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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懷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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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懷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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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蕭月音無比慶幸, 裴彥蘇醒來的時候,房裏只有她一個人。

淚痕在她埋首藏起香囊時已經被迅速拭去,重新擡頭的時候, 她只覺得自己勉強擠出的笑容, 都有些微微發苦:

“大人終於醒了,我……我這就去叫人過來。”

最後一個字的尾音是飄著的,為了掩飾這份難以言說的、不由自主的苦, 她能想到的辦法,只能是趕緊逃離。

轉身再起身的動作, 她的心不斷下墜,雙足負重難耐, 就連雙眼的視線, 也變得模糊不堪。

她慌不擇路地追索著自己這般情態的原因。

裴彥蘇終於醒來, 她明明應該欣喜不已的,這本來就是她這些日子以來, 期盼已久之事。

可是最初的欣喜如潮水般褪去, 露出的斑駁痕跡只勉強映照出他看向她探尋的眼神時,從前她反覆確認的、血淋淋的事實,便洶洶湧至她的面前, 張牙舞爪地逼迫她將自己再次審看, 審看得清清楚楚。

蕭月音不想面對那樣的事實。

那樣的事實令她窒息, 令她難以自持。

而裴彥蘇醒來的喜訊,很快便傳遍了沈州城內外, 眾人爭相答謝天神庇佑,額首相慶戰神小王子的大難不死。裴溯連忙叫來了郎中大夫, 還有烏耆衍也聞訊趕來,就連裴彥荀和霍司斐等人, 也都像裴彥蘇剛剛昏迷的第一日一樣,擠了過來。

一時之間,原本寬大的臥房變得擁擠,裴彥蘇的身邊圍滿了人,反而是蕭月音這個最應該在他身邊的妻子,被擠到了很靠外的地方。

郎中大夫們為裴彥蘇診治、為王子能迅捷又安然挺過這一關而嘖嘖稱奇,裴彥荀和霍司斐笑得十分開懷,烏耆衍的綠眸裏難掩欣慰,裴溯拉著自己兒子的手,說起當日他被毒昏迷之後發生的事,每一句話都說得無比情真意切。

蕭月音並不是他們其中任何一員。

熱鬧也不屬於她,熱鬧都是他們的。在她落寞地遠遠坐在一旁時,她只能從圍在裴彥蘇身邊之人的夾縫裏,堪堪看見他被兩條筆直的豎線漏洩出的點點目光。

因為於他深溺的情愫,她無比渴望這樣的目光;然而不敢不願面對殘酷的事實,她又害怕這樣的目光。

所幸,那目光看向了裴溯,或者看向了裴彥荀和霍司斐,並沒有看向她。

“公主?公主她當然一直守在你身邊。”忽然,蕭月音從裴溯的口中,聽到了關於她的只言片語。

然後眾人的目光齊齊從那邊過來,射向她,蕭月音怔愕著,不敢在裏面找尋裴彥蘇的目光。

她害怕其中他的目光將她徹底看穿,但更害怕他的目光並不在其中。

“公主,你為何要坐那麽遠?”裴溯疑惑,發問時一如既往地溫柔。

“我……”蕭月音垂下眼簾,以此掩飾著自己的落寞,腦中如同塞滿了漿糊,根本想不出什麽合適的理由來回答。

“公主快過來吧,忌北方才問起你,阿娘才發現你竟不在身邊。”裴溯朝她揚了揚手。

幾步過去的時候,裴彥蘇身邊最近的位置已經被讓了出來,蕭月音坐下,自己卻只敢看裴溯的臉:

“阿娘,冀北他剛剛醒,你們肯定還有許多話想同他說,我這就不必……”

“公主自己沒有話對微臣說嗎?”裴彥蘇的聲音在左耳之側輕微響起,明明相隔不近,蕭月音卻只覺得酥麻。

甚至左耳連著左邊的頸後,都開始微微發燙,快要失去知覺。

呼吸頓了半拍,她的喉嚨也開始發緊,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這個問題,身後的裴彥荀卻先解了圍:

“冀北,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們夫妻之間的話,怎麽能當著我們這些外人的面說?”

“方才郎中們說了,忌北的身子應當沒什麽大礙,再好生調理幾日,便會恢覆如初。”裴溯仍舊溫柔地笑著,“我們來也耽誤了許多時辰,忌北剛剛醒來,還需要多休息。”

然後,裴溯便微笑著輕輕拍了拍蕭月音的手,起身,帶著房中眾人,又很快退了出去。

熱鬧來得快去得也快,方才的一切像是並未發生,但又明明是切切實實發生過的。

等到喧囂徹底停歇,房中便只餘下蕭月音與裴彥蘇兩人,小公主霎時間只覺如坐針氈,正要再次起身,手背卻是一熱。

“躲什麽?”裴彥蘇沙啞的嗓音在慵懶中卻透著隱隱的、與周遭相反的強勢,一如他覆住她的手背,不容她有半點逃離的機會。

“我、我沒有,”蕭月音不敢回視他的眼眸,長睫顫動,語速飛快,“大人……大人你剛剛說了這麽久的話,可是累了?”

逃避的話語因為強行轉換而生硬了不少,為了將這樣的生硬掩蓋,她便只能擡眸,用關切的眼神表達。

只不過,她不敢凝眸細看,視線如同蜻蜓點水一般,輕巧掠過裴彥蘇的面容。

與她相反,裴彥蘇並沒有放開她的手,而是認真端詳她,半晌,才忽然開口:

“是,是有些累。”

然後用另一只手的長指,微微摩挲她下頜的細嫩。

方才她落了淚,雖然被她及時拭去,這裏卻還是殘留了點點淚痕。

蕭月音抖了抖。

“但能再次與公主安然無恙回到這裏,再累,對於微臣來說,都是值得的。”裴彥蘇將手指收了回來,“這一次之後,一切都會越來越好的,對不對?”

裴彥蘇這麽想,若他對面是貨真價實的永安公主蕭月楨,一定心神蕩漾感動不已。

英雄救美之後,守得雲開見月明,郎情妾意的故事,戴嬤嬤給蕭月音準備的話本子裏,有過不少這樣的大團圓結局。

可沒有一個話本子寫出過蕭月音這樣的故事。

她愛著他,他卻對此渾然不知。

渾然不知她不是他愛的她。

渾然不知她也像他愛的她那樣愛他。

心頭的苦澀再次泛起抽痛,蕭月音眼角微濕,仍舊笑著,點了點頭:

“嗯,都會好的。”

他被她蒙在鼓裏,她已經對不起他了,再不能讓他傷心失望。

也許扮演好他的妻子、扮演好蕭月楨,是她現在唯一篤定正確的事。

“大人,你身上可還有哪裏不舒服?”想到這些,蕭月音心裏便又生出了許多勇氣,就連回視他的目光,也變得不再躲閃。

裴彥蘇動了動那被大嵩義的毒箭擦傷的手臂。

“這些傷……”他剛開了個頭,蕭月音便接了話:

“外面的毒素早已經清除殆盡,傷處都撒了藥粉,大人可是要我換藥?”

裴彥蘇一怔,蕭月音卻已經再次起身,去拿了身後不遠處換藥的工具。

在她輕車熟路為他換藥時,裴彥蘇才恍恍然覺得,這一次他中毒昏迷,他的音音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可饒是聰明如他、細致入微如他,也說不清道不明,她究竟是哪裏不一樣。

“公主,當日我得知你被人擄走,差一點就要瘋掉。”她埋首耐心為他包紮時,裴彥蘇忍不住低低喟嘆。

蕭月音適時擡頭。

結打到最後一個,她心上的結,卻似乎因為他的這句話而有所紓解。

只需要她把他口中的“她”,真正當做蕭月音,而不是蕭月楨。

小公主的杏眸裏如同有春水蕩漾,盈盈漪瀾,點點星光。

“沒有人可以把你從我身邊搶走,沒有人。”在傾身吻上去之前,裴彥蘇如是說來。

像是在向她解釋,先前他之所以那般奮不顧身,究竟是為了什麽。

這個吻幹凈卻又十分纏綿,蕭月音不自覺松開了為他包紮的繃帶,攀著他的肩背,主動環住了他的脖頸,甚至柔荑按住他後頸結實有力的線條,一點一滴感受肌肉與脈搏遒勁的跳動。

原來和心愛之人做親密之事,是這樣令人愉悅,令她滿心歡喜。

可是再進一步親密的舉止卻不能繼續進行,裴彥蘇這次從吻開始便不具備從前那般強烈的攻擊性,等她喘著粗氣和他分開、以為他又會像原來那樣急不可耐時,他卻輕輕拂開她鬢角垂下的碎發,笑著搖了搖頭:

“不行,現在不行……只能親一親解饞了。”

蕭月音小臉霎時被羞赧染得通紅,咬著鮮艷欲滴的唇瓣,低低呢喃:

“大人胡說些什麽,我、我沒有……”

言語間理智回籠,才想起他說的話應當是方才那幾名郎中大夫為他診治時囑咐的,那時候她的神思早已經飛出了天外,根本什麽都沒聽見。

不過也幸好她那時並未聽見,她想象不出自己在眾人面前羞澀無奈的模樣。

可是不做那最後最親密的事,他倒也還有千百種花樣。

仗著為她中毒昏迷,從來強勢霸道的赫彌舒王子,又似乎恢覆到從前還在鄴城時,那副芝蘭玉樹的溫馴模樣。

不,外表謙謙君子,內裏卻是她還未嫁給他時,根本不會想象出來的厚臉皮。

飯要她親口餵,衣衫要她親手穿,甚至連沐浴時,都要她一點一點,親手為他擦身。

但連中三元的狀元郎口若懸河,一句一句的百般誇讚,又讓蕭月音根本硬不起心腸拒絕——

“公主餵的飯,怎麽吃怎麽好吃。”

“要公主親手為微臣穿衣,微臣的傷病能好得快一些。”

“微臣昨晚做了個夢,夢見帨巾對微臣說,要公主揉過搓過,親手拿著,擦身的時候,它才會更加賣力。”

當然,他們兩人接吻的次數,也比從前多了許多。

有時是兩人閑閑說著話,裴彥蘇在話說了一半時停下來,在她尚在錯愕時,突然堵住她的檀口;

有時是蕭月音靜心抄著經,裴彥蘇坐在一旁,把北北抱在懷裏陪著她,她擡頭去看經書上的經文,卻在餘光裏瞥見他俊朗無雙的容顏,一時連清心寡欲的佛經都難以抑制情動,便放下手中的狼毫,挺直了脊背,主動湊上去,親吻他的薄唇;

當然還有沐浴擦身時,兩人挨得極近,裴彥蘇只需要微微低下頭,高挺的鼻梁偶爾擦過她紅透的耳珠,她再轉臉時,他的吻已經落了下來,然後便是一發不可而收。

這樣的甜能把真相的苦掩蓋大半,每當夜深人靜時,蕭月音看著月光下男人完美到不似在人間的側顏,總會忍不住喟嘆,忍不住自欺欺人:

只管享受當下和他的點滴相處就好,多的事,她不敢再想。

就這樣,裴彥蘇又被悉心照顧了幾日,等到郎中大夫再來時,俱言他體內應當再無餘毒,身子大好,健壯如昨。

而這期間,發生了幾件大事。

第一是格也曼被處死,用的是蕭月音從前並未聽說過的漠北的原始刑罰,她沒去細問,怕聯想起曾經那些可怖的回憶;

第二是靜泓順利恢覆了王子的身份,他除了堅持要回到幽州去親自辦了獻金像的儀式之後才考慮還俗之外,還拒絕了烏列提夫婦從小為他起的名字,自己給自己起了一個新的,叫“阿希莫”,其中的涵義,蕭月音不敢細想,也無暇去想;

第三是經過這兩個多月與渤海國大戰相關之事,盡管裴彥蘇在靜養之中,可裴彥荀霍司斐等人依舊暗地裏操作,快刀斬亂麻將烏列提殘餘的勢力幾乎鯨吞殆盡,烏列提的右賢王已經徹底成了空架子,而似乎因著兩個兒子之事,烏列提已經徹底無心權術,根本沒有掙紮;

第四是,漠北歸還冀州的國書已經收到了大周的回覆,既然冀州是以赫彌舒王子和永安公主的名義歸還的,大周希望在冀州正式舉辦一個歸還儀式,屆時大周這邊,會由康王蕭月桓出面。

最後這個消息,讓蕭月音既是興奮又是忐忑。

興奮是自己身為和親公主,盡力為祖國爭取的東西,終於到了落地的這一日,總算是不辱使命;

忐忑的是,康王蕭月桓雖然是她的親兄,可向來在她們姐妹之間,和弘光帝一樣偏袒蕭月楨,若是她的真實身份由康王嘴裏說出來,會不會引發嚴重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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