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物華天寶

關燈
物華天寶

蘭亭踏入樓中, 卻發現別有洞天。

本以為“天寶”二字賣的應該是些珍稀古玩,卻不想這樓中竟做的是鍛造生意,無數金銀鐵器或是懸掛於兩旁架子上, 或是陳列於櫃中, 形狀各異,用處不一,但無一例外泛著青蒼冷光。

看門的夥計也是個十分魁梧的漢子,見二人進門, 肅穆的一張臉瞬間變得憨厚, 幾步便迎了上來。

“苻老大。”

苻光頷首,“老九可在?”

“東家在樓上等著呢。”

那魁梧漢子一面應著,餘光卻忍不住地往蘭亭身上飄, 見她紗裙曳地,身姿迤邐, 腰間還別著那把熟悉的短刀, 眼角都快要抽搐起來。

苻光皺眉, 一掌拍上他厚實的肩膀。

“還不帶路?”

“哎,哎...這就來。”

二樓往上, 狹長的走廊兩旁是各間工坊,一直走到盡頭, 裏面的沈悶的鍛造之聲陣陣傳出,有挾山裹海之勢。

門內, 一光著膀子的漢子正坐在鐵池旁一下下地舉起鐵錘,精準無比地敲擊在手中燒紅的鐵刀之上。

豆大的汗珠顆顆滾落, 已經浸濕了漢子的衣裳, 在地上形成小攤水漬。

悶熱難耐至極。

苻光將蘭亭往後擋了擋,隔住那撲面而來的熱浪。

手背輕敲兩下門框, “老九。”

那老九聞言停下手中的動作,回身往來,蘭亭這才發覺此人盲了一目,灰蒙蒙的左眼毫無生機,只有右眼布滿血絲,朝著他們遲鈍地打量半天。

“來了。”

出口的話也緩慢無比。

苻光倒是習慣了的模樣,“我托你做的東西如何了?”

老九默默回想了一瞬,眼珠未動,半晌才道:“底下的箱篋裏。”

帶路的夥計會意,連忙轉身去取。

老九的目光又緩緩開始移動,落到了被苻光擋住的蘭亭身上。

“你,你的媳婦?”

苻光毫不猶豫道:“是妻主。”

身後腰間的軟肉被狠狠一擰,才面不改色改口道:“東家,我的東家。”

老九點頭,似是反應了一陣,才道:“東家的東家,那便也是我的東家。”隨即擡頭望向蘭亭,碩大的漢子突然垂首一禮:“問東家安。”

蘭亭無措地看向始作俑者。

卻見這人只顧著看她,於是嗔怒瞪他一眼,回頭道:“無需多禮,老...老九郎君。”

苻光終於看夠了熱鬧般開口道:“幹活吧老九。”

老九重重點頭,又遲緩地移動回原位,繼續舉起手中鐵錘。

二人回到樓下雅間,夥計已經將東西呈了上來,蘭亭一瞧,卻是一套整整齊齊的金針並一副比手釧寬大些的金鐲。

“娘子在外多有危險,我總不能時時刻刻護在身邊,毒粉範圍有限,短刀只能防身不能禦敵,不算周全。”

他點點匣子,“這金針全按娘子素日用針的習慣打造,若是單獨拿出便是針灸所用,若是配上這金鐲便可當作□□。”

他將那金鐲取出,示意蘭亭拿著,金飾入手微涼,看著寬厚卻並不笨重,在手中十分輕巧,上刻纏枝紋並鸞鳳吐珠,那珠子與鸞鳳若是分開,便可放入金針,若是扣在一處,又成了發射機關。

蘭亭對金銀之物不算熱衷,但也不得不讚嘆,這小弩的確巧奪天工。

“這是,老九所造?”

“是。別看老九生得粗獷又盲了一目,卻是這鑄造一道上的天才,再精細的活他能不會出錯。”

他將那只鐲子接過,示意她戴上試試。

蘭亭看他半晌,還是將手腕遞上前去。

素來不羈的人在她面前低垂眉眼,萬分認真地將那金鐲扣在她纖細腕間,便是殺人都不會眨眼的人卻生怕下手太重傷了她。

“果然合適。”

他目光灼灼,蘭亭卻利落地縮回了手,戴著金鐲的皓腕又藏於袖中。

她努力撇去那些覆雜的情緒,打量著四周的陳設。

“天寶樓也是寨中的產業麽?”

苻光倒了杯茶遞給她,“算也不算,天寶樓是老九的家業,但老九是我的人。”

蘭亭頷首,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天寶樓的客人,應當不止尋常百姓吧?”

飲茶的人目光中露出一縷讚賞,很快被裊裊茶霧擋住,面色仍舊波瀾不驚。

“娘子這話,可不能亂說。”

蘭亭心中已有計較,也不欲追根問底。

這人又施施然起身,留下一句“娘子等我片刻”便匆匆離去。

蘭亭在房內飲過半盞茶,見到窗外日頭西斜,才恍覺已至暮食之際。

門房恰好被叩響。

一道道佳肴被人從壘子中拿出,接連不斷地送上桌去,案幾上幾乎擺不下。蘭亭粗略掃過,目光一凝。

竟都是北地菜肴。

各色京中流行的肉炙、羊湯、胡餅、竟還有一道自宮中傳出,坊間頗為流行的靈沙膳,用糯米搗成透花糍,再拌上紅豆沙,晶瑩剔透,紅白相間。

蘭亭不愛吃甜,靈沙膳卻能勉強用些,說不驚喜是不可能的。

她看向苻光,這人最後才將那靈沙膳擺至她跟前。

“某不善烹飪,只會一道靈沙膳,還是我阿娘教給我的。今日拿到戶籍文書,也算是喜事一樁,娘子不愛那身外之物,我只能想出這法子討好一二。”

他像她表衷情之時,說自己無父無母,如今講到靈沙膳的來歷,卻又提起了自己阿娘,語氣雖淡,但很溫柔。

蘭亭想,能親自教導兒子做點心的母親,一定是一位開明又溫柔的母親。

怪道能養出一個苻光。

“郎君的母親,一定是一個很好的人。”

苻光笑了,眉目間都有些懷念。

“的確很好,家母亦是我的良師。我那時候常常出門在外,偶爾回家時喜歡上這靈沙膳,她便說要將做法教給我。以後還能......”

“還能如何?”蘭亭有些好奇。

還能如何?那時穿著赤色胡服的少年也曾問出這問題。

母親卻將袖口挽了,麻利地開始搗米,見他這副心不在焉的模樣,調侃道:“現在不學,以後將阿芝娶來,阿芝想吃長安的點心,你當如何?”

聽了這話,閑不住的少年嘴上仍在反駁,雙手卻老老實實地接過那搗米的缽。

......

“還能在今日這等時候派上用場。”他掩住目中情緒,隨口道。

母親一番話,兜兜轉轉,到底也成了真。

苻光將蒲桃酒倒入杯中,汁液剔透,偶爾濺起幾滴落到桌案之上,又順勢淌到地上。

“這一杯酒,我祝娘子事事如願,順遂一生。”

*

第二日起來已經日上三竿,蒲桃酒的醉意上來得極慢,蘭亭猶覺得頭疼,下意識地喊了聲日面。

外間響起應答之聲,捧著湯碗的小婢子忙不疊跑進來。

“娘子起得正好,這解酒湯我又熱了一回,正好冷熱適宜可入口。”

蘭亭接過來一飲而盡,漱了口才道:“怎麽今日不曾喚我起身?”

日面笑道:“苻郎君離去前囑咐我娘子今日許是會頭疼,不讓我叫娘子起床,還讓我一早就熬上解酒湯。”

“苻郎君未宿在問心堂中?”

她實在回憶不起來昨夜回堂時的情形,只模糊記得有人帶她跨過一重重門檻,繞過曲曲折折的回廊。

“苻郎君昨夜便離開了,說是有事要趕回去,讓我給娘子帶話,叫娘子莫要擔心。”

蘭亭覺得這人自昨日開始就喜歡自作多情,她擔心做甚?

戶籍已經到手,只盼這人少來眼前煩她才好。

只是本以為他這幾日藏身於城中密而不發,卻不想真是回了鎣坪寨,兩頭跑罷了。

梳洗罷,早膳也用得清淡,蘭亭頭疼得已經不甚明顯,便叫人來回報堂內事務。

半夏領著阿箣前來問安,幾日不見,小娘子已經越發像模像樣,早不見初時的蠻橫無理。

“聽聞你對藥學一脈頗感興趣,正跟著堂內先生學習辨認草藥?”

阿箣點頭,“那慈心堂的黑心掌櫃見我不辨貴賤,對藥材一無所知,便糊弄與我,我甚是不服,便想著要將這天下草藥通通認上一遍,再告訴所有人,教大家都不再如我一般上這樣的當去。”

她聲音透著少年人的不屈,又有著最赤忱的願望。

蘭亭笑了,“這願望甚好,若有不懂的可來問我,我也盼著你早日達成所願。”

阿箣難得受她肯定,也有些欣喜浮現,隨即又有些為難:“娘子,我阿娘那處,知曉了我在問心堂的事,她很是生氣,差點打了我一頓。”

蘭亭看向半夏,半夏不動聲色地點點頭,面色有些無奈,摸了摸阿箣的兩個小髻。

“阿箣先去跟著先生學習,待我想出辦法,再告訴你如何?”

阿箣沒有不應的,感激地磕了頭,乖乖退了下去。

蘭亭這才示意半夏開口。

“娘子不知,奴婢派人去接阿箣母親來堂中診治,可派去的人說明情況後,竟叫那婦人趕了出來,還說什麽不受嗟來之食,大恩大德當不起。”

半夏有些氣憤,日面聽了也為蘭亭覺得不值。

蘭亭卻並不覺得如何,“升米恩鬥米仇,她不知曉我所求,有所顧慮也是應當的。”

日面跺腳:“那慈心堂這般害她,還是娘子替她換了方子,不見她去找慈心堂問罪,怎麽還要將娘子的好心當成驢肝肺?”

且程樾那邊也甚是抱歉的送來消息,慈心堂的人雖則抓了起來,但縣令大人不知看在誰的面子上,將此事輕輕放下,胡亂結案,也並不加以追究。

他們問心堂平白惹一身騷不說,對方還並不領情。

“罷了,我親自去見一見這位夫人,看看她病如何,也好解釋解釋阿箣的事。”

“娘子——”

“娘子,萬萬不可——”

屋內兩婢子聲音同時響起。

“這又是為何?”蘭亭無奈看著她二人。

半夏急急道:“娘子有所不知,阿箣家中租住在萬水棚,賤民雜居,什麽不入流的人都窩在此處。娘子若去了,不說引來什麽惡徒,便是那臟的臭的都聚在一處,也不堪入眼。”

日面本來只是不願娘子再好心錯付,聽了半夏之言,也態度堅決起來。

“苻郎君如今也不在堂中,娘子孤身涉險可萬萬不行。”

蘭亭正欲發話,卻聽得屋外廊廡下傳來落葵的傳話。

“娘子,有人求見。”

不待幾人開門,屋外已經響起一道洪鐘之音。

“在下聞淞,奉命前來護衛蘭娘子,願為娘子鞍前馬後,但憑娘子差遣!”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