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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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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雨聲颯颯, 清寒透幕。

空中遙遙傳來幾聲鐘鳴,沈燼從袖中掏出一方懷表,那懷表如靶鏡大小, 中間鑲嵌朱紅色碧璽, 托背嵌著花葉。

“她還沒回宮?”

章樾再次下拜:“下官這就遣人護送貴妃娘娘回宮。”

驟雨未歇, 雨落庭院。

土潤苔青,青石板路沖洗得一塵不染, 點點雨珠在臺階上跳躍。

沈燼推開木窗,任由冷風灌入。

他身影如松柏修長,明黃身影隱在陰影中,忽明忽暗。

搖曳燭光墜落在沈燼身後, 凜烈的雙眉攏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他沈聲:“不必了, 朕親自去。”

……

已是掌燈時分,舊王府上下光影通明, 亮如白晝。

廊檐下奴仆婆子面無表情,手上提著琺瑯戳燈。

昏黃的光影從他們手中灑落, 照亮了庭院。

四喜提著十錦攢盒,路過一個婆子時, 手中的湯水差點灑了婆子一身。

四喜疊聲告罪。

婆子冷著臉, 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只是淡淡瞥了四喜一眼,又繼續持著戳燈,靜靜佇立在廊檐下。滿園杳無聲息, 靜得只能聽見風吹樹梢的聲音。庭院幽靜深遠, 滿地重重竹影。

白日倒不曾有這樣的感覺, 一入夜,四喜忽然覺得滲得慌, 偌大的庭院好像只剩她一人的身影。

古樸莊重的長廊立在庭院中,檐角下懸著的湘妃竹簾隨風搖曳,在雨中一點一點泅濕。

四喜再不敢多瞧,提著攢盒一路小跑,眼見明窈的暖閣近在咫尺,明亮的燭光從窗口照出,無聲流淌在漆黑的檐下。

四喜悄聲松口氣,揚起笑臉往暖閣走去。

臨窗炕上,明窈一身雪青色緞繡月季團壽字紋宮衣,雲堆翠髻,鬢間綴著珠翠梳篦。

她身前擺著一盤棋盤,黑子執在明窈手心。

雨絲從窗口拂入,細碎水珠落在棋盤上,似瑩潤透徹的珍珠。

暖黃的燭火擁著明窈,如花胭脂也擋不住明窈身影的孱弱。

四喜悄悄紅了眼周,背過身去,輕手輕腳擦去眼角的淚水。

再擡首,四喜臉上已經看不出異樣。

“你站那做什麽?”

明窈笑著朝她招手,示意她上前。

侍立在屏風前的侍女瞧見,笑著從四喜手中接過攢盒。

“這是四喜姑娘做的雞縱菌罷?奴婢記著多寶格有一方瑪瑙碟,這雞縱菌得配著那瑪瑙碟才好看。”

四喜怔楞一瞬,不知怎的忽然提到瑪瑙碟。

明窈唇角的笑意漸斂。

侍女滿臉堆笑,笑望著明窈。

明窈輕哂:“就依你說的做。”

侍女福身退下,暖閣又只剩下四喜和明窈兩人。

四喜到底是從宮裏出來,只是這四年一直待在宮外,甫一看見這樣的作派,一時竟想不到試毒那裏去。

四喜喃喃:“她、她……”

四喜臉上流露出潰敗之色,訕訕坐在明窈身邊,“我總不會害明姐姐的。”

明窈習以為常:“她也是例行公事。”

四喜一時語塞:“那姐姐……”

她想問明窈可會覺得窒息,話一出口,又覺實在不妥,忙忙將話咽下。

只尋些趣事講給明窈聽。

“虧得有周伯幫忙,我在金陵盤下一間食肆。”

四喜本就是禦膳房出來的,她在吃食上向來講究,手藝也是一等一的好。

四喜眉飛色舞,“來汴京前,我還帶柳娘子去了一趟,請她幫我參謀參謀。”

“母親挑嘴,這事她倒是擅長。”

四喜點點頭,不由對柳娘子心生欽佩。

柳娘子的日子一向過得精細,若非時鮮的瓜果,她一口也不會碰。

四喜眉眼彎彎:“我那魚不過在廚房多放了兩日,宰殺時還活蹦亂跳,柳娘子竟也能吃得出來。”

明窈捧著臉笑:“母親說我小時候愛吃魚,那些小黃魚都是她從漁夫手中買來的,定要新鮮采撈的。若是隔夜的,她寧願不吃。”

四喜神采飛揚,和當年在禦膳房被人欺負時判若兩人。

明窈望著四喜,倏然開口道,“做生意有做生意的門道,你如今才剛上手,務必事事留個心眼。做吃食的,食材新鮮最是緊要。”

明窈輕聲細語,“還有,對那些不懷不軌的人,也該留個心眼,不能讓人訛了去。”

四喜瞪圓一雙眼睛:“可若是真碰上這樣的人,我該怎麽辦?”

明窈莞爾:“我哥哥在金陵,若是知曉你與他相識,那些肖小之輩也不敢隨意招惹你。”

四喜長松口氣。

她只留心自己的膳食會不會合金陵人的口味,對人情世故卻是一竅不通。

四喜彎起一雙眉眼:“待食肆開張,我定邀薛少將軍前去,擺上十來八桌的。”

明窈手指在棋盤上點了一點:“那若是旁人說你仗勢欺人呢?”

四喜一時語塞:“我……”

明窈又笑:“旁人不敢欺侮你是一回事,你也得占理才是。每日的食材你都得留小樣,倘或客人吃出毛病,你也有證據反駁,不能讓人說你店大欺人。”

四喜嘿嘿一笑:“姐姐也太看得起我了,不過是一間小食肆罷了,還談不上大店呢。”

明窈稍稍一楞,而後笑道:“總會有那一天的。”

“那就借姐姐吉言。”四喜眼睛笑彎,滿臉仰慕望著明窈。

“我若是同姐姐一樣厲害就好了。”

明窈挽起嘴角:“這原也不是什麽難事,日後你見多了也就會了。”

“你以前也曾碰上這些事?”

瀟瀟夜雨如煙如霧,早有侍女為沈燼挽起氈簾。

四喜以前就害怕沈燼,此刻見到他,更是如老鼠見到貓,避之不及。

垂手侍立在一旁,恨不得整個人貼在緙絲屏風上。

明窈知曉四喜心中所想:“你先下去罷。”

四喜福身:“是。”

竹影參差,雲影橫窗。

沈燼一身金絲滾邊象牙白鶴紋織金錦長袍,面如冠玉,眉眼清冽。

雨霧散落在他身後,朦朧氤氳。

沈燼一眼也沒有看四喜,他的目光始終落在明窈臉上,黑眸晦暗不明。

“你也曾做過生意?”

沈燼聲音極慢,耳邊仿佛有章樾的聲音落下。

明窈做生意的手段,都是孟少昶手把手教的。

沈燼眸色漸暗。

明窈不想在沈燼面前提起孟家的事,只輕描淡寫道:“不過是在主家跟前做事,耳濡目染罷了。”

明窈避重就輕。

沈燼一雙黑眸沈沈,一瞬不瞬望著明窈。

若無朝夕相處,哪來的耳濡目染。

沈燼一張臉冷若冰霜。

恰逢侍女雙手捧著瑪瑙碟,悄聲進屋,描金案幾上的雞縱菌顯然不是出自廚房之手。

沈燼擡眼。

侍女福身:“這是四喜姑娘特地為娘娘做的。”

雞縱菌添了黑木耳和青椒,用武火爆炒後,逐一添上各種香料,可謂色香味俱全。

隨著雞縱菌送來的,還有明窈的晚膳。

不知是雞縱菌合了明窈的口味,還是看在四喜的面子上,明窈今日倒是多吃了兩口飯。

飯畢,侍女捧來茶水伺候明窈盥漱,又端著沐盆上前。

盆中是拿綠豆面子熏過的甘菊,沈燼一面凈手,一面轉首輕瞥明窈。

“你若是喜歡,我可以恕她無罪,留她在你身邊伺候。”

明窈猛地驚住,後知後覺沈燼說的是四喜。

她連連搖頭:“四喜在金陵挺好的。”

“那你呢?”

銅胎掐絲琺瑯蓮式香爐中丟入新的香餅,瑞麟香升騰而起,似騰雲駕霧。

沈燼一步步走到明窈跟前,修長身影屹立。

他垂首,目光不偏不倚和明窈的視線撞上。

黑眸深邃灰暗,一眼望不到底。

沈燼一字一頓,“你也想去金陵嗎?”

沈燼步步緊逼,明窈下意識往後退去。

紫檀漆木多寶格立在身後,後背抵上多寶格,退無可退。

耳邊鼻尖全是沈燼的氣息。

明窈別過臉,

下一瞬,下頜忽的被沈燼捏住,他擡著明窈的下頜往前,目光如矩。

“說話。”

明窈雙眉緊皺,下頜隱隱有紅痕出現。

“我自然是想回金陵的……”

沈燼手中力道一點點加重。

明窈:“我母親和兄長都在金陵,我自然想回去。”

沈燼忽然松開人,目光上下掃視著明窈:“……只是這樣?”

明窈莫名其妙:“不然呢?”

她眼中的狐疑和坦然顯而易見。

沈燼眉眼舒展:“你若是想見他們,我可以召他們回汴京。”

他視線落到明窈腰間新配上的香囊:“這是柳娘子給你的?”

那香囊是雙面繡,乃是柳娘子用金銀絲線繡制,做工精細,又綴有赤金絲,處處透著用心。

裏面裝著香料眾多,其中的夾竹桃和白芍,卻有著……避子的功效。

明窈一顆心提到嗓子眼,顫栗的指尖蜷縮在廣袖中。

沈燼依然垂著眼眸,手指捏著明窈的香囊。那雙黑眸淡漠無波,一如既往。

明窈膽戰心驚,不知沈燼是不是看出了什麽。

纖長睫毛輕輕顫動。

窗外雨聲驟急,風過林梢。

昏黃燭光躍動在沈燼眉眼,香囊小巧,香氣和暖閣中的瑞麟香混在一處。

明窈雙手緊握在一處,如坐針氈。

沈燼淡聲:“柳娘子的女紅,倒是比你好上許多。”

明窈摸不清沈燼的頭緒,只能順著他的話往下說:“母親的女紅,自然比我好。”

沈燼捏著香囊,細細打量。

明窈深怕沈燼看出端倪,提心吊膽:“這是母親給我的。”

沈燼緩緩擡眸。

明窈咬緊紅唇:“陛下若是想要,我再做新的送給陛下。”

沈燼漫不經心:“你以前送過別人?”

明窈一心想要從沈燼手中拿回香囊,不曾留意沈燼落在自己身上若有所思的目光。

她不假思索搖頭:“我的女紅學得不好。”

自然送不出手。

明窈斟酌:“若是陛下不嫌棄,我可以試著學學。”

沈燼展顏勾唇,隨手將手中的香囊丟還給明窈:“替我做一個。”

他目光似有若無從明窈臉上掠過,“女紅總比做生意容易。做生意你都能學會,自然也能學會做香囊。”

柳娘子的香囊完璧歸趙,明窈小心翼翼揣在懷裏,她不曾聽清沈燼說了什麽,隨口應了一聲:“好。”

更深露重,沈燼今日歇在舊王府,不曾回宮。

珠玉簾子輕垂,侍女捧著漆木托盤上前,盤中是張太醫新制的藥丸。

明窈皺眉:“之前不是才吃了藥?”

侍女福身:“回娘娘,這藥丸是補身子的。”

沈燼拂袖,從侍女手中接過托盤,命人退下。

那藥丸只有杏仁大小,並不難咽下。

“張太醫說你身子虛弱,若是不進補,日後若有了孩子,只怕會很艱難。”

明窈差點被藥丸噎住,猛地灌下一大杯水,她本能去尋自己袖中的香囊,心中七上八下,惴惴不安。

沈燼時刻盯著明窈,明窈眼中只有慌亂忐忑,無一絲一毫的欣喜。

沈燼眼睛半瞇,從明窈手邊接過托盤,輕擱在案幾上。

他手指輕撫過明窈的後背,沈燼掌心寬厚溫熱,指骨分明的手指順著明窈的脊背往下移。

顫栗和驚懼遍及明窈周身,她身影顫抖。

沈燼的手指一點點往下,而後落在明窈後腰處,稍一用力,明窈整個人跌在沈燼懷裏。

她倉皇失措,一雙眼珠子亂顫。

沈燼語氣輕輕,他俯身,溫熱氣息灑落在明窈脖頸。

沈燼眼中半點笑意也無:“……怎麽,你不想要?”

他手上的力道半點也沒有減輕,牢牢扣在明窈細腰上。

帶著某種無法言說的壓迫和震懾。

落在明窈臉上的目光似冷霜寒刃,明窈不寒而栗。

她垂眼低眉,很輕很輕搖了下頭。

桎梏著自己身影的手臂終於松開,沈燼臉上的陰霾散去。

他淡聲:“待你日後有了身孕,我自然會冊立你為皇後。”

明窈身影僵硬。

……

一連三日,沈燼都陪著明窈歇在舊王府。

朝中有大臣看不慣,背地裏暗暗罵明窈狐媚惑主,擾亂朝綱。

當日立刻被革職下了詔獄,滿門抄斬,全家流放五千裏。

此後再無人敢說明窈半句閑話。

金吾衛只手通天,上至朝堂,下至百姓,無所不知。

陰雨連綿,楊柳垂絲。

章樾披著一身玄色長衫,自烏木長廊下匆匆掠過。

水榭臨湖而立,湖面波光粼粼,錦鯉游動。

竹案上供著爐瓶三事,裊裊檀香彌漫。

沈燼負手站在檐下,放眼望去,煙雨氤氳。

他不動聲色轉動指尖的青玉扳指:“還是找不到畫像?”

金吾衛的耳目遍及天下,依理,孟少昶為金陵孟府的少爺,不該連一張畫像也找不到。

可章樾帶人尋了三日,顆粒無收。

那年名動天下的探花郎,如今只剩下冷冰冰的孟少昶三字,連一張畫像也尋不到。

像是永遠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沈燼雙眉漸漸攏起。

水天一色,湖面上雨絲搖曳。

章樾拱手站在青玉臺階上,滿臉愧疚,他連聲告罪:“是下官的不是,還請陛下再給下官一些時日,下官定竭盡全力……”

沈燼緩緩轉身,視線無聲落在章樾臉上。

章樾陡然一驚,慌忙垂下眼。

沈燼冷笑兩聲:“金陵孟家曾為藥商之首,孟少昶又是獨子,他怎會連一張畫像也不曾留在世上?”

章樾低著腦袋,內疚不已。

沈燼聲音輕輕:“除非,是有人故意銷毀。”

章樾遽然揚起雙眸。

孟少昶父母分開多年,他和父親向來不和。章樾雙眉皺緊。

當初孟少昶被汙蔑入獄,他這位生父也在背後出了不少力,妄圖吞沒孟家的家產。

可惜到最後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即使孟少昶不在,孟家也依然是孟家,不曾改姓。

章樾輕聲猜測:“會不會是孟少爺的生父命人做的?”

沈燼嗤之以鼻:“他大費周章銷毀兒子的畫像做什麽,圖一個眼不見為凈?”

章樾一時無言,低著眼眸久久不曾言語。

倏地,他眼前晃過一個人名。

章樾抱拳,目光灼灼望著沈燼。

“還有一事,下官奉命搜尋孟少爺的畫像時,無意發現此前薛少將軍也下過同樣的一道命令。”

薛琰此前也曾背地裏搜尋孟少昶的畫像。

沈燼突然擡起雙眸,瞳孔驟緊。

……

細雨如絲,順著漆黑檐角滴落。

青石甬路,夾道兩側栽著重重青竹。

明窈一向做不來針黹的活計,不多時又丟開,三日過去,答應給沈燼的香囊連半個身影都看不見。

四喜捂著唇,笑著倚在明窈肩上,捧腹大笑。

“這天底下竟還有姐姐不會的事,我如今也算見到了。”

明窈的女紅實在差勁,光是穿針一事,就破費她好大功夫。

四喜捏著半個香囊,左看右看,也瞧不出明窈繡的是何物。

“總不會是牡丹罷?”

她試圖從那一片花裏胡哨的絲線中尋出半點蛛絲馬跡,可惜盯著香囊看了半日,四喜仍然瞧不出所以然。

只一個勁笑倒在明窈懷裏。

“姐姐這女紅,還不如我寫的字呢。”

四喜躍躍欲試,拉著明窈往書案走去,“我如今的字寫得可好了,先前周伯見了,還說我……”

一語未落,四喜的目光怔怔頓在半空,她訕訕往後退去,眼觀鼻鼻觀心:“陛、陛下。”

沈燼的臉色談不上溫和。

明窈朝四喜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下去。

外面還下著雨,書房光影昏暗,沈燼逆著光,一步步行至窗前炕上,伸手撿起明窈做了一半的香囊。

明窈實在不擅長女紅,針腳歪歪扭扭,活像只蜈蚣趴在香囊上。

倘或沈燼真戴上這香囊上朝,只怕滿朝文武都會笑掉大牙。

沈燼手指輕輕拂過那未拆線的針腳,似是隨口一言:“剛剛在笑什麽?”

明窈先前在宮裏,可不曾這樣開懷大笑。

明窈如實道:“沒什麽,只是我的女紅實在差勁,四喜說連她的字也不如。”

以前在鹹安宮,四喜給家人送信,都是明窈代筆的。四喜如今會寫字,也有明窈的功勞。

沈燼頷首:“倒是有些時日不見你練字。”

他從書案上挑了一支斑竹玉筍筆,塞到明窈手中。

明窈寫得一手好小楷,只是越往下寫,沈燼一張臉越發凝重。

窗外樹影婆娑,暗黑影子照在紗屜子上。

明窈緩緩停下手,任由墨水從筆尖滴落,求濕了白鹿紙。

她轉首回望。

沈燼一雙眼睛盯著鎮紙下的白鹿紙,一言不發。

一雙如墨黑眸冷冽,他忽的擡起眼。

四目相對,沈燼眸色淡淡。

他不動聲色伸手,握住明窈的手腕:“小楷不適合你,試試草書罷。”

明窈雙目瞪圓:“可我從小都學的楷書……”

沈燼黑眸幽深,盯著明窈不語。

明窈聲音漸輕,而後福身道:“是。”

沈燼眼中流露出幾分笑,他握著明窈的手,一筆一畫在白鹿紙上續上明窈剛剛未曾寫完的詩句。

“草書飄逸,更適合你。”

沈燼聲音極輕,“我那還有些字帖,改日讓章樾送來。”

……

雨越下越大。

四喜這兩日都待在舊王府陪明窈,從明窈的書房走出,甫一揚起雙眸,瞧見廊檐下一個瘦弱的身影,四喜眼睛一亮。

“怎麽是你來了?”

少年撐著一把竹骨傘,笑起來時雙頰還有酒窩。

是之前在孟少昶資助的學堂念書的孩子。

周伯特地將人從學堂帶出來,手把手教著少年學做生意,想著有朝一日讓少年繼承自己的衣缽。

忽然聽見四喜的聲音,少年乍然從思緒中掙脫,嚇了一大跳。

四喜言笑晏晏,少年家境貧寒,如今也不過十來歲,身量只到四喜腰間。

她拉著少年往前走:“往日周伯還常誇你機靈,他說你過目不忘,算術也是一等一的好。怎麽我如今瞧著,倒是呆了許多。”

四喜拍拍少年的腦袋,“還是得多吃些,才能長高。”

少年在四喜掌心下回頭,他腦中總浮現出剛剛一晃而過的那道人影。

那人眉眼冷峻肅穆,渾身上下散發著貴不可攀的氣質。

來之前,周伯再三叮囑,這府上住的是貴人,千萬不可得罪貴人,將傘送到四喜手上就回去。

少年牢牢記得周伯的囑托,可剛剛見到那人,他卻什麽話也拋在腦後,只怔怔盯著那道身影看。

幸好那人很快步入書房,才不曾發現少年的失禮。

少年雙唇囁嚅,他拽動四喜的衣袖,一雙烏黑亮麗的眼珠子圓溜溜。

“四喜姐姐,剛剛那個人……”

四喜眼疾手快捂住少年的雙唇,朝他使了一個眼色,示意他噤聲。

這府中,又或是說這整個汴京城,處處是沈燼的眼線。

四喜不敢大意,一直到出了王府,四喜仍拉著少年的手,再三叮囑:“不管你看見什麽,都不可往外說,知道嗎?這裏面住的是貴人,我們得罪不起的。”

四喜咬牙,深怕少年禍從口出,故意往嚴重說去。

“倘或出了事,連周伯都保不住你,興許還會連累到他。”

周伯待少年盡心盡力,孟少昶出事後,學堂也是虧得有周伯在,才得以繼續辦下去。

少年從懂事後就知曉,自己能坐在亮堂的學府念書寫字,都是因為孟家。

做人要知恩圖報,不管發生何事,他總不能給孟家帶去麻煩。

四喜一本正經叮囑,面色嚴肅。

少年茫然點了點頭。

他雖心中疑慮眾生,卻也知曉事關重大,不敢輕易再往外吐露一個字,深怕給周伯招惹是非。

一直到入夜躺在榻上,少年輾轉反側,遲遲不得入眠。

雨霧朦朧,白日在王府瞧見的身影又一次在自己腦海中晃過。

夜雨森寒。

忽的,少年從榻上坐起,他雙目圓睜,似是不可置信。

他終於想起為何會覺得那貴人似曾相識。

少年曾在幼時見過孟少昶一面。

白日那人,竟與孟少昶……有幾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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