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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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2 章
碼頭之上, 數艘翻新的水密隔艙戰船已經就位，段嶧高居中間那艘主力船，周懷虛亦跟在他身後, 他本是團練副使, 只需負責對內防衛，因著孫櫟一事許多人不能任用，周其芳便進言將各處兵力征調過來。
旁邊兩艘船，李霈和段綸 分別帶人登上。
李霈和段嶧後頭的周懷虛, 段綸身後的苻安分別交換了個眼神, 便聽段嶧一聲令下。
“出發！”
戰鼓聲起，戰船揚帆，數艘船只先後駛出碼頭, 分三路駛往前線。
對面的船只越來越近，大霧散去, 雙方的情形都映入眼簾。
李霈帶人繞到側翼包抄, 目光如炬, 朗聲道：
“不走東路，繞東南到後翼。”
這不是段嶧的陣法, 舵手看他一眼，當機立斷調轉航向。
東南側的礁石遍布, 稍有不慎便會觸礁，少有人至, 又因為小島的遮擋十分隱蔽。
李霈如同生了雙天眼，分毫不差地指揮道：
“東十, 南九。”
“西北五, 南七。”
這海岸一角，一隊戰船猶如幽靈般靜靜行駛在側翼, 不知不覺地靠近著戰場中央。
另一邊，段嶧的主力部隊已經與吉川信方交戰，雙方弓箭齊發，刀槍在箭雨裏揮舞，發出陣陣清脆戈鳴，船只交錯時長槍短刀先後上陣，勢要拉下對方入海。
前鋒部隊的幾艘船已經被迫擱淺，海中火光乍起，血水上湧。不斷有倭寇乘著小船突襲過來，準備攀上這艘主力船。
周懷虛殺退了一波欲登船的倭寇，將人踢入海中，轉頭去瞧段嶧。
“大將軍，吉川信乘船跑了！”
段嶧蹬退一人，轉身看過來，見吉川信果然乘著小船從戰場上遠去，皺眉道：“給我追！”
周懷虛想去掌舵，架不住主力船陷入了重重包圍之中，接二連三有人上船偷襲，實在無法抽身，索性道：“大將軍，來不及了，必須突圍。”
段嶧也知曉他們被故意拖住了，只得道：“你去開船。”
周懷虛連忙躍到戰局外，將戰船側翼的一艘小船解下，招呼道：“掩護大將軍。”
段嶧在兩個小兵的掩護下邊殺邊退至小船之上，倉皇跳入船中。
其餘幾人也紛紛跳到船上。
幾人撐著船往吉川信那一方游去，段嶧咬牙看向吉川信的船，那人似是站在船頭，對他揮了揮手。段嶧更加憤恨，眼中是一派勢在必得。
“再快點！”
眼看著快要追上那船，卻聽到砰的一聲，整艘船都顫了顫，船身立刻往下沈了幾寸。
段嶧冷聲道：“怎麽回事？”
周懷虛皺著眉下水，片刻後上來道：“不好，中計了，他們在這設了機關，船身漏水了。”
段嶧道：“可有補救的法子？”
周懷虛道：“若您信我，待我游去大部隊處，看看能否找船來接。”
段嶧憤怒地拍了拍船頭，看著吉川信挑釁得越開越慢，吼道：“給我射！”
身後的幾個士兵立刻拉弓射去，卻遠遠追不上那船。
船被他的動靜搞得又沈了幾分，周懷虛勸道：“大將軍......”
段嶧咬牙道：“你快去快回。”
他並非水師出身，不像這些人這麽通水性，落入水中必死無疑，偏偏不能露怯，只能在原地等候。周懷虛鉆入水中後，他們這艘船就像被人遺忘在海面上一般。
遠處的戰火滔天，這處卻無人問津。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船身已經沈了不少，幾人動也不敢動，只能極力放輕松。段嶧的心裏疑竇叢生，開始懷疑起周懷虛。他是周其芳的兒子，也算是他的遠房外甥。但周其芳從為他賀壽起就頻頻出狀況，一會兒說是弄丟了他的生辰綱，一會兒又將自己的親女嫁給了衛吉的黨羽，甚至自己還牽扯進了疫毒一事中，被林家的奸細耍得團團轉。
他心裏的懷疑漸漸放大，水已經淹沒褲腳，他轉頭命令：“你，跳下去。”
那士兵看他一眼，帶著掙紮，被他一瞪，咬牙跳了下去。
船身一輕，水下去了一些，段嶧猶豫著要不要再派一人前去報信。
突然，身旁的士兵眼前一亮，出聲道：“大將軍，有咱們的船來了！”
段嶧猛地轉頭看去，果然瞧見一艘寧海軍的船靠近，他瞇眼一瞧，認出了船上的記號。“是段綸。”
“快打信號。”
身後的士兵開始努力揮舞起旗幟，那艘船原本並未朝著這個方向，終於開始逐漸靠近。
有人自船上放下踏板，接他上去。
段綸早就被人推著恭候在甲板上，還來不及邀功，段嶧便皺眉道：“你怎麽會在此？”
還能為什麽？段嶧非要他一個廢人上戰場替他掙軍功，他怕刀劍無眼，只能趁亂往外走。誰知曉走到一半便瞧見了段嶧。
段嶧只帶了兩個小兵在身側，眼下身邊無人，走到甲板出處往外望去，沈聲道：“全速返航。”
段綸推著輪椅好不容易才趕上他，又被段嶧怒斥：“讓你來殺倭寇，你連逢場作戲都不會麽？還未退敵便想逃，段家怎麽會出了你這樣一個廢物！和你爹一樣扶不上墻！”
他聲聲怒吼響在耳邊，句句都是對他的羞辱，還辱及了他的父親。段綸完好的那只手握緊又松開，松開又握緊，反覆了幾回，突然擡頭道：
“伯父，你看那邊是不是吉川信？”
段嶧猛地回頭望去，站到了船舷邊緣，剛要問在何處，就感到身後一陣大力襲來，一把短刀正中背心，身子也隨之落入了水中。
他驚恐而憤怒的臉一閃而過，段綸佝僂著站在了甲板邊上，眼中是不可置信和來不及壓制的癲狂。
隨即湧上狂喜，“我，我做到了！段嶧死了！段嶧死了？”
他瞳孔大張，嘴中止不住地喃喃，看著自己完好的那只手，有些不敢相信。
“你不是說，我是廢人？廢人也能靠著這只手殺了你，哈哈哈哈——”
身後的小兵死死地捂住嘴，卻被轉身的段綸鎖住，一雙嗜血的眼落到了他的身上。
段綸抽出刀上前幾步，有些撐不住地踉蹌幾下，卻語調陰沈。
“你什麽也沒看見。”
*
段嶧試著在水中拍打幾下讓自己浮起來，很快便被突然落水的懼意淹沒，後心處的傷讓他越來越僵硬，很快便失去了意識，被水流淹沒。
不遠處，那艘“吉川信”的船又漸漸靠攏。
船頭一人吹了聲口哨，海面上就浮起一具身體，正是段嶧。
“阿壽乖，將人帶上來。”
底下的一只十三麟更加賣力地向前游去，連同段嶧的身體被人一起抱了上來。
胡娘子一身倭寇打扮，貼著胡須，戴著月代頭的發冠，再加上通身的氣勢，乍一看倒真像是吉川信本人，身後的幾個同樣做倭寇打扮的人也紛紛摘下面上的修飾，舒了口氣。
正是王弛和張琉。
“胡娘子，段嶧如何？”
“失血過多，已經奄奄一息。”胡娘子貼了貼段嶧的脈搏，輕描淡寫道。
“呵，想不到這段綸窩囊了這麽久，竟然在最後關頭努力了一把。”
原本他們打算拖死段嶧，卻不想段綸半路冒了出來，以為這計劃多半失算了，段綸卻又給他們一份大禮。
名義上死在戰場，實際上卻被侄兒所害，這下，軍中無人敢再追問段嶧的去處，段綸只會比他們還要拼命遮掩。
“胡娘子，可要救他一命？”王弛試探道。
胡娘子勾了勾唇，“救，當然要救。”
“留半條命送給我那小徒弟的夫婿，好給我大徒弟報仇。”
*
周懷虛早就回到了戰場之上，段嶧必死無疑，他心中郁氣消了大半，只打算拼命攻打倭寇。
他這輩子沒什麽好期盼的，大仇得報，妹妹也有了歸宿，便是豁出這條命去也無妨。
一個個倭寇湧了上來，周懷虛麻木地迎上去，重覆地揮刀。
有箭猝不及防地射入他的肩頭，他渾身一顫，反手拔了出來，任由劇痛席卷全身，又揮著刀沖了上去。
從屍山中殺出一條血路來。
他所在的中路已經被團團圍住，和倭寇相持不下，誰都突圍不了，但誰都別想獨善其身。
眼下段嶧身亡，無人坐鎮指揮，全靠周懷虛帶著人拿命搏殺。
段綸的左路倒是有苻安鎮守，正在有條不紊地包抄進攻。
周懷虛已經中了數箭，身上數不清的大小血窟窿遍布，他砍向一個突圍上來的倭寇，自己也控制不住地跪了下去。
周圍是堆積如山的屍體，他被血糊住了眼睛，撐著刀四處環顧，覺得已經到了生命的盡頭。
若是能再看一眼顏娘，就好了。
他越來越疲憊，準備最後拖著一個倭寇同歸於盡。
剛撐起身子，就被人拎著後襟往外一扔。
他擡了擡眼皮，看到一個銀白鎧甲的身影仿佛從天而降，一路戰船從後側駛來，如龍入海，直直搗入戰場之中，硬生生將膠著的戰局撕開一條縫。
“別急著死，沒力氣了就睡一覺，醒來還要繼續殺倭寇呢。”
那人戲謔的聲音響起，周懷虛終於失去了意識。
李霈回頭，朗聲道：“所有寧海軍將士聽令，擺陰陽陣，分兩輪出擊！”
快要軍心渙散的寧海軍將士瞬間一震，打了雞血般迅速動作起來，十一人結成一組，很快擺好陣形。
前後兩排，但凡有人落下來，第二輪的人便頂上去，很快廝殺出一條血路。
有了李霈這支後援部隊的來襲，再加上陰陽陣的助力，殺了倭寇一個措手不及，很快便被打得四處逃竄。
中央一艘大船上，吉川信收回窺筩，偏頭道：“你不是說，戰船盡數損毀？”
孫櫟已經是倭人打扮，聞言垂頭道：“父親恕罪，他們敢以身入局，恐怕早有準備，是我失算。”
吉川信沒有發火，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起身。
“方才那個，就是你說的水匪頭目？”
孫櫟心下一松，立刻道：“正是，不過......”
“不過什麽？”
“我總覺得，他並非如此簡單。”
吉川信道：“哦？你很少對人這麽評價。”
他這個遺落在大鄴的兒子，看起來恭敬有禮，含蓄內斂，實則看不起任何人，也比他任何一個兒子都要聰慧些。
孫櫟目光中有暗芒閃過，想起了李霈那日問他的話。
“或許是故人也未可知。”
“故人。”吉川信重覆，驀地一笑，“我喜歡這個詞。”
他也有很多故人在大鄴，那些人對他都是又愛又恨。
“傳令下去，先撤退！”他果斷道。
這場戰勝負已定，他本也無意爭先，只想試探一下如今寧海軍的兵力，結果令他有些刮目相看。
不過無所謂，他們吉川家的猛虎，從不服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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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兩艘船，李霈和段綸 分別帶人登上。
李霈和段嶧後頭的周懷虛, 段綸身後的苻安分別交換了個眼神, 便聽段嶧一聲令下。
“出發！”
戰鼓聲起，戰船揚帆，數艘船只先後駛出碼頭, 分三路駛往前線。
對面的船只越來越近，大霧散去, 雙方的情形都映入眼簾。
李霈帶人繞到側翼包抄, 目光如炬, 朗聲道：
“不走東路，繞東南到後翼。”
這不是段嶧的陣法, 舵手看他一眼，當機立斷調轉航向。
東南側的礁石遍布, 稍有不慎便會觸礁，少有人至, 又因為小島的遮擋十分隱蔽。
李霈如同生了雙天眼，分毫不差地指揮道：
“東十, 南九。”
“西北五, 南七。”
這海岸一角，一隊戰船猶如幽靈般靜靜行駛在側翼, 不知不覺地靠近著戰場中央。
另一邊，段嶧的主力部隊已經與吉川信方交戰，雙方弓箭齊發，刀槍在箭雨裏揮舞，發出陣陣清脆戈鳴，船只交錯時長槍短刀先後上陣，勢要拉下對方入海。
前鋒部隊的幾艘船已經被迫擱淺，海中火光乍起，血水上湧。不斷有倭寇乘著小船突襲過來，準備攀上這艘主力船。
周懷虛殺退了一波欲登船的倭寇，將人踢入海中，轉頭去瞧段嶧。
“大將軍，吉川信乘船跑了！”
段嶧蹬退一人，轉身看過來，見吉川信果然乘著小船從戰場上遠去，皺眉道：“給我追！”
周懷虛想去掌舵，架不住主力船陷入了重重包圍之中，接二連三有人上船偷襲，實在無法抽身，索性道：“大將軍，來不及了，必須突圍。”
段嶧也知曉他們被故意拖住了，只得道：“你去開船。”
周懷虛連忙躍到戰局外，將戰船側翼的一艘小船解下，招呼道：“掩護大將軍。”
段嶧在兩個小兵的掩護下邊殺邊退至小船之上，倉皇跳入船中。
其餘幾人也紛紛跳到船上。
幾人撐著船往吉川信那一方游去，段嶧咬牙看向吉川信的船，那人似是站在船頭，對他揮了揮手。段嶧更加憤恨，眼中是一派勢在必得。
“再快點！”
眼看著快要追上那船，卻聽到砰的一聲，整艘船都顫了顫，船身立刻往下沈了幾寸。
段嶧冷聲道：“怎麽回事？”
周懷虛皺著眉下水，片刻後上來道：“不好，中計了，他們在這設了機關，船身漏水了。”
段嶧道：“可有補救的法子？”
周懷虛道：“若您信我，待我游去大部隊處，看看能否找船來接。”
段嶧憤怒地拍了拍船頭，看著吉川信挑釁得越開越慢，吼道：“給我射！”
身後的幾個士兵立刻拉弓射去，卻遠遠追不上那船。
船被他的動靜搞得又沈了幾分，周懷虛勸道：“大將軍......”
段嶧咬牙道：“你快去快回。”
他並非水師出身，不像這些人這麽通水性，落入水中必死無疑，偏偏不能露怯，只能在原地等候。周懷虛鉆入水中後，他們這艘船就像被人遺忘在海面上一般。
遠處的戰火滔天，這處卻無人問津。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船身已經沈了不少，幾人動也不敢動，只能極力放輕松。段嶧的心裏疑竇叢生，開始懷疑起周懷虛。他是周其芳的兒子，也算是他的遠房外甥。但周其芳從為他賀壽起就頻頻出狀況，一會兒說是弄丟了他的生辰綱，一會兒又將自己的親女嫁給了衛吉的黨羽，甚至自己還牽扯進了疫毒一事中，被林家的奸細耍得團團轉。
他心裏的懷疑漸漸放大，水已經淹沒褲腳，他轉頭命令：“你，跳下去。”
那士兵看他一眼，帶著掙紮，被他一瞪，咬牙跳了下去。
船身一輕，水下去了一些，段嶧猶豫著要不要再派一人前去報信。
突然，身旁的士兵眼前一亮，出聲道：“大將軍，有咱們的船來了！”
段嶧猛地轉頭看去，果然瞧見一艘寧海軍的船靠近，他瞇眼一瞧，認出了船上的記號。“是段綸。”
“快打信號。”
身後的士兵開始努力揮舞起旗幟，那艘船原本並未朝著這個方向，終於開始逐漸靠近。
有人自船上放下踏板，接他上去。
段綸早就被人推著恭候在甲板上，還來不及邀功，段嶧便皺眉道：“你怎麽會在此？”
還能為什麽？段嶧非要他一個廢人上戰場替他掙軍功，他怕刀劍無眼，只能趁亂往外走。誰知曉走到一半便瞧見了段嶧。
段嶧只帶了兩個小兵在身側，眼下身邊無人，走到甲板出處往外望去，沈聲道：“全速返航。”
段綸推著輪椅好不容易才趕上他，又被段嶧怒斥：“讓你來殺倭寇，你連逢場作戲都不會麽？還未退敵便想逃，段家怎麽會出了你這樣一個廢物！和你爹一樣扶不上墻！”
他聲聲怒吼響在耳邊，句句都是對他的羞辱，還辱及了他的父親。段綸完好的那只手握緊又松開，松開又握緊，反覆了幾回，突然擡頭道：
“伯父，你看那邊是不是吉川信？”
段嶧猛地回頭望去，站到了船舷邊緣，剛要問在何處，就感到身後一陣大力襲來，一把短刀正中背心，身子也隨之落入了水中。
他驚恐而憤怒的臉一閃而過，段綸佝僂著站在了甲板邊上，眼中是不可置信和來不及壓制的癲狂。
隨即湧上狂喜，“我，我做到了！段嶧死了！段嶧死了？”
他瞳孔大張，嘴中止不住地喃喃，看著自己完好的那只手，有些不敢相信。
“你不是說，我是廢人？廢人也能靠著這只手殺了你，哈哈哈哈——”
身後的小兵死死地捂住嘴，卻被轉身的段綸鎖住，一雙嗜血的眼落到了他的身上。
段綸抽出刀上前幾步，有些撐不住地踉蹌幾下，卻語調陰沈。
“你什麽也沒看見。”
*
段嶧試著在水中拍打幾下讓自己浮起來，很快便被突然落水的懼意淹沒，後心處的傷讓他越來越僵硬，很快便失去了意識，被水流淹沒。
不遠處，那艘“吉川信”的船又漸漸靠攏。
船頭一人吹了聲口哨，海面上就浮起一具身體，正是段嶧。
“阿壽乖，將人帶上來。”
底下的一只十三麟更加賣力地向前游去，連同段嶧的身體被人一起抱了上來。
胡娘子一身倭寇打扮，貼著胡須，戴著月代頭的發冠，再加上通身的氣勢，乍一看倒真像是吉川信本人，身後的幾個同樣做倭寇打扮的人也紛紛摘下面上的修飾，舒了口氣。
正是王弛和張琉。
“胡娘子，段嶧如何？”
“失血過多，已經奄奄一息。”胡娘子貼了貼段嶧的脈搏，輕描淡寫道。
“呵，想不到這段綸窩囊了這麽久，竟然在最後關頭努力了一把。”
原本他們打算拖死段嶧，卻不想段綸半路冒了出來，以為這計劃多半失算了，段綸卻又給他們一份大禮。
名義上死在戰場，實際上卻被侄兒所害，這下，軍中無人敢再追問段嶧的去處，段綸只會比他們還要拼命遮掩。
“胡娘子，可要救他一命？”王弛試探道。
胡娘子勾了勾唇，“救，當然要救。”
“留半條命送給我那小徒弟的夫婿，好給我大徒弟報仇。”
*
周懷虛早就回到了戰場之上，段嶧必死無疑，他心中郁氣消了大半，只打算拼命攻打倭寇。
他這輩子沒什麽好期盼的，大仇得報，妹妹也有了歸宿，便是豁出這條命去也無妨。
一個個倭寇湧了上來，周懷虛麻木地迎上去，重覆地揮刀。
有箭猝不及防地射入他的肩頭，他渾身一顫，反手拔了出來，任由劇痛席卷全身，又揮著刀沖了上去。
從屍山中殺出一條血路來。
他所在的中路已經被團團圍住，和倭寇相持不下，誰都突圍不了，但誰都別想獨善其身。
眼下段嶧身亡，無人坐鎮指揮，全靠周懷虛帶著人拿命搏殺。
段綸的左路倒是有苻安鎮守，正在有條不紊地包抄進攻。
周懷虛已經中了數箭，身上數不清的大小血窟窿遍布，他砍向一個突圍上來的倭寇，自己也控制不住地跪了下去。
周圍是堆積如山的屍體，他被血糊住了眼睛，撐著刀四處環顧，覺得已經到了生命的盡頭。
若是能再看一眼顏娘，就好了。
他越來越疲憊，準備最後拖著一個倭寇同歸於盡。
剛撐起身子，就被人拎著後襟往外一扔。
他擡了擡眼皮，看到一個銀白鎧甲的身影仿佛從天而降，一路戰船從後側駛來，如龍入海，直直搗入戰場之中，硬生生將膠著的戰局撕開一條縫。
“別急著死，沒力氣了就睡一覺，醒來還要繼續殺倭寇呢。”
那人戲謔的聲音響起，周懷虛終於失去了意識。
李霈回頭，朗聲道：“所有寧海軍將士聽令，擺陰陽陣，分兩輪出擊！”
快要軍心渙散的寧海軍將士瞬間一震，打了雞血般迅速動作起來，十一人結成一組，很快擺好陣形。
前後兩排，但凡有人落下來，第二輪的人便頂上去，很快廝殺出一條血路。
有了李霈這支後援部隊的來襲，再加上陰陽陣的助力，殺了倭寇一個措手不及，很快便被打得四處逃竄。
中央一艘大船上，吉川信收回窺筩，偏頭道：“你不是說，戰船盡數損毀？”
孫櫟已經是倭人打扮，聞言垂頭道：“父親恕罪，他們敢以身入局，恐怕早有準備，是我失算。”
吉川信沒有發火，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起身。
“方才那個，就是你說的水匪頭目？”
孫櫟心下一松，立刻道：“正是，不過......”
“不過什麽？”
“我總覺得，他並非如此簡單。”
吉川信道：“哦？你很少對人這麽評價。”
他這個遺落在大鄴的兒子，看起來恭敬有禮，含蓄內斂，實則看不起任何人，也比他任何一個兒子都要聰慧些。
孫櫟目光中有暗芒閃過，想起了李霈那日問他的話。
“或許是故人也未可知。”
“故人。”吉川信重覆，驀地一笑，“我喜歡這個詞。”
他也有很多故人在大鄴，那些人對他都是又愛又恨。
“傳令下去，先撤退！”他果斷道。
這場戰勝負已定，他本也無意爭先，只想試探一下如今寧海軍的兵力，結果令他有些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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