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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戶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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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戶成婚

下一瞬, 抵在下顎處的刀收入鞘中,人也被一把推開。

蘭亭退回欄桿旁,下巴微擡, 面容沈靜目光戲謔地看著他。

“郎君恐怕誤會了, 不過是個假夫婿,還是倒插門的,戶籍上有一姓名便足夠了。”

她蓮步輕移,走至他身畔, “還是說, 郎君想要我做什麽?”

苻光大剌剌地靠在船艙之上,目光帶笑看著她,“是某的不是。”

蘭亭將那短刀收入腰間, “郎君神出鬼沒,在這城中本事非凡, 我給郎君半日的時間, 不管你是上天也好, 入地也罷,明日未時, 帶著你清清白白的手實來縣衙處尋我。”

苻光不置可否,仍舊笑著看她:“好。”

樓下已經傳來噔噔的腳步聲, 蘭亭臨去之前又被身後那人叫住。

“娘子明日也會如今日這般打扮麽?”

“與你何幹?”

“無事,”他到底沒有開口, 從陰影之中走出,“明日日頭毒, 我來接娘子。”

......

城內某處官署後院, 睡眼惺忪的中年郎君被人從被窩裏一把揪起來,摁在了桌案之前。

“什麽?你要新造手實?”

那人睡意散去大半, 騰地一下站起身來,胡子都被氣得一翹一翹,顫巍巍地伸手指著眼前之人,半天沒說出來一個字。

“從前將那造好的手實捧到你跟前,你說什麽?”

“你說用不上!看也不看便將那東西扔了回來。”

苻光在暗處坐著,漫不經心道:“這不是如今又要用上了麽。”

中年人狐疑地看著他:“你要用來做甚?”

他微微勾唇,聲調上揚。

“沒什麽,就是去成個婚。”

中年人點點頭:“哦,成婚......等等,什麽?成婚?你成的哪門子婚?”

不待他反應過來,玄色身影已經躍出窗框,夜風中送來未曾遠去的聲音。

“多謝大人,明日一早我便來取。”

蘭亭回房剛欲睡下,那四合床前的原本靜靜燃燒的燭火就猛地閃爍了一息。

她目光一凜,一只手已經摸索上了枕下的短刀。

窗欞處響起三聲輕輕叩擊。

蘭亭氣息微松,嘴角浮現出一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淺淡笑意,慢悠悠地將那窗戶推開。

月夜下的郎君不知道從哪裏而來,明明一身風塵,卻帶著蓬勃的力量。

“半夜三更不睡覺,你又要如何?”她斂了氣息,輕聲道。

“某看燭火未熄,才鬥膽敲了敲。”

他薄唇微抿,似是有千言萬語要講,湧至唇邊又成了一句:

“我睡不著。”

蘭亭嗔他一眼,看了看東廂緊閉的大門,才攏了攏身上將欲滑落的細綢寢衣,作勢要關上窗戶。

“睡不著郎君便去城裏繞繞,反正你平日裏也最喜歡東奔西跑。”

關至一半卻被他抵住,清俊的眉眼湊攏了來,與她不過一拳之距。

“我不大懂這婚事的步驟,不過我們俗禮可免,有些話卻必須告訴你。”

灼熱的氣息噴薄而出,她霎時便紅了臉,也不管他如何,下意識地松開了手,張口欲罵他幾句,卻見這人一本正經道:

“某乃溱州郊外鎣坪寨人士,家中無父母,族親遠隔他鄉。寨中兄弟如今三千有餘,另有家眷千餘,平日裏幹的什麽活計娘子應當清楚,不過某可保證,寨中所得每一分錢財都絕非來自無辜百姓。某名下除了寨中屋舍良田,另有城中茶鋪數家,皆可為娘子所用。”

他墨色雙眼染上些濃重的光彩,語氣是難得的鄭重而溫和。

“家產不豐,比不上娘子。但娘子想要什麽,我都幫娘子取來。”

蘭亭心中好笑,想是聽見了程樾的毛遂自薦,這人便也不服輸。

強壓下心中那股湧動的躁意,還是淡淡開了口:

“這世間男人的話莫要隨便相信,這樣的道理我還是懂的。再說,郎君不過一個假夫婿,我用你那家產做甚?既入了我問心堂,合該是我聘你,郎君守好自己的本分便是了。”

女郎本就膚色勝雪,在這清淺夜色中也顯得格外靈動,卻用最美麗的臉說出最無情的話,天生一副叫人又愛又恨的本事。

苻光卻並不在乎,眼中笑意浮現,“再是假夫妻,該有的也要有,娘子總不能一頭霧水地將我聘進來。”

“要知道我清清白白,尚且有幾分薄產,才好放心留在身邊。”

他意有所指,“總比那等夜裏才鬼鬼祟祟約娘子見面的人好。”

蘭亭被他這副無賴的模樣也逼得沒了話,忍住笑意猛地關上窗戶。

“等你拿到那手實再說吧!”

她背過身貼在那窗框之上,只覺得心中跳躍難捱。阿娘從前總是盼著她嫁給高門大戶做宗婦,她如今卻離這期盼越來越遠。

可蘭亭不後悔。

也許明日之後,這世上再沒有什麽枷鎖能困住她。她想要的,總要一點點得到;她不願的,誰也不能強求。

*

翌日未時三刻,二人自縣衙中走出,手中的婚書並一幹手實戶籍皆被妥帖收好。

日面正要扶著蘭亭上車,卻被苻光接了過來。

自拿到那婚書,便覺得他整個人雖神色如舊,周身卻充斥著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氛圍。

平日裏總是要調侃幾句的人,如今卻沈默地遞上胳膊,閉口不言。

見她看過來,目光溫和一瞬。

“娘子今日可還有安排?”

蘭亭接著他的力輕松上了馬車,旋身坐下。

“無。”

“那便好,娘子坐穩了,咱們出發了。”

說吧,馬蹄一揚,馬車跑動起來,不多時便到了地方。

蘭亭掀簾一瞧,發現到的地方並非是問心堂,而是城東的海市。此處商鋪雲集,銀樓、綢緞莊比比皆是,蒙了往昔大開海貿的蔭蔽,還有許多未曾兜售的舶來品吸引四方來客。一時之間,當真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

“來這處做甚?”她捏著簾子不解地看向他。

苻光翻身下車伸手去接她,“娘子與我今日成婚,理應置辦些東西。”

蘭亭卻不應,只將目光落到他手上,“是我以百金為聘,郎君做什麽要置辦東西?”

苻光淩厲了半日的眉眼終於蘊了些笑,渾身古怪的氛圍散了大半,“是我主動求這娘子讓我做這贅婿的,自然當不起娘子百金之禮。娘子若非要賞我點什麽,就隨我下車。”

她端坐車中,一動不動地看著他,杏眼露出挑剔的神情,似是在權衡打量。

打量夠了,才將素手輕輕搭在他的胳膊上。

郎君的手臂一動,她甚至沒有用力,便飄飄然地落到了地上。

蘭亭沒有穿得如昨日一般隆重,只是素底的長裙,內裏搭了一抹谷鞘紅,額間點了朵海棠花鈿。

行走間花鈿似要從帷帽下翩然飛出,卻並未壓住眉眼,倒更顯得芳華萬千。

她目不斜視,卻總能感受到有道目光時不時落在那花鈿之上。

走了幾步,蘭亭終於忍不住回望過去,那目光卻又稍縱即逝,落到了不知何處的地方。

見她不動,還無辜地看向她,目露詢問。

蘭亭瞪他一眼,索性越過他朝前走去。

沒走幾步便被一鋪子中的夥計攔住,“小娘子美貌無雙,甚得我們掌櫃的眼緣,這珠釵就送給娘子了。”

蘭亭詫異看向那人,頭上的帷帽還嚴嚴實實戴著呢,怎麽就成了“美貌無雙”,合的又是哪門子眼緣?

未待她開口,那盛著珠釵的匣子便被身旁的人一把奪過。

“收下了,告訴你們掌櫃的,沒事別出來擾人。”

蘭亭狐疑看他片刻,苻光卻面不改色:“娘子運氣甚好。”

繞過一處茶鋪,對角的綢緞莊裏又跌跌撞撞走出個夥計,見到二人便飛快前來,手中幾匹成色上佳的緞子疊得如同小山。

“娘子,今日我們掌櫃的說要積德行善,送些緞子給有緣人,一眼啊,便相中了你!”

蘭亭瞥一眼身旁沈默的人,嘴角微勾:“你們掌櫃的也覺得我甚合眼緣麽?”

那夥計楞楞地撓頭,隨即愁眉苦臉道:“掌櫃沒告訴我該如何回答娘子......”

“行了,回去吧,替我們謝過你家掌櫃。”

又是身旁那只手接過了幾匹緞子,大言不慚地說著感謝。

一連收了四五處“意外之禮”,蘭亭說什麽也不肯再走。

“這街上到底還有多少家覺得我甚合眼緣的掌櫃,追著趕著要給我送東西?郎君不妨一起告訴我,免得我不慎遺漏了,錯失了機緣。”

她眼角微揚,說話時帶著幾分薄怒,連鼻尖的小痣都生動起來。

苻光難得有些無奈,“都是些城內潛伏的弟兄,聽聞咱們成婚,便自作主張來送上賀禮。”

他擡了擡手上捧著的那堆匣子,“說是娘子的機緣,倒也沒錯。”

“你昨夜剛與我商訂立戶之事,今日才立了婚書便與我來了此處,他們又是如何知曉你我成婚的?”

蘭亭更加覺得蹊蹺。

苻光目光有些飄忽,他總不能告訴她,昨夜一夜未眠,在城中各處據點輾轉,已經“不經意”地將消息傳給了在場每一個人。

於是索性邁步向前走去。

“娘子,前面這家天寶樓,才是我當真想帶你來的地方,還請娘子賞臉。”

他迎著斜陽回身朝她看來,語氣難得有些輕快,束起的長發在空中飛揚,沒由來地叫蘭亭有些恍惚。

那向來暮氣沈沈仿佛將塵世隔絕於身外的人,此刻卻像是最尋常的青年郎君,剛娶了新婦,正帶著她置辦家產,盼望著一個美好的將來。

真假婚書也罷,半路夫妻也好,到底比不上此刻。

她擡腳跟上他的步伐,往那處鏤刻著天寶二字的臨街小樓裏走去。

“那便看看你能有什麽花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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