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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母降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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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母降罰

“...二月初五那一日,問心堂中來了許多刺史府的人,口口聲聲說堂裏賣與刺史府的補藥有毒,害了他家娘子,我連忙派了大夫去瞧,結果卻一去不回,那大夫的老婦托我去打聽,才知道是縣衙將人扣押了起來,原是刺史夫人報案,說庸醫治不了人反而害人,不肯輕饒。那縣令見了我也只推說秉公辦事,讓我只管去求刺史夫人......”

問心堂前院中,剛趕來的管事邱盛正面色凝重地緩緩道來,蘭亭已經換過家常的衫裙,端坐上首聽著他回稟。

“後來,我帶著黃兒火兒兩個夥計輾轉幾處求情,都吃了閉門羹,只好去尋刺史夫人,卻連人家的面都沒見著,刺史府放出話來,讓我們等著關門大吉。好不容易尋到個肯透露一二的下仆,卻說那日大夫上門過後,他家娘子不僅怪病未愈,還昏睡不起,那大夫還不知說了些什麽瘋話惹怒了夫人,被刺史夫人送到了縣衙去。”

“沒過多久,縣衙的判令下來,問心堂便關了門。”

邱盛說到此處,嘆了口氣:“三娘子有所不知,咱們裴氏自然門閥清貴,可那刺史夫人乃是國舅夫人的表妹,天高皇帝遠的,自然比不上人家.......”

蘭亭放下茶盞,溫聲道:“刺史府的事我知曉了,邱管事,方才日面所說的得罪了龍母,又是怎麽回事?”

邱盛苦笑一聲,“都是些坊間傳的閑話,也就黃兒他們相信,多嘴說給了日面娘子.......”

身後的小夥計卻不服氣嘟囔道:“不是閑話.......”

邱盛瞪他一眼,還未開口,蘭亭卻道:“黃兒,你且說來聽聽。”

那黃兒果然眼前一亮,迫不及待地走到中間稟報:“小的有個認識的同鄉,在龍母廟中做事,他告訴我,那刺史府的千金,二月初四那日去了龍母廟中祭拜,不知做了何事,得罪了龍母,她祭拜時,那廟裏的供果突然翻倒在地,正是龍母發怒呢!”

又眉毛倒豎道:“第二日她便說病了,這不是龍母顯靈是什麽!坊間本來也傳過一陣,可這事兒被刺史府的人知曉後,便警告廟中的人不許再傳,不然都抓起來送官,我那同鄉自然不敢多嘴,還是瞧我們問心堂做了替死鬼,強行關張,才好心告訴我的......”

蘭亭扣桌的手指微頓,“我方才進城時見到游神的隊伍,今日可是龍母祭典?”

邱盛道:“正是!”

蘭亭微微勾唇,沖著黃兒道:“你那同鄉,如今還在龍母廟中麽?”

黃兒咧嘴:“在呢!”

*

“呼——”火焰噴出一丈之地,龍母廟前,人潮攢動,百姓們裏三層外三層地將祭祀的法壇團團圍住。

中間神臺之上,龍母旗高掛,供奉著主位的龍母,並龍王、觀音、關公、北帝四方諸神,紫袍道公坐於神臺前的蒲團之上,另一道童高喝:“傳祭品——”

天地神案前的三牲被依次傳遞過祭壇之上,供奉於神。

蘭亭靜靜觀摩了片刻,摘下帷帽跨入廟中正殿,重重香火和莊嚴神像林立,身後院中夜落金錢於暮色中團簇,不見盛放之態。

主位的龍母華服錦帛,仙氣繚繞,正慈愛地俯視眾生。她仰頭瞧著,身旁不知何時靠近了個高大的身影,正是苻光。

這人入廟便失蹤了片刻,此時又戴上了那副鬥笠,只露出半個下巴,身上卻穿著不同於白日那身黑袍的大襟衫,與廟外那群祭祀的百姓如出一轍。

半個時辰前,他在問心堂中撞上要去龍母廟的幾人,知曉目的後,主動跟上護她幾人周全,美其名曰報恩。

蘭亭不知曉他這出“恩恩相報”要唱到何時,但得一護衛的好處是實實在在的,她並未拒絕。

誰知道此人神出鬼沒,也並不如何盡職盡責。

她睨他一眼,轉身去打量四周,堂內設有供臺,正中間三個蒲團並排,供臺之上,高足牙盤盛放著林檎等供果。

蘭亭又繞著龍母像走了幾圈,才堪堪停住。

不多時,黃兒便帶著同鄉前來與蘭亭見禮。那同鄉叫阿泌,與黃兒差不多年紀,十五六歲的模樣,見了蘭亭也不敢多看,聽她問起刺史府千金的事,嚇得左顧右盼。

好在今日龍母祭典,香客大多在會場祭神,廟內反而無人。

蘭亭問他:“那日刺史府的娘子,可是在此處拜神?”

阿泌道:“正是,那位娘子本來求的是觀音娘娘,可來得不巧,那日觀音殿閉門修整,她便來了龍母殿,侍衛們把守著門外,也不知道在裏面說了些什麽,便聽得撲通一聲,裏面傳來幾聲驚呼,把門開了一瞧,才發現好好的供果都掉了一地。”

他又湊近了些許,低聲道:“那時門外尚且有些等候的香客,紛紛說是刺史千金得罪了龍母娘娘,娘娘發怒才掀翻了供果呢!”

日面聽得雙眼圓睜,如同親眼目睹般連連點頭,蘭亭卻轉身朝著那蒲團走去。

“阿泌,那日刺史府娘子跪的是哪一個蒲團?”

阿泌略略思索,撓頭道:“小的記不大清楚了,好似是這個!”

他指了指中間。

蘭亭提裙跪在了中間的蒲團上,穩穩地叩首,頭伏於地時,目光微凝。

她頭也不回道:“提燈來。”

日面忙不疊將燈盞遞上,蘭亭接過細細察看,驀地勾唇,隨即起身道:

“日面,你先去殿外關門等候。”

日面聞言立即往外行去,黃兒和阿泌不解地看著她,隨即又聽蘭亭道:“黃兒,你過來,躲到這裏面去。”

她手指著那神像的底座,黃兒遲疑上前,有些摸不著頭腦:“娘子,這,這如何躲得?”

蘭亭將那供桌微微掀開,眾人才發現那佛像底下竟是個空心的,因供桌簾布一罩,便像個實心的式樣,無人註意。

觀其形狀,似乎能容下一個蜷縮在此處的成年男子。

等黃兒躲好,蘭亭才又讓阿泌打開了殿門,“日面,來拜見龍母娘娘。”

日面好奇地提燈走近,掀裙下拜,跪在蒲團上低頭時,一雙男子的腳赫然呈現於眼前。

她“呀”地驚叫一聲,立時便要直起身子,卻不慎碰倒了桌案,供果眼看著偏要傾塌。

蘭亭去扶她,那供桌卻也搖搖欲墜,似乎要向著兩人身上倒去。

“娘子小心!”阿泌驚叫一聲。

電光石火間,身後一只手飛快地扶住那供桌,將二人護在身後,她擡眼望去,苻光正背對著二人一臉莫測地盯著桌下,劍柄抵在那桌案之上,穩穩扶住。

“有,有人!”

“娘子,桌底.......”

日面心有餘悸地喘息,一面指著那桌案底下對著蘭亭慌張稟報,黃兒已經嘻嘻笑著從那底下鉆了出來,“日面娘子莫怕,是我呀!”

阿泌已經恍然大悟,喃喃道:“這桌案從來就這般遮擋著,還真無在意這底下的機關。這好好的神像,怎會,怎會塑成空心的呢.......”

黃兒嘴快:“那就要問問你們龍母廟中的管事了......”

阿泌垂頭喪氣,一臉不可置信,日面卻拍手道:“我知曉了!刺史府千金正是如我這般看到了什麽東西,驚嚇之餘才不慎碰翻了供果!”

蘭亭目光又不動聲色地落到了一旁的苻光身上。

這人明明身在殿內,卻悄無聲息隱匿於幾人身後,置身事外的模樣。但她甫一瞧過去,便立即似有所感地朝她望來。

二人對視一眼,苻光微微勾唇。

蘭亭繼續道,“阿泌,那日供果打翻後,刺史府的人是如何處置的?”

阿泌回憶道:“那時殿外的香客們正指指點點,殿外守著的侍衛好似...好似是想要進去查看,卻被刺史府千金的婢女擋住了,那婢女出來便關了門訓斥那些議論的百姓,將他們通通趕了出去。”

“隨後,隨後便又進去上香去了。”

蘭亭頷首:“多謝阿泌,我知曉了。”

日面疑惑:“娘子,這刺史府的千金若是真瞧見了什麽人什麽東西,為何不找來侍衛查探,反而要關上門?”

黃兒接話:“許是那人她認識?像我這般,日面娘子也不會叫人來捉了我!”

日面瞪他一眼:“我頭一個捉的就是你!”

蘭亭凝視著龍母神像,語氣篤定:“這樁懸案,並非龍母降罰。”

見眾人看來,她微微勾唇,不答反問:“阿泌,二月初四那日,澄安縣是否有雨?”

阿泌苦思片刻,無奈道:“三娘子,溱州雨水多,我實在想不起來那日是否下雨了......”

“蘭娘子,二月初四那日,澄安縣大雨。”身後苻光卻道。

眾人皆轉頭看去。

戴著鬥笠的郎君擡頭露出那雙如寒潭般的眼,正勾著笑看著眾人,卻平白讓人不寒而栗。

滿室靜默。

蘭亭啟唇:“日面,帶黃兒和阿泌先出去。”

日面咬唇,欲言又止,還是招呼著尚且懵懂的二人走出了神殿。

殿內霎時空曠下來,蘭亭徐徐走到苻光身前,輕聲道:

“苻郎君不是這水邊的疍民,入城尋些活計來做麽?二月初四那日的事都能記得如此清楚?”

苻光擡手摘下頭上鬥笠,露出那張黑發淩亂卻清峻的臉。

“某入城做活是常有的事,記性好些罷了。”

蘭亭眼風不動,繼續道:“苻郎君方才又去了何處?”

“隨意轉轉,”他挑眉:“娘子似乎很關心在下的行蹤?”

蘭亭看他一陣,退回原地,“郎君身上,的確有許多我很在意的事情,譬如那空心的神像底下,還有一處風幹的腳印。”

“二月初四那日,澄安縣大雨,若是有人往泥地裏走過,再到這幹凈的殿內來,必定會留下泥印。”

“而這腳印,初時不顯,被後來的另一人無意中覆蓋,更加不易察覺。但幹涸後,卻變成了一處無從抹去的印記。我瞧了一眼,覺得那紋路很是熟悉。”她盯著腳下淡淡道。

“苻郎君可否告訴我,那日殿內,在你之後躲進這佛像底下的究竟是何人?”

話音剛落,空氣便似凝滯了一瞬。

隨即,郎君低沈的笑聲響起,帶著不盡的諷意。

“蘭娘子慧極。我可以告訴娘子,刺史府千金一案的確與這龍母廟沒有半分關聯,若是娘子信我,可與我做樁交易。”

他從暗處直起身子,一張如玉的臉便呈現在了昏黃燈火中,整個人置身明暗的交界之處。

“娘子借問心堂收留我與雲渠一陣,我必全力襄助娘子破案。”

蘭亭仰頭平靜地看著他,“苻郎君所為,與我並無瓜葛,我不想多管。我是商人,做生意講究的是個誠字,苻郎君若不坦誠,又怎能將這交易做下去?”

苻光嘴角含笑:“娘子想知曉什麽?”

“苻郎君到底是做什麽營生的?”

她目光清正,嘴中的話卻有些大逆不道:

“三教九流在我眼中實則與達官貴族並無區別,我做生意只看人不看身份,但我初來乍到此地,也沒有給問心堂招惹麻煩的道理,郎君萬望以誠相待。”

苻光勾勾手指,示意蘭亭湊近些。蘭亭皺眉,還是探身上前。

眼前人卻忽地俯身下來,如檀的氣息將她籠罩,淙越之音裹挾著兩個字響於耳邊。

她眼珠驀地睜大,將他猛地推開,往外走去。

室外落雨如註,蘭亭沒有撐傘便走入雨中,日面驚呼著撐傘迎上。

身後佛殿之中,苻光背身立於一排排香火和神像之前,目光幽深地盯著敞開的門。頭頂的龍母娘娘,卻一如既往,慈愛地俯視著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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