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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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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章

看他眸中的愧疚之色快要溢出來,明迦笑著打斷他:

“我是不喜歡這裏。但是我承認這個,不是因為我想讓你擔心或者愧疚。而是因為我想讓你知道,當你感到辛苦或者委屈的時候,要說出來,自己要心疼自己,有人也會心疼你”

然後重新環住他,將下巴磕在他的胸膛上,仰頭望著他。

“你在這裏生活了許多年,我心疼你。”

她眸中柔意無邊,讓他心臟脹痛得難以言說。

他在北域身負重傷,四處求救無門時,不是沒想過,被母兄如此嫌惡的他的一生,是否就該如此結束。

可是高燒不醒的日子裏,他夢裏夢外,全是她這般笑著跟他說話的模樣,然後想見她的念頭,取代了一切自棄自厭的想法。

他腦中一片空白,如此貼近她的臉,讓他快找不到自己的呼吸了。

明迦凝了他一會兒,輕笑一聲,“呆瓜——”

她扶著他的肩站了起來看他,“你就不會也說一句想我?”

李會景一怔,正支支吾吾地要說出那兩個字,明迦已經順著潮濕的水汽朝門外看去,欣喜道:“看,下雨了。”

晚來一陣風兼雨,洗凈炎光,酷暑盡消,夏夜之雨,像他身上幹凈淩冽的氣質。

明迦狡黠一笑,“想淋雨。”

“和你一起。”

“我先看看你的膝蓋。”

明迦拍了拍自己的膝蓋,“墊了東西的。”

他笑,將外衣搭在她身上,伸手給她,“那走吧。”

明迦剛要走,又想起什麽,回頭朝著裏面小聲說了一句話。李會景沒聽清,只覺得她神色認真得可愛,笑道:“前人已逝,人們只信自己信的。”

外面的雨起先下得小,後來就如瓢潑一般,兩個人趁著雨大起來之前上了馬車,明迦抖了抖外衣,笑得開懷,“我小時候最喜歡這麽幹。”

李會景坐穩,伸手來給撥開她沾濕的額發,認真看了她一眼。

“帶你去一個地方。”

她將發髻拆散,擰著發梢的水,應了一聲,看著他轉身出去駕車。

夏日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這會兒已經停了,她將門簾掀開,看著他背後大片的水痕,衣料緊貼膚骨。

背後目光灼灼,他知道她在看他。

不一會兒馬車停穩,她一下車,就看到席風見到李會景,不由分說行禮跪拜於地,衣料觸地沒入水跡,隨著他的動作粘連泥水,在他珍重的動作之下卻不顯得狼狽。

“殿下。”

他的聲音仿佛不穩,仿佛帶著死別重逢後的狂喜。

李會景笑著應了一聲去扶他。

明迦這才看清他眸中的激動,她很少見席風這樣動情。

“怎麽了,你們不是一道來的嗎?”

她看向李會景。

席風面上顯出不知所措,隨即也轉向李會景,李會景視線落在一旁:“先去換身衣裳,我待會兒再與你說。”

明迦點頭,朝內打量了一眼,見是個樸素的院落,隨口問:“這是哪裏,夜裏不會驚擾主人嗎?”

李會景沒說話,怕地面濕滑,伸臂給她接力。等她真正站在門口向內看時,他丟下一句稍等,便先去沿著房檐點燈,燭火漸明,景致一一清晰,她看著,卻漸漸說不出話了——

一座不大的四方院子,澄凈青石地磚,三面皆室,西面門廳底下栽著四方格裏各色的花,被雨打落了不少。東處先是一棵垂枝欒樹,濃郁地開著花,院子中央一座矮圓木桌,零散圍了幾把閑椅,再往裏看不真切,她猜著應該是個後園。

李會景一一點了燈,站在門廊處,眸光細碎地看向她。

“我說過喜歡欒樹...你何時置辦的?”

他朝她走來,“托人在京城裏找的。”

“若是找不到恰巧有一棵欒樹的呢?”

他笑,“還好你喜歡很多樹,找個你喜歡的院子,不算難事。”

她來京城以後,發現這裏的人家多不喜院中栽樹,以為蔽陽,又顯逼仄,是以他找這樣一處院子,她知道絕非易事。

明迦靜靜地看著他,“紮德戰事以後,你去了何處,為何席風沒跟著你?”

不知何處冒出一個青衣小童,十一二歲模樣,怯生生地對明迦道:“熱水備好了,娘子可以沐浴了。”

明迦有些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眼,小童有些不自在道:“我叫韋青,是幫...幫郎主看院子的。”

席風解釋道:“韋青來了不到二十日,說自己幼時在這裏住過,後來走丟了,再回來卻發現這裏換了主人。問他這院子前主的事情,他也一概說記不清了,我見他無處可去,就留他做個看門的了。”

明迦點點頭,跟韋青進了屋子,自己在裏間沐浴,見他細瘦的影子離開了一會兒,後抱了團衣服回來了,等在門外,隨口問道:“多謝你燒的水,很舒服。只你一個人守這院子,不怕嗎?”

他遲疑著搖了一下頭,明迦接著問道:“是嗎,那平日裏都做些什麽呢?”

“席風大人對很好,他教我識字,我想報答他,所以會盡心照顧菜園,日後...想還席風大人一些銀兩。”

明迦笑了一聲,不帶捉弄:“席風大人可是大人物,不缺銀子的。你好好讀書,就是報答他了。”

那道聲音似乎有些疑惑:“是...是嗎,可我見大人為西屋買坐具時,和人討價還價了好半天,最後也沒買...幾件。”

明迦將從水裏出來擦著水漬,聽到這話一楞,穿衣裳的動作慢了一下,正想開口,李會景不知何時走到門外拍了拍韋青的頭,示意他可以去歇息了。

明迦收拾好走出裏間,擡眸看到他瘦削的身影,正要走過去,眼角掃到圓木幾上一盞綠植,墨綠色圓葉,正開得蔥郁,其間一朵乳銀色的花團,絲絨般的花瓣上仿佛有月華流轉,美得奪目驚心。明迦挪不開眼,滯在原地——

“銀...銀盞花?”

他一手拿著膏藥,一手原本擡起來迎她,見她被那花吸引過去,往後找了個櫃角斜倚著,笑著,不說話。

“你...”,她認出來那個花盆曾是她去市集上買的,“你養活了,還從宿銀帶來了。”

“是。”

“我從沒送過小女娘東西,又笨,就這樣把她想要送給別人的禮物搶了來,也不知她會不會生氣。”

“我想盡了各種辦法都沒養活,怎麽你偏偏運氣這樣好?”

說著說著,話裏帶了些哭腔。

李會景側身放下藥膏,“是——”他低頭,將她的手牽著,握到自己的手腕處,這才擡眸看她,“我運氣實在好。”

她喜歡摸他手腕的小癖好,他早就有察覺。

無論是他病時探他的身子,給他塞杏子,離別重逢時的反覆摩挲...每一次,她都能精準地體受到他的脆弱痛苦,抑或克制壓抑,然後用自己溫熱的手指裹住他是腕處,接納他所有內隱的情緒。所以這次,他想,她能不能也不要吝嗇自己的感情,能不能感受到,他想要完完整整將自己呈現給她的那種熱忱和膽怯。

明迦低頭看著指腕交裹的部分,不是不懂他的意思。

她在路上第一次打開他送她的那副卷軸時,只覺畫上青山隱隱流水迢迢,撲面傳來生意。

後來聽說他生死未蔔後,於病中再看,遠山行黛,靜水深流,天地分明廣闊自由,只是唯獨少他一人的身影。

那時她才明白,原來他說的除過生死自由,一切皆輕,是這番意思。

他遙祝她念山玩水,一生自由,不必因他困留。這世道太大太重,除過自己的生死自由之外,他於她而言,亦是可輕之物。

“你在宿銀和我離別時,其實想著永別,是不是?”

有些事情她還是想先問個清楚。

如果說相逢時她的哭是情感宣洩,是一種狂喜,那麽現在她帶著哽咽的聲音就是一種膽怯,一種後怕和心疼,“我去找過紋娘了。”

他之前問她今後想去哪裏,原來不是空話,她隨口想到的地方,他都托人去看了合適的地點院子,每一處都置辦,等她以後脫身了天南海北任她游樂。所以他堂堂的親王,就算再落魄,也不至於到購置不起居室器具的地步。

他點頭,將她的指揉在手裏,點了個頭。

“既然做好了永生不再見我的準備,為何...又要費心養活這花,為何又要讓人運來長安?”

話出口,才發覺喉嚨如何發緊。

“將花養活了,若不見你,就帶到墳墓裏去,托人送你個口信,好讓你知道,不要因為沒能送我而生愧。”

他緩緩地,將生死之事說得不過一場煙雨,天晴風吹即過,不必傷情。

明迦忍不住淚,“你騙我,你若無心抵抗,身後就連個體面的墓地都沒有...”

他笑,眸中似揉碎點點星光。

“可是一開始,你只將我當做你要負責的人,無論我是誰,你都不會困我。”

她頓了一下,擡頭去找他的眸子,“舅父設好了所有的局,我只怕你太傻,明明全都看得清楚,卻還心甘情願地往裏跳。”

年少奔赴北域,為北域安寧賣命,又作為陛下和關家多年斡旋的緩沖之人,為李跡日後登基掃除北域之患。

如今大事已成,他的去留,不過是看關蒲沖和李跡的意思。

“你都知道了。”

她輕點頭,“你以前的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如今是怎樣想的?”

他瞧著她,“還有一句話,將花養活,若是再見你,就要告訴你,我後悔了——”

他說這話前,她跟沈在水裏的人似的,浮浮沈沈聽不真切他的意思,現在聽他說後悔,心頭又悶又疼。

“但是——”他擡眸看她,深眸中竟是顯而易見的膽怯,“阿字,你年紀小,沒有遇見過很多人。”

“我實在幸運,可以說,是你遇見的第一個人。我怕...你是受我蒙蔽。”

“沒有——”她立即否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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