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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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 45 章
月落參橫, 稀稀疏疏的樹影婆娑在皓月下，有人喘著粗氣，捂著受傷流血的肩膀艱難地往前走。
男人時不時回頭, 見沒有人追上來, 才勉強松口氣。
在他緩了緩口氣，依在樹幹上，想要歇會時, 忽然身後傳來枯木枝被踩踏的動靜。
幾乎眨眼的功夫，鄢三爺身體奮起, 拼盡全力，殊死一搏, 臂彎弓起, 重重往後面的人撲過去, 同時腳上一揮。
片刻間。
幾個來回，他本就受傷, 根本無法抵抗來人的攻擊, 更遑論對方還有刀，最終在對方一刀揮舞下。
他身子一抽搐，渾身僵硬地躺在地上, 血流了一地。
動手的人, 用指尖探息他的鼻間, 確認他死了後，又看了看他死不瞑目的慘狀, 不禁搖頭，隨後大步離去交差。
殊不知, 等他走後，原本死不瞑目的鄢三爺, 突然眨了一下眼。
他頓時像爬上岸邊的魚，大口喘息，不斷地掙紮，奈何肩膀上的傷勢重得厲害，鮮血流出，滲入泥土。
鄢三爺苦笑，努力爬起來，可他已經沒有力氣了。
他躺在泥裏，茍延殘喘，望著天上明月，心裏想著，終於要死了嗎？
不知何時，又有一道腳步聲傳來，他已經來不及思索，來的人到底是誰？
他太疼了，疼得沒有知覺，但能感受到對方不是來殺他的人，而是到處摸著他身上，想要看有沒有值錢玩意的乞丐。
是的。
乞丐。
鄢三爺一眼就看到這名乞丐將吃飯的家夥扔在一旁，激動地摸著他全身。
他一眼認出這是，他之前賞銀子的乞丐。
乞丐也認出來他，卻以為他死了，畢竟他一雙眼睛睜得老大，渾身卻僵硬，身上的鮮血都流幹了，都吸引起一些蟲子匯聚。
乞丐不知他渾身狼藉躺在這裏，是遭遇何事。
但乞丐知道，他很窮，也不管鄢三爺到底死沒有死，上手倒騰，想要摸出銀子。
鄢三爺像條死魚，眼睜睜見他動手，卻沒有力氣阻止。
鄢三爺望著月明星稀，回想餘生，竟沒有一個惦念之人，或許他死了，其餘人還會拍手叫好。
他不禁心中自嘲，在即將昏迷的一剎。
鄢三爺夢到了福船，金絲銀線織在綢緞上，飄在船內，滿船是金玉器具，婢女們也魚貫而出，穿戴金銀珠寶。
他的手被一人牽著，而後，有個女人將他抱起，對著他說。
“子寧，你瞧，往前便是燕國公府，你待會會見到你的爹爹。”
鄢三爺記不清女人的臉，卻想起，自己當時依賴在女人懷裏點點滴滴。
他內心充滿激動和不安，聽說爹爹又有了其他女人，他也有了弟弟。
他擔心爹爹會更愛弟弟。
這份喜悅和不安，卻被波濤洶湧的危險吞並。
“子寧，不不，我的子寧——”
電閃雷鳴，巨大的海浪仿佛要吞噬所有人，而他宛若一粒塵土，輕而易舉將要被吞沒。
船頭之上，他終於看到女人驚慌失措的面容。
他惶恐不安，努力伸出手，想要撲入女人的懷裏，可為時已晚。
海浪吞沒了他的恐慌，也一並帶走了女人的驚慌聲。
“我的兒——”
往事浮出水面，鄢三爺竟然不甘心地抓住身邊的草木。
他終於記起來，自己原先的名字。
他叫“子寧”，大名 ，燕槐安，是燕國公之子。
可他快要死了。
……
淅淅瀝瀝的小雨落入人間 ，石階上的青苔冒出，廊檐下的卷簾忘記收回，雨聲滴落，猶如玉潤珠圓之聲，久久不能歇下。
賀柔巽掀起支摘窗，一眼瞧見這樣的風景，心中尤為不安。
莫名想到十八年前，那場船上風波。
許嬤嬤從游廊走來，步伐穩健，先是在她跟前說燕槐安已經蘇醒，身子也好了些，隨後將從青雲城傳來的密函交給她。
賀柔巽面色稍霽，將信封拆開，看到宋遠杳竟然沒有解決掉，甚為大怒。
但還好，跟此事有關的人，全都一一被解決。
絕對不會有人能查到她身上。
賀柔巽這才放心，瞥了一眼信，看到鄢三爺這個名字，目光停留了一瞬，覺得自己大驚小怪。
不過是市井地痞，何須在意。
賀柔巽將信件隨手放在案幾上，面容一冷道：“燕槐寧的下落還沒有找到嗎？”
許嬤嬤搖搖頭，賀柔巽冷笑一聲，“我倒是錯算她的本事，能將兒子藏這麽久。”
“明日你送信，托給宮裏的娘娘，說是答謝之恩。”
她從描金花紋的匣子裏抽出一封信，交給許嬤嬤，面容陰郁道：“這信你要好生看管，切記不要像我之前一樣，信都被人偷了。”
說起此事，她就惴惴不安，深怕那些信落入不該看的人手裏。
那些信件，可都是她為了自保留下，如今信件不見了，她不能大張旗鼓地派人去尋，深怕被宮裏的娘娘知道，於是一直私下派人去找。
幾日過去，一點線索都沒有。
賀柔巽大發雷霆，若不是怕引起端倪，早就將府裏的下人們全部換掉。
許嬤嬤看她動怒，忍不住勸解道：“夫人，你莫要動怒，明日我去請幾個戲臺子來唱戲。”
“聽戲能消火嗎？”
話是這般說，她的面色早已安穩下來，坐在紫檀扶手椅上，端著白玉茶盞，小呷了一口。
“我這是心病。”
許嬤嬤嘆氣，佇在她身側捶背，輕聲道：“你怕世子會為了一個女人，耽誤夫人的計劃，其實大可不必。”
“等事情成後，他穩固了世子之位，就讓世子去娶她，反正她的身份低賤，夫人心善給個妾室的身份給她，算是擡舉，那時候府裏再多納幾個美人，老奴想著，哪個男人不動心。”
賀柔巽在許嬤嬤的安撫下，想想也是這個理，不過想到還在昏迷的燕國公，禁不住冷哼一聲。
“你說得對，哪個男人不都是見色忘義，薄情寡義之輩。”
許嬤嬤知道她是在遷怒燕國公，輕嘆一聲，“夫人，你受苦了。”
“許嬤嬤，我告訴你，我可不怕受苦，你知道我怕的是什麽嗎？我怕的是有人踩著我的屍體，拿著我的東西，穿金戴銀，榮華富貴。”
賀柔巽面色一沈，目光幽幽落在支摘窗外道：“等槐安醒來，過幾日讓他去上朝，履行世子的義務，在朝堂站穩腳，至於那個孩子……”
天空轟隆隆下起大雨，她難得失魂落魄地說：“是我對不起那個孩子，這麽多年，他怕早就死了，也不知會不會恨我。”
許嬤嬤攥緊她的手，寬慰地道：“哪有兒子恨娘的，說不定他沒死，夫人切勿擔心。”
轟雷掣電，大雨滂沱，令人震耳欲聾，枝頭的樹幹，被雨水敲打得彎下身子。
宋遠杳本來今日要跟他一同離去。
誰知天公不作美，夜雨闌珊，土地坑坑窪窪，寸步難行。
他們被大雨耽誤，又暫住了一晚。
華老翁他們眼笑眉舒，畢竟能再照顧恩人一日，也能讓他們盡地主之誼。
宋遠杳卻滿腹心事，想到在竹林，陸乘書面不改色地說出那番毛骨悚然的話。
她心中惴惴不安，額頭汗珠冒出，都不敢直視他。
萬幸陸乘書不是下流之人，在竹林說完並無其餘動作，好似只是告宣於她。
宋遠杳深感頭頂上有閘刀，隨時隨地能向她發難。
於是她回來後，一直避開他，華老翁他們還以為是夫婦吵架，也沒有上前打攪他們。
陸乘書察覺她的躲避，面無表情，看上去不甚在意。
當晚，他們吃了白天宰殺的雞，葷腥下肚，吃得舒心。
三更半夜，宋遠杳忽小腹難受，蜷縮在床榻，面色虛弱，卻又因為不算很疼，懶得吵醒陸乘書，一直不吭聲。
她想著應當是吃多了葷腥，才會抽疼。
這是她自小落下的毛病，小時候家中無肉，三饑兩飽。
有一日，父親從賭場回來，滿面春風，原來是他贏了錢，難得大方去買了幾兩肉回來。
甚少沾葷腥的宋遠杳，貪多吃了好幾口肉，當夜疼痛難忍。
娘親急忙去請大夫，才知她的脾胃不佳，後來輾轉來到陸家。
陸乘雪知曉她這個毛病，便請大夫看望，調了幾年，脾胃比之前好很多，可她還是落下了毛病。
宋遠杳想到這裏，抿緊唇，發絲都有了粘稠的汗漬。
她想強忍幾個時辰，便能過去。
可她的動靜還是弄醒了陸乘書。
他眸光陡然睜開冷颼颼，凝望著她背對自己微微屈膝的模樣。
陸乘書語氣尤為冰冷，“怎麽了？”
宋遠杳聽到他的話，不想理會他，不一會，身後一陣窸窸窣窣，床板“嘎吱”一響。
是他起夜了嗎？
宋遠杳迷迷糊糊地想著，微弱的燭火亮起，令她闔眼，不敢被打攪。
奈何身後又傳來“嘎吱——”的動靜。
宋遠杳心裏一慌張，去感受肩膀一沈，隨後身子一翻，對上了陸乘書冷清的臉。
“我帶你去看大夫。”
宋遠杳都還未來及說話。
陸乘書卻憑借她的虛弱，攔腰想要將她抱起，去看大夫。
宋遠杳慌張地攥緊他的肩膀，語氣不善道：“深更半夜，那裏有大夫，而且我這是老毛病。”
她好說歹說，陸乘書就是不松手。
宋遠杳心煩意亂地道：“你不信我？”
陸乘書冷若冰霜道：“你生病了。”
“我這是老毛病，再說了，我要是真生病我會找大夫，你以為我能忍嗎？”
宋遠杳嫵媚的面容，流露的神態充滿不悅。
可她膚色蒼白，無力攀附在懷中，眉眼沒有往日的盛氣淩人，也許是身子不適。
陸乘書垂眸，冰冷的指尖攏了攏，隨後還是親自將她放下，守在她身側，一副不放心的舉止。
宋遠杳惱怒，這人有時貼心，有時跟個瘋子，讓人難以琢磨。
一想到這裏，宋遠杳背對他，屈膝身子，闔眼繼續忍過去。
小腹忽然有一雙冰冷的大手覆住。
宋遠杳猛然害怕睜開眼，卻感受冰冷的掌心多了幾分溫熱，令她舒適了一些。
她在舒適和疼痛中，最終屈服前者，眉梢縈繞著饜足。
“你別以為你幫我，讓我心存感激，給我就會上當，給你生孩子，沒門。”宋遠杳冷聲告誡他，神智卻已經迷迷糊糊，雙眼都睜不開。
陸乘書凝望沈睡的她，手指剛動，即將要入睡的宋遠杳卻拽住他的手掌，不容置喙地將他的手，繼續放在小腹上。
“你別亂動。”宋遠杳呵斥他，不允許他亂動，將手掌收回。
隔著薄薄的布料，他能感受到掌心的溫熱，低聲道：“你不想有我的骨肉，卻不肯松開我的手？”
“我不管，反正我才不想有你的骨肉。”
宋遠杳仗著此時迷迷糊糊，大言不慚，全然沒看到陸乘書陰沈下去的臉。
也沒有聽到，陸乘書低聲說了一句。
“所以你想給誰生？陸乘雪，沈崖？”
宋遠杳小腹傳來溫熱，四肢百骸都好似湧入的溫水，將她拖進愜意的夢中，可是耳邊有人吵吵鬧鬧，猶如蠅聲聒噪。
她不耐煩地道：“你好吵。”
這話一出，惱人的聲音消停下來。
宋遠杳睡了一個安穩覺。
翌日，宋遠杳他們拾掇了一下，準備出發，離開石家村。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宋遠杳跟華老翁他們告別時，佇立在院子，竹影婆娑，天色晴朗。
風中送來梨花香。
她察覺陸乘書今日不對，望過去，卻看到面無表情的他，跟往常一樣。
兩人互相對視一眼。
陸乘書烏黑的眸子幽幽，冷聲道：“昨夜的事情，你有什麽要說的嗎？”
原來，他是計較昨晚幫自己的事。
宋遠杳思忖一下，義正詞嚴地道，“回到青雲城，我會做荷包送你。”
陸乘書面色尤為一冷，“僅僅是荷包？”
“不然是什麽？”
宋遠杳理所當然道，身後的華老翁他們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
可他們聽宋遠杳和陸乘書生疏的語調，不由猜想，兩人是不是還在吵架。
華老翁他們不好摻和他們夫妻的事情。
也只能幹看著。
隨後宋遠杳他們跟華老翁道別，往東南方向而走。
由於路途遙遠，陸乘書冷聲望著她道：“這條路通往官道，可以借馬車回到青雲城。”
宋遠杳蹙眉應下，兩人路過竹林間，冷風佛面，四周萬籟俱寂。
陸乘書一襲玄色長衫，衣袂飄飄，頎長的身影被日光拉長。
今日天色晴朗，宋遠杳走了幾步，汗珠直流，走得疲倦，反觀陸乘書一點汗水都沒，雲淡風輕，倒顯得她狼狽。
宋遠杳瞥了他一眼，心中暗自想到。
陸乘書察覺她的視線，往身側一瞥，嚇得她慌慌張張垂下頭，薄薄的臉頰猶如白瓷，透著粉意。
“你肚子疼？”陸乘書漫不經心地用審視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
宋遠杳下意識撫摸小腹，搖搖頭。
陸乘書目光落在她裸出的腕骨，細膩柔軟，五指猶如羊脂玉，纖手修長落在小腹上，若真的懷上他的骨肉……
他目光停頓了一下，撚了撚指腹。
宋遠杳察覺到他的目光久久沒有挪開，狐疑地問他，“你在看什麽？”
“我在想，若是你真的有了我的骨肉，要取什麽名字。”陸乘書平靜地說道。
宋遠杳氣息急促，唇角微微下垂，一副懶得與他爭辨，卻又忍不住出聲道：“你想得美。”
說罷，她走在陸乘書的面前，大步往前走。
陸乘書靜靜看她氣惱的一面，跟在後頭，一言不發，一前一後。
東風撐起竹葉簌簌，掠起宋遠杳裙裾，露出透青繡花鞋。
倏然，陸乘書冷聲對著往前走的宋遠杳道：“你有想過給自己的孩子取名字嗎？”
宋遠杳聞言，輕盈的步伐一頓，側身倨望著他。
此時風聲鶴唳，鷓鴣和蟬鳴此起彼伏鳴叫，竹葉飄零幾只，垂落在她的發髻上。
宋遠杳生得芙蓉嬌媚，眉梢稍揚，矜傲地像世人精心供養的白玉，玲瓏剔透，又恍若香培玉琢。
“我沒想過。但是陸乘書，我們回到青雲城，我是你的嫂嫂，還望你以後不要提及這些。”
“你一定要跟我分得清清楚楚嗎？”陸乘書烏黑的眸子透著森森冷意。
宋遠杳收起惱意，這幾日，她感謝他的救命之恩。
她有些東西不願意舍棄，哪怕脫口而出，想到的是這幾日的點點滴滴。
宋遠杳還是壓下思緒，跟他說得明明白白。
陸乘書雙手攥緊，冷冷地望著她，最終吐露出一個字，“好。”
-
晌午時分，他們足足走了一個時辰，終於搭上了一輛馬車。
陸乘書將隨身攜帶的如意紋路的白鳥玉佩，當作乘坐馬車的銀兩。
馬車的主人是個中年憨厚男人，他是並州一方的山莊管事，本來他有事在身，不想讓他們搭馬車。
陸乘書卻直言，送他們到附近縣裏便可。
施管事覺得也行，畢竟這塊玉佩看起來價格昂貴，再看陸乘書氣度不凡，宋遠杳花容月貌，一看兩人不是尋常的平民百姓。
他也權當結交善緣，應允他們上馬車。
隨後將他們送到附近的縣裏，又將玉佩還給了他們。
“你們不必將玉佩給我，就當我今日行善積德。”
施管事笑容可掬，推拒了玉佩當謝禮，之後便繼續趕路回去。
“我們算是遇到好人了。”宋遠杳見馬車遠去，不由感嘆。
陸乘書一言不發，好似默認。
宋遠杳發覺陸乘書在生氣。
只因，陸乘書一路上都不跟她說話，擺明是置氣。
冷面無情的陸乘書還會跟人置氣嗎？
是因為那句話嗎？
宋遠杳蹙眉，隨後擯棄這些想法，反正回到青雲城。
她是陸家的少夫人。
陸乘書則是陸家的二少爺。
兩人再無瓜葛，有的也不過是叔嫂關系。
宋遠杳想到這裏，面上輕松，卻有一口沈重的石頭鐘在壓著自己的心間，喘不過來氣。
由於要回青雲城，路途遙遠，他們需要租賃一輛馬車。
須臾間。
他們已經租賃好馬車，在乘坐馬車時。
故而沒有車夫，便由陸乘書充當車夫趕路。
她自己一個人悠然坐在馬車內，小憩了一番。
良久，日醉頹紅，餘霞成綺。
宋遠杳醒來時，掀起布簾，看到這一幕，又見前路空無一人，四面綠蔭環繞，心裏閃過異樣。
怎麽覺得這條路不對。
陸乘書不會還在置氣，想將她帶到荒山野嶺殺了洩憤？
宋遠杳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又感覺陸乘書不是這樣的人。
正在她沈思間隙，馬車陡然停下。
宋遠杳攥緊馬車內僅有的案幾，鎮定地道：“怎麽了？”
“夜已深，大約還有五個時辰能到青雲城。”
宋遠杳聽到陸乘書冷漠淡定的話，微微一楞，“我知道了。”
馬車外，陸乘書忽然噤聲。
馬車四周一切，變得安靜，有什麽悄無聲息地發生。
宋遠杳受不了這氣氛，唇齒微張，欲要開口，卻看到青灰布簾被骨骼淩厲的手撩開。
“陸乘書。”
宋遠杳見他招呼都不打，頎長的身影，遮住身後的皓月，面無表情猶如一尊神佛，居高臨下睥睨她。
令她不由惱怒，想要放聲怒斥他。
陸乘書俯身走近，冷漠的語氣，透著壓抑的古怪。
“你今日都不理我。”
宋遠杳看他俯身走近，餘光縫隙斜來。
她面色蒼白，指尖攥緊衣袖，揚起下顎，露出繃緊的玉頸，身子也不由前傾。
“是你不跟我說話。”
“你不理我，想快點回到青雲城，想當我的嫂嫂。”
陸乘書喃喃自語，冷靜的語氣，越是平靜。
宋遠杳越能感受到這份冷靜下的瘋狂湧動，尤其是見到他逐步靠近，狹小的馬車，令她無法躲避。
只能眼睜睜見他緩緩靠近，又見他探出右手，原本粗糙的掌心，一手攏住她的腳踝，猶如蟒蛇纏繞。
宋遠杳嚇得淚眼蒙眬，雙腿蹬他，想要掙脫。
陸乘書絲毫不給她掙紮的跡象，輕輕一扯，整個人被他拖拽在跟前。
宋遠杳剛要虛張聲勢，唇齒微張。
陸乘書乘虛而入，捏住她的下顎骨還不夠，原本握在腳踝裏的右手，逐步大膽往前，從裙裾內，直至停在大腿，只要再往深處探尋……
宋遠杳臉色蒼白，深感不妙。
陸乘書卻湊近她的面頰，冷面無情，烏黑的眸子陰冷得像剛從黃泉爬上來的惡鬼。
“我們再偷一次情，可好。”話音落下，布帛撕裂的聲響，傳入了宋遠杳的耳中。
宋遠杳嚇得想跑，陸乘書給她來真的？
奈何陸乘書不給她任何機會，面上冷靜自持，右手力道陡然加重，往裏探。
“你說，這次嫂嫂能懷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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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參橫, 稀稀疏疏的樹影婆娑在皓月下，有人喘著粗氣，捂著受傷流血的肩膀艱難地往前走。
男人時不時回頭, 見沒有人追上來, 才勉強松口氣。
在他緩了緩口氣，依在樹幹上，想要歇會時, 忽然身後傳來枯木枝被踩踏的動靜。
幾乎眨眼的功夫，鄢三爺身體奮起, 拼盡全力，殊死一搏, 臂彎弓起, 重重往後面的人撲過去, 同時腳上一揮。
片刻間。
幾個來回，他本就受傷, 根本無法抵抗來人的攻擊, 更遑論對方還有刀，最終在對方一刀揮舞下。
他身子一抽搐，渾身僵硬地躺在地上, 血流了一地。
動手的人, 用指尖探息他的鼻間, 確認他死了後，又看了看他死不瞑目的慘狀, 不禁搖頭，隨後大步離去交差。
殊不知, 等他走後，原本死不瞑目的鄢三爺, 突然眨了一下眼。
他頓時像爬上岸邊的魚，大口喘息，不斷地掙紮，奈何肩膀上的傷勢重得厲害，鮮血流出，滲入泥土。
鄢三爺苦笑，努力爬起來，可他已經沒有力氣了。
他躺在泥裏，茍延殘喘，望著天上明月，心裏想著，終於要死了嗎？
不知何時，又有一道腳步聲傳來，他已經來不及思索，來的人到底是誰？
他太疼了，疼得沒有知覺，但能感受到對方不是來殺他的人，而是到處摸著他身上，想要看有沒有值錢玩意的乞丐。
是的。
乞丐。
鄢三爺一眼就看到這名乞丐將吃飯的家夥扔在一旁，激動地摸著他全身。
他一眼認出這是，他之前賞銀子的乞丐。
乞丐也認出來他，卻以為他死了，畢竟他一雙眼睛睜得老大，渾身卻僵硬，身上的鮮血都流幹了，都吸引起一些蟲子匯聚。
乞丐不知他渾身狼藉躺在這裏，是遭遇何事。
但乞丐知道，他很窮，也不管鄢三爺到底死沒有死，上手倒騰，想要摸出銀子。
鄢三爺像條死魚，眼睜睜見他動手，卻沒有力氣阻止。
鄢三爺望著月明星稀，回想餘生，竟沒有一個惦念之人，或許他死了，其餘人還會拍手叫好。
他不禁心中自嘲，在即將昏迷的一剎。
鄢三爺夢到了福船，金絲銀線織在綢緞上，飄在船內，滿船是金玉器具，婢女們也魚貫而出，穿戴金銀珠寶。
他的手被一人牽著，而後，有個女人將他抱起，對著他說。
“子寧，你瞧，往前便是燕國公府，你待會會見到你的爹爹。”
鄢三爺記不清女人的臉，卻想起，自己當時依賴在女人懷裏點點滴滴。
他內心充滿激動和不安，聽說爹爹又有了其他女人，他也有了弟弟。
他擔心爹爹會更愛弟弟。
這份喜悅和不安，卻被波濤洶湧的危險吞並。
“子寧，不不，我的子寧——”
電閃雷鳴，巨大的海浪仿佛要吞噬所有人，而他宛若一粒塵土，輕而易舉將要被吞沒。
船頭之上，他終於看到女人驚慌失措的面容。
他惶恐不安，努力伸出手，想要撲入女人的懷裏，可為時已晚。
海浪吞沒了他的恐慌，也一並帶走了女人的驚慌聲。
“我的兒——”
往事浮出水面，鄢三爺竟然不甘心地抓住身邊的草木。
他終於記起來，自己原先的名字。
他叫“子寧”，大名 ，燕槐安，是燕國公之子。
可他快要死了。
……
淅淅瀝瀝的小雨落入人間 ，石階上的青苔冒出，廊檐下的卷簾忘記收回，雨聲滴落，猶如玉潤珠圓之聲，久久不能歇下。
賀柔巽掀起支摘窗，一眼瞧見這樣的風景，心中尤為不安。
莫名想到十八年前，那場船上風波。
許嬤嬤從游廊走來，步伐穩健，先是在她跟前說燕槐安已經蘇醒，身子也好了些，隨後將從青雲城傳來的密函交給她。
賀柔巽面色稍霽，將信封拆開，看到宋遠杳竟然沒有解決掉，甚為大怒。
但還好，跟此事有關的人，全都一一被解決。
絕對不會有人能查到她身上。
賀柔巽這才放心，瞥了一眼信，看到鄢三爺這個名字，目光停留了一瞬，覺得自己大驚小怪。
不過是市井地痞，何須在意。
賀柔巽將信件隨手放在案幾上，面容一冷道：“燕槐寧的下落還沒有找到嗎？”
許嬤嬤搖搖頭，賀柔巽冷笑一聲，“我倒是錯算她的本事，能將兒子藏這麽久。”
“明日你送信，托給宮裏的娘娘，說是答謝之恩。”
她從描金花紋的匣子裏抽出一封信，交給許嬤嬤，面容陰郁道：“這信你要好生看管，切記不要像我之前一樣，信都被人偷了。”
說起此事，她就惴惴不安，深怕那些信落入不該看的人手裏。
那些信件，可都是她為了自保留下，如今信件不見了，她不能大張旗鼓地派人去尋，深怕被宮裏的娘娘知道，於是一直私下派人去找。
幾日過去，一點線索都沒有。
賀柔巽大發雷霆，若不是怕引起端倪，早就將府裏的下人們全部換掉。
許嬤嬤看她動怒，忍不住勸解道：“夫人，你莫要動怒，明日我去請幾個戲臺子來唱戲。”
“聽戲能消火嗎？”
話是這般說，她的面色早已安穩下來，坐在紫檀扶手椅上，端著白玉茶盞，小呷了一口。
“我這是心病。”
許嬤嬤嘆氣，佇在她身側捶背，輕聲道：“你怕世子會為了一個女人，耽誤夫人的計劃，其實大可不必。”
“等事情成後，他穩固了世子之位，就讓世子去娶她，反正她的身份低賤，夫人心善給個妾室的身份給她，算是擡舉，那時候府裏再多納幾個美人，老奴想著，哪個男人不動心。”
賀柔巽在許嬤嬤的安撫下，想想也是這個理，不過想到還在昏迷的燕國公，禁不住冷哼一聲。
“你說得對，哪個男人不都是見色忘義，薄情寡義之輩。”
許嬤嬤知道她是在遷怒燕國公，輕嘆一聲，“夫人，你受苦了。”
“許嬤嬤，我告訴你，我可不怕受苦，你知道我怕的是什麽嗎？我怕的是有人踩著我的屍體，拿著我的東西，穿金戴銀，榮華富貴。”
賀柔巽面色一沈，目光幽幽落在支摘窗外道：“等槐安醒來，過幾日讓他去上朝，履行世子的義務，在朝堂站穩腳，至於那個孩子……”
天空轟隆隆下起大雨，她難得失魂落魄地說：“是我對不起那個孩子，這麽多年，他怕早就死了，也不知會不會恨我。”
許嬤嬤攥緊她的手，寬慰地道：“哪有兒子恨娘的，說不定他沒死，夫人切勿擔心。”
轟雷掣電，大雨滂沱，令人震耳欲聾，枝頭的樹幹，被雨水敲打得彎下身子。
宋遠杳本來今日要跟他一同離去。
誰知天公不作美，夜雨闌珊，土地坑坑窪窪，寸步難行。
他們被大雨耽誤，又暫住了一晚。
華老翁他們眼笑眉舒，畢竟能再照顧恩人一日，也能讓他們盡地主之誼。
宋遠杳卻滿腹心事，想到在竹林，陸乘書面不改色地說出那番毛骨悚然的話。
她心中惴惴不安，額頭汗珠冒出，都不敢直視他。
萬幸陸乘書不是下流之人，在竹林說完並無其餘動作，好似只是告宣於她。
宋遠杳深感頭頂上有閘刀，隨時隨地能向她發難。
於是她回來後，一直避開他，華老翁他們還以為是夫婦吵架，也沒有上前打攪他們。
陸乘書察覺她的躲避，面無表情，看上去不甚在意。
當晚，他們吃了白天宰殺的雞，葷腥下肚，吃得舒心。
三更半夜，宋遠杳忽小腹難受，蜷縮在床榻，面色虛弱，卻又因為不算很疼，懶得吵醒陸乘書，一直不吭聲。
她想著應當是吃多了葷腥，才會抽疼。
這是她自小落下的毛病，小時候家中無肉，三饑兩飽。
有一日，父親從賭場回來，滿面春風，原來是他贏了錢，難得大方去買了幾兩肉回來。
甚少沾葷腥的宋遠杳，貪多吃了好幾口肉，當夜疼痛難忍。
娘親急忙去請大夫，才知她的脾胃不佳，後來輾轉來到陸家。
陸乘雪知曉她這個毛病，便請大夫看望，調了幾年，脾胃比之前好很多，可她還是落下了毛病。
宋遠杳想到這裏，抿緊唇，發絲都有了粘稠的汗漬。
她想強忍幾個時辰，便能過去。
可她的動靜還是弄醒了陸乘書。
他眸光陡然睜開冷颼颼，凝望著她背對自己微微屈膝的模樣。
陸乘書語氣尤為冰冷，“怎麽了？”
宋遠杳聽到他的話，不想理會他，不一會，身後一陣窸窸窣窣，床板“嘎吱”一響。
是他起夜了嗎？
宋遠杳迷迷糊糊地想著，微弱的燭火亮起，令她闔眼，不敢被打攪。
奈何身後又傳來“嘎吱——”的動靜。
宋遠杳心裏一慌張，去感受肩膀一沈，隨後身子一翻，對上了陸乘書冷清的臉。
“我帶你去看大夫。”
宋遠杳都還未來及說話。
陸乘書卻憑借她的虛弱，攔腰想要將她抱起，去看大夫。
宋遠杳慌張地攥緊他的肩膀，語氣不善道：“深更半夜，那裏有大夫，而且我這是老毛病。”
她好說歹說，陸乘書就是不松手。
宋遠杳心煩意亂地道：“你不信我？”
陸乘書冷若冰霜道：“你生病了。”
“我這是老毛病，再說了，我要是真生病我會找大夫，你以為我能忍嗎？”
宋遠杳嫵媚的面容，流露的神態充滿不悅。
可她膚色蒼白，無力攀附在懷中，眉眼沒有往日的盛氣淩人，也許是身子不適。
陸乘書垂眸，冰冷的指尖攏了攏，隨後還是親自將她放下，守在她身側，一副不放心的舉止。
宋遠杳惱怒，這人有時貼心，有時跟個瘋子，讓人難以琢磨。
一想到這裏，宋遠杳背對他，屈膝身子，闔眼繼續忍過去。
小腹忽然有一雙冰冷的大手覆住。
宋遠杳猛然害怕睜開眼，卻感受冰冷的掌心多了幾分溫熱，令她舒適了一些。
她在舒適和疼痛中，最終屈服前者，眉梢縈繞著饜足。
“你別以為你幫我，讓我心存感激，給我就會上當，給你生孩子，沒門。”宋遠杳冷聲告誡他，神智卻已經迷迷糊糊，雙眼都睜不開。
陸乘書凝望沈睡的她，手指剛動，即將要入睡的宋遠杳卻拽住他的手掌，不容置喙地將他的手，繼續放在小腹上。
“你別亂動。”宋遠杳呵斥他，不允許他亂動，將手掌收回。
隔著薄薄的布料，他能感受到掌心的溫熱，低聲道：“你不想有我的骨肉，卻不肯松開我的手？”
“我不管，反正我才不想有你的骨肉。”
宋遠杳仗著此時迷迷糊糊，大言不慚，全然沒看到陸乘書陰沈下去的臉。
也沒有聽到，陸乘書低聲說了一句。
“所以你想給誰生？陸乘雪，沈崖？”
宋遠杳小腹傳來溫熱，四肢百骸都好似湧入的溫水，將她拖進愜意的夢中，可是耳邊有人吵吵鬧鬧，猶如蠅聲聒噪。
她不耐煩地道：“你好吵。”
這話一出，惱人的聲音消停下來。
宋遠杳睡了一個安穩覺。
翌日，宋遠杳他們拾掇了一下，準備出發，離開石家村。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宋遠杳跟華老翁他們告別時，佇立在院子，竹影婆娑，天色晴朗。
風中送來梨花香。
她察覺陸乘書今日不對，望過去，卻看到面無表情的他，跟往常一樣。
兩人互相對視一眼。
陸乘書烏黑的眸子幽幽，冷聲道：“昨夜的事情，你有什麽要說的嗎？”
原來，他是計較昨晚幫自己的事。
宋遠杳思忖一下，義正詞嚴地道，“回到青雲城，我會做荷包送你。”
陸乘書面色尤為一冷，“僅僅是荷包？”
“不然是什麽？”
宋遠杳理所當然道，身後的華老翁他們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
可他們聽宋遠杳和陸乘書生疏的語調，不由猜想，兩人是不是還在吵架。
華老翁他們不好摻和他們夫妻的事情。
也只能幹看著。
隨後宋遠杳他們跟華老翁道別，往東南方向而走。
由於路途遙遠，陸乘書冷聲望著她道：“這條路通往官道，可以借馬車回到青雲城。”
宋遠杳蹙眉應下，兩人路過竹林間，冷風佛面，四周萬籟俱寂。
陸乘書一襲玄色長衫，衣袂飄飄，頎長的身影被日光拉長。
今日天色晴朗，宋遠杳走了幾步，汗珠直流，走得疲倦，反觀陸乘書一點汗水都沒，雲淡風輕，倒顯得她狼狽。
宋遠杳瞥了他一眼，心中暗自想到。
陸乘書察覺她的視線，往身側一瞥，嚇得她慌慌張張垂下頭，薄薄的臉頰猶如白瓷，透著粉意。
“你肚子疼？”陸乘書漫不經心地用審視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
宋遠杳下意識撫摸小腹，搖搖頭。
陸乘書目光落在她裸出的腕骨，細膩柔軟，五指猶如羊脂玉，纖手修長落在小腹上，若真的懷上他的骨肉……
他目光停頓了一下，撚了撚指腹。
宋遠杳察覺到他的目光久久沒有挪開，狐疑地問他，“你在看什麽？”
“我在想，若是你真的有了我的骨肉，要取什麽名字。”陸乘書平靜地說道。
宋遠杳氣息急促，唇角微微下垂，一副懶得與他爭辨，卻又忍不住出聲道：“你想得美。”
說罷，她走在陸乘書的面前，大步往前走。
陸乘書靜靜看她氣惱的一面，跟在後頭，一言不發，一前一後。
東風撐起竹葉簌簌，掠起宋遠杳裙裾，露出透青繡花鞋。
倏然，陸乘書冷聲對著往前走的宋遠杳道：“你有想過給自己的孩子取名字嗎？”
宋遠杳聞言，輕盈的步伐一頓，側身倨望著他。
此時風聲鶴唳，鷓鴣和蟬鳴此起彼伏鳴叫，竹葉飄零幾只，垂落在她的發髻上。
宋遠杳生得芙蓉嬌媚，眉梢稍揚，矜傲地像世人精心供養的白玉，玲瓏剔透，又恍若香培玉琢。
“我沒想過。但是陸乘書，我們回到青雲城，我是你的嫂嫂，還望你以後不要提及這些。”
“你一定要跟我分得清清楚楚嗎？”陸乘書烏黑的眸子透著森森冷意。
宋遠杳收起惱意，這幾日，她感謝他的救命之恩。
她有些東西不願意舍棄，哪怕脫口而出，想到的是這幾日的點點滴滴。
宋遠杳還是壓下思緒，跟他說得明明白白。
陸乘書雙手攥緊，冷冷地望著她，最終吐露出一個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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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時分，他們足足走了一個時辰，終於搭上了一輛馬車。
陸乘書將隨身攜帶的如意紋路的白鳥玉佩，當作乘坐馬車的銀兩。
馬車的主人是個中年憨厚男人，他是並州一方的山莊管事，本來他有事在身，不想讓他們搭馬車。
陸乘書卻直言，送他們到附近縣裏便可。
施管事覺得也行，畢竟這塊玉佩看起來價格昂貴，再看陸乘書氣度不凡，宋遠杳花容月貌，一看兩人不是尋常的平民百姓。
他也權當結交善緣，應允他們上馬車。
隨後將他們送到附近的縣裏，又將玉佩還給了他們。
“你們不必將玉佩給我，就當我今日行善積德。”
施管事笑容可掬，推拒了玉佩當謝禮，之後便繼續趕路回去。
“我們算是遇到好人了。”宋遠杳見馬車遠去，不由感嘆。
陸乘書一言不發，好似默認。
宋遠杳發覺陸乘書在生氣。
只因，陸乘書一路上都不跟她說話，擺明是置氣。
冷面無情的陸乘書還會跟人置氣嗎？
是因為那句話嗎？
宋遠杳蹙眉，隨後擯棄這些想法，反正回到青雲城。
她是陸家的少夫人。
陸乘書則是陸家的二少爺。
兩人再無瓜葛，有的也不過是叔嫂關系。
宋遠杳想到這裏，面上輕松，卻有一口沈重的石頭鐘在壓著自己的心間，喘不過來氣。
由於要回青雲城，路途遙遠，他們需要租賃一輛馬車。
須臾間。
他們已經租賃好馬車，在乘坐馬車時。
故而沒有車夫，便由陸乘書充當車夫趕路。
她自己一個人悠然坐在馬車內，小憩了一番。
良久，日醉頹紅，餘霞成綺。
宋遠杳醒來時，掀起布簾，看到這一幕，又見前路空無一人，四面綠蔭環繞，心裏閃過異樣。
怎麽覺得這條路不對。
陸乘書不會還在置氣，想將她帶到荒山野嶺殺了洩憤？
宋遠杳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又感覺陸乘書不是這樣的人。
正在她沈思間隙，馬車陡然停下。
宋遠杳攥緊馬車內僅有的案幾，鎮定地道：“怎麽了？”
“夜已深，大約還有五個時辰能到青雲城。”
宋遠杳聽到陸乘書冷漠淡定的話，微微一楞，“我知道了。”
馬車外，陸乘書忽然噤聲。
馬車四周一切，變得安靜，有什麽悄無聲息地發生。
宋遠杳受不了這氣氛，唇齒微張，欲要開口，卻看到青灰布簾被骨骼淩厲的手撩開。
“陸乘書。”
宋遠杳見他招呼都不打，頎長的身影，遮住身後的皓月，面無表情猶如一尊神佛，居高臨下睥睨她。
令她不由惱怒，想要放聲怒斥他。
陸乘書俯身走近，冷漠的語氣，透著壓抑的古怪。
“你今日都不理我。”
宋遠杳看他俯身走近，餘光縫隙斜來。
她面色蒼白，指尖攥緊衣袖，揚起下顎，露出繃緊的玉頸，身子也不由前傾。
“是你不跟我說話。”
“你不理我，想快點回到青雲城，想當我的嫂嫂。”
陸乘書喃喃自語，冷靜的語氣，越是平靜。
宋遠杳越能感受到這份冷靜下的瘋狂湧動，尤其是見到他逐步靠近，狹小的馬車，令她無法躲避。
只能眼睜睜見他緩緩靠近，又見他探出右手，原本粗糙的掌心，一手攏住她的腳踝，猶如蟒蛇纏繞。
宋遠杳嚇得淚眼蒙眬，雙腿蹬他，想要掙脫。
陸乘書絲毫不給她掙紮的跡象，輕輕一扯，整個人被他拖拽在跟前。
宋遠杳剛要虛張聲勢，唇齒微張。
陸乘書乘虛而入，捏住她的下顎骨還不夠，原本握在腳踝裏的右手，逐步大膽往前，從裙裾內，直至停在大腿，只要再往深處探尋……
宋遠杳臉色蒼白，深感不妙。
陸乘書卻湊近她的面頰，冷面無情，烏黑的眸子陰冷得像剛從黃泉爬上來的惡鬼。
“我們再偷一次情，可好。”話音落下，布帛撕裂的聲響，傳入了宋遠杳的耳中。
宋遠杳嚇得想跑，陸乘書給她來真的？
奈何陸乘書不給她任何機會，面上冷靜自持，右手力道陡然加重，往裏探。
“你說，這次嫂嫂能懷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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