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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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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9 章

楚驚春輕飄飄打斷他, 她步履未停,不一會兒便將楊晟遠遠地落在回廊盡頭。

溫熱的風襲過楊晟的面頰,他卻覺墜入無盡的冰窟, 周身發寒,冷得幾乎叫他生出痛意。

訓練護衛們不利, 自身無能。如今想要坦白,落一顆如呂琒一般的赤誠之心, 不曾想,原來她早就知道。

她什麽都知道。

回至自個的院落,楊晟望向被他隨意丟在地上的長槍, 彎腰拾起。

獵獵風聲, 響了整夜。

……

張永望離開長公主府時天色已全然暗下, 新來的教頭將將受了重傷,無法為他們演練太多, 不過半個時辰便讓他們散去。

長公主府護衛大多住在府上,以便隨時護衛長公主安危。偶有成了家的,也不可日日回家。唯有張永望,是格外得了恩典。

卻不想, 這恩典竟有前情。

一直到坐在夫人床前,張永望仍舊渾渾噩噩,滿腦袋漿糊分辨不清。

“怎會?”

“怎會如此?”

張永望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 夫人開口探詢,他這才將在校場瞧見楚驚春之事道來。雖是不曾近前,可他的確看的清晰。

“她可是春和樓的掌櫃,是個清倌兒, 怎麽忽然就成了長公主殿下?”

“夫人,我莫不是在做夢不成?”

夫人亦是一驚, 旋即了然。

她撐著手臂身子略略向後靠些,姿態端正許多,這才拉過張永望的手臂,溫聲道:“夫君看看我,可覺得我今日氣色好些?”

張永望這才將目光落在夫人身上,細細瞧了瞧,眼中悅色迸發。

“果真!夫人臉色果真好了許多!”

夫人輕撫著張永望的手,“今日那位大夫又來了一趟,開了新的藥方,叮囑我隔三日一劑,吃上半年,往後便可無礙。”

“夫君,那位大夫,當真是位極好的大夫。”

“太好了!”張永望歡喜地跳起來,隨即又是坐下猛地將夫人摟入懷中。“夫人你能好起來,我真是太高興了。”

緩了緩才又想起來,“是是,是該好好謝謝那位大t夫。”

說過,張永望終於回過神來,明白夫人為何忽然提及那位大夫。

要謝的並非是大夫,而是令大夫前來的人。

“咱們確實欠了長公主天大的恩情。”張永望沈沈道,“夫人你說,會不會正是因為她曾經在春和樓,與咱們也算有些舊識,想要彌補咱們?”

“夫君!”

夫人松開張永望的手,臉色驟沈。

“呃?”張永望楞了下,小心翼翼開口,“我說錯話了?”

他的腦子一貫是不夠用的,若非在騎射上有些天賦根骨,怕是也娶不到這麽一位玲瓏剔透的夫人。然而成婚許久,卻是從未見過夫人這般顏色。

夫人吸了口氣,方正色道:“夫君莫怪我說的直白,父親品性如何你最清楚,他做過什麽你也知道。你覺得,是春和樓掌櫃會將一條人命放在眼裏,還是長公主看得見蕓蕓眾生?”

張永望臉色頓時發白。

秉承孝悌,張永望從不敢與人說起,在聽聞父親死在春和樓之時,他驚訝過後,竟是下意識松了一口氣。

自成婚初始,父親落在夫人身上的目光便不算清白。後來竟趁他入宮就職之時,險些欺辱了夫人。若非他當下就揮起拳頭,跪在地上哭哭哀求夫人,只怕夫人早已懸梁自盡。

張永望垂下頭,聲音低啞:“是,他不配。”

春和樓掌櫃在被欺淩之時反手殺人,不算過錯,如何內疚。長公主高高在上,又豈會將一條人命放在眼裏。

“那……夫人可知,長公主為何會幫咱們?”

不是隨意施舍,而是知曉他是他,方才出手相幫,張永望誠然是想不出別的因由。

夫人額間微蹙,臉色好轉些,徐徐道:“上位之人的心思不是咱們能揣測的。或許,是覺著你騎射尚佳,是個可用之才。亦或,只是為了幫護衛長收買人心。然不論哪種,都絕不是因為內疚。”

“我明白。”

該死的人,殺他之人怎會覺得不安?

“夫君,不論如何,咱們記著長公主這份恩情,若來日長公主有需要,咱們一定還她。”

張永望重重點頭,卻見夫人沒來由嘆了口氣。

“夫人在想什麽?”

夫人微微搖頭:“說不上來,只覺得好像有些可惜。長公主或許不是傳言中那般,若她是個男子,天下興許會有幾十年盛世清平。”

“罷了,也不是咱們能操心的。”

張永望腦子直,當即道:“夫人是說長公主不能登基為帝?現在也沒什麽差別啊。”

夫人楞了下,隨即笑了。

“是啊,現在也沒什麽差別。”

……

長公主府,閣樓。

楚驚春懶洋洋地靠在床邊窄榻上,雙眸微閉,細細品著入耳動聽的聲音。醇厚悠揚,仿佛和著曲子加了尾音。若是不知,還以為是位而立之年的男子。

偏是位少年人,模樣俊俏,卻也透著還未長開的青澀。

或是長的晚些,少年人身子單薄,不過同楚驚春一般身量。

些許事能做得,只叫她沒有興致,心思自然也未曾落在這上頭。

然則,僅說話動聽這一個好處,已足夠楚驚春將他留下。

故事講著講著,漸漸有些不對味。

江湖俠客遇見刺殺,刀光劍影只為護住心愛的女子,然後纏綿悱惻著實膩歪。

楚驚春微微擡手:“換一個。就前幾日那個捉鬼的故事吧,街上說書的可講完了?”

少年人溫順應下,當下轉了口風。

只是捉鬼的故事,大抵在深夜,在荒郊野外,在危險遍布叢生之地。

“道士後退一步,只覺後背發寒,陰風陣陣。往前,是屍骨遍地的亂葬崗,往後,是被迷霧遮掩的叢林。道士正猶豫著,忽然!”

忽然,一只冷箭刺破夜空直沖男子的後脊。

伴著少年人有聲有色的講述,同一刻,距離京城近千裏一密林深處,一襲墨色衣裳的男子猛地轉過身,冷箭於他頸前一寸劃過。

“既然來了,現身吧!”

男子聲音凜冽,不怒自威。

夜色無月,周遭寂靜的一剎,於分辨不清的陰暗處,迅疾湧上一群人。打眼一觀,二十人不止。二十餘人,皆是一身夜行衣,蒙了面。

一馬,一劍,一火堆。

火光映在男子的下半張側臉,略略可見堅毅的面容。

眾人一擁而上,大刀映著火光劈開的夜色,可見各個皆是身手不凡。倘或楚驚春在此,怕是要嘆上一句:還真是看得起她。

誠然也是看得起阿澗,要一擊即中,要他非死不可。

一柄大刀擦過肩側,另一支暗箭便刺中了他的腰腹。不一會兒,一身衣裳破碎,周遭躺了幾人,阿澗也單膝落了地。

堆起的火堆不知何時被攪散,只餘下些微火星,已半點瞧不見人。

阿澗吐出一口血,滿嘴腥甜。

耳側微動,又有一支暗箭襲來。阿澗身子後仰,堪堪躲過。亦是在長箭劃過眼前的一剎,阿澗忽然意識到,這一夜,他或許要交代在這裏。

死嗎?

他不怕死,可是不能死。

既算是死,也要多殺幾個,也要回頭去看一看魚露,確保她安然無恙。

頭頂月光穿過烏雲,灑下片刻的光亮。阿澗轉動手中長劍,眸中殺意愈濃。

從前楚驚春將他教的太好,教他用劍者,以快為首。教他萬事,以護住自身為先。以至於阿澗險些忘了,他是一個護衛,是一個殺手。最好的進攻不是防守,而是不要命。

血色噴濺來的愈發洶湧,躺在地上的人亦越來越多。

最後死的那個,倒在地上時仍是滿眼的不可置信。怎麽就輸了呢?必贏的局,怎會輸?

翌日傍晚,江州胭脂鋪。

魚露歇在後院躺椅上,正捧著一本書冊閑看,忽的就聽見一聲叫喊。

“姑娘!不好了姑娘!”

是馬元魁派來伺候她的丫頭,也是見過些世面,自打來到她身邊,從未這般失了形態。

魚露驀地一慌,一顆心驟然懸到了嗓子眼。

她疾步行至前院鋪子裏,一眼便見著外頭一片慌亂。處在中心的,是一匹馬,馬上馱著一個傷痕累累不知是否還有氣息的男子。

周遭圍了許多看客,還有她鋪子裏打雜的小廝,正手忙腳亂不知該怎麽將男子弄下來。

魚露瞪圓了眼睛,怎麽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他好端端地走了,怎麽就成了這幅模樣?

他,還活著嗎?

魚露手腳冰涼,身子僵硬著喘不過氣來。若非丫頭在身側攙扶,幾乎要跌倒在地。

眼前那幾個小廝粗手笨腳,魚露忙上前幾步,啞著聲音道:“慢著些。”

別弄疼了他。

阿澗比著出入春和樓時長高了許多,身形也比從前健壯。縱使小廝們輕手輕腳,落在魚露眼底,仍覺得不夠溫柔妥帖。

好一會兒,才算將人安放在後院床上。

魚露站在門口卻是踟躕不敢近前,丫頭瞧著她灰白的臉色,約摸知曉她的心思,忙上前探了探。

這才湊到魚露耳邊低聲道:“還有氣,阿澗還活著。”

魚露這才疾奔到床前,看著躺在床上氣息虛浮的男子,豆大的淚登時劃過面頰。

喉頭發哽,再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丫頭是個有眼見的,奈何,太有眼見。

一陣兵荒馬亂過後,燒水,止血,請大夫登門。只是,一並引來的,還有馬元魁。

魚露及時擦了淚,卻難掩通紅的眼眶。

只略略垂著眼,聲音也壓低了些。

“你怎麽來了?”

溫婉,疏離。一如兩人的初見,仿如這大半年的光景從未從兩人指端流過。

馬元魁的臉色亦不好,阿澗遇刺的消息突然傳到他耳朵裏時,馬元魁甚至將身邊管家責問了一頓。

“要下手便下手,哪怕你在江州下手,我在夫人跟前還有辯解的餘地。如今他離開江州不過兩百裏,你就這般迫不及待,你讓我怎麽狡辯?”

管家更是莫名其妙,單論“夫人”二字,偌大的馬府是沒有夫人的,從前倒是姬妾眾多,可前些日子也被遣散了大半。

這一聲“夫人”說的乃是胭脂鋪的掌櫃魚露姑娘,誠然魚露姑娘從未認可過這個稱呼,馬元魁也是自顧自叫著。

管家回過味,趕忙否認:“奴才什麽都沒做,此事與奴才絕無半點幹系。是,奴才確曾想過解決了阿澗,免得老爺看著心煩。可是,他都要走了,奴才何必多此一舉呢!”

“當真沒有?”

“絕對沒有。”

管家之言馬元魁還是信的,可越是如此,馬元魁愈是惱怒,到底是哪個混球做了事?做便做吧,偏又沒做幹凈,眼下馬元魁瞧著魚露的臉色,不覺間又是咽了咽口水。

臟水憑空被潑在身上,還得想法子做解呢!

馬元魁聲音也放得低些,“聽說了,來瞧瞧。”

頓了頓t,又補充:“一切有大夫在,你別太擔心。”

魚露輕輕“嗯”了一聲,看著一盆盆血水從眼前端過,忽然想起在春和樓的時候。

那天阿澗為了救下她身受重傷,也是這樣一盆盆血水往外倒吧!

從前她不曾親眼得見,竟不知一個人會流這麽多血,不知在望見這一幕的時候,心口會這麽疼。

痛的,她幾乎失了分寸。

魚露掐著手心,深吸了口氣,到底是緩慢擡起頭,看向一直站在對面的男子。

初開江州,見著馬元魁之前,魚露便將他的底細打探了八九不離十。然而第一次見著,還是覺得驚訝。

原以為是個兇悍暴戾之人,長得如鐘馗一般,不曾想,僅是個尋常面目的男子。後來剃幹凈胡須,換上素雅的衣衫,也有幾分儒雅之氣。

這一刻,魚露平靜地凝望,想從他的眉目裏看出些細枝末節。

馬元魁被她看的久了,沒來由的心虛。

“不是我幹的。”他脫口道。

“公子或許不會做,你身邊的人呢?”

“你不信我?”馬元魁氣湧而上,然望著魚露蒼白的臉色,立時壓下那股子不悅。

這是什麽場景,他竟要反咬一口。

魚露信他?憑什麽信他?憑他身邊的人真的有可能會做這種事?

“你相信我,真的不是我。”馬元魁放軟了聲音,舉手起誓。“我已問過下人,亦非他們所為。”

魚露望了會兒,終於收回視線。

她原本拿不準阿澗受傷是否與馬元魁有關,可馬元魁一貫坦蕩,做了就做了,不會遮遮掩掩。

既不是馬元魁,她方才的逼問便有些越距。

遂低眉垂眼,叫人瞧著心生憐惜。

“公子莫怪,我只是不想我孩子的父親殺了我的救命恩人。”

是啊,躲不過的救命恩人。

馬元魁顧自嘔著一口氣,只得輕聲應著。

“可算緩過來了。”

大夫的聲音自內間忽然響起,沒一會兒就走了出來,目光在魚露和馬元魁身上徘徊,面有難色。

馬元魁擰著眉:“直說!”

越是這般小心翼翼,越是顯得他不清白。明明他清白得很。

大夫這才開口:“傷者一口氣總算吊了上來,眼下,似乎有些神志不清,要見掌櫃的。”

大夫是馬家用慣的大夫,馬元魁同魚露之事亦非隱秘,是以,這點兒眼力見大夫總還是有的。

然說的再是委婉,其意也是明了。

魚露將將定下的心,又是大亂。

她立時來到內室床前,俯身輕聲喚著:“阿澗,阿澗你叫我,我在。”

我在。

跟在後頭的馬元魁聽著,登時握緊了拳頭,連帶著略晚一步的大夫都倒吸了口冷氣,連忙退的遠些。方才在阿澗床前擦洗伺候的丫頭,也都一並退下。

屋內,只餘下他們三人。

阿澗確然有些不大清醒,聽得魚露的聲音,憑著那口氣緩緩睜開眼。

張了張嘴,竭力說道:“你可還好?可有遇刺?”

“沒有,沒有。我都好,都好。”

魚露說著,明明大夫來之前已然哭過,這會兒聽他垂危之際,竟還是記掛著她,淚水再度洶湧而出。

馬元魁自覺忍了許久,當下再是忍不住,單手落在魚露肩上。

“你放心,有我在,夫人自然一切都好。”說著,又是補充,“阿澗,你既是遭遇刺殺,理應迅速回京,緣何又來江州?”

阿澗提著氣,勉力道:“主子有命,我必須護衛魚露姑娘周全。”

“哦。”馬元魁恍然道,“原是你遇著刺殺,以為對方不止會為難你,也會來為難魚露。阿澗你放心,有我在,任誰都不能傷害她。”

阿澗這才沈沈地閉上眼,既是魚露無恙,他這口懸著的氣才算落下。

魚露回到自個的房間,知馬元魁仍在身後亦步亦趨,當著面便取出了紙筆,只是落筆時有幾分猶豫。

馬元魁自然看得見,是專用的筆與細長的紙條,是魚露用來與京城聯系的飛鴿傳書。

馬元魁一直知道,然而,這卻是頭一次魚露沒有避著他。

他忍不住為自個辯解:“那些話……方才是我多嘴,我知道不該在這個時候……”

“我明白。”

魚露輕聲打斷他,手下終於落筆。寫過方才擡頭看向馬元魁,“公子可要看一眼?”

馬元魁忙是擺手:“不不,不用。”

魚露卻是已然開口:“阿澗回程遇刺,性命垂危,請主子派人接應。”

“這?”

一個護衛而已,馬元魁誠然能夠看得清幾人間的心思歸屬,可他亦是掌事之人,深知京城的那位斷不會將一個小小護衛的命放在心上。得用便用,不得用的棄了便是。若每一個都要費心勞神,那位怕是也走不到如今這般高位。

此舉,徒勞罷了。

魚露已將紙條卷起:“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就當我勉強還他一些。”

最快的信鴿飛到京城,也用了一日光景。

道士捉鬼的故事有了新篇章,少年人正繼續繪聲繪色的與楚驚春講述。講到,道士捉住了小鬼,沒成想這小鬼頗有來歷,引出了後面一串,應對起來極為棘手。要緊處,甚至驚動天雷滾滾。

“停!”

楚驚春驀地擡手,“下去!”

少年人第一次見楚驚春變了臉色,雖不解其意,但迫於威壓,當即躬身而退。下樓時遇著上樓的煙蘭,方知定是靠在窗前的楚驚春見著煙蘭,這才攆他離去。

“何事?”

楚驚春端正了身子,煙蘭這般慌亂可是少見。

煙蘭忙道:“阿澗在回來的路上遇刺,險些喪命。魚露送信來,請殿下派人接應。殿下,看來太後娘娘還是不肯安穩度日。她不敢對您做什麽,便拿阿澗下手。”

“殿下您看,派誰前去接應較為穩妥?如今咱們府上,呂公子身手最佳,可他尚未養好身子,怕是不便長途跋涉。楊公子那邊……”

煙蘭遲疑著,這些被送到府上的男子,眼見著是心意相許,可到底忠心難辨。

楚驚春略略沈吟:“都是可用之人,但,不便用在此處。”

“太後娘娘不會將這些護衛放在眼裏,派去十個八個都一樣,江州距京城千裏之遙,再多人也躲不過。”

“那……”煙蘭愈是犯難,“且讓阿澗在江州待著,反正眼下京城也沒什麽要緊事。”

憑馬元魁的勢力,必然能護住阿澗。只是,馬元魁未必肯。

“不成。”

楚驚春額間微蹙:“一次失手,換了旁人或是要謹慎行事。但依太後娘娘的心性,怕是更要趕盡殺絕。阿澗不論在何處,都是一樣。”

起了殺心的人,不見著血,不會放手。

煙蘭咬著唇,遲疑許久,終是雙膝落地。

“奴婢不敢輕斷,但是如若此刻在江州的人是奴婢,請殿下放手,不必再管奴婢死活。不必為了奴婢一人,折進去更多。奴婢甘願一死。”

送信的是魚露。

煙蘭知道,阿澗必然處在昏迷之中,若他清醒,定如她一般抉擇。

楚驚春怔了下,忽而一笑,擡手將人扶起。

“好端端的,如何就到絕境?寬心,咱們去不得,有人可去。”

“啊?”

“走一趟楚家,請現如今的禁衛軍統領楚庭舟登門。”

原先的副統領,在改朝換代後已然搏得正位。當初便是楚驚春派人與楚家送的信,好叫他們在宮變之時為親妹報仇,並站到了勝利一方。

姑且算著,楚家欠她一個人情。

一個時辰後,長公主府前廳。

楚庭舟一腳邁過門檻,瞧見端坐於主位的女子,仍恍如隔世。

曾經的春和樓清倌兒,一夕間成了天下權勢最盛的女子。

不,是權勢最盛之人。

如今境況,無人壓在她的頭上。

“臣楚庭舟,拜見長公主。”

楚庭舟依禮而行,眸光卻是忍不住落在楚驚春身上打量。說的是知曉她的從前和現在,然則他也並不比旁人多見她一面。上一次見著,她似乎還在春和樓。後頭共事,不過有人在其間傳話罷了。

楚庭舟越看越覺得,果然不是一般的氣質。當初的溫柔小意,不過是戴了層面具而已。

楚庭舟竭力斂了斂心神:“天色已晚,不知殿下命臣前來所為何事?”

“算不得命令,只是有樁事,想請楚統領幫忙。”

“殿下直說便是,臣必定盡力而為。”

楚驚春眉梢微挑,靜靜瞧著他:“或許有些為難。”

楚庭舟果然頓了片刻,都是聰明人,自然明白楚驚春言下之意。況且,容易做的事怕也不會找上他。

楚庭舟思慮片刻,再度鄭重道:“不論何事,只要殿下開口,臣必竭盡全力。”

這便是說,哪怕為難,也會將她交代的事先t行辦妥。

楚驚春淡聲提點:“當真為難。”

隨即絮絮道:“是這樣,我有個緊要的手下,前段時間一直代我在江州行事。太後娘娘或是要拿捏我,派人掘了他爹娘的墳墓,挫骨揚灰想要威脅人。威脅不成,又派人截殺。”

“生死攸關,只得麻煩楚統領親自走一趟,接他回京。”

挫骨揚灰,還威脅不成?

楚庭舟楞了下:“看來殿下身邊的人,都極是忠心。”

同樣的事擱在他身上,他甚至不敢想。這世上任何,都比不過父母兒女。

“正是忠心,才讓人容不下。”

除不掉她,總要卸去她的左膀右臂。

楚庭舟忍不住感嘆:“殿下如此費心護衛他的周全,也不枉他忠心不二。殿下放心,臣答應的事,絕無反悔。只是臣有一事不解,為何今夜是臣來此,而非顯家?”

憑楚驚春與顯家的交情,怎麽也不會將“請”之一字用在他的頭上。況且,楚家欠楚驚春的,她不該用在更緊要的時候嗎?

僅為了一個手下,還是有些浪費。

楚驚春仍是一派坦誠:“兩方都讓人忌憚,但忌憚也有不同。顯家是讓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而你們楚家,於太後大有裨益。”

楚庭舟了然,然足下未動,未有離去之意。

“有事?”楚驚春不解。

楚庭舟不覺間頭垂的愈發低了些:“臣自知冒犯,但總還想問個清楚,當初在皇家園林,臣可曾……”

“沒有。”楚驚春道,“你中了迷藥,我沒有。”

楚庭舟松一口氣:“那便好,那便好。臣卑賤之軀,若一切不曾發生,自是最好。”

從前楚驚春只是春和樓掌櫃,一晌迷情,楚庭舟並未覺得不妥。可她驟然成了長公主,自小教養的尊卑有度,還是令他不安。

頓了頓,終於又擡首看向楚驚春,“臣今日既然已經冒犯了長公主,索性再多一句諫言,還請殿下斟酌一二。”

“說。”

“情事雖好,畢竟傷身。”

??

楚驚春頂著一臉的疑問楞了下,驀地反應過來,這是要告誡她,不可縱欲過度。

楚驚春沒忍住,嗤笑出聲:“這是……誰的意思?”

楚庭舟正值青壯年,床笫之事當不會這般古板。老太傅大約古板些,可這話未必說得出口。

她倒是稀奇,誰有這個閑情來關心這等閑事?

楚庭舟說出那一句已是鼓足了勇氣,對上楚驚春的笑,登時恨不得遁地而逃。奈何,問到了臉上,只得硬生生抗下。

“殿下或許不知,面首一個個進入長公主府,坊間流言愈盛。照此下去,恐有損殿下清譽。殿下若有心許之人,不如選定駙馬,也可堵住悠悠眾口。”

楚驚春旋即了然,並非說她面首養的太多。

而是不該養。

楚驚春眸中有些冷意:“楚統領此話,莫非是有了合適的人選?”

“臣不敢,只是感念當初殿下將真相告知,所以忍不住多嘴。”

知道多嘴還廢的什麽話。

楚驚春冷眼瞥著他,脫口的話還是存些客氣。

“我不打算嫁娶,亦沒有得遇良人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念想。此生,惟願天下升平,百姓和樂。至於那些事,”楚驚春無謂一笑,“我已然這般辛苦,找些人尋些樂子有何不妥?況且,流言何懼。”

性命被人拿捏,身份被人壓制,才會害怕流言傷人。她已然站在頂峰,只要她不想,那些瑣碎一夕間就能消失殆盡。

不過,是她懶得理會罷了。

楚庭舟找不出反駁的話來,尤其,她說的那般義正辭嚴。仿佛光輝盡數籠罩在她一人之身,愈發襯出他的微末渺小。

楚庭舟只得訕訕離去,可他總覺得似乎有哪裏不對勁。

及至回到家中,夫人幫他接過外衣,又溫柔地奉上茶盞。楚庭舟一個激靈,猛地反應過來。

楚驚春的話,詭異就詭異在一個理所應當。

楚庭舟有妻有妾,理所應當的被伺候,被溫柔以待。而楚驚春是個女子,她做了這世間男子才做的事。甚至她說,願天下升平。

楚庭舟明白過來,為何那時他會無以辯駁。女子氣度威壓,姿態凜然。

那是帝王才有的心智。

而帝王,三宮六院有何不妥?

整日忙於政事,有人討巧逢迎又有何不妥?

既是並無不妥,如何就落得一個沈迷男色放縱傷身?

那不是放縱,是居於她後院的人本就應當為她疏解。

楚庭舟震驚於對楚驚春嶄新的認知,後背一層層冷汗滲出。

身旁的夫人察覺他的異樣,溫柔地握住他的手。

良久,楚庭舟呢喃自語:“錯了,好像錯了。”

“夫君在說什麽?”

“或許,韻兒不該入宮。”

夫人不解,但仍寬慰著:“夫君可是不舍得韻兒?這是太後恩典,是別家求都求不來的榮耀。況且,韻兒還小,還有好些年呢,咱們好好地疼她寵她,女孩子嘛,不論是進不進宮,都是要嫁人的。”

楚庭舟沒再應聲,朝堂之事,內宅婦人不懂,楚庭舟卻是看的格外清晰。

新帝懦弱無能,太後娘娘倒是有些心機,奈何過於不擇手段。不擇手段便罷,偏偏過於自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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