縵立遠視，而望幸焉。有不見者，三十六年。”
“明白了嗎？”
她漸漸回憶起了這句賦。初讀到時，就被那種同為女子的悲哀所襲卷，如今真的來了這裏，卻發現只有自己是牢籠裏能飛出去的鳥兒，心裏頓時一陣難受，默了一瞬才道：“這裏是你長大的地方，我才想問問。”
“我不常來這裏，”他笑，思索了一下該如何向她解釋，“我...娘娘不準我多走動。”
“我自己也覺得，一心只讀聖賢書才是我該做的。後來去了南方，見了一些風景，才知道自己有多無知。”
“所以……你變了字形？”
“你看出來了？”
明迦想到這個不禁來氣：“你又不給我寫信，我又擔心，只好天天練字，慢慢地也就看出區別來了。”
他又笑，低頭將她的手揉來揉去，“潞國公一直不喜我的字，說是氣焰太盛，過於深執，我倒是也沒有刻意去改。直到那年，我有一次在南方坐船時意外落了水，被我的小倌劉福拼了命才救了上來，大病了一場，醒來時卻被人告知劉福已經暴病而亡，屍體被人草草扔進了水裏。後來我發現他留給我的一張紙條，才知道自己是被人推下去的，是娘娘指示的。”
那時的李會景，被人叫的最多的還是“李渡”這個名字。
被人救上來昏睡了五日以後，他終於清醒過來，王少卿夜裏來探他，他還記得他臨走前又回頭，嘆了口氣，還是沒忍住對他說：“殿下，娘娘給你取命為‘渡’，其意不在渡己，而在渡人。”
渡天下，更多的，是渡太子。
明迦心底發寒，“所以你不肯再讓人跟著你。”
“又是後來我才知道，劉福年幼喪父，家裏欠了許多債，其母性情剛烈，無論如何不肯嫁入債主家賣身還債，劉福入宮就是為了支撐家裏。他死後，我回到長安，卻發現其母、妹為了抵債，不得已買了身。”
“我一直後悔，不該在劉福剛去就給他家裏送信。若是能等到我回京，替他們還債，事情就完全不會變成這樣。”
“其母為了鬥米折腰，而我一直違抗母親的意思，不肯低於兄長，除了害了一家人，自己差點丟了命，又有什麽後果呢？”
他瞧著她，慢慢說著。
明迦垂眸聽著，半晌，註視著他。
“以後就好了，以後就好了。”
李會景手放到她腦後，輕輕拍了拍，像是哄她：“現在就很好了。”
劉福死後，他覺得自己所得的一切都是活該。從他的雙手沾上劉福的血的那一刻起，他只能是母兄的殺人刀，不該有情，不能畏退。
可是有人偏偏，會為他流淚。
他心頭酸澀，舉目，是方賢殿因多年無人居住而顯得蕭瑟的宮檐。
“還有一件事，”他抿唇，我的生母，其實是陛下已故的側王妃，崔氏次女崔慶芫，娘娘的孿生妹妹。”
李會景推開虛掩的木門，帶她進入一座荒院，目向正堂，“現下她的牌位，就供在這裏。”
“在宿銀，我見過叔父了，所以今日，我帶你去見我的親人，好不好？”
在生死不定的日子裏，他不敢給她承諾，現下他從鬼門關已走了兩回，從名譽場裏脫幹凈了，才敢回來，允她一個自由的未來。
明迦心頭一動，眼底漾開笑，“好。”
明迦心底那絲捉摸不清的不安感，還是在他二人一出方賢殿就得到了應驗。
崔慶瞻何人，絕不允許李會景如此目中無她。
是慶瞻身邊的張嬤嬤，李會景前腳方跨出方賢殿，她後腳就面無表情地攔住他，“娘娘請殿下入承安宮。”
說罷，冷硬的眼風掃過她，一語未發。
這是不要她去的意思了。李會景倒是不意外崔慶瞻的眼線之密，眼眸下垂思索了一瞬，還是應了聲是。
明迦看了眼避她不理的張嬤嬤，反而道：“讓我也去吧。”
她湊過來做耳語狀，聲音卻不小：“遲早要受罰，有你和我一起，兩個人都會好受很多。”
張嬤嬤最終也沒反對，任由明迦跟著李會景。
路上，她想說些話緩解氣氛，正湊近李會景，餘光瞥到有人掃她一眼，她擡頭，發現張嬤嬤棕灰色眸子凝向她，竟隱隱帶著幾分警告的意味。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見袁笛水時，她跟她說自己在慶瞻娘娘的地方跟太子親近不起來。這種感覺，明迦直到今天才有切身的體會。
在這個地盤裏，慶瞻除了敬畏，任何其他的情緒都不想看見。
——
承安殿。
一彎月牙冷清地懸在寥夜，幕雲低垂，晚風裏帶了些微濕的氣息。
一道靜影投於暗木金鑾屏風之上，綽影微動，伸出細腕輕轉遞出一盞茶來，崔慶瞻伸手接過，卻在遞給坐在佛榻之上的閉目的男子時猶豫了一瞬，輕道：“陛下，時辰不早了，多喝恐怕會攪了夜裏歇息。”
當今天子李群厚聽罷，來接茶的手卻並沒有放下，不輕不重道：“人也老了，本來夜裏就難以入眠，又如何能怪那多喝的兩盞茶。”
崔慶瞻笑著順了他的意，轉身卻招手，一個眼眸屏退屏風之後的侍從，不溫不熱道：“公主抄書認罰也有些時日了，今日天氣也涼快了，你去讓人說一聲，每日十篇《心經》改為三篇，不要過勞。”
“是。”劉常侍應聲退下，覺出今日殿內氣氛不對。
陛下很久不來承安殿了，即便是來，也處處聽娘娘的話，娘娘勸他少飲，他必定會聽。今日卻不同，他既然來了，卻怎麽不說話，只是一盞又一盞接著斟茶。
崔慶瞻起身，掀開銀風爐的頂蓋，鳳指挑起尖勺換香，不一會兒，殿內升起一股凝神的沈水香。
她心裏清楚陛下今日他來，卻又對她冷淡的原因。他先前假裝不知她和太子對李會景的那些手段，是因為對她有愧，不敢多說，索性自己騙自己，就當這個兒子死了。可是今日他卻活著回來了，他再也坐不住了，今日來她宮裏，是探她的意思，也是忍不住想要警告她。
她正是因為清楚自己愛了這麽多年的男人的性子，所以才遞上方才那盞茶，也是在探他的意思。
名香無形，沈水香就連散出味道都是直鉆心底的，崔慶瞻好整以暇地候了一會兒，見他始終閉目不言，便已清楚他到底還是不敢反駁自己。不知怎的，她唇角勾起一抹自嘲，還是柔聲道：“不早了，夜裏怕要起風，殿下還是早回吧。”
李群厚放下茶，大步邁出去，卻在臨出門前頓了頓身形，最後，還是一語未發。
崔慶瞻見他的身影在暮色中顯得有些佝僂，才驚覺日子過得有多快，一眨眼，二十五年已逝。
崔慶芫死了二十五年了，她獨霸他，也有二十五年了。
她額邊傳來一陣刺痛，不禁閉目去忍，劉常侍見狀忙上前來要為她揉穴，卻被她制止，“不頂用的，都是老病根了。”
二十五年的那個大雨傾盆的夏夜，她做慶瞻不到一月，這日即將生產，卻得知方賢宮的那位也臨盆在即，陛下從早上就召了太醫，自己也一整日都守在那邊。她體弱，血流不止，太醫慌神不敢拿主意，還是她痛昏了又清醒過來，派人去問陛下的意思。張嬤嬤顧不上守她匆匆就去了，回來卻支支吾吾地不敢說話，她強坐起來逼問她，才知道陛下的意思是，讓太醫想個法子，待那位生產之後再讓她的孩子出世。
他早想將後位給她，寄希望那位的是個兒子，再保證他是長子。
她還記得張嬤嬤額面上滴滴答答掉著雨水，卻顧不上整理，跪在她塌前哭著求她一定要扛過來，莫要受這口惡氣。
後來她昏迷過去，再醒來時便看到張嬤嬤喜氣洋洋地抱著一位男嬰，驚喜地跟她說：
娘娘生了嫡長子！方賢宮的那位到底還是沒能捱過去，誕下皇子就走了。
李群厚直到天明，才記起來看她還有她的兒子。宮女來通傳時陛下在宮外候著見她時，她還以為他總算心軟，能回頭看她一眼，滿心歡喜地站起來迎他，才發現他原來懷中還抱著那位的孩子，來求她收繼這個孩子，和自己的兒子算作雙生子，都是他們的嫡子。
可能是他瘦得沒了人形，在滿地的青濕中跪得可憐，可能是那孩子實在弱小，眉眼又極像她孿生的妹妹，她不知怎的忘了生產時他的無情，心軟了，答應了。只是為自己的兒子多謀劃了一步，求陛下即刻立儲。
李群厚無路可走，只有答應。
無論如何孩子是無辜的，她也一視同仁地照護兩個孩子。可是後來，盡管兩兄弟的天分不相上下，卻因為李會景長得越來越像那位故人，李群厚還是忍不住，起了換儲的念頭。
她在得知李群厚秘召人商議此事時，就知道，她再也無法繼續純粹地愛護李會景了。
回憶至此，劉常侍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娘娘，邧王和王妃殿下來了。”
她頷首示意知曉，再睜眼，擰眉讓人將沈水香換了，她不需靜心凝神，在陛下的搖擺優柔之前，她必須清醒地為自己的兒子謀算。
聽著外面人的腳步聲，崔慶瞻已經收束了往思，喚人點上所有燈，站起來身來由劉常侍整理妝面，重新畫上唇色，又神色自若地斜倚在軟椅上。
劉常侍服侍娘娘的年歲到底不多，總不能理解娘娘這種時候好似強撐起來的氣焰，退到一邊時忍不住擡眸看了眼銅鏡中娘娘艷麗的面容，心底升起一個怪謬的想法：
娘娘的能力與威儀，其實並不需要用美色來裝點。除非冷艷之下，掩蓋著什麽別的情緒。
李會景進殿，大跨步走到殿中，撩袍跪下，明迦自覺要隨他下跪，正要彎下膝蓋，卻被他的大手拖住，李會景看她一眼，示意不必，她也就沒再下跪，只是行了個常禮。
崔慶瞻看他二人如此，笑道：“你有憐美之心。”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他三步兩步帶她繞進一所偏院，路上不斷有宮女遞來眼風，秋水含情，李會景也不知是裝的還是真沒瞧見，只是悶頭走路，明迦不禁笑道：“好一個風流人物。”
李會景啞然，倒是笑了，認真向她解釋道：“我離宮離得早了，這些人怕都不認得我。”
“哦——還想讓她們都認得你呀——”
李會景笑著搖頭，知道自己百口莫辯，卻因為她故意表現出來的醋意十分受用，憋了半天，才小聲道：“夫覆何求？”
省略了前半句：求妻如此。
一句諢話，也不知她聽沒聽懂，她換了個話題：“這些宮樓，都是何人在住？”
李會景擡眸望去：“一肌一容，盡態極妍，縵立遠視，而望幸焉。有不見者，三十六年。”
“明白了嗎？”
她漸漸回憶起了這句賦。初讀到時，就被那種同為女子的悲哀所襲卷，如今真的來了這裏，卻發現只有自己是牢籠裏能飛出去的鳥兒，心裏頓時一陣難受，默了一瞬才道：“這裏是你長大的地方，我才想問問。”
“我不常來這裏，”他笑，思索了一下該如何向她解釋，“我...娘娘不準我多走動。”
“我自己也覺得，一心只讀聖賢書才是我該做的。後來去了南方，見了一些風景，才知道自己有多無知。”
“所以……你變了字形？”
“你看出來了？”
明迦想到這個不禁來氣：“你又不給我寫信，我又擔心，只好天天練字，慢慢地也就看出區別來了。”
他又笑，低頭將她的手揉來揉去，“潞國公一直不喜我的字，說是氣焰太盛，過於深執，我倒是也沒有刻意去改。直到那年，我有一次在南方坐船時意外落了水，被我的小倌劉福拼了命才救了上來，大病了一場，醒來時卻被人告知劉福已經暴病而亡，屍體被人草草扔進了水裏。後來我發現他留給我的一張紙條，才知道自己是被人推下去的，是娘娘指示的。”
那時的李會景，被人叫的最多的還是“李渡”這個名字。
被人救上來昏睡了五日以後，他終於清醒過來，王少卿夜裏來探他，他還記得他臨走前又回頭，嘆了口氣，還是沒忍住對他說：“殿下，娘娘給你取命為‘渡’，其意不在渡己，而在渡人。”
渡天下，更多的，是渡太子。
明迦心底發寒，“所以你不肯再讓人跟著你。”
“又是後來我才知道，劉福年幼喪父，家裏欠了許多債，其母性情剛烈，無論如何不肯嫁入債主家賣身還債，劉福入宮就是為了支撐家裏。他死後，我回到長安，卻發現其母、妹為了抵債，不得已買了身。”
“我一直後悔，不該在劉福剛去就給他家裏送信。若是能等到我回京，替他們還債，事情就完全不會變成這樣。”
“其母為了鬥米折腰，而我一直違抗母親的意思，不肯低於兄長，除了害了一家人，自己差點丟了命，又有什麽後果呢？”
他瞧著她，慢慢說著。
明迦垂眸聽著，半晌，註視著他。
“以後就好了，以後就好了。”
李會景手放到她腦後，輕輕拍了拍，像是哄她：“現在就很好了。”
劉福死後，他覺得自己所得的一切都是活該。從他的雙手沾上劉福的血的那一刻起，他只能是母兄的殺人刀，不該有情，不能畏退。
可是有人偏偏，會為他流淚。
他心頭酸澀，舉目，是方賢殿因多年無人居住而顯得蕭瑟的宮檐。
“還有一件事，”他抿唇，我的生母，其實是陛下已故的側王妃，崔氏次女崔慶芫，娘娘的孿生妹妹。”
李會景推開虛掩的木門，帶她進入一座荒院，目向正堂，“現下她的牌位，就供在這裏。”
“在宿銀，我見過叔父了，所以今日，我帶你去見我的親人，好不好？”
在生死不定的日子裏，他不敢給她承諾，現下他從鬼門關已走了兩回，從名譽場裏脫幹凈了，才敢回來，允她一個自由的未來。
明迦心頭一動，眼底漾開笑，“好。”
明迦心底那絲捉摸不清的不安感，還是在他二人一出方賢殿就得到了應驗。
崔慶瞻何人，絕不允許李會景如此目中無她。
是慶瞻身邊的張嬤嬤，李會景前腳方跨出方賢殿，她後腳就面無表情地攔住他，“娘娘請殿下入承安宮。”
說罷，冷硬的眼風掃過她，一語未發。
這是不要她去的意思了。李會景倒是不意外崔慶瞻的眼線之密，眼眸下垂思索了一瞬，還是應了聲是。
明迦看了眼避她不理的張嬤嬤，反而道：“讓我也去吧。”
她湊過來做耳語狀，聲音卻不小：“遲早要受罰，有你和我一起，兩個人都會好受很多。”
張嬤嬤最終也沒反對，任由明迦跟著李會景。
路上，她想說些話緩解氣氛，正湊近李會景，餘光瞥到有人掃她一眼，她擡頭，發現張嬤嬤棕灰色眸子凝向她，竟隱隱帶著幾分警告的意味。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見袁笛水時，她跟她說自己在慶瞻娘娘的地方跟太子親近不起來。這種感覺，明迦直到今天才有切身的體會。
在這個地盤裏，慶瞻除了敬畏，任何其他的情緒都不想看見。
——
承安殿。
一彎月牙冷清地懸在寥夜，幕雲低垂，晚風裏帶了些微濕的氣息。
一道靜影投於暗木金鑾屏風之上，綽影微動，伸出細腕輕轉遞出一盞茶來，崔慶瞻伸手接過，卻在遞給坐在佛榻之上的閉目的男子時猶豫了一瞬，輕道：“陛下，時辰不早了，多喝恐怕會攪了夜裏歇息。”
當今天子李群厚聽罷，來接茶的手卻並沒有放下，不輕不重道：“人也老了，本來夜裏就難以入眠，又如何能怪那多喝的兩盞茶。”
崔慶瞻笑著順了他的意，轉身卻招手，一個眼眸屏退屏風之後的侍從，不溫不熱道：“公主抄書認罰也有些時日了，今日天氣也涼快了，你去讓人說一聲，每日十篇《心經》改為三篇，不要過勞。”
“是。”劉常侍應聲退下，覺出今日殿內氣氛不對。
陛下很久不來承安殿了，即便是來，也處處聽娘娘的話，娘娘勸他少飲，他必定會聽。今日卻不同，他既然來了，卻怎麽不說話，只是一盞又一盞接著斟茶。
崔慶瞻起身，掀開銀風爐的頂蓋，鳳指挑起尖勺換香，不一會兒，殿內升起一股凝神的沈水香。
她心裏清楚陛下今日他來，卻又對她冷淡的原因。他先前假裝不知她和太子對李會景的那些手段，是因為對她有愧，不敢多說，索性自己騙自己，就當這個兒子死了。可是今日他卻活著回來了，他再也坐不住了，今日來她宮裏，是探她的意思，也是忍不住想要警告她。
她正是因為清楚自己愛了這麽多年的男人的性子，所以才遞上方才那盞茶，也是在探他的意思。
名香無形，沈水香就連散出味道都是直鉆心底的，崔慶瞻好整以暇地候了一會兒，見他始終閉目不言，便已清楚他到底還是不敢反駁自己。不知怎的，她唇角勾起一抹自嘲，還是柔聲道：“不早了，夜裏怕要起風，殿下還是早回吧。”
李群厚放下茶，大步邁出去，卻在臨出門前頓了頓身形，最後，還是一語未發。
崔慶瞻見他的身影在暮色中顯得有些佝僂，才驚覺日子過得有多快，一眨眼，二十五年已逝。
崔慶芫死了二十五年了，她獨霸他，也有二十五年了。
她額邊傳來一陣刺痛，不禁閉目去忍，劉常侍見狀忙上前來要為她揉穴，卻被她制止，“不頂用的，都是老病根了。”
二十五年的那個大雨傾盆的夏夜，她做慶瞻不到一月，這日即將生產，卻得知方賢宮的那位也臨盆在即，陛下從早上就召了太醫，自己也一整日都守在那邊。她體弱，血流不止，太醫慌神不敢拿主意，還是她痛昏了又清醒過來，派人去問陛下的意思。張嬤嬤顧不上守她匆匆就去了，回來卻支支吾吾地不敢說話，她強坐起來逼問她，才知道陛下的意思是，讓太醫想個法子，待那位生產之後再讓她的孩子出世。
他早想將後位給她，寄希望那位的是個兒子，再保證他是長子。
她還記得張嬤嬤額面上滴滴答答掉著雨水，卻顧不上整理，跪在她塌前哭著求她一定要扛過來，莫要受這口惡氣。
後來她昏迷過去，再醒來時便看到張嬤嬤喜氣洋洋地抱著一位男嬰，驚喜地跟她說：
娘娘生了嫡長子！方賢宮的那位到底還是沒能捱過去，誕下皇子就走了。
李群厚直到天明，才記起來看她還有她的兒子。宮女來通傳時陛下在宮外候著見她時，她還以為他總算心軟，能回頭看她一眼，滿心歡喜地站起來迎他，才發現他原來懷中還抱著那位的孩子，來求她收繼這個孩子，和自己的兒子算作雙生子，都是他們的嫡子。
可能是他瘦得沒了人形，在滿地的青濕中跪得可憐，可能是那孩子實在弱小，眉眼又極像她孿生的妹妹，她不知怎的忘了生產時他的無情，心軟了，答應了。只是為自己的兒子多謀劃了一步，求陛下即刻立儲。
李群厚無路可走，只有答應。
無論如何孩子是無辜的，她也一視同仁地照護兩個孩子。可是後來，盡管兩兄弟的天分不相上下，卻因為李會景長得越來越像那位故人，李群厚還是忍不住，起了換儲的念頭。
她在得知李群厚秘召人商議此事時，就知道，她再也無法繼續純粹地愛護李會景了。
回憶至此，劉常侍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娘娘，邧王和王妃殿下來了。”
她頷首示意知曉，再睜眼，擰眉讓人將沈水香換了，她不需靜心凝神，在陛下的搖擺優柔之前，她必須清醒地為自己的兒子謀算。
聽著外面人的腳步聲，崔慶瞻已經收束了往思，喚人點上所有燈，站起來身來由劉常侍整理妝面，重新畫上唇色，又神色自若地斜倚在軟椅上。
劉常侍服侍娘娘的年歲到底不多，總不能理解娘娘這種時候好似強撐起來的氣焰，退到一邊時忍不住擡眸看了眼銅鏡中娘娘艷麗的面容，心底升起一個怪謬的想法：
娘娘的能力與威儀，其實並不需要用美色來裝點。除非冷艷之下，掩蓋著什麽別的情緒。
李會景進殿，大跨步走到殿中，撩袍跪下，明迦自覺要隨他下跪，正要彎下膝蓋，卻被他的大手拖住，李會景看她一眼，示意不必，她也就沒再下跪，只是行了個常禮。
崔慶瞻看他二人如此，笑道：“你有憐美之心。”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